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脸色有些蜡黄,眼白处略显混浊,看来精神十分不济、体力亦不佳,可能是长年纵欲过度所致,下垂的眼袋与几撮银丝显现出岁月的沧桑。
但是残败的身躯下却有着雄霸天下的野心,深凹的双眸透着精芒和冷戾,紧抿的唇是不择手段的冷酷,阴沉沉地看着前来复命的手下问道。
「是的,不负所托。」单膝跪下的女子有张不俗的容貌,柳眉凤目,鼻挺唇丰,身着夜行黑衣。
「人死了?」
「……应该死了。」受那么重的伤,就算大罗金仙下凡也救不回,必死无疑。
老者的眉头一挑,哼声虽轻却有如刀剑加身,令人打颤。「老夫要的是尸体,而不是模棱两可的应该,孤影,你的剑变钝了吗?」
他不介意磨一磨,重新冷血无情的利刃。
「本来属下已经一剑刺入他心窝,但是他的随从不知打哪练来的邪功,人未至剑锋先到,硬生生地折断我的剑。」半截断剑在手,半截剑身插在目标的胸口。
只要再没入寸长,抽剑,她的任务便可完美结束。
「老夫不听借口,我只想知道他死了没,尸首在何处?」那人不死便是心头大患,留他不得。
孤影的神情犹疑了一下,眼神闪烁。「不死亦不远矣!只剩半口气拖着,不可能活命……」
「老夫问的是尸首呢?你照实回话。」他抽着水烟,探入少女衣内的手稍一使力,表情很不耐烦。
她一顿,肃杀的眼底闪过一抹冷意。「他的随从一个攻向我,一个抢走了人,两人都有上乘的武功,属下不敌,被逼退了。」
「你是说人没死反被救走了?」好,真好,养了一条听话的狗却牙口不够尖利,让到嘴的猎物飞了。
「主上勿怒,属下那剑刺得极深,他们带走的只会是尸体,断无可能生还,属下相信威远侯府已在准备后事。」不日便有消息传出,白幡高挂。
他阴阴冷笑。「你打哪来的自信?让你去杀一个人而已,你居然空手而归,而且还损兵折将,一群人去却只有你活着回来。」
她不知道要训练一批死士是多么困难的事吗?从十五年前起他就找了上百名七到十岁不等的孩子,把他们扔在人烟罕至的山林里互相厮杀,一年后走出林子的才是他要的精兵,剩下的不到一百名,但个个已具杀手的雏形。
而后又派人教他们武功,十一、二岁开始杀人以磨练胆识,如此三、五年下来,每个人的剑下至少沾上百来人的鲜血,不再有所畏惧,视死如归,下手更是狠戾无情,将杀人当成是一种成就,剑起剑落从不手软。可是她一次出去竟然折损了十七名好手,任务还未完成,让人有机会循线查到他身上来,着实是可恶又可恨!
「禀主上,不是属下无能,而是他们武功太高了,两人围攻属下招架不住,我们想退却走不了,一层又一层的乞丐将我们团团包围住,杀了一个又一个,多如蚂蚁。」人数上的悬殊注定了败局,未战已先输了气势。
「哼!那你怎么没死,还能跪在老夫面前说自己败得多惨烈。」他愤然将一只茶盏丢向她,茶水溅湿了她一身。
孤影抿着唇,面色难看。「因为属下装死,藏身已死的同伴底下。」
她能活着不是侥幸,全凭一时的机智,以及对方急着救人,没细察是否有活口便匆匆离去。
「呵、呵!不错,还有点脑子,知道贪生怕死,老夫倒是小看你了,没让你早点挑起大梁。」
他语带讽刺,对她的失败感到莫大的失望。
「属下有错,甘心受罚。」她自领责罚,不逃避失手的责任,败了就是败了,无话可说。
老者眼眸一冷,重重地掐住怀中少女肩骨,痛得她拧眉呻吟。
「一句有错就能挽回十七条死士的性命吗?老夫可不是吃素的,你自个儿想想该怎么做。」
不罚比受罚罚得更重,冷眉低垂的老者半阖上眼,头往后头的玉枕一靠,玩弄眼前的稚嫩身躯,吹弹可破的肌肤在恶意揉捏下出现点点斑红,还有咬出的血丝。
他在等,等着看养大的狗崽有没有成为狼的资质。
只见孤影面不改色抽出只剩一半的断剑,狠狠地往左手臂砍去,以血还血,不皱眉头。
「等等。」嗯哼!果然还有点出息。
脸色煞白的孤影额际已布满冷汗,剑身嵌入臂肉,只差一分力道,整只手臂就废了,应声而断。
「给你将功折罪的机会,那只手先留着吧!先把伤治好,三日内若没传出乔府有丧,你就想尽办法给老夫接近他身边的人,从中打探他是死是活,然后……」
他眯起眼,唇角流露出阴狠冷笑。
一次杀不死,那就来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他不信那碍事的小子有九条命,一再的刺杀还死不了,次次逃出生天。
「是,属下多谢主上的不杀之恩。」世子亲近的人有……她在心里盘算着,看要从何下手。
「下去吧!别让老夫看得碍眼。」他厌烦地挥了挥手,好似在驱赶一只嗡嗡叫的烦人蚊子。
「是。」
扶着开了血口的皓臂,本身已有不少伤口的孤影艰涩的起身。她和左轻云、富春等人交手不可能全身而退,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处不下十数个,流失大量气血几乎令她眼前全黑,几近昏厥,但是一身黑衣看不见血的颜色。
不过她强撑起一丝气力,不轻易在他人面前露出不支的败相,在多年的浴血生涯中,她能存活下来靠的是不服输的倔强,让她在一次又一次的争战里成为唯一站着的人。
只是,她也有不愿面对的事,例如正朝她走来的锦衣男子。
「小若,你看起来很惨烈,伤得很重……」瞧!就是这么不可人,不就要摸她一下她竟然避开。
「属下孤影,请国舅爷让路。」她冷着声,面容孤傲地宛若生长在绝崖峭壁的一朵石兰,冷硬无心。
「啧,跟我生分了呢!我要了你的那一天你可不是这般冷漠,你那时多娇媚,眉眼尽是羞涩,含情脉脉地要我温柔点。」处子的滋味是绝然的美味,叫他爱不释手。
「过去的事如云烟散去,孤影无知,冒犯了国舅爷。」她内心翻腾着浓烈的愤恨。
这个人不是她的良缘,而是让她化身夜叉的魔障。
季元彻倏地攫住她未伤的手,邪肆地在她耳边轻笑。「真能忘得掉吗?我可是清楚地记得你在我身下的娇吟承欢,泪眼蒙眬叫我不要停,要我把全部的我给你。」她适合在床上取悦男人,而非拿剑杀人。
「在你把我丢进十几个喂了春药的男人当中,我就忘得一乾二净。」任人抚摸的屈辱她永远也忘不掉。
天下的男人都该死,在她被活生生地蹂躏了三天三夜后,她知道除了自己以外,没有一个人靠得住。
杀手的她也有过对爱情憧憬的年纪,国舅爷是她第一个爱上的男人,也是她最恨的人,他亲手毁了她的爱,让她从此不知有爱,只知有恨。
他表情似痛似悔地松开手,「那是爹的意思,他认为你不够狠,太温顺,所以才命我……」
那是釜底抽薪的法子,让她彻底绝望,跌入最黑暗的谷底,他们要的是绝情断爱的杀手,而非心怀情爱的娇柔佳人,那时的她……没有杀气。
「所以你如愿了,现在又何须惺惺作态的作戏,孤影无情也无爱,只知杀人。」
她冷冷甩开他碰触的手,冰霜一般难以亲近。
「小若……」他伸手欲挽留,却震慑于她眼底煞气。
「国舅爷请让道,小若已死,在你面前的是孤影。」
「你……」他箝制住她下颔,强行一吻。还想仗着男人的气力强迫她屈从,没有人可以无视他的存在,尤其是他玩过的女人。
「孽障,还不给我滚进来,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和女人搅和……」
厅堂内国丈季从虎的一声大喝,令本有意继续纠缠的季元彻撇了撇嘴唇,然后才不情不愿的将人推开,让她撞上低矮的栏杆,整个人差点翻过去,掉进长满尖刺的月季花花圃。
被以吻羞辱的孤影脚步蹒跚,眼眶隐隐浮动可疑的光亮,她走得沉重的回到屋内,一口血噗地喷出,再也撑不住的她倒到炕上,陷入无边的黑暗中。
杀人者终至被杀,她始终记得这句话。
「爹,谁又惹你生气了,瞧你又把人杀了,服侍不好就换一个嘛,何必气坏身子。」季元彻抬腿一踢,将全身赤裸的女尸踢到一旁,长长的血痕由她下体流出。
先前的百般怜宠转眼成空,歪向一边的皓颈已然扭折,青紫色的手印夺去她的未来,花未全开已凋零。
「忽雅思那儿怎么说,他答应我们的要求了吗?」狼族的势力是一大助力,于他是极大帮助。
一提到正事,季元彻眼中的嘻笑收了几分。「原则上他不反对,但是牛羊数目多三百头,不要金子银子,改成布帛、茶叶和会生养的女人一千名。」
「会生养的女人?」一千名……不难,兰州开阳一带多贫户,贩妻卖女不在少数,有钱就买得到。
「狼族的女人少,他们想要生育更多的子女,特别强调要能生的,身子骨壮实的,美丑不拘。」
化外的蛮人不重外表,他们重视的是子嗣。
十名盐户的死因其实简单到三句话就能结案,因为他们贪便利摸黑抄快捷方式,无巧不成书的撞见季元彻一行人与狼族碰面,为免事迹败露而下令全部灭口。
贩盐事小,走卖私盐更是小到不行的小事,只要找个替死鬼出来顶罪,再加上国丈的人马适时施压,天大的杀头案子也能抹成体恤民意、皇上德泽,罚些钱、关上几年,还能严重到哪去。
但是串通外族谋夺皇位可是抄九族重罪,即使当今圣上已早立太子,但是没坐上那张龙椅前都有变量,皇后娘家势力遍植仍不知足,他们妄想得到更大的权力,辅佐太子登位才好名正言顺的掌控朝政,一朝天子为傀儡,季氏家族才是真正的掌权者。
所以为生计奔波的盐户非死不可,留下来是祸根,国丈与皇后的处心积虑不能断送在几名小商人手中。
「下次派靠得住的手下出面和忽雅思王子的人接洽,你能避就避,万不可亲自出头,刑部的人在查这件事。」一桩无头公案十条人命,迟早会查到一些蛛丝马迹,得预做防范,以免一把火烧向自己。
季元彻轻蔑地冷哼,「刑部那些人管这闲事干什么,天高皇帝远,京里的案子就够他们忙到焦头烂额了,居然还管到青城地带。」手未免伸得太远了,不怕吃撑了噎着。
季从虎冷着眼狞笑。「就是远了点才方便我们下手,乔府那小子也跟去了,正是大好机会。」
他一听,兴奋地两眼发亮。「除掉他了是不是,我们可以高枕无忧了,不用时时刻刻防着他来搅局。」
「别高兴太早,目前生死不明,十之八九是活不成,不过就怕那个万一,他的命比石头还硬,多盯着几天,看看威远侯那方面的动静。」死了个儿子不可能不发丧,除非另有图谋,将真相掩盖下来。
「怎么这么难缠,就不能一次爽快地了结吗?小若……孤影是这次行动的领头人吧,她的身手一向是顶尖的,足智多谋又善于使计,连她出马都不能摆平?」
不就个滑溜的小子,哪还能任他逍遥自在。
一提到威远侯的小世子,吃过亏的季元彻神色一阴,恨得上下两排牙齿磨得卡卡作响,在乔翊手中,他从没讨过一次便宜,每回都被恶整得惨兮兮,没能耀武扬威反而落荒而逃,出了大糗不说,还沦为全京城百姓笑柄。
季从虎取下玉扳指再套上,大口抽着水烟。「不能再失手了,一定要让他永无翻身之日。」
「爹,这事交给我去办,保证神不知、鬼不觉,万无一失。」他早想动手了,只是苦无机会。
「胡闹!若是事败,你要拖累多少人陪葬,你这脑袋给我机伶点。」季从虎一挥水烟杆。如果他有乔府小子一半聪明,谋划多年的龙椅早已是囊中之物。
「爹……」水烟杆子打人可真痛,他想为爹分忧解忧也不成,还没做呢就盼着他失败。
「笨,让太子当出头鸟,就算出了纰漏也栽不到你头上,皇上和太子是亲父子,真能诛他九族。」顶多被禁足,口头上严厉些,虎毒不食子,何况是人。
季元彻一听,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爹英明呀!一石二鸟,让太子去探路,哎呀!儿子我得多向爹学学。」
老的阴狠,小的毒辣,季氏一门心很大,不做臣下,只想称大,眼馋民富国强的锦绣山河。
第6章(2)
「啊——这……这是怎么回事,翊儿他……翊儿他……不,不会的,不可能,他明明十八了……」
捂着胸口错愕的惊呼,年近四十的佟欣月仍娇美如昔,光滑肌肤不见一丝细纹,眉目娟秀但多了妇人的娇媚,皮肤细致如少女,乍看之下与乔翊相差无几,说是胞姊信之十之八九,没人想过两人竟是母子。
而她身侧立的狂狷男子稍有岁月的痕迹,虽无白发,额上却已有明显纹路,眉头皱折好几层,说明了他并不年轻,正逐渐迈入爷字辈。
但是他并不显老,反而有种中年男子独特的风采,成熟稳健,目光如炬,昔日的俊朗不减,却更显见男人的稳重,让人一对上他深邃双眸就忍不住脸红心跳,芳心暗许,期待他能多看自己一眼。
他就是前摄政王,如今的威远侯,乔府的当家王爷,佟欣月执手一生的夫婿,生出乔翊这顽儿的亲爹乔灏。
只是此时的两人全无笑意,甚至可以说是震惊万分,脸上的神情是介于难以置信和荒唐之间,两双瞠大的眼睛直盯着面前的小男孩,久久无法回神。
「傅太医,你再仔细地诊脉,看看他的身体是出了什么状况,他……不该是这个样子。」实在是……太过惊吓,即便他见过的离奇事不少,还是没法心平气和地看待此事。
他想他需要一杯酒,一杯很烈的酒。
已经满头大汗的傅太医又一次指按脉门,面容尽是不可思义。「启禀王爷,小世子身子已无大碍,只要多加调养数日便可如往常一样生龙活虎,四处调皮。」
「你说他这样没病?」乔灏几乎要拎起老太医的衣领大骂庸医,明摆着不对劲,对方竟然睁眼说瞎话,用身子骨无恙敷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