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刚才不是说一见钟情吗?」
「嗯,那回大叔受伤在镇上医馆里,她迅速赶来,发丝有些乱,神情仓皇却不失措,那一刻她已将我吸引。」他微笑道。
「你不过才与她相处几天而已,对她的了解或许只是你的想象,并不是你以为的那样。」袁氏企图帮他寻回理智。
「不,一定是真的。」楼沧溟却斩钉截铁的说道。
「沧溟——」袁氏还想说什么,却让孙子用坚定的神情、认真的语气打断。
「奶奶,我不是没见过世面。过去这两年多来,我在外面行走见过形形色色的人,男女老少贫富贵贱,各式各样的人与人性我不能说全见过,但也比一般人见得多。伍家父女的纯粹与善良很难能可贵,我很喜欢,他们对生活的认真,对未来充满希望也是我所向往的。伍青灵是一个很特别的姑娘,她开朗、积极,我很喜欢这样的她,很想和这样的她结为夫妻。」一顿,他目不斜视,正经八百的说:「奶奶,我很确定伍青灵就是我今生今世想要共度一辈子的妻子。」
袁氏被他的认真震住了,瞬间说不出话来,可是真的可以任由这孩子这样任性胡来吗?
「沧溟啊,成亲是一辈子的事情,不能如此草率随意的做决定。」她勉强开口劝道。
「那么奶奶觉得要如何才叫不草率、不随意啦?」楼沧溟平静地反问。「经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娶一个没见过几次面,没说过几句话,所知的一切皆是旁人所知所言,而非亲眼所见、亲身体会之人就不草率、不随意了吗?奶奶,我不是嫡长孙、嫡长子,将来的妻子不需要当宗妇,她只需要合我心意就行了。」
至此,袁氏再想不到可以反驳或说服孙子改变心意的话了,她沉默了半晌只能说:「你爹和你娘是不会同意这门亲事的。」
「所以我才想请奶奶帮我做说客。」楼沧溟认真又带点讨好与期盼、觊觎的表情。
「奶奶能做什么说客?」袁氏无奈又不解。
楼沧溟扶着袁氏往前走,边走边说:「奶奶,青灵是怎样一个难能可贵的姑娘,您住在这儿这么长的时间,应该比我更清楚才对。除了家世不如咱们和嫁过人这两点之外,并没有任何配不上我的地方。到时回家后,还请奶奶帮我在爷爷和爹娘面前美言几句。」
袁氏沉默了一下,并未拒绝,只道:「美言不难,问题在于这样做有用吗?光是她嫁过人这一点就过不了你爷爷和你爹娘那一关。」她并不看好这门亲事,不认为孙子最后真能得偿所愿。
「其实咱们家根本就没有挑剔别人的资格,嫁到咱们家并不是什么好事。」楼沧溟忽然说道。
「这是什么话?」袁氏忍不住转头朝孙子皱眉头。
「奶奶不这么觉得吗?」楼沧溟不觉得自己有哪里说错了。「咱们济安侯府空有爵位头衔却无实质的地位与权力,即便咱们偏安一隅,安于平凡做个普通的老百姓,但上面那些人还是能随便找个理由就朝咱们开刀,就像这回的事一样。」他感觉有些悲哀。
「嫁进咱们家,就好像嫁进头顶上悬着把刀的无形囚笼里。那把刀何时会掉下来,又或者会不会掉下来根本无从知道,只知道它若真掉下来,咱们九死一生的机率也是微乎其微的。嫁进咱们家没有荣华富贵可以享,只有无形的恐惧与威胁如影随形的跟着,这种忐忑不安、朝不保夕的日子谁移罕?」
袁氏沉默不语,因为无话可说。
其实楼沧溟说的这些话是有点言过其实和危言耸听的,经历过上辈子的一切,他又怎么可能会让历史重演,让楼家永远生活在时可能倾覆的恐惧里?
上辈子他能为济阳楼家平反,能重新拿回属于楼家的侯爵之位并且安度余生,这辈子他就一定能保楼家无事。
既然如此,他夸大的说出这么令人忧心忡忡又吓人的话,当然是为了打悲情牌好让奶奶站在他这一方。
楼沧溟轻声叹气。「其实我本来也不想将她扯进咱们这个泥淖,让她陪咱们过这种胆战心惊的日子,可是我却不想让自己后悔,让自己错过这个可以得到幸福的机会。既然生死已不能由咱们自己掌控,那么幸福总可以吧?」
他一顿,又说:「我知道自己这样很自私,对她来说并不公平,但我保证会终其一生对她好、给她幸福,并且永远不会背叛她,在我有生之年。」
「你这孩子怎会想这么多?你才几岁而已,说什么有生之年?」袁氏摇头叹声,「其实咱们家的情况也没你说得这么糟,奶奶嫁进楼家都四十几年还不是平平安安的活到现在?所以你别胡思乱想。」
「我若不胡思乱想,咱们楼家这回的下场可能会很惨。」楼沧溟苦笑道。
袁氏顿时无言以对,过了半晌之后才忍不住问他,「你真的那么喜欢青灵,非她不娶?」袁氏又沉默了下,才说:「你认识她还不满一个月的时间。」
楼沧溟扯了下嘴角,款款轻道:「或许我上辈子就已经认识她,为她情系一生了,今生才会这般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突然之间,袁氏领悟到说再多都是多余的,她不必再浪费唇舌多说什么了。
深吸一口气后,终于点头允诺道:「奶奶知道了,这事奶奶答应帮你,不过你确定青灵愿意给你,她爹愿意将独生爱女嫁到济阳这么远的地方去。」
「嫁到济阳不一定要住在济阳,不能继续住在这里。」
袁氏脚步一顿,瞬间转头瞪孙子一眼,气道:「难不成你还想做伍家的上门女婿?」
「嗯,如果伍大叔真要为女儿招赘的话,为了娶到青灵也只能如此了。」楼沧溟一本正经的点头道,惹得袁氏忍不住动手打了他一下又一下。
「你可真能耐啊!咱们楼家何时沦到要去给人家做上门女婿了?你这个没用的坏孩子!坏孩子!」
「奶奶您别生气,我说的只是如果,但伍大叔很明显完全没有这样的想法,您放心。」楼沧溟赶紧安抚袁氏。
「我放什么心,你竟然为了一个女人连自个儿的家门都不要了,你真是气死我了!」袁氏气得又用力的打了他几下。
「奶奶,我会有这种想法并不是不要家,相反的我第一次有这想法时,为的就是想让咱们楼家的血脉能存活在这片天空下,留下一些香火。当年爷爷未雨绸缪让二叔举家迁居到怀宁不也是为此目的吗?」楼沧溟解释道。「可是当年爷爷没有考虑到二叔即便远在怀宁,他还是姓楼,他生下的孩子也还是楼氏子孙,如果上面那位真要清算,只要是姓楼的,又有谁逃得过呢?
「但是入赘的情况就不样了,有了孩子也不一定姓楼,不算是楼家的孩子,至少表面上不是,让人作不了文章。奶奶之前说我爱胡思乱想,其实这也是当初胡思乱想的一个想法而已,当然,能不走到那一步最好。」
袁氏闻言之后再也升不起一丝怒气,只觉得心疼。这孩子平日到底都在想些什么,为何心思会这么重,老是在想这些担忧楼家未来的事呢?
「沧溟,你才二十岁,在你之上你有兄长,有父亲,还有爷爷,你不需要让自己活得这么辛苦、这么累。」她语重心长的对孙子说。
楼沧溟明显的愣住了,因为他从未想过会听见这么一席话,上辈子他坚强起来的时候,家人不是已逝就是在牢里,之后他费尽心思、竭尽心力在想办法为楼家平反,想办法救人,累得早生华发,身心俱疲,也没有人对他说过这一句话。原来这就是有亲人在身边,有人心疼自己的付出与疲惫的感觉吗?
楼沧溟突然觉得有些鼻头酸涩与眼眶发热。
「奶奶,我不辛苦也不觉得累,只要咱们家的人都好好的就好。」他说道,嗓音有些沙哑。
袁氏伸手拍了拍他的手,不再多说什么,只交代他道:「在咱们离开这里之前,你得让伍家父女俩认同这门亲事,这样奶奶回济阳你当说客时才能够事半功倍。能不能做到?」
楼沧溟信心十足的颔首应道:「没问题。」
第八章 钟情伍家大归女(2)
伍青灵站在自家作坊前等候着楼芊芊,今日是她进山里釆野菇的日子,楼芊芊早在两天前得知此事便兴致勃勃的说要跟她进山玩儿。
她今日进山的目的是要采两种家里育菇房培育不出来的野菇,那些野菇的生长环境要求太过严苛难以复制,她试了几回都失败,只能认命定期到山林里去采摘。不过幸好那些菇类所需要的用量并不大,否则她真的会很头痛。
她站在原地上等了一会儿,没想到没等到该来的楼芊芊,却等来了楼沧溟。
「芊芊今天不能陪你上山了,她让我陪你去。」他停在她面前,直截了当的说明了来意。
「芊芊怎么了?」她愣然问道。
「早上贪嘴吃太多了,现在正在闹肚子不舒服。」楼沧溟一脸无奈道。
「要不要紧?需不需要请大夫来看?」伍青灵担心的道,转身就要往室里走去。
「不要紧,就是吃撑了,躺一躺就行了。」楼沧溟迅速说道:「她让我跟你说声对不起,让你不需要担心她,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过她不放心你一个人去山上,所以让我陪你一块去。」
「芊芊她真没事?」伍青灵停下步转头问他。
「真的没事。」楼沧溟保证的点头道。「走吧,我陪你上山。」
说完他率先往上山的路走去,让伍青灵不得不赶紧跟上去。
感觉她跟上来之后,楼沧溟便放慢脚步等她。
「我听芊芊说你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进山里一回,这事很危险,如果可以的话就交给张铭来做吧。」他边走边说。
「我都是固定去几个地方而已,还好。」伍青灵说。
楼沧溟转头看了她一眼,问她,「你可以保证山里的野兽绝对不会去那几个地方,又或是绝对不会出现在你去那几个地方的路上吗?」
「不能保证。」伍青灵老实的摇头道。「但是山里的野兽大多都在深山里,我并未接近深山那个危险区域。」
「你虽未接近,却不能保证深山里的野兽不会走出来,不会突然出现在你面前。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进山的事以后最好还是交给张铭吧。」楼沧溟再次提议道。
「就算换成张大哥,他遇见深山里出来的野兽也不见得能全身而退。」伍青灵有些不以为然。
「至少他会有些反击与自保之力,如果真的因此受了伤,他所受的伤肯定不会比你严重。」说完楼沧溟转头看了她一眼,又道:「这点你应该无法否认吧?」
「楼二哥,咱们为什么要对一件不太可能发生的事这样辩论不休?」伍青灵有些无言以对。「虎谷村里也是有猎户的,若真有从深山里出来的野兽,早就成了猎户大叔和猎户大哥们的收获了,要不然,这些日子我经常进出山林,又怎会连一只堪称危险的野兽都不曾看见?」
「那是你运气好。」
「既然我运气好,那么就更不必担心我会遇上野兽、遇见危险了。」伍青灵迅速接声道。
「谁能保证好运能永远跟着自己,霉运不会缠上身?」
伍青灵突然有些气恼的瞪了他一眼,道:「你暂时别跟我说话。」
「怎么,生气啦?」楼沧溟笑意盈眼,觉得她这样有些孩子气,很可爱。
伍青灵又瞪了他一眼,问他,「你莫名其妙被人诅咒难道不会生气吗?」
「我没诅咒你。」楼沧溟忍不住轻笑道。
「你明明诅咒我霉运缠身!」她指证历历。
「有道是忠言逆耳利于行,良药苦口利于病。」
「我又没病,是你有病,得了杞人忧天、爱胡思乱想的毛病!」
这段日子同住一个屋檐下的相处,让伍青灵早已不把他当外人,对他说起话来也不再客气——不,正确的说法根本就是毫不客气!
上山的路有些漫长,两人相处自然随意,边走边斗嘴也算是其乐融融。
「最近怎么老有人说我爱胡思乱想呢?」楼沧溟不由得苦笑道。
「有谁和我英雄所见略同?」伍青灵好奇的问。
「奶奶。」
「哈!」伍青灵忍不住哈的一声笑了出来,「这下我可以肯定我绝对没有误会你了,连奶奶都这么说就表示你真有这个毛病。」
「比起一般人,我的确是想得比较多,但那绝对不是杞人忧天和胡思乱想,而是未雨绸缪和谨慎小心。」楼沧溟不认同的摇头道。
「那就是胡思乱想,没事未雨绸缪、谨慎小心做什么?」伍青灵完全不给面子的吐槽他。
楼沧溟略微沉默了一下,然后突然开口说:「虽然你们没问,我们也没说,但想必你应该已经猜到我们楼家并非寻常老百姓。」
伍青灵轻愣了一下,不知他怎会突然与她说起这事,只是默默地听着。
「楼家是大宁王朝的开国功臣,被封侯赐爵,赐名济安侯,济安侯府在经历两代帝王荣宠后,当今济安侯爷也就是我祖父主动提岀欲卸甲归田之意,便于十几年前携全家大小返回祖居,定居济阳。」楼沧溟缓缓说。
伍青灵听了惊震不已。她知道楼家祖孙不凡,绝非寻常之人,却没想到他们的身分这么高大上啊。侯爵?那是多大的官、多尊贵的身分啊?真是吓死小老百姓了。
还好,她也不是什么普通的小老百姓,吓不到她的。
楼沧溟从侧面看她一脸面不改色、处之泰然的模拌,嘴角不由勾了起来,他就知道她与众不同。
「楼家人定居济阳之后,一直低调行事,安居乐业。」他继续缓声说道。「没有鲜车怒马,没有奴仆成群,没有结党营私,所过的生活其实和普通老百姓差不多。然而即便如此,还是有人不想放过我们,想对楼家赶尽杀绝。」
伍青灵蓦然瞠大双眼,转头看他,他却没有看她,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前方继续缓慢地诉说着。
「三个多月前,官兵毫无预警的在深夜兵围楼家,以叛党之名将楼家男人全数下狱。楼家离朝多年,又未与京城朝中之人有所连系,根本不明所以,但欲加之罪何患无词?」他倏然笑一声。
「叛党之名?他们竟然是用叛党这个罪名强加在我楼家的头上,两年前离王举兵围皇城逼宫败亡后,凡是参与者皆尽株连九族,将这叛党之名硬扣在我楼家头上,摆明了要对我楼家赶尽杀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