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我想,也不能怎样了。”
那么,他果然是希望她回到自己身边了。喜蓉木然地想。就像谢伯母说的,他虽然想,却说不出口,他不敢剥夺她现在的幸福。
只能看她怎么做了,如今主导权在她手上,只有她才能决定要不要回到他身边。
一切都看她了。
泪水再度不争气地坠落,泪痕在颊上狂乱交错,她伸手掩唇,挡住那细微的呜咽声。
为什么要由她来做这个决定?为什么是她!
为什么是她来决定要伤害哪一个男人……
“蓉蓉,你怎么了?你别哭啊!”见她哭得肝肠寸断,谢承家急了,忙起身将她拉进怀里,一声声地哄她。“别哭了好不好?我们两个好不容易再见面,你应该笑一笑啊!”他捧起她脸蛋。“来,笑一笑!”
她怎么可能笑得出来?她凄楚地闭眸。
谢承家心一动,压抑了两年的悔恨与相思忽地排山倒海袭来,他克制不住自己,轻轻地吻上那淡粉色的柔唇。
“我好想你……蓉蓉,我想你。”他呢喃低语,一次次啄吻着她。
“你们俩够了没?!”
一道凌厉的嗓音蓦地在两人身后响起,惊动了谢承家,也惊醒了喜蓉迷离恍惚的神智。
她直觉地推开拥抱着她的男人,往声音来源处望去。
是叶南军。他铁青着脸,身躯如铜像僵硬,眼神冰冷,隐约之间却又跃动着激愤的火焰。
他误会了!
喜蓉惊骇不已。他一定以为她跟前男友旧情复燃,他生气了。
“南军,你听我说……”她慌张地上前想解释。
他不理她,冰锐的眼眸直视谢承家。“你答应过我,不会再出现在喜蓉面前的。”
“抱歉。”谢承家垂下眼。
“你到底想怎样?你想回来抢走她吗?”
“我没这意思……”
“那你为什么要吻她?你别忘了她现在是我老婆!”叶南军逼近谢承家,气势凌人。
见两个男人一触即发,喜蓉急忙介入。“你冷静点!南军,承家没做什么,你别把气发在他身上。”
叶南军脸色一凛,复杂地望向她。“你帮他说话?”
“我不是帮他说话,我只是要你冷静点。”她迎视他的眼,胸口莫名地抽痛。
他的眼神好阴郁,像沈在最黑暗的深渊,透着一丝绝望。
“你让开。”仿佛过了一世纪之久,他才沙哑地命令。
她摇头,仍然挡在两个男人之间。
“我叫你让开!”他粗鲁地将她拉到一边,迳自提起谢承家衣领,握起拳头。
她尖叫一声,抢上去阻止,两个男人扭打在一起,谁也无暇顾及她,结果她不知道被谁用力一推,肚子撞上桌缘,狼狈地摔倒。
喜蓉晕眩地捧住腹部,却压不住剧烈的疼痛,她茫然睁眼,看着自己白皙的腿流下一道鲜红的血。
她流血了?怎么会?
她奇怪地想,还厘不清怎么回事,只听见一声懊恼的咆哮,跟着,叶南军冲过来。
“喜蓉,你怎样?你没事吧?”他蹲下来,焦灼地检视她。
“我……流血了。”她虚弱地回应,鬓边一滴滴沁出冷汗。
“流血?!”他冻住,震惊地瞪视她腿上那沭目惊心的血流。“我、我马上送你去医院。”
说着,他打横抱起她,匆匆往停在一旁的座车奔去。
她软软地靠在他怀里,在晕去前映入眼底的最后影像,是她从来没想过会显现出恐惧的脸——
第八章
她流产了。
当喜蓉从昏迷中醒来时,她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单人房,病房布置得温暖舒适,坐在床边陪伴她的叶南军却神情淡漠。
他告诉她,因为撞击的力道太强,她流产了。
“你是说,我怀孕了?”她不敢相信地问他。
他默默点头。
她肚于里竟有个宝宝?喜蓉瞠目结舌,从没想到自己的子宫,竟在不知不觉之间,孕育着一个小小的胚胎。
“宝宝……流掉了?”她茫然咀嚼着流产的意义,忽地,胸口强烈抽痛。
意思是,他与她的孩子没了,一个还未来得及成形的小生命,因为她这个母亲的粗心大意,不幸夭折。
她咬住唇,脸色苍白,身子轻颤,一颗眼泪静静地坠落颊畔。
叶南罩无言地看着那眼泪,蓦地撇过头。
喜蓉黯然注视他,他脸上的线条紧绷,嘴唇抿着,眼神是她不能分辨的复杂,她心一扯。
他是不是怪她?怪她没保护好他们的宝宝?
“对、对不起。”她颤着嗓音道歉。“我没想到……我不知道自己怀孕了。”
他一震,转过头来,阴郁的眸凝望她,良久,才哑声开口:“你不用道歉,是我不好,如果不是我跟谢承家打起来,你也不会遭到波及。”
“承家呢?”话刚出口,喜蓉便恨不得咬下自己舌头。
她明知道叶南军因为两人私下见面感到不悦,又何必再挑起他的怒气呢?她暗暗掐住掌心,等待丈夫的责备,但他的反应却出乎她意料之外。
“他先回去了。”他的语气很冷静。“他跟我一起送你到医院,他很关心你。”
喜蓉愕然。
为什么他会如此平静,甚至还强调另一个男人很关心她?他这是什么意思?
“我以为你不高兴我跟承家见面。”她愣愣地说。
“我没有不高兴。”叶南军自嘲地撇嘴。“我刚刚冲动了点,抱歉。”
抱歉?他对她道歉?她没听错吧?
“你们两年没见面了,当然情绪会激动点。”他站起身,借着替她倒水的动作掩饰脸上的神情。
她怔忡地望他。
他倒来一杯水,扶她靠坐起来,她接过茶杯,慢慢啜饮,一面从眼睫下窥视他。
不知怎地,她觉得他看起来似乎苍老了许多,眼神黯淡无光,俊脸是教人捉摸不定的冷漠。
如果平常的叶南军像个高傲的斗士,现在的他就像是失去灵魂的游民,仿佛已经懒得与这世界对抗,对抗也无闲。
“南军,你……怎么了?”她轻声问,压抑着心头窜过的一道酸楚。
她从来不曾见过自己的丈夫这副模样,他一向都是意气风发、神采飞扬的啊!就连生气的时候,怒意炯炯的眼神都慑人。
“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跟我说?”她追问,无法再忍受见他如此萎靡。
“有话说的人,应该是你吧?”他涩涩地回应。
她怔住。
他微扯唇,伸手替她拨拢垂落额前的发缯,毫无神采的眸光在她雪白的丽容上徘徊数秒——
“我们离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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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要跟她离婚!
为什么?
之前她说要离婚,他怎么也不肯,为什么现在反而是他主动提出来了?
是因为承家吗?因为撞见她的前男友亲吻她,所以他生气了?或者是……难道他以为——
“你该不会以为我肚子里的孩子……是承家的吧?”
当时,她曾颤抖地如此问他。
他的反应先是一震,跟着,仰头大笑。
那笑声,高亢尖锐,带着几分嘲讽,却又有几分萧条。
她几乎不敢听。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收住那可怕的笑声,注视她的眼神苍凉。“在你心目中,我真是那么没品的男人吗?”
“我不是……”她想辩解,却不知从何说起。
“我没恶劣到怀疑你的贞洁。”他简洁地接口,跟着离开病房。
接下来几天,她都没机会见到他,因为日本分公司那边有事,他飞过去出差,她出院回到家,迎接她的只有叶母跟魏明怡的尖酸刻薄。
“连自己的宝宝都顾不好,你这个母亲怎么当的?”叶母不满地叨念。“我早就说南军不该娶你这个老婆了,连给我们叶家传宗接代都有问题!”
“就是嘛!南军哥哥应该跟你离婚才对。”魏明怡接口。
喜蓉心抽痛,虽然对这两个女人的敌意早习惯了,但听到离婚两字,她仍是强烈介意。
为了避免和两人再起冲突,她一直窝在房里,连佣人送饭进来,也很少吃。
不知道为什么,她好慌好慌,胸口闷闷的,一下下地揪痛着。
她的丈夫总算同意跟她离婚了,为什么她却一点也不高兴?
他们的婚姻本来就是错误,从一开始就是错的,她不该嫁给他,他也不该娶她,如今他终于愿意平和分手,为什么她会觉得好不对劲?
她不必再挣扎了,不是吗?可以无牵无挂地回到承家身边,不是吗?
那么,她为何如此痛楚?
喜蓉坐在阅读窗台上,掐紧手,用力抵住玻璃。这扇窗像一道隔阂,她忽然有股冲动,想将它击破。
她跳下窗台,拿起手机拨号,铃声两响,对方很快接起。
“喂,是我。”
“我知道。”他语气深沉。“怎么会打电话来?家里出了什么事吗?”
“没事,我只是想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今天下午就回去。”
“喔。”
“还有事吗?”他听起来好冷淡。
她咬了咬牙。“没事,等你回来我们再说。”
她正想切线,他却忽然喊住她。“喜蓉!”
“什么事?”她急忙将手机靠回耳边。
“你……身体状况如何?还好吧?”
“我很好啊。”
“听佣人说你这两天好像没怎么吃东西?”
“我有吃,只是胃口不太好。”她闭了闭眸:心内一阵酸楚。原来他还是关心她的。
“那就好。”他沉默下来,她能感觉到他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说,但最后,他只是淡淡一句。“晚上见。”
“嗯。”
她怅惘地放下手机。
事实上,今天是他们结婚两周年的纪念日,不过她想他可能忘了。
就算记得又如何?反正他们都要离婚了。
喜蓉苦笑,心房陡地涌上一股酸涩,她眨眨刺痛的眼,深深呼吸几口,然后,换衣服出门。
不管他们的婚姻还能维持多久,至少这一天,她希望两人能好好地过,就当是最后的回忆也好。
她到百货公司,精心选购一组精致的袖扣当作礼物,接着上超市,买了一篮子食材。
回到家,叶母跟魏明怡去逛街,两人都不在,她刚好清静地进厨房,洗手做羹汤。
她的手艺,比新婚时进步多了,就算不让家里的厨娘帮忙,也勉强能弄出一桌料理,都是叶南军爱吃的菜。
见时间充裕,她又煲了一锅鸡汤,趁慢火细熬的时候,她布置好餐桌,插上香水百合,点燃几盏蜡烛。
入夜时分,叶南军果然回来了,她笑着迎上去。
“你回来啦?肚子饿吗?今天的晚餐是我准备的喔!”
她热情的表现似乎令他很意外,整个人僵在原地好片刻,才跟她走进餐厅。
餐桌上一道道香味四溢的料理震撼了他,再次愣住。
“吃饭吧。”她替他盛了碗饭,搁在他面前,然后笑意盈盈地在他对面坐下。
他怔忡地望她。
“吃啊!难道你怕我在菜里下毒吗?”她开玩笑,眼中灿光飞舞。
他看着她久违的甜蜜表情,忽地领悟了什么,俊唇一牵。“我倒不担心中毒,只怕吃了会拉肚子。”
“什么嘛。”她嘟起嘴。“我的烹饪手艺就那么让人不放心吗?”
“聪明人都知道应该小心。”
“呵,那你不要吃好了!”她不依地想拿回他的饭碗。
他抢先一步握在手里。“我要吃。”
“你不是说怕吃了会拉肚子吗?”她娇睨他。
他微笑。“我吃。”因为这或许是最后一次尝她手艺的机会了。
叶南军垂下眼,默默地挟菜吃饭,品尝每一道料理——她的手艺果然还是不怎么样,有的调味太清淡,有的又太重咸,还有一道鱼,煎得有点焦。
但,很好吃。
他知道这桌上每一道菜,都是他爱吃的,都是她特意为他而做的,是她对他表达关怀的一种方式。
从小到大,几乎不曾有人真正关怀过他,就连他自己的母亲,也从不曾亲自下厨为他炒一道菜,更别说知道他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了。
他一直是孤独一个人长大,未来也要继续孤独……
“好吃吗?”娇脆的嗓音问他。
他淡淡扯唇,假装烦恼地揪眉。
“干么啦?有那么难吃吗?”
“算是及格吧。”他勉为其难似地评论。
她懊恼地冷嗤。
他朗笑。“好吧,比起以前,你进步很多了!放心吧,以你现在这样的手艺如果煮给别人吃,绝对不会丢脸的。”
听闻他这似真似假的赞美,喜蓉也笑了,但心口却隐隐冒酸。
他的意思是,以后她嫁作旁人妇,至少做出来的菜,对方不会不敢吃。
他已经开始想象她做菜给别的男人吃的画面了吗?可为什么她自己,却想象不出来?
喜蓉脸色微微刷白,双手发颤,几乎端不住碗。她拿起筷子想挟菜,其中一根却落在餐盘边。
“我帮你。”他注意到她的激动,没说什么,镇静地替她挟菜,堆上她饭碗。
“谢谢。”她极力压抑波动的情绪,甜甜一笑。
一顿饭下来,两人就像从前那样唇枪舌剑,彼此打趣,他会嫌弃她某道菜做得不够道地,她也会不高兴地反驳回去。
他谈起这次出差的事,跟她分享公司最近的事业发展计划,她也会告诉他自己参加社交活动时,发生的趣闻糗事。
他们自在地聊天,仿佛这几个月来的争执与冷战都只是一场梦,而他们从不曾怨恨过彼此。
但两人其实内心都明白,这是他们最后一次共进晚餐了。
最后的晚餐,最后的回忆,两人都默契地以最开朗的态度相对,两人都不愿不欢而散。
但愿能好聚好散,相互珍重——
“你还记得今天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吗?”喜蓉轻声问。
叶南军点头。
“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她拿出细心挑选的袖扣。“看看喜不喜欢?”
他打开礼盒,看一对镶在袖扣上的黑玉在眼前闪烁,正如他自己的双眼,深邃无垠。
他微笑。“谢谢,我很喜欢。”
“你喜欢就好了。”她嫣然一笑,泪意却不争气地窜上眸,她连忙眨眼忍住。
“我也有礼物要送给你。”他哑声说。
“是什么?”她好奇地问。
“你跟我来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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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开车载她出门。
她觉得奇怪,眼看车子上了高速公路,更是摸不着头脑。“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
他不回答,神秘地勾着唇。
她只能压下满心好奇,耐性地等着看他葫芦里卖什么药。
一小时后,他们下了交流道,在山路里一阵弯曲,总算抵达目的地。
喜蓉惊愕地睁大眼,瞪着矗立在车前,雕花铁门后,一座仿佛童话城堡的建筑。
“这里是……游乐园?”
是她和谢承家两年多前曾经来过的主题乐园,那天,他们还在园里和他巧遇。
“为什么带我来这里?”她迷茫地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