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今天是元宵,而他答应了带她出门去看边城的闹元宵、赏舞狮,他现在反悔了怎么办,反口的话会被打吗?
雷大将军满心苍凉。
“相公,我们走吧。”对丈夫心思一无所觉的周佩华,笑吟吟地拉住丈夫的手。
看她眉眼含笑,玉面生春,雷飞云内心捶胸顿足地恨着,后牙槽磨了又磨,最终忍不住委屈地低声抱怨道:“娘子,嗯……要不你戴个幕篱什么的?”
她先是一怔,而后忍不住低笑。
荷香也在一边低头掩笑。
不远处的几名亲卫也佯装什么都没听到的看左右再看天。
见丈夫这般忸怩不愿,周佩华大方地点头,道:“好吧,就戴幕篱出门好了。”这种飞醋都吃的小心眼男人,她愿意迁就他。
雷飞云一听,马上大大松了口气,赶紧让人去取幕篱来。
等到幕篱上长长的帷纱将妻子从头到尾都遮住,雷飞云这才脸上带笑地牵住她的手,引她出门。
因将军行辕离着灯市还有段距离,雷飞云便同周佩华一起坐了马车。
来到北疆后,除了出嫁那一日,这还是周佩华第一次出门,不免对外面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
雷飞云透过半掀的车帘,一一向她介绍沿路的事物。
虽然是边塞,但节日的欢快热闹气氛十分浓郁。
大街两旁的灯笼也绵延两里有余,男男女女扶老携幼都上街来闹元宵。
城内百姓欢庆佳节,城头边军仍刀不离手,箭不离弓,认真巡逻站岗,城外的驻军更是毫不松懈,只有他们的时刻警惕,才有百姓的放心喜乐。
雷飞云一行人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停下马车,车停稳,雷飞云率先掀帘跳下马车,然后将周佩华抱下来。
荷香只好自己跳下来,当然,她忽视了某位亲卫伸来的手臂。
亲卫没趣地摸摸鼻子,官宦人家出来的丫鬟也这么讲究男女大防。
啧!
周佩华原本以为塞北之地,花灯难免失之精巧,结果却发现自己大错特错,边塞的花灯亦不乏精工巧作,甚至还有走马灯,让她大开眼界。
百姓之中也有人认得镇守北疆的雷大将军,看他一身便服,神色温和地牵着身旁女子的手慢悠悠地在灯市走着,心下多有猜测。
听说大将军前不久娶妻了,那位头戴幕篱的女子应该就是他新娶的娘子吧,听说一进门就病了,现在这样该是好了。
将军夫人瞧不见是何模样,一旁的丫鬟倒是长得清秀标致,有这样一个丫鬟,将军夫人想必也丑不到哪里去。
“呀,你看那只鸟跟真的一样!”
哟,这娇美的嗓音,如黄莺出谷一般呢!
不少目光悄悄地就落到了被长长的幕篱遮掩的女子身上。
雷飞云捏了捏妻子的小手,低头咳了一声,道:“改天打只真的给你。”
周佩华随手打了他一记,嗔道:“好端端的打下来做什么,我又不喜欢养。”
雷飞云没趣地摸摸鼻子,“好吧,听娘子的,不打。”
周佩华又兴致勃勃地去看下一盏灯。
大将军只好继续跟着。
震天的锣鼓声突然响起,人潮如流水般向着同一个方向涌去。
周佩华不解地扭头看着雷飞云。
他笑道“走吧,是舞狮队的来了。”他递了个眼神给亲卫,将荷香归给他们,自己则拥着妻子挤入人群看舞狮去了。
亲卫们心想:咱们被大将军抛弃了,大将军真讨厌!
荷香心想:我被小姐抛弃了,姑爷真讨厌!
人群挤来挤去,大呼小叫,那一队雄纠纠气昂昂的舞狮队在明火烛仗下虎虎生威,更有一条长龙逶迤绵延。
周佩华看得心潮澎湃,激动不已,往日在闺中虽也曾外出,但多是上香礼佛,少有玩乐之时,况且即使是上香礼佛,继母也多不喜带她,若是刻意带她,她反而要小心谨慎,生怕被继母陷害。
当年那辆惊马的马车,便是为了让她被后面紧追而来的李家表哥所救才弄出来的,所以她宁可拚着毁容受伤的后果,毅然决然地跳车,却没想到被路过的雷大将军堪堪接了个正着。
缘分就是这样让人猝不及防。
想到这里,周佩华不自觉转头看向身边之人,粉嫩小嘴微微勾起。
感受到妻子投射过来的目光,雷飞云搂住她的肩将她带入怀中,低声问:“又怎么了?”
她仰起小脸,踮起脚尖,凑到他耳边道:“谢谢你当年接住我。”
雷飞云不由得勾起了唇线,嗯,他也庆幸自己当年接住了她,否则哪里能有这样一个娇俏可人的妻子夜夜鸳鸯共枕入眠。
看了几眼舞狮,雷大将军突然觉得有点儿不太对,据文先生弄来的可靠消息,他家娘子在继母手下一直过得如履薄冰,莫非当年的事也不是意外?
这么一想,他心中的火便蹭蹭地往上窜,李氏那个恶毒的妇人!
繁华过后的寂寥,就如同元宵闹过恢复寂寞的边城深夜。
站在人影稀落的街边,周佩华轻轻叹了口气。
雷飞云替她拢了拢大氅,没说话。
她自语般地道:“曲终人散,总不免有些凄凉。”
他拥着她向前走去,边走边道:“刚才看舞狮的时候我就有个问题想问你了。”
“什么问题?”
雷飞云斟酌了一下用词,才道:“当年你我相遇时,你坐的马车——”
周佩华失笑,抬头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道:“不过是继母的一场设计罢了,幸好我咬牙跳了车被你接住了,李家那位表哥英雄救美的戏码才没能上演。”事过境迁,她已经可以用讲别人故事的心情来述说当年的往事。
她说得云淡风轻,他却是心潮起伏,难怪当年马车后面有一匹马直追而来,难怪她久等不到他的迎娶,便生了死遁离开的心思。
她不是坐困愁城的人,她有自己的决断,也有自己的取舍。幸好,他派人去得及时啊……
突然之间,雷大将军后背心有些发凉。
他差一点儿就与妻子失之交臂啊,想想真后怕。
雷飞云心疼地搂紧妻子的腰,低声道:“像那样的设计肯定不只一次,是不是?”
周佩华不讳言地道:“是的,不过,也因着那样层出不穷的设计,我认识了一个朋友。”
“朋友?”
想到好友,她的语调都不由自主变得轻快了起来,“是呀,一个很有趣的朋友,我从她那里学到了许多东西呢!”而且也受到了许多的帮助,只是不晓得她现在又云游到哪里去了。
雷飞云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硬邦邦的,“男的?女的?”
周佩华笑出了声。
“快说。”大将军表示自己很不安心。
她笑得微弯了腰,“是女的,女的啦!”
雷大将军的心放了回去,又有了同她闲谈的兴致,“她也是官家的小姐吗?”
周佩华摇头,“我不知道呢,她是个满奇怪的人,言谈举止间瞧着出身挺好的,但实际上却什么都不在意,很随意,特别大而化之。”她其实挺羡慕秋萍那样的性格,好像没有什么事情能让她觉得过不去的。
“她既与你交好,怎么没有帮你离开周家?”他好奇不解地又问。
她的语气颇是怀念,轻轻地带了些感叹地道:“其实秋萍说的很对,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她救得了我一时,却救不了我一世,总是要我自己强大起来才可以。何况,她又是闲云野鹤一般的人,会去哪儿她自己心里都没有数的。”
“所以她就袖手旁观?”雷飞云觉得不可思议。
周佩华又笑了,“当然不会,清心庵的庵主就是秋萍留给我的一个帮手。”
他明白了。
说话间,两人已走到了马车停靠的地方。
荷香和亲卫已经先回来了。
雷飞云将周佩华抱上马车,接着自己也上了车。
荷香抿抿嘴,很自觉地坐在外头的车辕上。
姑爷有时真的是很不避讳,她好歹还是个云英未嫁的姑娘家,实在是见不得他堂而皇之地当着自己的面对小姐做那些亲密之事。
荷香表示她也是有脾气的!
第5章(1)
江南三月的郊外草木回春,百姓相携出外踏青,天上也会多出色彩斑斓的各样风筝来争奇斗妍。
北疆的三月,城外草皮也冒出星星点点的绿意,远远望去一片烟绿。
过了菜蔬单调的一冬,新发的野菜最是鲜嫩可口,人们提篮挽筐说说笑笑地出城摘采。
周佩华在将军行辕窝了一冬,也想借机出门透透气。
她找了个机会跟丈夫说了两句,雷飞云就说等他有空就陪她一起出门转转。
周佩华以为怎么也要几天功夫,没想到隔天雷飞云就没出门。
“相公今日不去军营吗?”她觉得挺纳闷的。
他有些错愕,不答反问:“不是你说想出去踏青的吗?”
周佩华这次真的惊讶了,“今天就去?”
雷飞云一脸不理解,“难道你不想今天去?”
她赶紧摇头,“我还以为你得过几天才有功夫呢,没想到……”
他拍拍她的手,好笑地道:“去收拾吧,我昨天就叫管家把车准备好了。”
周佩华忍不住瞪了他一眼,不无埋怨地道:“你也真是的,也不知道跟我说一声,我昨晚好让荷香准备一下。”
雷飞云就笑得有些不怀好意,凑到她耳边小声道:“早说了,你肯定就得晚睡了。”
她瞬间热气扑面,手背在脸颊上遮了遮,只觉面颊滚烫,实在羞恼不过,抬脚用力往他的脚背一踩。
雷飞云面不改色地移开脚,顺便抖了抖袍角。
周佩华扭身扑到他身上捶了几拳,咬牙道,“真是越来越不要脸了!”
他一把将她抱住,低头就在她唇上亲了好几口,见她羞得满面通红,忍不住哈哈大笑。
她简直拿这人没办法了。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咱们去的地方远了一点儿,东西多收拾一点,若是太晚,就在那边住一晚。”
“很远吗?”
“离这里大约有三、四十里路吧。”
“是挺远的,我知道怎么准备了。”
周佩华把荷香叫了进来帮忙收拾东西,雷飞云就坐在一边喝着茶看她们忙。
过了好半晌,主仆两人才总算收拾出两只包裹来。
雷飞云暗地里吁了口气,女人家出个门还真是麻烦。
巳时左右,一行人才终于从行辕出发。
马车里收拾得舒适宜人,茶果点心齐备。
雷飞云将周佩华圈在怀里,他靠着车壁闭目养神,她则是拿了一份朝廷邸报在看。
嫁过来之后,她便跟着文先生学着看邸报,有时也会同文先生探讨一二,渐渐能从朝廷邸报中看出些门道来,对她的进步,文先生很是欣喜,直说将军娶了位好夫人。
“相公。”
“嗯?”闭着眼的人应得漫不经心。
周佩华微皱起眉头,眼睛依旧盯着邸报。
没听到她的下文,雷飞云困惑地睁开了双眼,见她盯着手里的邸报皱眉头,便顺势看了几眼,忍不住叹道:“自从太子病故,皇子们急得越发厉害了。”
她扭头直盯着他。
他捏捏她的脸,笑道:“看我做什么?我们家一直是直臣。”他家只忠于皇帝。
周佩华还是有些担忧的看着他。
雷飞云被她水润的红唇勾引,低下头吻上。
她用力推开他,恼道:“别给我打马虎眼。”这次不管用。
他的手不老实地探入她的衣襟,握住她的一只玉峰揉捏,很是随意地道:“想跟我说什么?”
周佩华用食指沾了茶水在车内小几上写了三个字,问道:“你不是跟他关系不错吗?”听说你以前还是人家的伴读呢。
雷飞云面色微肃,不老实的手也停止了动作,低声在她耳边道:“几位皇子中,三皇子品性最佳。”如果真要让他选,他是希望三皇子被立为太子,进而荣登大宝。
只是这话,他不能对别人说,甚至连文先生都不能,他们雷家从立朝开始便一直是直臣,不能掺和到夺嫡的事情里。
她没再说什么,继续看邸报。
雷飞云将下巴搁在她的肩窝,带了几分哀怨地道:“娘子,我陪你出来踏青,你能不能把注意力放到为夫身上来?”
周佩华没回头,只伸手拍拍他的头,敷衍道:“别闹。”
被敷衍的大将军不满了,他惩罚性地扯开她的衣领,在她胸脯上留下几个印子。
周佩华手忙脚乱地掩好衣襟,怒瞪向某人——真是越来越不象话了!
雷大将军自知理亏地摸摸鼻子,往后一靠,重新闭上眼睛,意思就是他继续睡觉了。
她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把这种想谋杀亲夫的怒火给压了下去。
冷静下来后,周佩华继续去看以前的旧邸报。
从这些旧邸报里她瞧出了不少东西,也从文先生那里得到了许多肯定,再联系朝中实际情况,也悟出了不少内容。
只不过,悟出来的东西,有些能说,有些不能说,说也要看跟谁说。
在政事上,雷飞云尚不愿跟她多谈,她也不强求,他如今对她疼爱有加,这种好不知道能维持多久,如果他们能一直这样下去,或许就能成为无话不谈的人。
周佩华知道,自己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她并不着急。
文先生是老将军留给丈夫的幕僚,看着年轻,实则早过了知天命之年,他一直忧心的便是丈夫过于耿直的秉性。
这样的秉性在边关尚还好,若有一日回到京城,位列朝堂,便很容易沾染是非。
照周佩华看来,实在不行,到时候劝丈夫卸去军权,安生当他的世袭镇国公就好,在家莳花弄草,没事就到自家马场跑两圈。
不过正值壮年就让他提前过上这样的日子,他只怕是不愿的。
她现在想这么多也没用,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顺其自然吧。
周佩华阖上邸报,向后靠在丈夫怀中,抓起他的大手把玩,渐渐地眼皮越来越重,最后睡倒在他怀中。
闭着眼的雷飞云扬起一抹笑弧。
周佩华被马车颠得迷迷糊糊的时候,突然听到荷香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将军、夫人,我们到了。”
雷飞云第一时间睁开了眼,低头看看从自己腿上抬起头的人,不由自主地柔化了眉眼间的冷硬,“先醒醒神再下车。”
周佩华接过他递来的湿布巾敷了下面颊,让自己清醒过来,再伸手摸摸发髻,问某人,“乱吗?”
雷飞云笑着弹弹她的耳垂,道:“不乱。”说完,矮身钻出马车跳了下去,然后转身将她扶抱下来。
周佩华一下马车就看到一大片湖泊,湖水清澈,天空湛蓝,几丝雪白的云彩横挂天际,蓝天绿水草地,看着就让人心旷神怡,她惊喜地道:“这里真漂亮!”
“娘子喜欢就好。”
周佩华四下张望。
雷飞云有些不解,“娘子在找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