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穷神与金 page 5 作者:决明

  「书呆子。」居然连哪一页都背下来,考试成绩应该坐落前三位,哼,不过谁知你是不是随口胡说,反正我又不会去査证。

  课堂上教至无水湖章节,曾听老师戏言,焚仙水一阻隔,湖底自成一处囚牢,任凭哪类神魔也逃不出来,当日觉得是异想天开,现在定神细量,确有几分可行。

  将湖翻转,上下颠倒,不让人轻易发现此一安排,隔以焚仙水,这一道似水银波的后方,藏着什么?或者说,锁着什么?

  「喂,你在想啥?发什么呆呀。」她又出声吵他了,安静不了太久。

  「想着跳下湖去看看。」他一脸认真。

  「你傻了呀!你看我的手,不过是沾了些水就烧成这样,跳下去还不溶得只剩骨架?!」见他没有半分被劝退的表情,她后退一步,警备道:「要跳你自己跳,我打算坐在这里,等开天祭结束。」简言之,别想叫她陪他冒险犯难做儍事!

  「把你独留在此,我不放心。」他说来诚恳,神情却不是那么回事,一副有难要同当的脸。

  「这种事,你已经做过了,把我留给猲狙吃!」这事她记恨一辈子!

  「所以我深刻反省,不会再犯第二次。」他又是那副心口不一的表情。

  她晬了声「屁」,摆明打死也不信。

  「你何必自找苦吃?我们并肩坐在这儿歇歇脚、聊聊彼此神生抱负,凉凉等外头仙僚闯过开天祭,不是很好吗?」她拍拍柔软草茵,直接躺下,示意他也别客气,一块来。

  「满足好奇是其一。」

  很想回嘴一句「你看起来也不是充满好奇心的仁兄呀」,话到唇边顿住,改口问:「哦?还有其二其三其四其五?」管他其六七八九十,她都不打算爬起身,立志与草茵抵死缠绵,谁也别想将她从地上挖起来。

  「其二,泉歇草是食肉的。」他不轻不重,口吻依旧淡然,扫了她一眼。

  她一开始没细听,当他声音不过春风拂耳,直至她躺了舒服些,伸伸懒腰,方有闲暇思量,泉歇草……好熟的名,对,他刚提过,这一大片草的名字,就叫这个,他又说了什么?哦,泉歇草是食肉的……她也爱吃肉,菜类多少也吃,新鲜水果就很喜欢,基本上,她不挑食一一思绪卡住,字句倒退好几句。

  泉歇草,是食肉的?!

  她激灵灵弹起,直接往他身上扑跳,不敢沾着半枝草。

  想了想,觉得他定是诓她的:「草怎会食肉?!它又没长嘴!」

  他正要重复,不厌其烦:「《神衣论草》第三百一一」

  她插嘴:「三十册,第六百九十九页。」她都会背了!

  他投来淡睐一眼,无关激赏夸赞,眸间清楚写着「背起这个有何用?内容半字不知,一样废柴一根,烧了还嫌烟太熏」,嘴上倒爽快回道:

  「泉歇草,全株含麻痹剧毒,但凡接触时间过长……所谓过长,约莫刚才有人躺上去,翻一翻,滚一滚,再伸两回懒腰,打一回呵欠,不用数到十,毒性开始侵蚀神智,无色无味,无声无息,不知不觉间让人意识全失,一日后,草茎便能将人缠成草茧,草上分泌露珠般的腐蚀毒汁,等肤肉骨全蚀成汤汁,再以草根吸食得干干净净。」他背诵课文一般,抑扬顿挫也无。

  她抖了一下,想像景况有些……鲜明,她想吐。

  脚下那片翠绿,此时看来,多像长了嘴巴的恐怖妖物,正朝她龇牙咧嘴。

  挂在他腰际的纤腿儿又往上挪了挪,怕极了会滑下去,手牢牢圈紧他脖子,这动作,做来已经很是熟练。

  她却忘了,把自己悬挂他身上,是件多蠢笨的事。

  避开了泉歇草,没能避开他该死的好奇心,她来不及深思是食肉的草可怕些,还是他欲跃下的焚仙水恐怖点,又或者,这两者根本没有差异,都是将人溶成尸水的一等一高手。

  他搂紧她的腰,半声招呼也不打,往那片银鳞灼灼的湖面飞跃而去。

  噗通。

  甭说遗言,她连惨叫,都来不及。

  第三章  归返(1)

  蚀溶的声音,一阵一阵从耳边传来,像一锅沸滚热油,蓦然被倒入清水,滋地发出油爆,确实也能听见什么东西爆开,她不敢张眼去察看,只知道蚀溶声与爆破声,不断反复交替。

  过了很久很久……或许也没有那么久,是她心态度日如年,觉得时间漫漫难熬,蚀溶与爆破终于不再响起,周遭安静了下来。

  「到了,下去。」

  那句下去,当然是叫她从他身上滚下去。

  她张开眼,本能往头顶上看,本该为苍穹的部分,正是他们跃下的焚仙水,银光依旧耀目,水波徐徐荡漾,罩满整片天幕。

  她收回目光,转向他,正要开口数落他几句,却见他面庞有些发白,额上满满是汗,眉宇间倒是平常的淡然。

  现在才回想起来,刚他吐出的少少四字,似乎有些沉、有些吃力,仿佛费力硬挤而出。

  她滑下他的身体,眸儿直盯着他,见一颗汗沿他鬓边淌下,她本能替他揩去。手上两团水包子在方才穿越焚仙水时,太过紧张害怕,搂着他脖子时给弄破了,湿了他一身。

  「你怎么了?刚刚那哔哗剥剥声是什么?我们怎没被焚仙水给蚀了?看来焚仙水也没啥可怕的嘛。」顺便拿丝帛把他额头抹一遍,消灭所有汗珠。

  他睨她,为某人与死亡擦肩而过,居然还如此天真无知,感到无言。

  若非他以护术为圆墙,一道又一道里护两人,在焚仙水蚀破前一道,便立刻再铸出下一道,足足用了二十三道,才勉强穿过焚仙水。

  这些,他并不打算说,说了也不过换来她「你看看你,叫你不要来你偏要!活该!」之类的奚落,他现在没太多精神与她斗嘴。

  他闭眸调息,胸臆淡淡疼痛,一阵一阵传来,时而浅,时而重,喉间尝到些许血腥气味。护身仙术被强硬破坏的反噬,虽不至于无法忍耐,却不能说毫无影响,尤其第二十道护术,已达极限,要不是考量怀里还有个无法自保的废柴,他几乎也快支撑不住。

  他太看轻焚仙水的威力,就连他习得最好的护术,在它侵蚀下,竟也只能短短相抗。幸好,回程不需要再穿越焚仙水,他暂时也没有施展二十三道护术的气力,若在此境受困,便如她所言,乖乖等开天祭自行结束,再被送出虚境。

  此处,又与先前芳草萋萋之景迥异。

  相隔一片焚仙水,绿毯般的广阔草原,消失无踪,取而代之,是高耸参天的巨木林,郁郁葱葱,每一株巨树,皆须数十人牵手相围才能抱拢,树干爬上藤蔓,缀点老树一抹青翠生机蜿蜒。

  因有薄雨山岚,泥地碧苔湿滑,满地落叶糊烂,一股浓重腥草气味。

  「你是不是很不舒服?你看看你,叫你不要来你偏要!活该!」她一边骂,一边扶他在树根坐下。

  他居然完全料中她的话语,只字不差,明明彼此姓名皆不知,心思倒一个猜一个准,他险些笑赞自己,他确实也笑了,换来胸口一阵痛。

  「你先别四处乱跑,给我半个时辰安宁。」他专注运起仙息,修复略有受创的仙体,在此之前,不忘交代她,总感觉不叮咛两句,转眼间,她就能替他惹是生非。

  她听了嗤之以鼻。

  谁会乱跑呀?说得好像她很会生事似的,这次分明是他自找的麻烦,又不是她推他下湖,哼哼,严格来说,她才是被他拖累的倒霉鬼耶。

  腹诽归腹诽,见他已再度闭眸,周身金光微漾,进入调息状态,最忌分神,她没敢吵他,干脆在附近拾些柴,看能不能生个火堆,烤烤暖,这样也不算乱跑吧。

  毕竟不熟悉此处,她没敢走太远,保持在一抬眸便能瞧见他的距离,匆匆拾了些枯枝回来,见他脸色尚未恢复血色,又看见水包子破裂,弄湿他衣裳,想来必定很冷。

  她将枯枝堆得离他近些,准备生火,思量了一下下,仍是觉得不够近,他取不到暖,再挪了挪,约莫一臂远,又挪了挪,这还差不多。

  费了好一番工夫,施了数次法术才勉强成功,为了维持小小火苗不灭,她还蜷着身子,挡风遮雨。

  火生完,她边添柴枝,忙碌好一阵后,才觉得倦意慢慢涌上,她自个儿挑了处干爽的树根坐下,这树根方位,还能顺便帮他堵堵风。

  也不知他要调缓多久,她不好开口吵他,只能坐等,怎知等着等着,等来了睡意召唤,她脑袋一点一点地直捣动,竟逐渐靠着树干,睡得越沉……

  他调息完毕,张眸就见一个睡翻过去的女人。

  她斜卧巨大树根上,以手臂为枕,浓黑长发散在微蜷身侧,柔柔泛光,与她娇艳红裙掺在一块,神态像只晒日光的猫儿,慵懒至极,于一片荒山野林里,睡出一幅芙蓉春景。

  可惜,这芙蓉,妆有些糊花,双聪沾了点脏,先前与猲狙对峙,大概哭了很久,把眼都哭肿了,鼻头也揉得发红,很是狼狈,却又狠狈得挺……

  他脑子刚闪过了两个字,被自己立马掐断。那两字,她扛不起,是他伤糊涂了,一时脑热,思绪乱七八槽。

  「脸怎么那般红?」他未察自己注视她良久,发觉她面庞泛有不寻常红晕。

  伸手去探她额温,果不其然,是烫的。

  在雪地里折腾许久,又突然落到温暖的泉歇草原,一冷一热的交替,体弱些的人自然支撑不住,况且是她这类不济事的神。

  正因她如此不济事,独留泉歇草原也是死路一条,虽说在虚境死去,立刻会被送回仙界,但遭泉歇草吸干之前,她得受多少折腾?

  与其都是身陷险境,不如把她带进无水湖……毕竟,他渐渐觉得,与她同行,见她种种惊慌失措、鼓着腮帮子瞪人、吵嘴吵不赢时的憋屈,倒也有趣,很是疗愈。

  许是他的掌温让她感觉舒适,她轻轻蹭了一下,唇角勾起一道淡淡笑痕,颇似满足,又迷迷糊糊再蹭一下。

  他挣扎该不该抽回手,似乎又觉得撒了手,就像认输了一般。

  掌间有她发烫的温度,还有,她脸肤的凝脂细腻,指腹无意识地浅浅摩挲她眉宇,她唇角再弯了弯,发出餍足吁叹。

  刚硬生生掐断思绪的那两字,再度浮了上来,这次,没来得及自我驳斥——

  可爱。

  「……我应该是伤到脑了。」他另只手揉上额际,很认真却失礼地喃喃补上:「焚仙水灌进脑袋了吧。」只好再度费神调息一遍,治治这莫须有的脑伤。

  她睡足后,已不知过了多少次「半个时辰」,揉眼醒来,浑身僵得又酸又痛,树根睡起来太硬,她这身细皮嫩肉受不住呀。

  本能往身旁一看,他依旧维持她睡前的打坐姿势。

  「你还没调缓呀?都多久了呀……看来,你治愈术也修得不怎么样嘛。」她见他气色转好,唇瓣恢复健康血色,冷汗也不发了,才敢动口讥他,在言语上拿拿乔、占占便宜。

  「你睡够了?睡够就走吧。」他睨完她,口吻冷淡道。

  若不是见她病了,想着让她多睡片刻,他至于吗?!

  「走?走去哪?我们在这儿烤烤火、聊聊天不好吗?你好奇心能不能消灭一些,况且,这儿看来没啥能好奇的呀,除了树就是树还是树——」话才说一半,一阵歌声在巨木林间响起。随嗓音轻送,巨木底下的雪白色花苞同时绽放,花粉如烟,氤氲升腾,漫于林间似山岚,又似天女手中一缕缥渺仙纱,蜿蜒朦胧。

  此情此景,美虽美矣,可发生得太突兀,突兀得万分怪异,她没有好心情欣赏。

  「又、又是妖怪吗?!」她本能往他身畔缩,很习惯以他为盾,依赖他保护。

  「好奇了吧。」他挑眉觑她,拿她的话打趣她。

  「没!我没好奇!我一点都不想弄清楚这种鬼地方谁会哼歌!你拉我干么——要去你自己去——我只想烤烤火——」奈何力不如人,她被半拖半拉半拎,循着歌声前进。

  那歌声,属男人所有。

  低低吟唱间,透露着一股清亮悦耳,周身草木似感染曲中生息,吐露清洌芬芳,揺曳碧玉枝叶,歌曲内容唱些什么,倒听得不甚明白,像相当古老的语言。

  她觉得歌声来自四面八方,并不打同一处来,好像一会儿在叶梢迎风,一会儿在远林缈缈,一会儿又在树洞呢喃,可他好似笃定方向,不受任何迷惑干扰,步伐坚定不移。

  「我、我听说……唱歌越好听的妖,吃人越凶狠——你听这歌声,这妖是得多恐怖?!我们自己送上去当食物,要不要这么傻!喂——」想骂他,又不知他姓啥名啥,气势直接对半砍,吼人也没那股辣劲。

  他不吭声,继续走,她使劲立定原地,却不敌他力气。

  她突地反应过来,扬声喊:「呀!难道……你被歌声迷惑了,身不由己?!」

  越想,越觉得这可能性极大!

  哪有人明知前方有危险,还硬要往前冲,要嘛呆,要嘛笨,要嘛又呆又笨,再不然,就是受制于人!这容易,她有办法破解:「你松手先,我找块石头砸醒你!」

  「你再叽叽喳喳,我会先找块石头砸昏你。」威胁的话不用说重,口吻轻轻浅浅也能做到。

  她一时岔气,回不了嘴,被他拎着走。

  这次很明显,歌声距离益发靠近,如私密情话,密密贴在耳畔喃唱,轻得像柔柔吐纳。

  她满脑子充塞妖物模样,一会儿是残暴虎形巨兽,一会儿又是阴狠千年巨蟒精……所有能想像出来的恐怖生物,宛若走马灯一般,迅速在她脑中转了一圈——

  被蛇吃还是强过虎,兽形类的獠牙太锋利,撕肉断骨,血雾喷溅,死相要多凄惨有多凄惨,蛇好多了,吃相优雅,完完整整吞下,不轻易教人看见它肚中消食的景况,若真要去喂妖,拜托是蛇妖,蛇妖才好……

  他听见她碎碎叨念,嘴里嘀咕着「非死不可就给蛇妖吃」的荒谬祈祷,方想调侃她几句,本近在咫尺的歌声乍停,巨木林沉静无声,悄无飞鸟虫鸣,连叶片沙沙声亦听闻不到。

  歌声一止,唱歌之人的方向,自然无法追踪。

  良久,唱歌的嗓不再唱歌,倒是浅浅轻语起来:

  「居然有人来到这儿?还是……又有罪大恶极的犯人,永囚于此?」那嗓,哼起歌来悦耳,说起话来舒心,比拂戏叶梢的清风柔;比细碎洒落枝桠的薄光暖,问话间,隐隐含笑。不待两人回答,那嗓又说:「到我这儿来,让我瞧瞧,我已忘记有多久没见过其余人了。」嗓音充满无法违逆的笑意,像邀请人坐下来,饮杯茶、听首曲儿,恁般的诚恳温柔。

  巨林间,一道小径明亮,透着玉似的水泽光芒,引导两人踏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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