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悔了,他后悔揭穿这些,但话至此,已无回头的可能。再叹一口气,他继续往下说。
“天使的父亲也认出我了,我们私下见面,他是个正直的男人,不用心机、不拐弯抹角,他直接告诉我,他认为我接近天使是为了报复,认为我想借着伤害天使来伤害他。”
“他实话对我说,天使是他最珍视的宝贝,他可以失去所有,却不能让天使遭受半点伤害,他希望在一切还可以挽回时,要我放过天使。我可以理解的,但在当时,他拿出支票,希望我离开台湾,再不和天使见面。”
泪水翻出……不能哭的,她怎么能够哭,那是天使和他的故事,与她无关……
“我被打击过无数次的自尊之墙,彻底崩垮,我毫无道理的愤怒、毫无道理的把怒气转嫁到天使身上,那并不理性,因为伤害我的从来不是她。”
“只是当年太年轻,年轻到失去理性,我收下钱,忿忿转身离开,连一通解释电话也不拨出去,我愤怒地告诉自己,总有一天,要带着成功回来,我要让所有人看清楚,庄家不会因为一次的失败就永远爬不起来。”
“在美国的那几年,我常想,如果那次的见面,我能够用理智取代愤怒,试图向天使的父亲解释,我很清楚自己父亲失败的原因,我要做的是不再重蹈覆辙,如果我能说服他,而非把错误扫到别人的身上……找个冤大头来恨、来怨,并不是我行事特质……如果我能让他相信,我和天使之间的感情没有掺入半点杂质……是不是我和天使会有不同结局?”
他重重叹息之后,续道:“这些年,我陆续还清给我钱的朋友亲戚,我还在还债的过程里,一点一点重拾自信,可是那些自尊自信带给我的快乐,无法掩饰我在思念当中所承受的苦痛。”
“你想念她吗?”姜穗青吞下哽咽,以为泪水已被成功隐藏,却没料到她眼底的红丝已泄露出委屈。
“当然想,想她会不会伤心,想她会不会太失意,想她……也许已经嫁做别人的妻,也想她离开我之后,是不是一样会为别人带来暖意。”
“想她,为什么不打个电话给她?问问她好不好、问问她有没有和你一样思念对方?”她的话再度露馅,但他没有挑明说破。
“我不敢。”
“为什么不敢?”
“我的前女友在结婚前打了通电话通知我分手,我恨了她很长一段时间,而我比她更可恶,连个通知电话都没有。我怕她恨我……不,她肯定是恨我的,可我没有勇气亲耳听她说恨。”
“是你自己说她是天使,天使只会原谅别人,怎么懂恨?”她反问他。
“天使不懂恨吗?如果你是天使,你会原谅我吗?即使我对你做过这么可恶的事?”他握住她的五指加了力气。
姜穗青摇头,缓慢道:“如果我是天使,我会等待,每天都等着你回来,给一个合理解释,像你今天对我说的这样。”
“我这样的解释,能够让天使原谅吗?”
“当然可以。”
“为什么?”
“因为被伤害的人除了天使,还有你。”
“你哭了,为什么?”他勾起她的下巴问。
在发觉自己的泪水的同时,她欲盖弥彰地补上一句,“对不起,我觉得天使小姐很倒霉。”
倒霉?说得好,城墙失火、殃及池鱼,她肯定没料过一段与自己毫不相关的陈年往事,会阻断了两人的未来与爱情。
“你认为,如果我去找天使小姐,向她坦承一切,她会不会原谅我?”
“她的原谅对你很重要吗?”
“很重要。”他认真点头。
“为什么重要?”
“她原谅我,我才有足够勇气去寻找新生活。”
寻找新生活?懂了,这是他出现的重大原因,他要一个了断,一个真切结束,好安心建立新家庭。
真不甘心呐!但她是好人,好人有好报,好人不会阻止别人去寻找新生活。很艰难作答,但她还是点了头,勉强挤出两分笑容。
“她会原谅你,因为她曾经是你的天使,身为天使,要给人祝福。”之后,姜穗青不言语,只是任愁绪肆情肆意。
他的观察是对的,她并没有遗忘任何记忆。
她在那个遇见他带绮绮回国的夜晚,被疲惫压倒、崩溃,她无法消化理解眼前所见,只好选择遗忘。
她说服自己遗忘,也说服穗勍和身边所有人,她已然遗忘。她相信只要遗忘够认真,她就可以躲起来,像乌龟,不必上班,不必等待不归的男人,不必期盼失踪多年的爱情再度出现。
之后他出现、接近,这样的姜穗青更需要遗忘。
因为不遗忘的话,她就会知道,其实他有妻子、有小孩,其实他们之间的关系早在六年前已经断线。
遗忘让她理所当然的发展两人的友谊,遗忘让她任性地允许自己接受他的拥抱与亲吻,遗忘让她无需背负小三的骂名……在种种情况下,她必须遗忘。
蓦地,街头艺人的歌声在脑海里浮现。
我给你最后的疼爱 是予放开 不要一张双人床中间隔着一片海
感情的污点就留给时间慢慢漂白 把爱收进胸前左边口袋
最后的疼爱 是手放开 不想用言语拉扯所以选择不责怪
感情就像候车月台 有人走 有人来 我的心是一个站牌 写着等待
因此手放开是她唯一的选择?时间已经漂白了过去的污点,别再用言语拉扯、别再责怪,时间造就了他们之间的海。
是啊,歌词写得多好,感情就像候车月台,有人走、有人来;绮绮离开、她进驻,她离开、绮绮回来……属于姜穗青的站牌,写了等待……缓缓叹息,等待不来爱情的站牌,她凭什么把爱收进口袋?
手放开呵……她在他怀里低头,一根一根松开手指头。
六年等待,她等出一个“手放开”……苦笑,笨蛋的女人总是愚蠢……
第5章(1)
坐在老家的椅子上,手指撩拨窗边风铃,清脆的声响撞击,酸楚了心。
结束了,十年爱情。
说十年,是夸饰法,因为前三年是暗恋,后六年是思念,他们真正相处只有短暂一年。
这场爱情,她谈得窝囊,若非脑袋不好,以为吃苦等同于弥补,这样的爱情,正常人早已扬手抛弃。
偏偏她等着、守着、盼着,以为守得云开见月明,以为岁月沉淀,总会留下奇迹,以为再见面,爱人的心不变,他们将回到从前,谁知道……有些人、有些事,永远无法回到原点。
她认识他的初恋女友绮绮,他的房间里有绮绮的照片,即使分手,他也没将它们丢弃,那时她猜想,他一定很爱对方。
那时,她很想知道他们两人分手的主因,没想到多年后,她果真从他口中知道了,又如何?绮绮回来了呀,那个原因对她对他都不再重要,因为光阴巨轮再度将他们转到一起。
后来他们正式谈恋爱,她说服自己,她从没逼迫他把属于两个人的回忆丢去,她大度地想,青梅竹马的感情,哪有那么容易丢开,爱他,便是全数接纳,在她爱他的现在、未来同时,她必须一并爱上他的过去。
即使每次到他家里,她总会被那些照片所伤。
于是她想到好方法,她买来一串风铃,挂在他的窗前,细心地叮嘱他,“风铃响了,就是我在想你,如果当时你不忙,可不可以回想我两秒?”
听过她的叮咛,他觉得她罗曼史小说看太多,笑变了浓眉,勾过她的脖子说:“有时间的话多看点商业周刊,别把时间投资在小说漫画里。”
那时候她便明白,他立场当个大商人,她若不努力跟上他的脚步,他身边将有许多与他并驾齐驱的女人。
这让她在他离去的那段时间里,加紧脚步,让自己成为女强人。
他一定没在风铃响起时想她,所以她在他的心里印象不深刻,所以他一遇见旧爱,便忘记深深地、深深地爱他的天使。
不怪帛宣,也不能怪自己,那么……要找个什么人来怪吗?
怪父亲出手、裁断她的爱情?不,她明白爸爸是出自于保护,他和穗勍一样,太过保护她了,他们把帛宣当成坏人,照顾她照顾得小心翼翼。
没有人可以怨、可以怪的情况下,她要怎么释怀自己的冤枉?
泪水一串串,她蜷起身子,把头埋进膝里。
好苦……她后知后觉地在分手六年后,才尝到失恋的滋味。
手机响,姜穗青没有抬起眉眼。那是“阿忆”,改了名的庄帛宣,他打过十几通电话了,她没接。
接了能如何?他改变不了他有妻子小孩的事实,她对爱情很有勇气,但尚未勇敢到能当人家的外遇、破坏别人的婚姻。
她不是姜穗勍,没有优异脑袋,无法在碰到问题时,迅速计划出下一步该怎么进行,将伤害降到最低;她是超级笨蛋姜穗青,是别人的男友离开三个月就晓得爱情破灭,她却要花上六年,亲眼见证,才肯相信爱情已经不在了的女生。
该怎么做?
报复?少无聊,不过是人家不爱她而已,不爱她犯法吗?要是真的如此,那么世界上,除了家人之外,全都要被抓去关了。
躲避?能躲去哪里?她认识的地方就这么几块地,要她一个人出国,她会吓到心悸。
所以笨瓜姜穗青,只能找个安静角落伤心,没办法有大做为。
捂起脸……她哭得很伤心,泪水从指缝间渗出,带着丝丝缕缕的哀戚。
她明明在哭,却还是忍不住想起那支巨无霸冰淇淋,忍不住想起他背着她,逢人就说“嗨,她是我的女朋友……”时的甜蜜。
她忘不掉他,忘不了别人的老公和爸爸,她竟然很想要、很想要、很想要……
当他的小三,想要再赖在他怀里说废话……
她真的很希望自己能够睡上一觉,就将过往忘得一干二净,只是她真的不懂怎么做,才能得到这种病?
恨恨起身,她气死自己的笨,她需要一个人告诉自己该怎么做?
拿起手机想半天,她打给医师,医师没接,肯定在手术室里治疗别人的心脏,没时间治疗她的心。
本想打给穗勍,考虑半晌、用力咬唇,她摇头,最后她拨打国际电话。
听见爸爸的声音传来,她再也忍探不住,嚎啕大哭。
“爸……”
“穗青,你怎么了?”父亲急了,连忙问。
“爸……我心里很难过……”她继续大哭,语不成句。这是成熟女性不会做的事,但她没关系,因为她是笨到可以得到优惠的姜穗青。
“没事、不要怕,爸爸在,有什么事说出来,爸爸帮你解决。”
就是这样一份爱护女儿的心,就是这样积极想要为女儿解决所有问题的疼惜,才让她断了爱情呵……她要怨什么,她凭什么责怪?
“爸……我很伤心,伤心到想去跳河。”
“乖,先不激动,告诉爸爸,什么事让你那么伤心?”
“庄帛宣回来了,他有妻子孩子,我知道不能介入他的家庭,但我还是好爱他、不想和他分开,我该怎么办?”
电话那头陷入长长沉默。“你真的那么爱他?”
“对,好爱……失去他,我再无法爱人、无法开心,爸,我开始害怕了……如果我还要活上好多年,没有他、没有可以等待的想象空间,怎么办?”
女儿对爱情这样坚持啊?是他的造孽,他该亲手收拾。“穗青乖,不要伤心,爸爸马上回台湾,到时,我们谈一谈。”
“谈过,就会让情况变好吗?”
她问,父亲再度沉默。会变好吗?他不知道。
那年,帛宣那个骄傲自负的孩子走出他的办公室那刻,他就晓得自己做错了,多年来,穗青的苦苦等候,一天天折磨他的心,他承认自己做错,错在小人之心。
接在长长的叹息之后,姜穗青抹去眼泪,哽咽说:“没关系的,您听我哭一下下,再一下下……就不会痛了。”
她忘记,上个“一下下”是六年,这个“一下下”不知道会不会持续一辈子?
但她的父亲没有忘记,挂掉电话后,他对妻子说:“我们回台湾吧。”
***
姜穗青说:“我想搬回老家。”
姜穗勍问:“为什么?”
她摇头,停顿三秒钟,再摇头,坚持道:“我要回老家。”
拿她没办法,他只好让她搬回老家。
一天、两天、三天……庄帛宣无法在手机上联络到她,第四天,他直接走进姜穗青的家,但她不在,姜穗勍在。
他劈头就问:“穗青呢?”
姜穗勍皱眉,脸色益发难看。“你为什么知道我们住在这里?不对……你和穗青联络上了,在什么时候?”他千防万防,这家伙还真是无孔不入。
庄帛宣没时间和他在这些事情上面周旋,急于知道姜穗青的下落。
“穗青住院的时候,意外碰上的,我就是……七楼的邻居。”
他就是?哇哩咧,难怪穗青鬼鬼祟祟的,难怪她老是拖着龚亦昕到厕所里讲悄悄话,难怪她莫名其妙发烧,难怪她……
该死的,龚亦昕这个女人太冷血,他已经告诉她有关庄帛宣的故事,她怎么可以不知会自己一声!这个冷酷的女人,不关己事就选择漠不关心?
他在生气,从鼻孔里吐气,如果手边有刀,他会试试当刽子手的滋味。
“穗青不记得你了。”姜穗勍矢口否认。
可话说完,他整个人愣住,想起庄帛宣到自己公司时,同样的问话,他回答,“没关系,我记得她就好。”
他把时序接起来了,难怪他问他是不是想借着合作和穗青接近时,他够笃定回答——没有这个打算。
原来那时,他已经找上穗青。
“你真的相信她失忆?”庄帛宣一句话问住了他。
姜穗勍脸色迅速转变,吸气,他肃颜冷声反问:“你从哪里看出来,她失忆是装的?”
“我提及过去时,她表情不变,不经意间,她会坠入回忆,偶尔她会说着过去曾经讲过的话,而许多时候,她知道我的习惯,比方……我喜欢番茄汁。”
遗忘过去的女人,不该记住这些。
他叹口气,没错,笨穗青脑袋没有好到能够演戏。
“为什么要找她?你已经离开,为什么要回头?”姜穗勍口气尖刻地问。
“不是回头,是命运再度将我们牵在一起。”他半分不退让。
“命运?哼!”满脸不屑。
“你不相信?好,我问你,当年是你对不对?”庄帛宣没头没尾的几句,但天才姜穗勍就是听得懂。
“没错,是我去调查你,谁晓得调查结果会让人吓一大跳。”
果然是他,穗勍对穗青过度的保护欲啊,让人哭笑不得。
“你调查出当年是你父亲并购我父亲的公司,导致我父亲跳楼身亡,于是主观认定,我接近穗青,是为了报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