他低低笑了一声,宠溺地拍拍男人的头。
“我明白,这样的非儿只有我知道,其它人全不知道。”
“……不是非儿,子非,不然就叫非。”男人又嘟起了嘴。
“好,子非,不是非儿。”
他总是无法拒绝男人。
即使想拒绝,可一见到男人直盯着他看的那双眼,他就无法拒绝,甚至连想拒绝的念头都会消失殆尽。
原本只是想疼惜,想让有悲惨回忆的孩子忘记过去,像个一般人一样地长大成人,娶妻生子……
但什么时候开始变了?
是了,是在两年前,男人刚满加冠之年的某一晚。
因为妻子留书离家,他提着酒跑到树林借酒消愁,却在酒醉中哭着告诉跑来找他的男人,他从小养到大的女儿并非他的亲生女儿,而妻子抛家弃子,和姘夫离开岛上,也全都是因为自己无法人道……一切,就变了。
然后,男人抱住情绪失控的他,亲吻他的全身,然后温柔地进入了他的身体,一次又一次地撞击他的体内……
被无法喘息的掠夺夺走了整个思绪,但思绪模糊间,他很清楚地听见男人在他耳边的话语。
——那个女人不在了最好,我一直想杀了那个女人。
——昔文的好,只要我懂就够了。
那只是男人搞混了吧?把恩情、亲情和男女之情搞混了吧?又或者只是年轻气盛的一时迷惘?
或许有一天,男人会突然对他说要和哪位姑娘成亲了也说不一定,也或许有一天,男人会突然对他说厌烦了他也说不一定。
他想,男人若是这样做才是对的,毕竟他已经年逾不惑,而且两人又同为男子,他们根本不该在一起……
“昔文。”
“嗯?”从思绪中醒悟过来,他向抱着自己的男人微微一笑。
“不,没事……昔文,让我抱着你好不好?就这般抱着。”
他静静地点头。
“昔文……”
恍惚之间,他好似听见了一道轻声叹息。
***
之后过了几日,一名出海捕鱼的村人回岛时,在岸上看见了一名身受重伤,昏迷不醒的男子。
出于好心,村人将那名男子救回医治。
由于岛上少有外人到访,这名身受重伤的男子顿时引起哗然,然而,此时谁也不知道,这名男子正是引起噩梦的开端。
当潘昔文接到消息,和女儿一同赶到那救回中伤男子的村民家中时,见到的是一片血腥的景象。
被数名村人压在地上的男子一脸血迹,正不断挣扎着,力气大到数名村人险险压制不住。
另一边,他的女儿跪在地上,拼命压住救回男子的村人脖子,满手的鲜血。
“爹,你还在发什么呆?快过来帮忙啊!”
他顿时恍然回神,赶紧几个跨步赶到女儿的身边,那名村人的左侧脖子被咬出一个碗口般的大洞,血液像是枯竭了似地已经不再流出。
身旁的女儿咬了咬牙,愤愤地站起直冲那名男子身前,抬腿便是狠狠一踢。
“婕儿,不要这样,他身上还有伤……”他忙制止女儿发泄怒气的举动。
“爹!”婕儿蓦地回头,狠狠地瞪着他,怒道:“这混帐杀了陈老,你还顾着他?人好也要有个限度!难不成在你眼里,陈老还比不上这个疯子吗?”
女儿眼中毫不遮掩的愤恨和轻蔑让他心中重重一震,不由自主地缩回了手。
“陈老被这混帐害死了,我连教训他都不行,还得顾虑他身上的伤吗?爹,你这是什么道理你告诉我啊?”
他的嘴唇翕动,却没有发出声音,因为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反驳女儿。
婕儿见他一句话也答不出来,轻轻地笑了出来,笑得美丽而残酷。
“爹,要是你没话好说,那就算了,反正你就是这样一个人,我很清楚,这个人就让我来处理吧,爹只要在一旁看着,时不时地说他几句可怜就好了。”
“……”他低下头,退却了脚步,不断地在心中想着,自己真的是个很怯弱没用的人,只会给人添麻烦……就连才十八年华的女儿也都比自己有用多了,比自己更担得起“村长”这个名号。
就连自己也很厌恶如此无能的自己。
在他深深陷于自我厌恶之际,听见一声奇怪的声响从背后传来,他下意识地回头。
陈老以一种手脚夸张扭曲的方式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手脚在地上扭动时,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几不可闻的声响,却让他觉得心惊胆跳。
——死人居然站了起来?!
他怀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看错了?受了那样的伤,甚至连血都流干了,有可能还活着吗?
不,不可能,光看那双浑浊得可怖的双眼,就知道的这个人不可能是活人了!
眼前超越常理的景象,令他的心中充满了惊慌与恐惧,发颤的双脚几乎快支撑不住身体。
这时,死去的陈老猛然张大口向他扑了过来,过于恐惧的他却无法移动脚步,只能惊骇地瞪大着眼,看着“它”即将咬上自己的脖子。
一阵急风穿过他的肩膀上方,下一瞬,他看见一只手直接抓住了“它”的脸部。
“非儿……”男人的适时来到,令他松了一口气,顿时感到安心。
“是子非。”那张熟悉的绝美脸庞绽出一抹微笑,低沉的声音在他耳边说着:“昔文答应过了,要唤我子非的,不是吗?”
他的脸困窘地红了,尽管是在这种时候,男人的声音却让他忍不住想起前几日抵死般的缠绵……
男人抿着笑,刻意压低的音量轻到只有他们两人才听得见。
“昔文在诱惑我吗?这么迷人的表情……可是现在不行,等我处理好这个东西,昔文要好好的奖赏我哦。”
语落,男人手上一个使劲,用力将“它”往墙边压了过去,紧接着他的另一手拿起挂在墙边除草的镰刀,动作快速毫不犹豫,手起刀落,便硬生生割断了“它”的脖子。
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没了头的身体竟然还能动,若不是男人反应极快地以脚压住,只怕那具无头尸体又会再一次地爬起。
“这下子麻烦了。”男人提着那颗仍不断张合着嘴的头颅,一脸困扰地皱起眉头,“我这辈子还是第一次看见僵尸,有人知道消灭僵尸的法子吗?”
响应男人的,只有村人们死寂般的寂静,以及那个被村人们压制在地上的疯子,发出一阵阵愤怒般的咆哮。
全村的人都到了。
疯子和那具无头尸体,被一圈又一圈的锁炼捆绑在屋前的大树,至于村人的头颅,则被吊在了树上,不时地发出“喀啦喀啦”,咬动牙齿的声响。
干枯的落叶在地面上翻滚,发出“沙沙”的声响,不断吹拂的寒风让夏末的夜晚增添了一丝冷意……
好冷,冷得全身彷佛都要冻僵了一样。
“昔文?”男人低沉的嗓音再度在他耳边响起。
“非儿……”他看向男人,他不知道现在的他是什么样的表情,才让男人轻轻地皱起了眉间。
“不要紧的,昔文,不要紧的。”
男人将他拥进了怀里,像安慰受惊孩子般的母亲轻抚他的背脊。
不可思议地,男人的举动让他的心情慢慢平复了下来,但心情一恢复平静,在意识到女儿和村人们惊讶的目光后,他平静的心情瞬间变为慌乱和尴尬,忙不迭地推开男人。
被他一把推开,男人的微笑却始终不变,只是转过身,向村人们吐出了淡淡的话语:“怎么,你们还没想出解决的办法吗?”
婕儿好似刚从梦中苏醒过来,忙开口说道:“没有……这疯子根本理都不理我们……”
顿了一顿,婕儿张了张口,一双大大的眼睛看着男人,略带迟疑地说道:“子非哥,婕儿知道你和爹的感情很好,就跟亲人没有两样……可是你们也没必要老是这样搂搂抱抱的吧……”
男人几不可见地挑了挑眉尾。
“我不抱村长,难不成抱大小姐你吗?”
像是不敢对上男人的目光,婕儿逃避似地低下头。
昔文看见女儿的双颊浮出了一层淡淡的粉红色,很漂亮,很适合女儿的颜色。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小时候还无所谓,子非哥都这么大了,最好不要老缠着爹撒娇……会给人笑话的。”
男人想也不想,理直气壮地说道:“我就高兴缠着村长撒娇,你们要笑话就尽管笑话。是村长把无父无母的我捡回来的,还不遗余力的照顾我,对我来说,村长就是我的一切。”
“非儿……不要再说这些事情了,算我拜托你。”他一脸困窘,快被男人给说到无地自容了,为什么男人总是可以不在意其它人,随时随地说出这种令人羞耻的话呢?
可是在羞耻的同时,他竟也感到了一股莫名的满足感……男人重视着他,打从心底确确实实地重视着他。
他愿意相信男人此时的心意。
即使有一天男人不再对他抱持同样的心意,他也能想着曾经有个人如此重视着他,在余生不断重复回忆这段美好……
“是我不对,把话题扯远了。”男人撇了撇嘴,开口就是陪罪。对于他的话,男人总是不会反对,除了某些事情以外。
一向精明能干的婕儿似乎也束手无策,抚着额头叹息了起来。
“现在……要怎么办才好?不管这个人是不是疯子,都得想出一个解决的法子吧?得让陈老入土为安才行……”
“这样好了,杀掉他试试看。”男人依旧淡淡地说着。他走到那个疯子的面前,举起镰刀,然后疾雷不及掩耳地挥下。
空荡荡的脖子喷洒出的鲜血,染满了男人一身。
鲜红的液体四处飞溅中,他看着男人那张无表情的脸,无情绪起伏的双眼,有种汗湿衣襟的负重感。
方才,男人也是这样,毫不犹豫地下手砍掉陈老的头颅……冷静而冷酷,就像男人所杀的只不过是普通的鸡鸭牛羊罢了。
“嗯,这个疯子果然也杀不死。”
看着那颗滚在地上却仍不断地转动眼睛的头颅,男人轻淡淡地下了结语,接着,男人偏过头,向他露出了一如以往的温暖笑容。
“真是的,让你沾到血了。”
伸出手,男人轻轻擦拭他的脸颊,而他,只是呆呆注视着男人。
“……会怕我吗?昔文。”
男人退开了脚步,凝视着什么也说不出的他,微笑,令人感觉寂寞的微笑。
“村长,请原谅我的自作主张,不过也幸好这样,才能知道这疯子果然是妖怪,杀也杀不死。”
男人的表情已经恢复平常,淡淡地笑,眼中带着温柔。
“……不会,没关系。”他深深厌恶着连虚假的安慰也没有,竟然只说得出这句话的懦弱的自己。
男人残忍的举动理所当然地让村人们的侧目,引发一阵阵的骚动,但男人毫不理会,只是静静地走到他的身后。
婕儿抬起手,村民们瞬间便安静了下来。
“各位,与其讨论子非哥的行为,还不如想想现在该怎么做吧?这妖怪既然因缘际会来到了我们村子,虽然对我们来说晦气又倒霉,但我们也不能将这妖怪放出去残害其它的人吧。”
“可是大小姐,这要怎么办?什么都问不出来,想杀也杀不死……”
婕儿抿紧嘴,沉吟了好一会儿,说道:“时间也很晚了……不如留下几个人轮流看守,明天再来想办法?”
男人忽然大声问道:“村长,您觉得大小姐的法子如何?”
婕儿一愣,随即视线一转,望着他讨好地笑道:“是啊,爹,您觉得女儿的法子如何?要是您觉得不好,女儿可以再想想。”
“啊?啊、嗯,也是,就这样做吧。”他有些无所适从,只能顺着女儿的意思。
男人眯起眼,笑道:“太好了,大小姐,村长认为你的提议很好。”
“是啊,多亏了子非哥。”
婕儿如此说着,脸上浮出他这个父亲从未见过的灿烂笑容……他的胸口,又开始痛了起来。
——男人,知道吗?
应该知道的吧?所以男人才会一而再、再而三,肆无忌惮地说出那些话。
蓦地,男人歪了歪头。“好像有声音……”
“声音?”他问。
“对,声音。”男人一边说,一边慢步走向被扔在地上的那颗头颅,蹲下。
“喂,是你吗?发出声音的。”
疯子的头颅发出一阵又一阵咬合牙齿的喀啦声。
男人皱眉道:“喀啦喀啦的,我听不懂,速度放慢一点,让我看清楚你的嘴形。”
疯子像是听懂了,牙齿咬合的声音慢上许多,好一会儿过后,男人便提起疯子的头。
吞了一口口水,他怯怯地问道:“……非儿,怎么了吗?”
“他说了‘把、头、放、回、去、我、就、告、诉、你、们’这几个字,看来不是疯子呢。”男人笑了笑,将头颅放上空荡的脖子,放开了手。
那颗头颅没有因为男人的手放开而掉下身体,不可思议的惊人一幕,在他们眼前上演。
头颅连接脖子的那一段皮肤若有似无地震动着,然后吃嘶嘶地,脖子的肤层蔓延出无数条细如毫发的白色丝线刺入头颅的断裂处肤层,几个眨眼的时间后,被砍断的头颅已经完整无缺地连接在脖子上。
疯子一边左右动了动脖子,好像在确定连接处的状况,一边用着沙哑破碎的声音说道:“你的动作还真快……干净又利落……一下子就把我的头砍下来了……”
男人很是无辜地笑道:“我以为你是疯子啊。”
疯子颇是不快地睨了男人一眼,“我需要消化一下,还没消化,怎么听得懂你们的话?”
“消化?”
“嗯,消化。”疯子颔首说道:“把之前吸的血液消化一下,这样我才可以读取原主人的记忆。”
“喔,这样啊,真是方便。”
“……”疯子的视线一转,看了看仍处在愕然失神的村人,又回头看向男人,说道:“比起这些人,你的反应真是特别。”
男人仍是笑道:“你是在夸奖我吗?被一只妖怪夸奖,真不知道我该不该高兴。”
男人与疯子一问一答,气氛宛如在与朋友聊天般地和谐,这诡异的画面直让他看得目瞪口呆。
“非、非儿……那个……”
听到他的叫唤,男人这才将话题转入重点。
“妖怪,废话就不需要再多说了,不管你是用什么妖术把陈老变成僵尸的,请你把陈老变回来,就算陈老死了,我们也得让他入土为安才行。”
疯子自言自语地说着:“入土为安?是了,这是你们的习俗……”一个停顿,疯子向男人耸肩笑道:“你叫我把它变回来我也没办法,都变成活死人了,只能由你们自己动手,要解决那个活死人很简单,劈开他的头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