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夫人,小秋没有……」
秋想解释,却被冯玉环怒喝制止,「你这个贱丫头,本夫人在说话,有你插嘴的分?」
「小秋目中无人?你说这话谁会信!」左佳欢怒瞪着她。
「我跟她索要她手中食盒内的桂圆红枣汤,她偏不给,你说,我连一碗桂圆红枣汤都要不来,我这个夫人,还有什么威信可言?」冯玉环理直气壮的叫道。
「夫人身边的丫鬟连一碗桂圆红枣汤都不会煮,让夫人只能要别人的?那要她们做什么!」左佳欢直接下令,「东管家,把夫人身边的丫鬟全给赶出府,换一批懂厨艺的新丫鬟。」
「你敢!」碍于左世平在场,冯玉环压下心头怒气,自圆其说,「我只是见小秋拿着现成的,突然很想马上就吃,才跟她索要一碗,谁知她说那是给你喝的,偏不给我,我才给这没长眼的臭丫头一点教训罢了。」她不以为然的说:「谁知我们的护卫长,还自己挺身护这臭丫头,藤条没长眼,就朝他身上招呼了几下。」
冯玉环话一说完,一直隐忍怒气的左世平,冷冷下令,「东管家,送夫人回夫人楼,让她好好在房里修身养性,一个月内,不许踏出夫人楼一步。」
「左世平!」骄纵惯了的冯玉环,哪堪被人如此软禁,马上激动怒喊,但又像想到什么似的,低声下气的道:「世平,我、我不是有心使坏,我只是让丫鬟知道宅里的尊卑之分,如、如果你觉得我做得太过,我、我以后不这么做就是。」
她试图亲近他、讨好他,手主动勾着他的手臂,但他一俯首,左颊上的烧伤疤痕逼近她的脸,她马上露出惊吓又嫌恶的表情,松开手,退得远远的。
这举动,让左佳欢心头一惊,方才升起的一丁点醋意,全被担心给取代。冯玉环又这么伤他,他不知会不会又做出自残的举动。
戴着面具,没人能看到左世平的表情为何,只听到他沉声下令,「东管家,送夫人回夫人楼。」
「是。」
「左世平,你不能这么做!」
一行人离开现场,徒留冯玉环发狂的叫嚷着。
帮小秋上药后,大夫也来看过,确定小秋的伤无大碍,左佳欢急急来到龙虎楼探视左世平。
她一心挂念他的心情不知有无受到冯玉环的厌恶表情影响,生怕他又做傻事。
「世平、世平,你……睡了吗?」她急急走入寝房,心急如焚的唤他,却见他侧身躺在床上。
用过午饭,确定马力的伤无大碍,左世平回到龙虎楼取下面具,想小憩一会,再回票号,本以为她忙着小秋的事不会
前来,未料她突然来了。
怪他大意,将面具搁在桌上,此刻,取不着面具,他只能背对她躺着,淡然道:「嗯,我想休息一会。」
他的话明显是在下逐客令,左佳欢有些受伤,但瞥见桌上的面具,她顿时知道他为何突然对她冷漠。
他一定是不想让她看到他的脸,担心她和冯玉环一样会露出害怕,甚至嫌恶的表情。
她不会马上逼他面对她,就算她发誓绝不嫌弃他,但要他不戴面具坦然面对她,也得让他先有心理准备,现下她冒然闯进,他内心一定惊慌失措,不知该如何是好。
可他总得跨出这一步,他们俩已是夫妻,她又不嫌弃他的脸,在外头为了面子问题,不得已得戴上面具,可至少两人独处就别戴了,老戴着面具睡觉不觉得不舒服吗?
既然此事已有开端,那她就不能放弃这个打开他心扉的机会,先让他习惯不戴面具,背对着她和她聊天,多个几回,相信他便能慢慢的坦然面对她。
她慢慢靠近床边,边走边和他说:「世平,你尽管休息,我只是有件事想和你商量,这事,我憋不住,就想马上跟你说。」
「你若没睡就听听,若睡了,那就睡了吧。」她背对他坐在床沿,开始囔,「马力对小秋真好得没话说,见小秋被打,他还挺身护她,宁愿自己挨打,也不愿见小秋受伤,你说,这种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男人,上哪儿找去?」
背着她侧躺的左世平,一语不发,莞尔。
他知道她此举的用意,她无非是希望他能敞开心胸,脱下面具和她相处,可又怕把他逼急,让他筑起心墙,才会这样在他身边先和他闲聊。
「我是想,如果他俩互有情意,那就让马力娶小秋吧。」她径自说着,「这个冯玉环……」察觉自己老连名带姓的直呼正室,似乎不妥,可她实在是太生气,管不了那么多,也不改口继续嘀咕,「冯玉环她老爱针对小秋,我又不能时时刻刻保护着小秋,拿今日来说,我不过让小秋回来煮个汤就出事了,还好有马力在,要不,小秋怕已被打死了。」
她沉吟了下,「我总觉得小秋有什么事情没告诉我,问她,她支吾了老半天还是没说。」
没听见他回应,她自顾自的续道:「我是这么想的,让小秋嫁给马力,不管你是要安排他们住在府内,还是另寻住处,总之,早点让小秋脱离丫鬟身分才好,免得冯玉环一天到晚想打她出气。」
她轻喟了声,「同样都是冯金城的女儿,冯玉环过得是锦衣玉食的生活,小秋却是成日挨打不敢坑声的丫鬟,老天爷也太不公平了!」
「你说,小秋是冯金城的女儿?」他诧异的出声问。
「嗯。」感觉他坐起身,她忍住回头看他真面目的冲动。
低眼,她把自己被打昏迷,终于清醒时,听见小秋在她床边哭诉并自言身世一事,原原本本陈述一遍。
「这个冯金城把小秋带回冯家,让她当丫鬟,以为有吃有住就算尽了责任!」
她嗤之以鼻,「说不定小秋在外头自生自灭,远比待在冯家来得强!」
「冯金城?」他坐到她身后,两手从她身侧搂住她,双手交迭在她平坦的小腹前,将她身子紧紧箝制住。
「是啊,那个冯金城真是……」她顿了下,察觉她骂「自己的爹」太顺口,又直呼他的名讳,肯定会让他起疑,她脑袋一转,找了个合理的说辞,「自从我重生后,我真的觉得我爹太……太没有当爹的样子。」
「怎么说?」他故意用左颊伤疤磨蹭她的脸,但她的反应和冯玉环大相径庭,没有避开,反倒还迎合他。
她从一开始就不曾嫌恶过他不是吗?她的包容接受,也一直让他心头满盈暖意。
「他、他好赌成性,几乎把家产败光,还想靠嫁女儿赚钱,真是令人生气!」
「你不想帮他,不想帮冯家?」他试探性的问。
「我才不帮他!」她斩钉截铁的说:「给他再多的钱也没用,他一样会拿去赌光,至于冯家人,是时候改一改挥霍习性了。」
感觉身后的他轻笑了声,她不明所以的问:「为什么笑?你不相信我说的?」
本想回头,可又怕他有所顾忌,她只好死盯着前方的桌面,动也不动。
「实话告诉你,自从我差点被冯玉环打死,大难不死苏醒后,我就庆幸自己忘了所有事,因为我一点都不想当冯家人。」她把憋在心里的话,借此宣泄,真是不吐不快!
「真忘了所有事?」他沉吟了下,问:「那人呢?」
她莞尔,「我连我爹是冯金城都忘了,自然是所有人都忘光了。」
听她这么说,他毫不犹豫的说:「那你回头,看看我吧!」
他早就想坦诚的和她「见面」,只是心中一直有所顾忌,如今知道她的心思,确定她忘了所有人,他便再无任何忌惮。
「你,真的要让我看你的脸?」左佳欢怔了下。
「你不愿,不想看?」左世平扬唇,「那我就不勉强。」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她急急的说:「我只是想,你做好准备了吗?」
这话问完,她反倒觉得该要有心理准备的人是她自己!
她深吸了一大口气,暗中告诫自己不管等会看到如何凄惨的一张脸,都不能尖叫,连一丁点被吓着的表情也不能显露……
他的心其实很脆弱的,倘若连她都露出吓着的表情,他一定会自卑到从此都不愿解下面具。
「你可以回头了!」他淡然的说。
怕他又改变心意,她不再迟疑,回头的同时,她不断在内心告诉自己千万不要发出惊叫声,神色要泰然。
但和身后的人四目交接时,她怔愣了下,把方才在内心告诫自己的话全抛到九霄云外,她的嘴巴越张越大,随即发出惊呼声,一脸惊吓。
「啊——」
第8章(1)
黑暗中,窄门内,一名白发老叟驼着身子,神色阴郁的坐在小椅凳上。
「你复仇的进度,明显慢了下来,不想复仇了?」
「不,我爹的冤屈、我娘和家人枉死,这仇,我一定要报!」
「是怕死吧?呵,我早说过人是贪婪的,更贪生怕死!没有人不怕死,也没有人能抵得过钱财的诱惑。到最后,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不,你不会死,我绝不会……」
「我不死,那你就得死!」
「我……」
「为了证明当初你对我做的承诺没变,先砍下一只手臂吧。」
「……」
「不敢?不愿?好吧,我给你两个选择,一是砍掉你的手臂,二是,砍掉我的手臂。」
黑暗中,突地闪过一道刀光,锋利的刀由下往上一挥,一条手臂随即被抛向半空中,喷溅的鲜血染红了两人的衣服。
左世平以为砍落的是自己的手臂,可垂眼一看,赫然发现自己双臂犹在,断臂的竟是白发老叟!
手臂被砍断,白发老叟没痛苦的哀号,反倒笑得阴沉,「我早就知道,你一定会忘恩负义,成为贪婪、贪图享受之人,为了成就你的贪婪,最后一定会杀了我,果然被我料中了,哈哈哈,哈哈哈……」
「不,不可能……我不是那种人,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
左世平无比震惊,丢掉染血的刀,惊惶踉跄的步出门外,双脚一屈跪在地上,仰首向天,声嘶力竭大喊着……
「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
睡梦中的左世平,狂喊几声,弹坐起身,冷汗涔涔的模样,让被吵醒的左佳欢吓了一跳。
「世平,你怎么了,作恶梦了?」左佳欢用袖子帮他拭汗,讶问。
他们还真是妇唱夫随,一前一后的作起恶梦。
之前她梦到月老不帮她回现代,这恶梦倒也不算真的恶梦,毕竟她内心还有几分乐意呢,可见他现下这惊惶模样,似乎在梦里遇着了惊险万分之事。
他低头喘气不语,她细心的帮他擦汗之余,看着他刚毅俊俏的脸,心中颇纳闷,他的脸明明无伤疤,还俊帅无比,那他坚持戴着面具的原因是什么?
这事,她想了想,大抵推论出一个可能的原因,那就是他不想让人知道他真正的身分,正确来说是不想让冯家人认出他。以他对冯家做的种种事来看,他和冯家的仇肯定结得很深。
左世平缓缓侧过头看她,发现她直盯着他看,一脸疑惑。
「想什么?」
她回过神,打趣道:「想你刚刚作梦是梦到被熊追,还是被虎咬,吓成这!」
左佳欢一笑带过。她想,倘若事实真如自己臆测的那般,她还是暂时别追问,她相信等时机成熟,他定会亲口告知她所有的一切。
她打趣的话语没让左世平心情缓和些,反让他黑眸添进一抹忧郁,他深深的看着她,眼神中有股悲伤。
「世平,怎么了,是不是我说错话了?」
她为他担忧的神情拧痛了他的心,他忍不住将她紧抱住,好半晌都不说话。
昨日他让她见到自己的真面目后,她的尖叫反应令他一度以为她认得他,直到她第一句话居然是问他「你是谁」,他才知道不是这么回事。
原来,她和一般人一样,原以为面具下的脸,会有坑坑疤疤的烧伤疤痕,未料竟出乎意料,是一张正常无痕的脸,她一度不相信自己亲眼所见才惊呼。
依她的反应来看,他确定她不认得她,但就算她认出他也无妨,他相信以她现在的聪慧明理,定会和他站在同一边,不会揭穿他。
他知道她有很多疑问,但昨日票号有事,他出门后,很晚才回来,回来后,她已睡着,他在她身边躺下,看着她沉静甜美的睡颜,内心忧喜参半。
能得此佳人,夫复何求,只是三年前他已走上一条不归路,他的余生为报仇而活,其余的,都是奢求,只是这意外的收获,他却牢牢紧抓着不愿放手。
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才会作了那个怵目惊心的恶梦。
「世平?」纤细柔荑轻贴他的背,她担忧的声音唤回他游离的心神。
「我没事,只是作了个梦。」轻抚她的脸,他淡然道。
「没事就好。」她微笑着,脸颊轻靠在他的胸膛,「世平,无论你想做什么事,我都会全力支持你。」
她只想让他知道,她的心属于他,她是和他站在同阵线的。
「任何事?」
「对,任何事!」纵使知道他可能会做出危险之事,她仍毫不犹豫的点头。她选择留在古代,便知无法回头,要让辟邪玉成为传家宝,她得先当上他的正妻,既然她有当他正妻的决心,自是会义无反顾的助他完成任何他想做的事。
他凝视着她,她虽未将话挑明,但他从她温柔坚定的眼神中读到,她已认定自己是左家人,再也不是令他有所顾忌的冯家女。
他的心强烈悸动着,因为她的心装满了爱与他呼应。
左世平低头吻她,此刻,他不去烦恼任何事,他只想紧紧拥着她,静心体会感受她的爱,心中再度燃起有所归依的踏实感。
半个多月前,左世平下令将冯玉环软禁一个月,原以为冯夫人会思女心切,亲自登门拜访,未料来的竟是冯金城还有蒋德瑟。
听到东亥通报,左佳欢,不,冯玉镶颇感讶异,既选择留在古代,她便决定要抛开现代的「左佳欢」,好好当「冯玉镶」,做左世平称职的妻子。
冯玉镶思忖着,冯金城来看女儿倒也天经地义,再者,他来无非也是要两个女儿帮他向世平索讨资金。
可蒋德瑟也太大胆,他之前和冯玉环有婚约之事众所周知,一般人避嫌都来不及了,怎还会亲自登门,就不怕闲言闲语?
不过还有另一件奇怪的事,那就是蒋德瑟这半个月内以他父亲的名义向日昌票号借了五千两,照理他爹当高官,私下收受的银两不少,应当不缺钱才是,怎会向票号借款?令她更诧异的是,世平竟点头让掌柜将银两借出。
她是近来才知,原来自家票号做的是大生意,放款的主要对象是钱庄,少部分是大官和大户人家,总之,不做小额借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