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拥抱(下) page 14 作者:单飞雪

  徐瀞远握住藏外套里的刀,她推开刀鞘,冲上去——

  “瀞远!”有人即时拦住她,拉到一旁。

  是程少华。

  “让开!”她吼。

  “听我说,你会后悔。”

  “后悔个屁,现在不动手才后悔。”说着又往前跑,被他拽回。

  “求你不要这样,我爱你。”

  “让开!”推开程少华,她冲上去了。

  但,有人先她一步,那人冲上前,在郑博锐尚不及反应时,他手握着刀,朝他身上捅了好几下。

  郑博锐惨叫。

  徐瀞远惊呼,手中的水果刀,骇得落至地上。

  她掩面,震惊地看郑博锐倒下,巨大的恐怖感,笼罩她。

  而那个动手的男人,扔下手中刀,看向徐瀞远。

  他站在那里,凛着脸问:“这样你满意了?”

  程少华……他杀了郑博锐?

  不,不该这样……

  不可以!

  徐瀞远尖叫,眼前一黑,晕过去。

  徐瀞远醒来时,人躺在医院病床,左手还吊着点滴。

  郭馥丽在一旁陪着,她接到程少华的通知就赶来了。

  程少华呢?

  徐瀞远记得晕倒前的事,她慌乱,痛哭,六神无主。

  郭馥丽不耐道:“你哭够了没?”

  “他在哪儿?”徐瀞远脸色惨白,很惊慌。

  “郑博锐呢?他死了吗?程少华会怎样?怎么办,我害了他,怎么办?!”

  徐瀞远失去冷静,没想过会是这种局面。没错,她是一心一意想杀郑博锐泄恨,但没想到,事实成真,这样惊恐。想不到动手的,是她最在乎的人。不该这样啊,没一点痛快感,只有惊恐跟后悔。

  想到程少华的未来,被她害了,她慌乱,不知该如何是好,她后悔至极。

  郭馥丽冷哼。“哭什么啦,这不是你要的吗?而且还不用自己动手,这下很爽呴?”

  “不是,我不知道会这样——”徐瀞远哭泣。“我害了他,我不知道他会这样——”

  郭馥丽看徐瀞远泣不成声,看她憔悴,披头散发,眼神涣散,眼里尽是恐惧,乱可怜的啊。郭馥丽叹息。

  “真是疯了,你疯了,他也疯了,你们有够荒谬的。”

  “都是我的错。”

  “我叫你不要哭了!现在哭有什么用?”

  “对不起……”她还是哭个不停。

  “你听好,程少华没事啦,那个人又没怎样。”

  怎么可能?徐瀞远抬起脸。“程少华捅了他好几刀,怎么可能没事?”就算不死,程少华也会背上伤害罪。

  “那个郑博锐没流血,”郭馥丽说。“倒是流很多尿。”

  “嗄?”

  “吓到尿裤子!懂吗?徐瀞远,你看这个——”郭馥丽从裤子口袋,掏出刀。

  “这是少华捅那家伙的刀——”说着,反手插向自己肚腹。

  徐瀞远惊呼。但……郭馥丽没事,分明刺进腹部了,但郭馥丽一提手,刀刃滴血未沾。

  郭馥丽解释。“这个是我们道具组买的,拍戏用的弹簧刀啦。”

  “你是说,程少华是拿这个刀——”

  “对啊,他用这个当你的面去捅郑博锐,郑博锐也以为是真刀,吓到软脚,尿湿裤子,这会儿躺在病房,吃了镇定剂。”

  徐瀞远愣了几秒,破涕为笑,安心了。但随即,又嚎啕大哭。万幸,他没事,她以为程少华被她毁了。

  这时,程少华走进病房。

  郭馥丽跟他交换个眼神,拍拍他肩膀,很识相地先走了。

  徐瀞远泪汪汪看着他。“你把我吓死了,你知道吗?”

  “我才被你气疯了。”他站在床边,看着她的眼神很冷。

  “郑博锐有为难你吗?”

  “本来要上警局做笔录,不过他家人知道是你,因为理亏,就算了,”程少华说:“想不到郑博锐敢对你妹下手,自己被刀捅,就吓到尿裤子,这下他知道怕了——”

  何止他?徐瀞远也怕了。以暴制暴,没有痛快,反而后患无穷,那暴力的一幕,令她胆颤惊惧。

  徐瀞远低下脸,浑身乏力。还好,程少华没事。还好,一切如常。她刚刚到底是怎么想的?如果程少华没制止她,她现在会不会已经伤了郑博锐,她会高兴吗?还是?

  程少华凛着脸说:“我真的很气你,万一我来不及阻止,你有想过动手的后果吗?你现在会怎样?我可能要去警察局看你,甚至以后要去牢里见你。你想过我会多痛吗?”

  徐瀞远不敢看他,也不敢吭声。

  他声音很轻、很冷,仿佛不带任何感情。“你觉得你爱你妹,要为她报仇。但我必须老实说,徐瀞远,你不爱你妹,你这个人非常自私。”

  这指控太过分了,徐瀞远抬脸,反驳他。“随便你骂我什么,但这点我不同意,我最爱的就是我妹,最疼的就是她,我们姐妹的感情你不懂。”

  “我不懂?好,我问你,假如今天出事的不是你妹,是徐瀞远呢?然后你妹像你过起这种自暴自弃的日子,你妹也一心想为你报仇,完全不顾自己未来,就算坐牢,只要能杀了郑博锐也无所谓。你看着你妹充满罪恶感,很内疚地过这种日子,活着就只是想杀人。你觉得很爽,会觉得欣慰?觉得你妹好爱你?你死得瞑目?!”徐瀞远愣住。

  她想着爱好和平的甄宜,心地善良的甄宜。

  她没办法想像甄宜去杀人,更不能想像甄宜过起她这样自弃又痛苦的生活。如果死的是她,看见甄宜变成这样……会……会很心痛吧?

  徐瀞远有点明白程少华的意思。

  隐约感觉到,自己在哪个地方想错了。好像做着很荒谬的事,忽然被骂醒。

  程少华声音哽咽,看着她,胸口酸楚。

  “徐瀞远,直到这一刻,我还爱你。”他心痛道。“但我已经没有力气再爱下去了……始终没有回应的爱真的让人泄气,你电话中不听劝,固执地要去干蠢事,我怕到几乎死掉。我真恨你让我这么恐惧,更恨你不管我的感受,你其实一点都不在乎我。对吧?”

  徐瀞远沉默,没脸反驳。那时,确实被仇恨冲昏头,确实没考虑他。

  程少华说:“我以为只要对你好,你会因为幸福改变想法,我看……是我把自己想得太重要,我没办法跟你这样耗下去……太累了……以后房租的事我会交代馥丽,我……不会再联络你,你好好保重自己。我走了……”

  这次,他是真的告别。

  这次,他太惊恐害怕,真是用尽力气。

  这次,程少华爱得最认真,也最泄气。

  已经太够了,他愤怒自己,他曾纵横情场,万般潇洒,率性惬意。却因为这女人,担心受怕,战战兢兢好一段时光。终于又累又倦。他一直怕爱错人,一直怕尝苦果,没想到还是经历身不由已,被爱左右的痛苦。

  他再不能承受更多了。

  他筋疲力竭,惊惧骇怕,感觉受够了,再也不要因为徐瀞远,感到心惊胆颤,真的太够了。

  程少华离开,推开房门,走了。

  徐瀞远这才抬起脸,看着门扉掩上。

  泪,汹涌地淌落。

  “我爱你。”终于,她说。

  不过,他已经走了。

  情绪溃了堤,徐瀞远无法抑制地啜泣起来,脸埋在手掌,哭到全身剧烈颤抖,哭得太厉害、太大声,仿佛永远也停不下来的哭泣,仿佛只要她这样用力哭,哭到声嘶力竭,他听见了会回来,他会回来……会心疼她……他……

  门扉紧紧闭着。

  他没回头。

  第21章(1)

  郭馥丽从医院返家,踢掉鞋子,趴在椅子休息。

  房间里,潘若帝听见声音,跑出来。“怎样?干嘛叫你去医院?他生病了?”

  “对,他生病,脑子生病。”郭馥丽从皮包拿出弹簧刀,扔桌上。

  “你知道他干什么了吗?他偷我的道具刀跑去刺人,他是不是秀逗了?”

  “怎么可能?!”

  “就我们那个伟大的房东徐瀞远,妹妹被人杀,她就想杀那个凶手报仇——”

  “嗄?”若帝掩住胸口,吓死人了啦。“我怎么不知道有这种事?过分,你们也不跟我商量,我可以帮着劝啊。”

  “算了吧你,你温吞的和平主义救不了她啦。”

  “那……华哥就拿这个刀去帮她……杀人?”潘若帝拿起弹簧刀检视。“这道具刀喔?”他用手掌试,刀子受阻力,就缩回刀鞘里。“原来电视剧就是用这种假刀杀人。”

  “唉,那家伙劝不住房东,拿刀捅那个人给她看。徐瀞远吓晕了,躺在医院吊点滴。最好笑是那个凶手,杀人那么狠,自己被假刀捅,吓到撇尿。哼,活该,也算狠狠给他教训了。”

  “所以这个刀捅不死人喔——”潘若帝把玩着,忽惨叫,把郭馥丽吓得坐起。“干什么?”

  她看他指着大腿,弹簧刀插在上面。郭馥丽大笑。“别闹了,假刀吓不了我啦,哈哈哈。”

  潘若帝脸色惨白,嘴唇颤抖。“剌……剌进去了。”

  “嗄?”郭馥丽跳下椅子,惊慌大叫。“怎么会?是刀柄卡住吗?哼!道具组就爱买便宜货!怎么办?怎么办?”郭馥丽慌得团团转。

  “不要拔刀,血会喷出来,怎么办啦,打电话,对,打电话叫救护车——你躺着,不要拔嗄——”

  “啊——”潘若帝硬拔出刀,凄厉惨叫。

  “啊——”郭馥丽掩面腿软,看他高举滴血不沾的弹簧刀大笑。

  “吓到你了呴?哈哈哈,看你紧张得,担心我喔?”

  “潘若帝!”郭馥丽冲上去,钩住他脖子,勒进房,痛揍也。

  郭馥丽跟潘若帝正闹着,忽听有人开门,他们交换个眼神,冲出房外。见程少华凛着脸进屋,走向他的房间。

  郭馥丽追着他骂:“程少华!你知道你多蠢吗?你要背伤害罪吗?虽然是道具刀但对方可以告你——”

  “华哥你太冲动了,你怎么不先跟我商量?”

  郭馥丽继续骂。“我是劝你不要随便放弃感情,但没叫你帮她杀人啊,你这么聪明怎么会——你干嘛?”

  郭馥丽跟潘若帝挤在程少华房间门口,看他在打包行李。

  “我去山上住几天,闭关写稿。”程少华说。

  郭馥丽惊愕。“这么突然?”

  “华哥——”潘若帝不舍。

  程少华拎起行李,拍拍潘若帝肩膀。“我的猫交给你没问题吧?”

  “那当然,但是……你什么时候回来?”怎么感觉他要去很久?

  “手机要开着,我剧本还需要你陪我讨论啊。”郭馥丽好担心。“你会回来吧?”

  程少华没回答她,他将家里的猫儿一只只揪来抱了又抱,才拎起行李,走了。潘若帝倚门望。

  “竟然要到山上搞自闭……我看华哥这回伤得很重。”

  “脸色这么难看,铁定跟房东分手了。”郭馥丽把烟摸出来,点上,很江湖口吻地叹道:“唉,世间情为何物,程少华脏掉了——”

  “脏掉?”

  “对啊,感情洁癖被房东玷污了,哈,他也有这天。”

  潘若帝觑着她。“话说回来,现在起,这房子就剩我跟你……小郭——”潘若帝执起她手。“我想说这句话很久了,反正我们都没伴,要不要来试试‘小狗成交法’?”

  “潘啊。”郭馥丽双手摸住他脸,笑得有点淫荡。“你考虑清楚,天真也要有个限度,跟我玩‘小狗成交法’,是会被姐姐我当小狗踢喔,来啊……”

  不要,好可怕,潘若帝撤退,往房间跑。

  “来嘛来嘛,不要逃啊——”郭馥丽追去,张牙舞爪,龇牙咧嘴。“Baby,姐姐会让你升天的——别逃呀!”

  四个多月过去,三月八日,雨绵绵,午后三点,京桦出版社,在“三禾书店”,举办程少华的新书发表会。

  读者们或坐或站,挤在书店中央座谈区。

  衣着时髦的女编辑,先向前来支持的读者们介绍程少华新书,他的新书以古代传说中的异兽为题,创作十篇小说。

  作家程少华,白衬衫,卡其裤,一身轻便,立于讲台中央,透过投影机,他播放各种古代罕见异兽图形,跟读者分享创作灵感来源。

  读者们或低头做笔记,或看偶像的心情拍照拍不停,也有的是好奇经过,绕过来听。更有的,带上程少华的书,等座谈会结束,请作家签名。

  “这张像羊头却长着独角,身体又壮得像牛的,叫‘獬豸’。”少华指着投影片,生动地解释着。

  “不要看它呆呆笨笨的,它能分辨曲直,要是见到有人打斗,会用角去触碰理亏的人。所以判断谁是谁非简单了,让‘獬豸’来,说不定还判得比一些昏官好,还不用付它律师费,坏人贿赂它也没用。”

  大家被他的话逗笑了。

  程少华更换片子。“现在我们看下一张,这是‘夔’,传说它是木石之怪。长得像龙,它的鳞甲,光如日月。古时传闻看到‘夔’会闹大旱。不过,要是像这几天,每天下雨,看到‘夔’就好了。是不是?”他笑问读者。

  大家听得津津有味,没有冷场。

  他神气清朗,充满自信,一举一动,俘虏了听众。

  座谈会结束后,读者拿着新书,排队请程少华签名,编辑忙着维持秩序。在那些拥挤的人们后面,一名女子,始终静静站在角落。

  她穿着高领白色上衣,米色长裙。一头乌黑长发及肩,身形消瘦,肩膀挂着个褐色的皮革袋。

  她不像那些热情书迷,挤着前头,要亲近作家。她一直隔着远远的距离观望一切,黑眸深情地追寻着,那曾与她朝夕缠绵,热情欢爱过的男人。

  他还是那么英俊,即使隔着人群远远观望,都能令她评然不已。他口条流畅,神清气爽,他看起来过得很好,甚至还完成新书。

  他的世界,已经没有她。

  这想法,令她黯然神伤。

  感觉,恍如隔世,很奇怪,很不真实。

  她真的曾睡在那个人臂弯间吗?曾躺在他身畔被呵护吗?早晨吃他亲手料理的法式吐司,晚上与他亲昵缠绵彻夜游戏。她的身体曾经无数次地,为他毫无保留地开敞,他们是那样亲昵地、露骨地拥抱,紧紧拥抱,抱不停地……

  现在……他感觉遥远,是跟她没有关系的陌生人了。

  不是他放弃她,是她的愚钝搞砸这份爱,他们几乎是幸福的,直到被她毁了。徐瀞远恍惚地、痴痴地,看着他。

  他已经放下她,但她还会心悸,还在眷恋。凭藉被他爱过的余温,度过每一日夜。关心他的新闻,追读他的书。即使他们分手,不联络,她还是爱他,她有遗憾,但没有恨。心中满满的,是对他的感谢,如果不是他,她现在才真的在地狱里。

  那件事发生后,她结束停车场工作,搬回家里,重拾室内设计,找回过去合作的工班,这几个月,顺利完成两个设计案,生活无虞。她一点、一点地找回自己的人生,不被仇恨绑架,开始正视未来。

  她很想他,有时想到发狂,徘徊他可能出现的地方,又怕碰到他,不知要拿什么表情面对。更怕被他遇到,她看到的不是他的惊喜,而是他的厌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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