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茜据守膳房一角和一个放着三层蒸笼的小灶,她用热水将胭脂化开,再将胭脂水倒入磨好的米粉中揉拌好,然后放进其中一层蒸笼。在等待蒸熟的时间里,她把小豆制成馅,加入白糖和猪油搅拌均匀。
三个灶里柴火燃得正旺,蒸笼里、大锅里弥漫着淡淡的香气,安茜一面忙碌着,一面挥汗如雨。
等到将蒸好的红粉糕包入小豆馅,雪片糕和水晶糕都切片完成时,天色已经暗下来了。
英娘和芬娘看着至少有二十人分量的五大盘香喷喷,热腾腾的糕点,赞佩得目瞪口呆,连连颔首点头。
“茜主儿,你中午吃得不多,又累了一整天,要不要先吃点东西?”英娘拿着手绢给安茜拭汗。
安茜疲惫地摇摇头,她身上的衣衫都被汗水湿透了。
“这些糕点,再麻烦你们分送到各个宫院去,我看这些分量,应该够二十个人吃。”
“茜主儿,您好好歇着吧,我们会好好斟酌分配的。”其实英娘有些担心,二十人份的糕点根本就不够内廷的嫔妃娘娘们均分,万一这个娘娘送了,而那个娘娘没有,那安茜少不得又要得罪人。
“茜主儿,十八爷和十九爷都在王娘娘屋里用晚膳,您要不要换件干净衣服,过去一道儿吃?”芬娘轻声问。
“我现在吃不下,只想好好洗个澡,换上干爽的衣服上床休息。”安茜揉了揉肩膀,累得浑身快要虚脱了。
“好,那我给茜主儿烧热水送过去,您先回屋等着。”芬娘立刻在未熄火的灶上放上大锅烧热水。
安茜拖着乏力的身子回到东暖阁,倚在炕上等芬娘送来热水,等着等着,就睡着了。
芬娘送来热水后把她叫醒,服侍着她脱衣入浴,然后掩上房门离去。
安茜舒服地闭起眸,让热水慢慢浸没她虚软无力的身躯,舒畅和松弛的感觉也慢慢淹没了她。
她的眼皮渐渐沉重,直到再也无力睁开,终于沉沉睡去……
胤衸推门进来,看见安茜在浴盆里睡着,立刻冲过去。
“茜儿,水都凉了,快起来。”他轻拍她的脸。
“我好累,给我睡……”她深蹙着眉头,闭着眼拒绝醒来,
胤衸无声苦笑,轻轻将她从浴盆里抱起来,抓下衣架上的大布巾,将她紧紧包裹住,然后放在床上,动作轻柔地替她擦干身上的水滴,再小心翼翼地替她穿上柔软的睡袍。
安茜舒服地翻个身,睡得安稳香甜。
看来,她今天真的累坏了。
他轻吻了吻她的额角,侧躺在她身旁,支额凝视着她的睡颜。
平时,不管胤禘如何使唤他,他都无所谓,但是看着因为胤禘的搞鬼而累得倒头就睡的安茜,他的心底就隐隐感到心疼和不舍。
今天只是一个开端,从明天起,折磨才会真正的开始,但他决定不再旁观安茜的辛苦,他也不能再容许胤禘这样欺负他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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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胤衸到王嫔屋里请安,正在吃早粥的胤禘懒懒瞟了他一眼。
“你的新婚妻子怎么没来向婆婆请安呢?懂不懂规矩呀!”
胤衸叹口气,看着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胤禄,别欺负安茜了,行吗?”
他淡然的请求,怔住了王嫔。
“我怎么欺负她了?”胤禘讶笑出声。“你的妻子有那么好的手艺,干么要藏着不让人知道?我帮她打好关系,让她有机会跟各宫院的嫔妃娘娘们应酬、打交道,这有什么不好?”
“你生我的气,直接冲着我来就行了,用不着整她。”胤衸无意与他辩论他的行为,因为他真实的目的,两人都再清楚不过。
胤禘的眸心有黑影在闪烁。
“你要我开口喊她一声嫂子,她总得付出一些代价。”他挑眉冷笑。
胤衸伸手揉了揉揪紧的眉心。
代价?他从小到大为胤禘付出的代价难道还不够多吗?现在还要连累他的妻子付出代价?
“怎么了?”王嫔听得迷迷糊糊的。“茜儿出了什么事吗?”
“没事,这两天嫂子大概做咱们的点心做得太累了点,胤衸在心疼她。”胤禘托着腮,揶揄嘲讽。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茜儿累了就让她休息,过几日再做也行呀,值得你这样大惊小怪?”王嫔轻训了胤衸一顿。
胤衸不想多言,转身欲走,又被胤禘叫住。
“胤衸,帮我回房拿我的氅衣,我刚刚忘记穿出来了。”
胤衸深吸口气,笔直地走出屋外。
他在廊下站了半晌,没有挣扎太久,还是朝古鉴斋的西暖阁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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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茜正好走进膳房,一抬眼,就看见灶旁的长桌上堆满了大包小包的米面袋。
“这是怎么回事?”她瞠目结舌。
在膳房里待了几日,她知道内廷各宫院都有一定数量的膳食配额,各种米面分别都只配给三斤,但是眼前堆满长桌的米面袋,少说也有五十斤!
英娘和芳娘无奈地耸耸肩。
“今天一早,各宫院的嫔妃娘娘就让自己宫里的膳房宫女把米面全都送来这里,谁让昨天茜主儿的糕点大获好评呢!”英娘苦笑,会有这种情况发生,其实也早在她的预料之中。
“我粗略算算,这儿总共有六十斤米面,就算咱们有十双手,也很难在一天之内做完。”芳娘叹口气。
安茜惊讶得无法喘息。
六十斤?至少六十斤的米面?!就算要她做上三天三夜也做不完呀!
“我……这下该怎么办?”她欲哭无泪,慌乱得不知道如何是好。
“眼下的情况,如果没有一个主子娘娘出来替茜主儿说话,那茜主儿这场灾难是避免不了了。累了身体事小,得罪了人事大。”英娘服侍过不少嫔妃,说的可都是经验之谈。
“好吧,也只能做了。”安茜恍惚怔忡地站起身,抱起一袋糯米,准备开始动手磨粉。
忽然,凌空伸来一只手,将她怀中的糯米袋抓了过去。
“十八爷!”英娘和芳娘惊呼。
安茜诧异地仰起头,看见胤衸就站在她的身后,带着浅浅的笑望着她。
“胤衸,你怎么来了?”
“我来帮你。”他优雅地挑了下眉。
“帮我?”安茜呆住。
“你昨天待在这里一整天,回屋后连澡都没洗完就睡着了,我可不希望我的妻子整天被一堆米面给缠死,拨不出一点时间来给我。”他气定神闲地把手中的米袋打开来。
“我、我不是故意的。”她咬着唇,无助地低下头。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他俯身在她耳畔低语。“不过有人是故意的。我无法可想,只好亲自进膳房,好让某人不能再故意下去。”
安茜怔呆地眨了眨眼,听不太懂他的意思。
“来吧,告诉我怎么做?”他双手一摊,等着她吩咐。
“十八爷,这使不得,要是让王娘娘知道了,不剥下奴才一层皮才怪!”
英娘和芳娘吓得惊慌失措,连进宫多年,见多识广的英娘,也还是头一遭看见主子爷走进膳房里,要求亲手做点心的。
“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安茜虽然没有很明白宫里的规矩,不过这儿是皇宫,他的身分是皇子,连娘都常说男人不要随便进厨房了,更何况胤衸还是皇宫里的男人。
“你们各自干活去,有事我担待。”胤衸转头吩咐英娘和芳娘。
“……是。”英娘和芳娘惴惴不安地走开。
“你不必来的,这儿这么脏,又这么热。”安茜羞赧地瞅着胤衸,眼神掩饰不住见到他的喜悦。
“你能待的地方,我当然也能待。”他带着笑意,长指轻抚她微红的面颊,极力克制自己吻她的冲动。
“何况,你今天做的糕点,一定需要我的‘帮忙’。”他特别加重“帮忙”两个字的语气。
“你什么也不会,可能只会帮我的倒忙。”她噙着笑。
“那更好。”他正是来帮她的倒忙。
安茜只当他在开玩笑。
“那就……把这些糯米都磨成粉吧。”她怯怯地吐舌,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在命令他做事。
“是。”他倾头,在她唇上偷香。
她的双颊立刻红扑扑的,像刚蒸好的红粉糕。
两个人头靠着头,一起将米捣磨成粉,原本无聊的工作,却因为在一起的人不同而觉得格外有趣。
“别用沾满米粉的手去摸脸呀!”安茜看见胤衸脸上沾了米粉,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你也一起。”他把沾满米粉的手往她脸颊一抹。
安茜失声低呼,下意识想拨开被他沾上来的米粉,但自己的双手也沾满了米粉,这一抹,反倒让灾情更严重。
看她羞得满脸通红,胤衸笑不可抑,索性倾过头,用自己的脸去轻摩她的脸,陪她一起惨。
玩了大半天,他们才终于磨好了几大盆的糯米粉和粳米粉,安茜开始照比例掺合调匀,就在她和水揉合时,胤衸突然随意抓了把粳米粉加进去。
“哎,不行,这样口味就不对了!”安茜急忙抢救。
“没关系,我就是要它不对。”胤衸抓住她的手,阻止她抢救。
“什么?”她惊疑地眨了眨眼。“可是……口味不对了,怎么送去给嫔妃娘娘们吃呀?”
“就这样做,做好了照样送去。”他把唇贴在她耳际,似笑非笑地低语。
安茜怔然看他,迷惑不解。
接着,当她要加白糖三斤时,胤衸就会故意多加两瓢;在她加进半碗猪油时,他又故意多加半碗;明明要用热水揉合,他偏偏故意用冷水,把她的糕点口味完全破坏无遗。
“手感全都不对了,这样做出来的糕点一定不好吃。”安茜苦着脸,搓揉着手中的粉团。
胤衸轻轻一笑,然后学着她的手法,将揉好的粉团用米筛筛入蒸笼中。
当第一笼糕点出炉时,她紧张地尝了一口,立刻皱起眉。
“我第一次做的糕饼都比这个好吃。”她懊恼得简直要哭出来了。“把这么难吃的糕点送去给嫔妃娘娘尝,她们一定会从此开始讨厌我的。”
“讨厌你又如何?”他倾下身,双眸与她平视。“总比把自己累死,而人家还觉得是理所当然好吧?”
“可是……”她就是不敢把这么难吃的饼送出去。“算了,这些不要了,我还是重做吧。”
“如果你坚持重做,那么你至少十天半个月会离不开膳房,说不定还会更久,你真的愿意没日没夜地窝在膳房里做糕点吗?”他冷静地盯着她。
安茜缓缓摇头。她当然不愿意,如果十天半个月得窝在膳房里,那也表示她会有十天半个月的时间没办法好好跟胤衸在一起,她当然不愿意这样。
“如果真的送出去了,会不会得罪人?”她很担心。连英娘都说,身体累事小,得罪人事大呀!
“照样送去就没错了,只要吩咐传话,就说从今天开始,你做的糕点都会由我胤衸亲手调制口味,那么要得罪人也是由我得罪。”他望着她温柔微笑。
“这样还有谁敢吃我做的糕点?”安茜的表情就好像一生清誉将要毁于一旦似的难受。
“那不是更好?”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眼底跃上一抹戏谑。“从此以后,你的糕点就只能做给我一个人吃。”
安茜忍不住笑出来,眼波娇羞流转,淡淡的粉红从白玉般的肌肤底下沁上来,散发着无尽的诱惑。
英娘和芳娘一边切洗菜蔬、杀鱼剁鸡,一边探头探脑。平时,她们印象中温文儒雅、稳重内敛的十八爷,此时正温柔地凝觑着他的娇妻,偶尔还会打情骂俏,甚至偷香好几回,看得她们万分傻眼。
这对小夫妻甜得化不开的暧昧,让这间热气蒸腾、窄小油腻的膳房多了几分香甜的味道,简直甜得连蚂蚁都能引来了。
当那一笼一笼经过胤衸“精心调配”过的糕点,陆陆续续分送给各宫院的嫔妃时,先是在各宫院中掀起了一阵阵怨骂声,但是一听说胤衸也参与其中亲手调制糕点,怨骂声便渐渐止息,然后很快的风平浪静。
胤衸的用意不言而喻,就是在暗示众人——不要欺负他的妻子。
而胤衸此举却大大惹恼了胤禘,胤禘原以为还有一阵子的好戏可看,没想到胤衸却从中介入,迅速解决了这件事,让他心底一股闷气无处发泄。
这是胤衸头一回与他作对,就为了一个才进入他生命中没有几天的女人!
从在母体里,他们就在一起了,一起出生、一起长大,感情密不可分,但是现在,胤衸却要因为另一个女人而离开他、疏远他,他的胸口仿佛有一股股的怒焰在狂燃,强烈地感到不甘心。
他无法相信,也无法想象,为什么一个女人能让胤衸背弃他?他不能理解究竟是为什么?
然而,背弃他的人,就得接受他的惩罚,要付出他想要的代价!
第五章
“胤衸,我要洗澡了——”
才刚起床不久的胤衸,就听见西暖阁传来叫唤他的声音,他慢条斯理地扣着领扣。
正在梳发的安茜看着胤衸浅浅一笑,没有过于惊讶的反应。
进宫以后,她就知道胤禘会使唤胤衸帮他更衣沐浴,刚开始觉得有些奇怪,几回以后便也习惯了。
“胤衸,你来不来!”胤禘的嗓音开始不耐烦了。
胤衸从黑檀木方柜中取出一袋药包,神色平和地走出房门,穿过正殿,来到西暖阁。
推开房门,他看见屋内已经摆好了装满热水的大浴盆,而胤禘仍趴卧在床榻上,身上只穿一件白绸衣。
“你愈来愈慢了!”胤禘的口气十分不悦。
胤衸没有答腔,伸手试了试水温,觉得不够热,他又走出去,吩咐宫女再提一桶热水来,加热到他满意的水温后,接着便把药包放进浴盆里,直到屋内弥漫出浓浓的药香。
“可以了。”他走到床榻前,把胤禘从床上拉起身,用习以为常的态度脱下他的衣服,到了浴盆前,再抱起他慢慢放进浴盆里。这些事情他已经做惯了,就算胤禘长得跟他一般高硕,他也不会觉得太吃力。
胤衸拿起布巾替他擦抹肩膀、手臂和背脊,没有开口说话。他们兄弟两个虽然长得一模一样,几乎难以分辨,但是除了胤禘的右腿和他有极大的不同以外,胤禘肩背中央有颗他没有的痣,也是他们兄弟两个另一个不同的地方。
“还在生我的气吗?”胤禘目光深沉地看着他。
胤衸淡淡一笑。
“这个药方用了快一个月了,对你有没有效果?”他避重就轻。
“没有,除非有天我能跑了,那才能叫有效果。”胤禘自嘲地冷笑。
胤衸揉了揉额角。
“胤禘,我们都不再是小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