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不会的,他不应该会这样伤我,不可能。
王仕英落脚处,竟是徐瀞远住的停车场对面饭店。
章晓阳脑子浮现各种恐怖想像,他们是不是复合了?所以王仕英甩了她?章晓阳拎了包包,冲出家门,立刻去那饭店。她先到停车场,看徐瀞远在不在房里。徐瀞远不在,窗户也关着。她转身,走到对面饭店。
小饭店,柜台后欧巴桑在看电视。
章晓阳佯装是房客,跟她点了点头,走上楼。
她不知道饭店有几间房,但她每一间都敲门。
第一间,住着一位老先生。
第二间,住着年轻情侣。
第三间,第四间,第五间。她每一间都敲,每一间都喊不好意思走错了退出来。到了第六间,王仕英来开门。
他震惊。“晓阳?”
章晓阳更震惊,在他背后,徐瀞远就坐在茶几前。
两人衣衫整齐,但一起在饭店,说明一切。
章晓阳崩溃。“原来如此,原来跟她复合了才甩掉我!”章晓阳痛哭,槌打王仕英。
“你干嘛?别这样!”徐瀞远跑来,拉住章晓阳。
“徐瀞远!”章晓阳发狂地推开她。“你了不起,一下跟这个一下跟那个好,你下贱,为什么每个你都要?!”
下贱?徐瀞远被这样恶毒的字眼惊骇。
王仕英挡在徐瀞远身前,喝叱章晓阳。“你闹够没?”
“你挡什么?就知道护着她!她不配你这样——”章晓阳冲着徐瀞远吼。“仕英跟我交往你知道吗?都是你,你害他跟我分手,你为什么要破坏我们——”
徐瀞远怔着,被突如其来的事实惊吓住。“我不知道你们交往——”
“他没跟你说吧?我们交往两年了,你为什么跟我抢?!”
“你冷静!”王仕英拽住章晓阳手臂。“我跟瀞远没什么,我们没复合!”徐瀞远问王仕英:“你们交往为什么不跟我说?”
章晓阳喊:“他不让我讲,因为我们都觉得你可怜,所以不想刺激你。”她激动地喊。“我们很好,只要你别出现。拜托你不要拆散我们,我爱仕英,我爱他很久了……”章晓阳跌坐在地,掩面痛哭。
看章晓阳崩溃,王仕英难过又为难。他跟徐瀞远道歉。“对不起……我……是我的错。”
“你安慰她……”丢下这句,徐瀞远走出房间。
徐瀞远离开饭店,回到自己房里。
她怔坐着,心跳得很快,不敢相信方才发生的事。一直以为,章晓阳真的是关心她。想不到,她是跟王仕英在一起。
先前,她接到王仕英电话。他说他就住在对面饭店,他喝了酒,哭着求见面。她没想太多就去了,她是担心王仕英做傻事,才去见他。看见他时,她心情平静,不再有过去的情意。
她只是怀着亏欠,面对这曾经深爱过的男人,她没想过要复合,这阵子能教她心烦的人,只有程少华。
王仕英竟然是为了她在伤心,他哭泣,替她不值。“我没想到你会甘心当个收费员?那种地方你待得住?瀞远……你放弃自己了吗?”
“我在那里上班很平静。”
“明天就去辞职,让我照顾你。”王仕英激动道,但她拒绝了。
“你不要再担心我了……我很好。”徐瀞远坐在饭店房间里,好好地跟王仕英说话。他们聊起过去,聊起近况,她希望他保重自己,她希望他忘记她。但她怎么也没想到,章晓阳忽然跑来,然后,发生那样震撼的事。
王仕英跟章晓阳?他们在交往?她可以理解晓阳因此恨她,但……
徐瀞远苦笑,倒在床,掩着脸,感到累。
没想到……当她耽溺于自己的悲惨时,别人已开始新的旅程,王仕英跟章晓阳……该气吗?不,她没资格气,只是,想到章晓阳来关心她时,是带着怎样扭曲的心情?她感到恐怖……那些嘘寒问暖,难道是在做戏?
徐瀞远翻来覆去,睡不着,出去散步,一个人在市区乱走。不知不觉,走到哥哥将开的咖啡店附近。
咖啡店下个月开幕,店里在装潢。因为她反对,爸妈也不求她帮忙设计咖啡店。
这会儿都几点了?老爸老妈还在帮着刷油漆,两老动作温吞,将斑剥的墙面刷白。
哥蹲在店外水沟旁,边抽烟,边讲手机,大声谈笑,神气兮兮,忙着通知好友他要当老板的事。
他就是这样吊儿郎当,把苦工扔给爸妈,最呕的是,爸妈总是甘愿被他支使,为他做牛做马,收拾烂摊子。
这种老是闯祸的烂儿子早该登报作废,为什么甘心继续被利用?
徐瀞远默默看一会儿,离开,走回住处。
夜里的马路好像更宽敞,经过兴建中的捷运工地。警示灯闪烁不停扎痛她的眼睛,施工时巨大的机器噪音,教她心烦。
她烦躁地走了很久,甩不掉郁闷心情。
她感到苦闷,感到焦虑。想念妹妹,痛恨郑博锐。亏欠王仕英,又伤害了章晓阳。种种种种,交织成焦虑的网,团住她,绑缚她,令她感到焦虑压力,恨不得脑子停止思考,让她好好休息,好好睡下,好好把时间暂停,把自己忘记。
于是,在这样暗的时刻,她又想起程少华了。
他能让她脑子暂停思考,他能让她忘记愁苦,他是长久以来唯一能逗到她笑出来的人。在他的拥抱里,她总是能变成单纯的女人,纯粹地快乐着,安然地酣睡去。在他的拥抱中,可以没有过去,可以没有包袱。
我想念他,我很想见他。
徐瀞远有股冲动,想跑去见他。想跟他彻夜缠绵,抛弃现实中的难题。她被这念头攻击,她不禁问自己——
放弃程少华,我后悔了吗?我干嘛那么坚持?我可以敷衍他的感情,贪图他的拥抱直到厌腻为止。
不,不行。
他太认真,认真到她会怕,怕伤害他。
徐瀞远你做得对啊,程少华不是自私鬼,他太好了,好到你不该去伤他。他向往正常的家庭生活,完美伴侣,共同计划未来,养育儿女。但你还能过正常人的生活吗?
可是,难道你不能放弃复仇计划?
放过郑博锐,就像一般受害人,对判决结果不爽,但还是接受,为着快回到正常生活,逃避痛苦记忆,往前看。
难道你不行?
不行。
徐瀞远摇头,她不行。
停下脚步,黑暗道路前方。她看见妹妹站在路前,一脸天真地笑望她。
她走过去,牵起妹妹的手。
是幻觉也好、是错觉也罢,她假装握住了妹妹的手,像往常,牵着她的手并肩散步。
是这么可爱的妹妹啊,我们相依为命,我不能忘记。
是我害的,我没资格忘记这个痛,没资格幸福,没资格向前看。
到最后哪怕全世界的人都讨厌徐瀞远这个人,她也要死守住妹妹的魂,跟她在一起,为她报仇。律师办不到,法律办不到,她自己来,她没有退路。
经过便利商店时,她晃进去,买了扑克牌。
已经走了快两小时,她故意累到连伤心都没力。回住处后,她坐在桌前,学程少华那样堆叠扑克牌。直到力气用尽,爬上床,躺平。熄灯,翻来覆去,搂着枕,寻觅里边是否藏有他的气味,缩着身,想像被他保护的温暖。
但这样做,让她更心酸。
这世界又回到她不想涉入的状态。
一切令她生厌,比以前更讨厌。
她睡不着,拿出手机,打给小毛。
“……不管怎样,你在吧……我最近很累……你知道吗?原来王仕英跟章晓阳在一起……这样很好,我以后就只有你了……本来有件事要跟你说的……现在……不用了……”
放下手机,徐瀞远翻过身,面对窗。
她仿佛看见程少华,他坐在桌前,托着脸,看着她。笑容神气,践兮兮的。徐瀞远瞪他,可恶,那么多天了,为什么还想他?
“滚开!”朝他扔枕头,K掉幻影。
躲进凉被里,偷偷哭。
第二天,徐瀞远醒来,眼睛酸涩,全身都痛。她披头散发,拿出床底下的洗脸盆,很废地拖着脚步,推开门,走出屋外。
嗄?她骇住,看着前方。
这什么?怎么回事?
她面前,有一个好大的帐棚?!
更扯的是,帐棚后方,有白烟窜出。
徐瀞远冲到帐棚后。
“程少华?你干什么?”
“烤香肠啊!看不出来吗?”
他蹲在地,就着一个五金行都有在卖的小砖窑,上面放网架,真的在烤香肠,一边挥扇子扇炭火,一边欣赏徐瀞远呆掉的样子,她太震惊了,震惊到不知该跟他说什么。
好一阵子不见,他的出场方式太惊悚了。他拿出塑胶袋里的吐司,把香肠夹进去。
“你老板叫汪大吉对吧?真是个好人,我昨晚打电话给他,跟他租了一个月的停车位放这个帐棚。怎样?不错吧?真想不到啊,在市中心露营这么方便。”
说完,他站起来,将吐司塞到她手里,拍拍她的头,对她笑。
“好了,嘴巴闭起来,早餐拿好。”
徐瀞远转身走,听程少华在后面喊。“就这样?拿了免费早餐,不会谢一下?”
“我要去厕所。”徐瀞远奔进厕所,上锁,脸盆往旁一扔,掩着胸口,坐在马桶上。她呆愣着。过会儿,咬一口吐司,咸香的德国香阳跟柔绵的吐司,真好吃。她大口嚼,嚼着嚼着,眼泪凶猛淌下来了,她边哭边吃。
妈呀,这太感动,严重犯规,犯规啊。
她吃到痛哭流涕,自己都吓到,是这么期待他出现呢……
厕所外,程少华站着,听见里面一阵阵崩溃的哭声。
他微笑,心头酸酸的。
明明就想见我嘛。
他踢了踢门。“徐瀞远,你这个变态,在厕所东西会更好吃吗?快出来。”
第19章(1)
早上七点多,沉寂一夜的马路,开始吵杂起来。人声,车声,树上鸟雀跳叫声。
而程少华跟徐瀞远,躲在帐棚内说话。他们席地而坐,打量对方,发现彼此都瘦了。
“你不是说要分手?”徐瀞远问他。
“是啊,要分手。”
“那还来这里搭帐棚?”
“对啊。”
“所以……这是想干嘛?”很让人困惑欸。
“不甘心啊,觉得就那样分手太便宜你了。”
“不然你是想怎样。”徐瀞远不懂。
他对她笑。“那天你走后,我越想越气,你这女人把我当什么?玩物吗?只想跟我吃吃喝喝,偶尔上床。这样糟蹋一个真心对你好的人,太可恶了。”
“对,我就是那样,难道要我骗你,跟你说我是认真的?程少华,结婚生子,责任义务,那些对我来说太沉重,我没办法。”
“为什么没办法?”
徐静远沉默了。
程少华知道为什么,因为她想找郑博锐报仇。他真想掐住她颈子,摇醒她、痛骂她,骂她,“你这个笨蛋,竞然想毁掉自己!”
现在,知道她苦衷,他不逼她了,她的脑子没办法正常思考,她被伤痛内疚,复仇跟愤怒,攻击到脑残了。对,就是这样。对一个脑残的人,不能讲道理。这是程少华分析好几天得出的结论。
他忽然跟她坦白。“徐瀞远,你害我很伤心。”
她听了,脸颊微烫,难堪又感动。“难道只有你可以实施‘小狗成交法’?”她眼眶烫,心口酸。看他消瘦,心里自责,又生气。“就是因为你的‘小狗成交法’法让我觉得跟你谈恋爱不用负责,可以轻松没压力我才……我又不是故意让你伤心,而且……你看起来也没那么脆弱。”
“是,你比我强,你厉害。”
“我们现在要坐在这里,批判彼此吗?”
“对,这是批斗大会。”
“给我东西吃,就觉得能痛快骂我?”
“对,骂你也要先喂饱你再骂。”
她愣住,憋住笑。唉,他这样讲,害她认真不起来,她被这状况搞糊涂了。
“所以到底想怎样?对我不爽,我不是也很痛快地分手了,我又没纠缠你。你还要气我,那我也没办法。”
“你的爱情观我不能苟同。不过……虽然分手,我们还是能当好朋友。”
“好朋友?!”这哪招?不要吓人了。
他双手盘胸前,像谈判那样娓娓道来。“我冷静想过,我们一开始就不该交往,我是误上贼船,不过——”
他凑近,眼里闪着笑意,目光直盯着她。“我必须承认,跟你在一起时,还是满快乐的。所以,我们来当好朋友吧?”
“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连最麻烦的恋爱都谈过了,当朋友应该更容易吧,没有压力,没有责任义务,没有未来的计划。就这样,当好朋友好了。事实上,过去你迷恋我的肉体,根本没真正和我相处过。”
“迷恋你的肉体?你真敢说。”
“这是你说的啊,把我当泄欲工具,我不怪你,我身材好功能强,我是人间极品,令人垂涎——”
她脸红,好用力憋住笑。
程少华就是有这本事,话题兜来转去,忽然现实中残酷烦恼的那些都被兜到迷糊了,他把她兜进了他的文字国里。
当朋友吗?她好奇,问他:“怎样当朋友?”
“你不知道怎么跟人当朋友?你没好朋友吗?那位章晓阳不就是你的好朋友,你跟她平常怎么往来,我们就怎么往来啊。”
章晓阳?一提起她,徐瀞远脸色一沈。“她不是……我们不是朋友。”不对,应该这么说:“我不会是个好朋友。”
这是真话,她曾一心一意只想改变跟妹妹的生活,渴望脱离贫穷跟混乱的家庭,忙着赚钱,追逐名利。除了工作,除了妹妹,她没认真去关心过别人,她甚至连章晓阳喜欢上王仕英都不知道。
认真想来,这一路她都在伤害人,所以她不觉得自己值得被爱,更不配和程少华这样优秀的男人携手未来。她苦笑。“我很坏,我没朋友。”有时她会想,如今这么痛苦落魄,是被上天惩罚。
程少华看她低头,皱着眉,似乎很沮丧。
他问:“好,那我问你,你跟你妹在一起时,最喜欢做什么?”
她说:“我们看电影,上漫画馆,聊天吃饭,非常快乐,什么话都可以讲,不过她死了。”
“那好,就像你跟妹妹相处那样,我们来当好朋友吧。”
徐瀞远抬起脸,犹豫着。他对她笑,是那样温暖的笑容,她好难拒绝。
他说:“刚好,我也没好朋友,你看郭馥丽怎么骂我的就知道,我也不擅长跟人当朋友。所以我们就互相利用吧,有空时,一起去看电影吃饭聊天什么的——”
“就这样?”
“对了……要是气氛对了,刚好有需要,可以上床。”
“这跟之前说的有什么不一样?就是炮友。”
“唉呀,啧,你一定要讲得那么难听吗?”
“我没说错啊,干嘛玩文字游戏,你又不是未成年——”
“我是作家,作家就是要玩文字游戏。不要说炮友,是好朋友,没有责任义务,没有压力,在对方喜欢上别人以前,我们是一起吃喝玩乐,寂寞时互相作伴的好朋友。这可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