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绍华懊恼的看着逐渐消失在视线中的纤细身影,英俊的脸上布满了复杂的情绪,对照以往总是深情含笑的陪在他身边,即使争吵后也依然会在他拥抱中和好的她,现在的她疏离冷漠,再也不是那个喜欢腻在他身边、问他爱不爱她的席咏深了——
察觉到自己的想法,他眼神一黯,不悦起来。
没用的家伙,你在缅怀什么?当初可是你自己要放弃一切,宁愿分手也不愿结婚的不是吗?现在干么为了她爱对谁笑、爱问谁爱她而惆怅?
这几年来自己过得自由自在,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女友一个换过一个,合则继续交往,不合则随时分手,不用担心必须负责任,也不必被法律给绑死,日子过得开心得不得了,简直恨不得登高一呼“单身万岁”,但是……为什么连他都觉得自己这几年心中仿佛空了一块,这番话只是显得自欺欺人?
尤其当他看到他们一家三口幸福温馨的景象时,那空虚的感觉更是有如排山倒海,铺天盖地的将他整个人笼罩住,胸口的窒闷令他老想找人麻烦——这也是为何他对她说话总是刻薄带剌的原因。
原本这丈夫跟父亲的角色应该是属于他的,原本她身边的那个位置,理所当然站的应该是他……
该死,他到底搞砸了什么?
想起她看着他的冷淡眼神,他的胸口又开始痛了起来。
不行,他怎么还有时间坐在这边胡思乱想?他应该要做的是赶紧找出搭上列车的方法,阻止一切发生,如此一来,丫丫也不必再受病痛折磨。
想到女儿那双与自己相似的眼睛还有虚弱的小身躯,他的脸上总算浮现一抹温暖柔情,但同时又充满了疼惜与不舍。
可怜的孩子……即使要被人家怒骂他无血无泪、心如铁石,这桩阻止她出生的苦差事,他是揽定了。
几天几夜了?他已分不清自己流浪在各个火车月台多久,连店索性都交给信任的员工,自己执意的坚守在这里,即使被站务员驱赶了不下数十次,都无法改变他坚定的意志——他非搭上那班来无影去无踪的1314号列车不可。
朝着空荡荡的四周望去,最后一班列车已经离站,看样子,他又白等了一天。
蔚绍华暗叹口气,颓然在候车区的位置上坐下来,满脸胡碴透露了他的疲惫。
一而再、再而三的失望,让他开始怀疑自己这样守在这里到底是对还是错了。他沮丧的垂下头,脑中的念头还没来得及褪去,手机简讯却突然响了起来。他神色凝重的拿出手机阅读简讯,一看却如遭雷击、动弹不得,一阵寒意自脊椎凉了上来——
我本来很不想通知你,但碍于你始终是丫丫的生父,所以我还是传了这封简讯给你。丫丫现在生命迹象十分不稳定,医生说要我们有心理准备,你若还想见见她,就快过来吧……
看着那看似平淡却充满痛楚的文字,蔚绍华的一颗心狠狠揪起,前所未有的疼痛刹那间顺着每一根神经,占据了他所有的知觉。
不可以,他连听丫丫喊一声“爸爸”都还不可得,怎么就得面对她的死亡?
该死的老天爷!要捉弄人也不是这样搞的吧?
“不管是什么鬼列车,我都命令你马上给我出现,否则……否则我就炸掉这个车站,让所有火车都无法行驶!”他突然起身,朝着幽暗的火车轨道尽头大喊。“这样是要坐牢的喔。”
突然,一道清脆爽朗的声音幽魅的在耳畔响起,蔚绍华心中一凛,迅速将视线自黑洞般的火车轨道收回来,蓦地就发现眼前景致一变,有辆列车竟已停靠在月台旁。
1314号列车?!他的目光迅速找到车体编号,没多做思索,身体已经先行反应,三步并作两步达阵似的跨上车厢,走进了车内。
“先生,很抱歉,你并非此车乘客。”一位短发的俏丽女生挡住了他,脸上神情充满歉意。
“既然我上车了,就绝对不会下车!”他可是等了好久才盼到这班列车,说什么都要硬巴着不下车。
“可是……你没票啊。”短发女生为难的皱了皴眉。
“票?”忆起奚怀谷曾说过扫描指纹为车票的事情,他连忙伸出手道“那我买一张,请扫描我的指纹吧。”
看着他坚定的神色还有伸出的右手,她长叹口气道:“你不是有缘人,强求不来。”
“即使无缘,此刻也已有缘,否则我又怎么上得了这班列车?”蔚绍华墨黑的眸子灼灼发亮道。
“这……”女生挣扎的说?
“你想回到过去、扭转历史的那个原因,不是这班列车希望看到的,所以才说你不是有缘人,但是……好吧,我看你意志这么坚定,就给你一次特别座的机会。”
“真的?谢谢你。”他喜出望外的致谢。
“别谢这么早,因为我也不能保证我给你的,是你想要的。”女生搔了搔头。
“什么意思?”他一愣。
“总之你的诚意毋庸置疑,否则也无法召唤出这班列车,但毕竟是强求来的,因此事情势必无法尽如你所愿,这样,你也愿意吗?”她微笑询问。
蔚绍华点点头,“我愿意。”
“那好吧,这班车就留个座位给你,至于结果如何,就要看你的造化了。”笑声轻轻扬起来,短发女生说完蹦蹦跳跳地走开了。
蔚绍华看了看空空的车厢,看样子今天只有他一个乘客,感觉倒像是专门为他特地增开的班次似的……
他随意找了个座位坐下来,眼光瞟向窗外不断向后飞逝的景色——城市、街景、山陵,稻田,一切似乎都跟普通火车没什么两样,他不禁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被耍了?
不,肯定就是这班列车没错,因为所有细节跟好友透露的几乎一模一样,1314号列车就是当初载着好友回到过去、改变生命中遗憾的幸福列车。
所以,他现在只能静心等待,等自己回到当初席咏深怀孕时,阻止她生下孩子。
脑中思绪杂乱,丫丫慧黯灵动的双眼清晰的在他眼前浮现,让他不由得心痛的拧紧眉。迄今他才真正感受到“亲情是天性”、“血缘是骗不了人的”这些老生常谈。
虽然他并没有陪伴女儿成长,但只要一想到女儿那张即使满是病容却依然天真可爱的脸蛋,他的心就充满着连自己都无法解释的浓郁爱怜,恨不得替她担起所有的苦难跟疼痛。那是一个父亲对女儿天生的情感,纯粹而不求任何回报。
老天爷让他知道了自己拥有一个这么可爱的女儿,却又让他不得不做出阻止她出生的决定,真是太残酷了。
他虽不是什么大善人,但好歹也常捐助弱势团体,没做过什么坏事,为什么要让他的女儿承受那样的痛苦?
蔚绍华缓缓闭上眼睛,即便再刚硬如铁的意志,此时此刻也感到挫败脆弱。
列车依然快速地往前驶,耳边隐隐约约传来轰隆隆的声响持续了好一阵子,忽然,声音骤地停止,同时间车身也顿了下,而后缓缓静止。
到站了?
蔚绍华的心跟着震了下,眼睛倏地睁开。
他环顾四周,心想应该是又进了某个月台,但放眼所及一片寂静,没有普通列车靠站时争先恐后上下站的人潮,列车就这样静静的、孤独的停靠在月台边。
果然到站了。
他起身看了车厢一眼,缓缓走下火车,这月台依稀是方才他上站的地方。然而他再回首,列车已经消失无踪,四周也忽然人声鼎沸起来,严然就是平常热闹喧哗的台北车站。
若不是刚刚的过程如此鲜明,或许他也会跟好友一样,以为这一切都只是黄粱一梦罢了。
所以说……现在他已经回到过去了吗?!
他猛地一颤,赶紧冲上楼梯回到车站一楼的大厅,找到了便利商店,买来一份报纸。
他目光急切,第一眼就望向上方的年份,时间恰好距离现实三年前。
真的没错,他真的穿越时空回到过去了……
长吁口气,一股激动的情绪在体内奔窜,除了惊讶之外,还有安心的喜悦,只要能够回到过去,他就可以扭转错误了。
蔚绍华薄唇轻轻扬起,放下了报纸,脑中却突然闪过一抹不知从何而来的异样感觉。
等等,三年前……
他又拿起报纸看了看日期,忽然脑中电光一闪,整个人如遭雷击。
三年前?!比他打算到达的时间还要晚一年,算算孩子已经出生了,他根本就来不及阻止席咏深生下她……
突然,车上女生的声音再度浮上他脑海——
毕竟是强求来的,因此事情势必无法尽如你所愿。
难道,她说的就是这样的状况?
蔚绍华的眉头缓缓拧起,但既来之、则安之,不管怎样,他绝对不浪费这个重来的机会。
第2章(1)
简陋的租屋处没太多的物品,一张单人床、一张书桌,书桌上摆着一罐奶粉,还有一个看起来就是二手的奶瓶消毒器,里面零散的放着两个奶瓶。
“哇哇哇……”婴儿啼哭的声音在幽静的夜里响起,显得特别的剌耳且扰人清梦。
“乖宝贝,不哭,妈咪秀秀。”刚生产完的女子满脸憔悴,疲惫的轻哄着怀中的婴儿。
“哇哇哇……哇哇……”女婴却丝毫没打算停歇,依然声嘶力竭的哭闹着。
“吵死人了,是要不要睡觉啊?”
“不会带小孩就不要生,吵死了。”
“拜托你叫她别哭了,我们明天还要上班上课耶。”
“一点公德心都没有,再吵我要报警了。”
此起彼落的抱怨声透过薄薄的墙壁自四面八方传来,让原本就手忙脚乱的新手妈妈更加手足无措。
“对不起、对不起。”女子频频道歉,然后又赶紧哄着怀中的婴儿道:“妈咪求你,拜托不要再哭了,嘘,乖。”
但女婴哪懂这么多,仍是奋力的宣泄自己的情绪,继续高声啼哭。
到底是怎么了?女儿不是个难带的小孩,很少会这样哭闹啊。女子心急如焚的尝试再拿奶瓶靠近女儿的唇瓣,试探的触了触,可她并没有想喝奶的意图,顶开了奶瓶,哭得更伤心了。
不是肚子饿?那到底要干么?女子又摸摸女儿的尿布,低头轻轻查探了下,干干净净,还维持着刚换好的洁净。
“哇哇哇……”女婴抗议的挥舞着手脚,小脸蛋因为哭泣而涨成猪肝红。
“你到底想要什么?别哭了……拜托,不要哭了……”她快要崩溃了,一个人带孩子的压力与焦虑已让她几乎夜夜失眠,情绪紧绷到极点。
此时,女婴仿佛终于听懂母亲的话,暂时止住了哭声,黑珍珠般的眼睛望着母亲眨啊眨的,好像在回应她的话。
“乖宝贝,妈咪真的好累,你乖乖睡觉了好吗?”女子红了眼眶,黯然的与怀中的女儿相望。
有一瞬间,她真的觉得女儿感受到了她的无助,预备乖乖睡觉了,但那也仅是一瞬间,接着,一阵比之前都还要尖锐刺耳的哭声又自女儿喉中爆响出声。“哇……”
“该死!到底要不要让人睡觉?”
“混帐,给我闭嘴!”
“吵死了,别哭了”
“用枕头把她捣住会不会啊?”
又是一阵怒骂咆哮,这次,女子原本强忍的泪水再也无法遏止的放肆滑落,宛如断线的珍珠,一颗颗滴上女儿娇嫩的脸蛋。
“你到底怎么了?不要再哭了……”她失控的举起手轻捣住女儿的嘴,却在触及小小的脸蛋时骤然心惊。
好烫!
她赶紧又将手探向女儿的额头,那灼热的温度不仅烫了她的手,也烧灼了她的心。
“哇哇哇……”仿佛在表示母亲总算发现她的不适,女婴哭得更大声了。
原来女儿不是无理取闹,而是因为身体不舒服?女子自责的抹去脸上的泪水,心乱如麻的抱起女儿就要往外冲。
她听说过很多小孩发烧延误就医导致智力受损的憾事,她的女儿已经没有爸爸了,绝对不能再变成那样。
顾不得现在已将近午夜时分,她抱着女儿倏地打开家门,却撞进了一副结实的胸膛中。
“抱歉让一下,我要带我女儿去医院。”无暇顾及对方是谁,她心急如焚的想要闪开那堵“墙”。
但怎知对方却突然伸出手,在她措手不及时自她怀中抢走了小女婴,冷冷的道:“这也是我女儿。”
熟悉的低沉嗓音穿透了孩子的哭声,重重撞上她的心坎,她颤抖的抬起犹带泪珠的长睫,望向那张铁青的怒容,好似非常不愿意再提起这个名字般的惊呼出声——
“蔚绍华……”
坐在木头地板上,蔚绍华的鼻息中还隐约充斥一股潮湿的霉味,这就是她跟女儿现在生活的地方?
可恶,她为什么宁愿沦落到这样的地步,也不愿意找他求助?
“为什么?”他目光灼灼的凝视着他,就像探照灯一样让她无处可逃。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回避他的视线,席咏深面无表情的道。
“这个孩子是我的,对吧?”他将视线转向经过急诊治疗已经退烧,返家后正恬然酣睡的女婴身上,然后深深的看着她。
“不是!”席咏深断然否认,消瘦不少的清丽脸庞上神情筑起疏离的高墙。
“除了我,你没有其他男人。”他微微眯起黑眸,懊恼她的顽固。
“我们都分手了,我没必要向你报告我的交友状况。”当初既然宁愿选择分手也不娶她,现在他又何必出现,扰乱她的生活?
“该死!我们彼此都心知肚明,丫丫的年纪正好是我们在一起时有的。”他忍不住低吼。
“小声一点。”她担心的看了眼女儿,眉头轻蹙的提醒。
蔚绍华同时瞟向沉稳安睡的女儿,眸底闪过一抹怜爱,压下了怒气,放低音量道:“不管你怎么否认,事实就是事实,丫丫是我的女儿。”
席咏深缓缓的回视着他,黑眸明亮异常,身子坐得又直又正,唇畔扯起嘲弄的苦笑,“真是可笑,你这个连当丈夫都不愿意的男人,现在怎么突然死缠烂打,硬是抢着要当爸爸了?是因为日子过得太无聊,想找乐子打发时间吗?很抱歉,我没空陪你发疯,你该走了。”
她的讥诮嘲讽让他有瞬间语塞,但随即沉声道:“我不知道你怀孕了,否则……否则我一定会娶你。”曾经无法即刻回答的答案,他现在俐落的说了出来。
席咏深怔了怔,却是凄楚的扯唇一笑,“蔚绍华,不是只有你有自尊心,别说丫丫不是你的女儿,就算她是,我也宁愿自己抚养我的孩子,绝不会拿孩子当作逼婚的筹码。你走吧,不要再让我觉得自己更不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