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奶奶,大少爷就交给您了。”汉子们朝她一鞠躬,纷纷退出房间。留下她一个人站在榻边,有些怔仲地看着躺在上头的男人。
“小姐,水打来了。”小绿端着木盆回来,立刻拿出几条巾子弄湿。
“让我来。”
何若瑶接过巾子,坐在床缘,先用手探测男人额头的温度,而后,极其轻柔地将湿巾敷在他额上。
不知为何,这一幕竟让小绿莫名地红了双颊,突然感到不好意思起来。
“小绿,你替我到灶房问问,鸡汤究竟还要多久才会好……”她起身,回头对丫鬟说话,手却突然被握住。
拉住她不放的那个人,体温高得惊人,一股无以名状的燥热也从她被包覆着的掌心向上蔓延,直至她的粉颊。
小绿掩嘴一笑,识相地福身出去。
“瑶瑶?”男人开口,声音沙哑得惊人。
“你……你好点了吗?”她维持着面向房门的姿势,但没有挣开他的钳制。
“转过来看我。”他拉拉她的手,用气虚的声音说道。
“那个,我去看看大夫来了没有……”她顾左右而言之,随便找了个借口,就要离开,他却不肯松手。
季熙鹏望着她漫上粉色的耳朵和颈子,虽然头疼欲裂,仍扬唇笑了。“瑶瑶,看着我。”
“我……我才不要看一个面无血色的人,夜里会作恶梦。”她嘴硬地道,怎样也不愿让他看见自己脸红的模样。
她的话才说完,榻上却忽然传来布料摩擦的宪搴声,不过眨眼的工夫,她便被男人那热烫的大掌从后头勾住了腰肢,往床榻的方向拉去。
何若瑶大吃一惊,终于回过头,瞪大眼睛睨向那个病得站不住脚,还不老实歇着,偏要坐起来吃她豆腐的夫君。
“你已经好了?身子不热了,头也不疼了?”她冷冷地撇开脸。“那还不快回糟坊去工作,现在不是正忙着吗?”
听出她的心口不一,季熙鹏不在意地笑着松开了她。
“阿左他们就爱瞎操心,我只不过是一时没站稳,颠了一下,几个人居然就把我给扛回来,实在太丢人了。”他说着,又发出许多窸窸窣窣的声响。
她奇怪的转身一瞧,正好瞧见男人下榻穿鞋,当真要回去工作,不由得一肚子火!
“你这是在做什么?!”
她气急败坏地抢走他手中的鞋,将他用力压回榻上躺好。当她发现并不需要花费太多力气,就能制服男人,脸色霎时变得更加难看。
“脸色惨白成这样,还说什么别人瞎操心?”她一边帮他盖上被子,一边忿忿地教训道:“只是一时没站稳,会被人七手八脚地抬回来?只是一时没站稳,眉头会皱成这样,身子会烫成这样?”
“是是是,我知道错了。”她气得头上冒烟,他却笑得益发开怀,趁机握住她的手不让她退开。“留在这里陪我。”
“你抓着我,我还能上哪儿去?”尽管他难得孱弱的模样令她心口揪紧,但说出口的话依旧十分冷淡。
知道她别扭倔强的性子不是那样轻易就能改变的,季熙鹏笑意未减,只朝她勾勾手。
“你靠近一点。”见她依言伏低了身子靠近他,男人又勾勾手。“不够,再更靠近一点。”
她顿住,蹙起眉,有些警觉了。
“什么事情这样不能说,非得要凑这么近才能讲?你——”抱怨的话语戛然而止,因为某人用很卑鄙却有效的方法,堵住了她的嘴。
由于发着热,男人的气息、唇舌,以及压在她后颈的大掌都变得好烫好烫,仿佛要在她细嫩的雪肌上烙出印子来。
她被吻得脑子一片窄白,连他何时将自己压在身下都不晓得。
“果然,根本不需要什么大夫。”他意犹未尽地以唇摩挲着她的唇,粗嗄的嗓音低语着。“你就是最好的特效药……”
何若瑶全身羞红得像煮熟的虾子,虚软地低嚷道:“你、你在胡说些什么——对了,大夫!”
一阵灵光骤然闪入她混沌的脑子中,让她突生出一股神力推开男人,再次押着他安分躺好。
“大夫就快来了,你明明都病倒了,还这样不正经!”她义正辞严地骂道,甩开男人握住自己的手,重新拧了条湿巾子。
季熙鹏盯着那只空荡荡的大掌,忽然觉得身子冷了起来。
“手……会疼吗?”一回到床侧,何若瑶便发现他愣愣地瞅着自己的手。
他等她将湿巾敷在自己额上后,便不容拒绝地牢牢攫住她的柔荑。
“这样就不疼了。”他闭目养神,苍白的脸上挂着安心的微笑,令她怎样也无法狠心挣扎。
咬了咬唇,她终究还是忍不住叨念起来。
“又没有人赶着要你买金山银山,做什么把自己的身体搞成这样?”她垂下双眼,凝视着两人交握的手,声音不觉越来越低。“你这样,实在太不像你了,让人看了、看了很……啊!”
最后两个字她是含在嘴里说的,哪知原本即将被周公拖去对奕的季熙鹏猛然睁开眼睛,醒了过来。
“你刚刚说了什么?”他一改方才虚弱的模样,目光炯炯地,若不是那张俊脸还有些苍白,根本就看不出他是个病人。
何若瑶脸一红,万万没料到她的自言自语会被听见。“我哪有说什么?你听错了!”
男人还要再逼问,但很不凑巧地,小绿却选在此时敲起房门——
“小姐,大夫已经到了。”
“快请他进来!”何若瑶如获大赦,立时装作不着痕迹地挣开他的束缚。
男人的大掌又是一空,不过他并不在意,一双鹰眸眨也不眨地瞅着那个逃避他视线的小女人。
蓄着一把灰须的大夫把好脉相,一抬头,瞥见季家大少爷脸上那抹异常笃定的浅笑,不禁怔了一怔。
怪哉,他行医多年,真没见过哪个人染上如此严重的风寒,还有余力笑得这样开心快意的!
第8章(1)
“你是不是忘了什么?”男人故意用低哑的嗓音诱惑着。
“没有。”女人没好气地撇开脸,决定装傻到底。“你明天不是还要出去跟人谈生意吗?快点睡了。”
她率先脱鞋上榻,拉了被子躺好,动作是前所未见的俐落敏捷。
自从那天男人在糟坊倒下,她一时不慎被他成功偷香以后,这人就常常巧立名目诱拐她。
早晨出门前要她吻他、回府后也不放过,其他像睡前、醒来,作了好梦恶梦,都是他索吻的借口。他就这么喜欢咬她的嘴吗?
不过……其实她也不是那么讨厌被他亲吻的感觉。那个时候,季熙鹏会用低低的魅惑嗓音说话,会用好温柔的力道抚摸她,会吻得她像飘上了云端……
她垂下眼睫,想起这段日子的无数个吻,两片粉颊不禁悄悄飞上彤云。
见她自投罗网的举动,季熙鹏勾起唇,邪笑着道:“亲爱的娘子,你这样……是鼓励我快快上床吻你吗?”
榻上的人儿蓦地一颤,默不作声地翻了个身,用背对他来表达自己的不悦。
男人大笑,坏心眼地刻意慢慢步向床榻,慢慢坐下脱鞋,拉开绸被一角——然后发现她将绸被揪得死紧,仿佛要是有人要跟她抢,她绝对会跟那人拚命似的。
“瑶瑶……”他开口,想要她放松一些。
“不要那样叫我!”何若瑶捣住耳朵低喊。
“那不是你的名字吗?”他只手托腮,好整以暇地注视着她窈窕的背影。“那你比较喜欢我怎样叫你,嗯?”
他的呼吸似有若无地喷在她敏感的颈子和耳后,一股莫名的颤栗由体内窜了出来。她更用力捣紧双耳,不愿让男人发现自己的异状。
“不要用那种声音叫我!”她紧闭双眼,虽然努力抵抗,依旧能清楚意识到身后男人那庞大的存在感。
她不讨厌被吻,却有些害怕他所带来的陌生情欲,一被他碰触,她就会开始全身虚软无法思考,只想一直一直被他拥在怀里……
这样,根本一点都不像她!
季熙鹏略微施力就拉开她捣着耳朵的手,恶意地从背后密密搂紧她,贴着她的粉颊说话。
“嗯?不要我用哪种声音叫你?你说清楚点呀!”
他明明知道的!还要故意用那种声音这样说话,简直欺负人!
“放开我——”何若瑶不依了,挣扎着不让他继续使坏。“你该睡了!”
“你乖乖让我亲一下,我就不吵你。”他稍稍松开钳制,将怀中的她转了个方向,深深看着她。
她飞快地看他一眼,咬着下唇,半晌才闷闷地开口。“真的只有一下?”
他笑了。“真的,一下就好。”当然,这“一下”的时间长短,绝对是由季家大少爷自己来决定的。
“那……好吧。”她勉为其难地答应,却在男人凑近脸前主动地闭上了眼睛,将双手环在他颈后。
季熙鹏勾起一抹心知肚明的笑,随即轻轻地叠上了她的唇。
啊,他身上也多少混了她惯用的脂粉味呢!嗅着男人的味道,她分心想着,不知为何,忽然觉得有些开心。
老实说,他真的待她很好。如果没经过她的同意,绝不会做出比亲吻更过分的举动。
不过,偶尔他也会用太过孟浪的方式带坏她——
“嗯?唔嗯嗯嗯嗯!”她蓦地瞠大双眸,原本环在他颈后的柔荑,也开始粗鲁地拉扯他的头发。
男人吃痛皱眉,乖乖放开了她。一获得自由,她立即捣住自己红肿的双唇,用一双满是控诉的美目瞪着他。
“你做什么咬我?!”
“你挣扎的原因只有这个?”他用佣懒性感的嗓音说道,眸子里溢满诡异得逞的邪恶。
何若瑶疑惑地蹙眉,顺着他的视线往下瞧,这才注意到他的两只禄山大爪竟然不偏不倚地,压在她的胸部上……
“你、你……”她一张俏脸倏地刷红,颤抖着嗓,却不知道该怎么办。
男人邪气一笑,松了手。
“睡吧!”趁她还没回过神之前,他又成功地偷了个香。
他在试探,试探她究竟可以忍受到何种境界。他可不是圣人,心爱的美娇娘就在怀里,他当然也会想做些不可告人的坏事。
但如果她对自己依旧没有卸下心防,就算他忍得再辛苦,也只得继续咬牙忍下去……
何若瑶讪讪地睨他一眼,红着脸挣出他的怀抱,缩到床榻的最里侧,背对着他睡下。
吓死人了!她差点以为、以为他会对她——一旦确定男人看不见自己的表情,她立刻用力按着不停鼓噪的胸口。
然而更吓人的是,她只觉得莫名紧张,竟一点都不会害怕厌恶?!为什么?
难道自己喜欢上他了……才会不管被他怎样对待,都觉得无所谓吗?!
因为,若换作是别人,她根本不会让他接近自己中步,更别说是要搂着她不知羞地索吻了。不!追根究底,若她真讨厌那个人,一开始就决计决计不会点头嫁他的吧?
这么说,早在她丝毫末觉之前,自己就已经……中了这男人的蛊?!
这一夜,何若瑶愣愣地瞪着绸被上的绣花,久久无法入睡——
***
“少奶奶,章小姐已经在琴房等您了。”一个丫鬟敲敲门板通报。
何若瑶连忙收起紧握了一个早晨的飞龙玉佩,将它放回某个箱箧的底部,小心用衣饰盖好。
“准备上妤的茶点招待章小姐,我马上就过去。”她扬声吩咐着,对着镜子检视了自己的妆容一番,便推门往琴房走去。
“若瑶!”
一迈入那个宽敞明亮的房间,章彦秋便迎上前,亲热地牵住她的手。
“彦秋,好久不见了。”何若瑶打从心底绽出微笑,也十分想念这个好友。“你好一阵子没过来练琴了,是不是身体有什么不舒坦?”
“不,只是家里有些事情……”章彦秋脸上的表情忽地一僵,有些勉强地挤出微笑。“不说我了,那你呢?过得怎么样?”
何若瑶张口,却在发声前蓦地顿住。
成亲将近半年,她才赫然发觉自己早已喜欢上夫君,却不知道他的心情是否同自己一样……若说出这些乱七八糟的心情,彦秋应该不会笑她吧?
“我真说了,你可别笑我……”见好友点头,她才羞赧地压低声音说道:“我在想,是不是该让我家相公知道玉佩的事情……”
章彦秋的表情在瞬间变得狰狞,但她随即恢复那副和善温婉的模样。
“你想让他知道,你就是他的未婚妻?为什么?”
“因为……我发现自己好像、好像不那么讨厌他了……”何若瑶垂下眼,叹了口气。“先前讨厌他、不肯告诉他事实,是因为种种误会。现在误会都解开了,继续隐瞒下去,似乎也没什么意义。”
静静地听着她的坦白,章彦秋看向她的眼神,是极度的怨毒——
“彦秋?你怎么了?”
感觉到一股异样的寒意和诡异的沉默,何若瑶困惑地转过头来,但映入她眼帘的,却是好友那一脸泫然欲泣的委屈模样。
“我、我挣扎了好久好久,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说……”章彦秋潜然泪下,欲言又止地望着她。“其实,我跟季公子一直有书信往来,我们互相心仪,已经有好一段时日了……”
“什、你说什么?!”何若瑶瞠目结舌,怎么样也没想到会从好友口中听见这样惊人的事实。“季熙鹏跟你互相心仪已久?”
“是,在遇上你之前,我们就曾经私订终生了……”章彦秋擦擦眼泪,拿出几封早已被读到破烂的信纸,哽咽地继续说道:“他对我说,他已有未婚妻,所以不能迎娶我当正室,我也心甘情愿……
后来,他娶了你,我看你们夫妻恩爱又郎才女貌的,心里虽然有些难过,但还是很为你们感到高兴……”
“等等、等等!”何若瑶很快地将信看过一遍,按着刺痛的额际说道:“你的意思是说,他原本打算要娶你,却因为遇上了我而作罢?!”
“若瑶,你千万不要误会!我今天会说出这些话,并不是要你争地位的,毕竟你才是他名正言顺的妻子……”
章彦秋低下头,一下又一下地扭绞着手中的丝帕,晶莹的泪珠一颗接着一颗地滑过脸颊。
“我只是,希望你能够更珍惜身边的人,还有,我实在不想再有任何事情瞒着你了。毕竟,你是我在这儿最好的朋友……”说到最后,她已是痛哭失声。
何若瑶也红了眼眶,她冲上前,紧紧抱住啜泣的好友。
“若瑶,我真的不想跟你争,也不是故意要惹你哭的,对不起……”章彦秋埋在她胸前,用破碎断续的声音说着,但眼底的那抹光芒却异常谲亮。
“你为什么要道歉?你又没有错!”她拍抚着好友的背心,犹豫了许久,终究痛苦地问道:“你老实告诉我,你们……现在还是互相喜欢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