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外面传来说话声——
「这实在是太可怕了,她该不是被什么妖物附了身吧?」
「依姊姊看,咱们是不是该上佛寺去求个平安符什么的?」
「我也这么觉得……咦?」
话声戛然而止,结伴而来的六名侍妾惊觉浴场里有人,当她们发现在浴池里的是一年不曾出现在浴场的岑语默时,个个露出惊恐的表情。
看着六个圆滚滚的年轻女孩,瞪着眼惊慌的看着自己,裴美乐也愣住了,但很快就恢复过来,笑咪咪的看着她们。
六个女孩妳看我,我推妳的,似乎在推举某人代表她们请安问好。终于,一个看来年纪较长的女孩驱前代为施礼。「王妃,好、好久不见,妹妹们向王妃问安。」
虽然梨儿跟小贵说她们对岑语默向来无礼,但现在看来倒是挺客气的;过往因怨是岑语默跟她们结下的,对她来说,她们都是可以试着结交的新朋友。
「各位妹妹免礼,快更衣入浴吧!」
六人面面相觑,犹豫了一会儿,最终硬着头皮更衣入浴。
入池后,她们像冬夜里互相偎取暖的小鸭子般全挤在浴池一角,安静无声的泡着。
裴美乐见状正想开口说话,外面又传来声音,有三人走了进来,正是范娇儿跟她的两名奴婢——可儿跟露儿。
见池子里有人,范娇儿愣了一下。「这么安静,还以为没人呢。」
发现一年不曾来过浴场的岑语默竟出现在此,她有点讶异。「原来是姊姊来了呀。」她皮笑肉不笑地说,「难怪几位妹妹如此安静,」说着,瞥了挤在一角的六位侍妾。「怎么,妳们怕吗?放心,姊姊还好端端活着呢,可不是跟死人泡在一块儿。」
裴美乐打量着她,心想这应该就是范娇儿了,而且从她说话的语气听来,便可知小贵跟梨儿没冤枉她,的确是个尖酸刻薄又嚣张跋扈的女人。
想自己初来乍到,既没搞清楚状况,也还没有「战友」,纵使这态度令她感到不悦,她还是以和为贵。
「妳一定是娇妹妹吧?」她笑咪咪的看着范娇儿,「今天还没见过娇妹妹,不过倒是听梨儿跟小贵提了一些妳的事。」
范娇儿一怔。稍早她听到几个下人在嚼舌根,说岑语默病后失忆,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她本还怀疑,但现在看来是真的。
「妳……真失忆了?」范娇儿半信半疑的睇着她。
「是呀。」裴美乐假装一脸沮丧,「我连我爹跟兄长都不记得了。」紧接着又说:「我已经不记得几位妹妹了,如果几位妹妹愿意,请让我重新认识妳们吧。」她温和的态度教范娇儿跟六位侍妾都十分惊讶。
她们进王府后,岑语默虽不曾拿正室的身分欺压过她们,但却对她们非常冷淡,就算是过年过节也从没有礼貌性的往来,可现在却一副迫不及待想跟她们当朋友、当姊妹的模样。
「哟,看来姊姊是真的失忆了呢!」范娇儿瞥了那缩在一角的六名美人,语带命令,「姊姊问妳们名字呢,不会说话吗?」
范娇儿使着自己得宠,父亲又是位高权重的议政大臣,从一进王府她就目中无人,不把六位比她早进王府的侍妾当一回事。
因为在她眼里,她们不过是被冰冻在安乐苑的六个怨妇,比岑语默还不如。
裴美乐随便一瞥,便看出范娇儿跟六名侍妾感情不睦。也是,她都不把岑语默当回事了,又怎么会将地位不如自己的她们放在眼里,想到六人被冷落在安乐苑已经够可怜,还得忍受范娇儿嚣张的冷嘲热讽,便越发同情她们了。
「几位妹妹,」她转头看着她们,温和地说:「我病得丧失记忆,是真的不记得妳们了。」
几位侍妾看着面容和善、语气亲切地她,都十分讶异。她们都耳闻岑语默死而复生后失意,可没想到她不仅是失忆,还简直脱胎换骨,变了个人。
「妹妹,就由妳先说吧。」裴美乐看着跟她距离最近的女孩道,「妳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赵飞红。」她说着,转头看着挨在身边的另一人。
「我是李眠云。」
「我是张楚霞。」
「我是李碧芜。」
「周、周玉莺。」
「许寻香。」最后一名女孩说。
许寻香?难道她就是梨儿跟小贵特别提过的许美人?
「各位妹妹,我记住妳们了。」她笑笑的说,「以后还要让妳们多多指教。」
※※※※
翌日,裴美乐主动出击,带着梨儿跟小贵,还有两大盒糕饼前往安乐苑。
王府这么大,平时又静悄悄的没有什么娱乐,才两天时间,她便已经快疯了。她决定找点事情做,而认识新朋友、拓展交际圈就是其中之一。
对于她突然造访安乐苑,许寻香等人都非常的惊讶,一开始,她们对她仍有疑虑及顾忌,言必称王妃,可在她不断释出善意并尝试与之交心后,她们慢慢松懈心防,还姊姊长姊姊短的喊她。
闲聊之中,她知道了不少关于她们的事。在她们之中,赵飞红是最年长的,虽说是年长,其实也只有二十岁,李眠云跟张楚霞则是十九岁,李碧芜跟周玉莺是十八岁,最小的则是许寻香,十七岁。
在岑语默跟邢天与成亲后一年,她们陆续在半年之内嫁进王府,因为是侍妾的身分,无法拥有各自的居苑,因此六人便一起住在安乐苑中。
据赵飞红说,邢天与到安乐苑来的次数不到十次,有时来了甚至是不过夜的,所以即便有夫婿,却过着犹如寡妇般的生活。
裴美乐从她们的言谈及表情,可以想象她们对邢天与有着某种程度的怨怼,同时也怨范娇儿独占了邢天与。
大概觉得她亦是被冷落之人,态度又变得如此和善亲切,原本对她还有戒心及防备的六人,慢慢对她打开了心房。相处几天之后,裴美乐发现她们一点都不难搞,梨儿跟小贵之所以会那么说,她猜想岑语默的不好亲近应该是主因。
只是这也不能怪她,心爱的男人接连纳了六、七名侍妾,她内心愤怒,但既不能对邢天与发泄,也因为自尊心强而不愿自损形象,于是将气闷在心里,气坏了自己,也赶跑了周遭的人。
眼前这几个小女生对未来感到茫然,又无为改变自身的命运,实在值得同情,身为她们之中最年长且又是正室,她该为她们做些什么。
「各位妹妹,」裴美乐提议,「我对这京城已经没有记忆,不如明儿个咱们一起出府,由各位妹妹们带着我到处游历一番?」
听她这么说,六人妳看我,我看妳,眼底有着压抑的期待。
「姊姊,妳说的是真的吗?」赵飞红有点怀疑。
「当然是真的,」她兴奋地说:「咱们出外踏青吧!」
「可是姊妙,没有王爷的允许,我们是不能随便出府的。」李眠云说。
「姊姊有所不知,」赵飞红补充说明,「在这王府之中,只有妳跟范娇儿能自由出入……」
裴美乐一怔。要出门还得经过邢天与同意?也对,古时候都是男尊女卑,更何况他还是皇族,规矩想必更多。
「妳们从没出过府吗?」她好奇的问。
赵飞红代表道:「我们只有在过年、端午、中秋及爹娘寿辰时,才能返回娘家探望父母,一日就得往返。」
「什么?!」她惊呼。一年只准出府五趟,而且还得当日往返,这跟坐牢有什么两样?「所以说妳们进府至今,出府的次数不过十次?」
裴美乐简直不敢相信。这里是硕亲王府还是纳粹集中营啊?
邢天与那家伙会不会太严苛、太覇道了?他专宠范娇儿也就罢了,至少该给予这几位侍妾一点自由吧?不成,她一定要为她们争取应得的福利。
「妳们不必担心,这件事交给我处理。」她拍拍胸脯,「放心,明天我一定能带妳们一起出府!」
六人一听,心中虽期待,却又担心她这个名存实亡的正室前去跟邢天与争取不成,反倒连累了她们。
「姊姊,我看还是算了吧。」赵飞红怯怯的说。
「是啊,要是惹得王爷不悦,恐怕……」张楚霞说着,尴尬的瞅了她一眼。
裴美乐随即明白她们担心的是什么,她忙打包票,「各位妹妹们放心,这事就算不成,也绝不会连累妳们的。」
她这么一说,几个人都面露尴尬心虚。
这时,不多话的许寻香吶吶地问:「王爷会答应吗?」
裴美乐看着她,从她眼里发现一件事——她渴望飞出硕亲王府这黄金鸟笼,就算只能偷得短暂时光。
真是个可怜的孩子,十五岁进府,不只未能得到夫君宠爱,还得像是坐监般困在安乐苑,活脱脱是一只被关在鸟笼里的夜莺。
「寻香妹妹,妳放心。」她笑视着许寻香,眼神笃定又自信,「我会说服王爷的。」
第3章(1)
裴美乐突然想吃狮子头,于是梨儿跟小贵便请厨子弄了一道回来,就在三人吃得津津有味时,邢天与突然进了门,见他进来,梨儿跟小贵赶忙跳起身子。
「王、王爷!」两人吓死了,慌张又狼狈的站在一旁。最惨的是梨儿,她一开口,半颗肉丸还掉了出来,滚到邢天与脚边。
他看着脚下的那半颗肉丸,微微蹙起眉头。
「王爷恕罪!」梨儿吓得膝盖一软,咚一下的跪地讨饶。
邢天与还没开口,裴美乐已说了话。「恕什么罪?快起来,肉丸子掉了捡起来便是。」
梨儿哪敢起身,她害怕的低着头,快速抹去了嘴边的肉汁。
裴美乐知道没邢天与允准,梨儿必定不敢起来,于是看向他,「王爷该不会为了她掉颗肉丸子而罚她吧?」
看着她,邢天与沉默了下。从前的她对他总是十分恭谨小心,可现在说起话来却有点不知分寸。
「起来吧。」他瞥了梨儿一眼。
「谢王爷。」梨儿连声道谢。
裴美乐跟她使了个眼色,像是在对她说:没事,天塌下来还有我顶着。
邢天与注意到她眼底那抹逗趣、狡黠,十分疑惑。他所认识的岑语默不是这样的,在范娇儿跟几个侍妾未进门前,她是个开朗爱笑的女人,但举止拘谨合宜,而范娇儿跟几个侍妾相继进府后,她就变得阴阳怪气,甚至焦躁易怒、沉默寡言。
可现在的她自在过了头,还有种古灵精怪的气息。
看桌上的狮子头及几碟小菜已所剩无几,又看她嘴边有着浅褐色的肉汁,他有点讶异。先前还以绝食对他无声抗议的岑语默,如今却像是饿死鬼投胎似的,不过这算是好事,如果她能在进宫前养一点肉,母后看了便不会那么担心。
「胃口如何?」
「不错。」
「能睡吗?」
「每天睡到自然醒。」
邢天与沈吟一下,「妳能吃能喝又能睡,真教人欣慰。」
「谢谢王爷的关心。」
他是真心感到欣慰、真心关怀她?抑或只是基于夫妻道义虚应她?过了这么多天才来看她,实在有够冷淡的。
算了,她也不是岑语默,干么在乎这个?
「对了,过几天妳跟我进宫,母后想看看妳。」
「母、母后?!」他说的是岑语默的太后婆婆吧?婆婆要见她不知是为了哪桩?还有太后为人如何呢?
「那个……太后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喜欢我吗?」她疑怯地问。
「母后生活朴实底调,从不端架子,而且她很喜欢妳。」
「是吗?」裴美乐一听,不只松了一口气,也觉得欢喜兴奋。她还没当过人家的媳妇,更甭说是当太后的媳妇了,若太后是喜欢岑语默的,那她这个宿在岑语默体内的「房客」就可轻松多了。
「我要不要带什么礼物给太后?」
「不用了,只是寻常的见面罢了。」
「不行,初次见面,空手而去岂不是太失礼了?」
邢天与没想到她对此事如此重视,「妳跟母后不是初次见面,母后也不会怪罪妳失礼的。」
「太后虽不是初次见我,但对失忆的我来说,这却是第一次面见太后呀。」她迫不及待的问:「太后有没有特别喜欢的东西?」
「母后不华芋服首饰,只莳花植草。」
闻言,裴美乐认真思索着,「原来太后喜欢这个呀,唔,我想想……」
看她专心思考的模样,邢天与越发觉得她怪,但她虽怪,却也变得开朗了,让他安心不少。「我还有事要出去,妳们继续吃吧。」说完,他旋身走了出去。
邢天与出去后,裴美乐这才想起她有事请求。
「哎呀,瞧我这脑袋,都忘了那件事了。」她懊恼地拍了额头一下。
梨儿跟小贵靠过来,语带忧心,「王妃,妳真想带几位美人出府?」
「当然。」她一笑,「难道妳们不想出去?」
「我们当然想,不过要是这事惹得王爷不悦,那王妃妳……」
「妳们别把他说得像洪水猛兽似的,不过就是出去走走,他不会计较的。」
梨儿跟小贵面面相觑,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裴美乐一直等着邢天与回来,可直到就寝时间,他仍未返回王府。
他似乎是个忙碌的人,早上一出门就几乎得等到天黑,甚至是深夜才回来,她这个正室才刚在鬼门关前走一遭,他却也没特别珍惜这失而复得的妻子,看来岑语默是真的不讨他欢心了。
她将坚持陪她等着邢天与回来的梨儿跟小贵遣回去休息,古人睡得早,看她们两人一个直打吨,一个猛打呵欠,她实在不忍心。
遣她们回房睡觉后,她一个人走出房外,坐在廊下看着这偌大的庭院,诚如其名,拾翠苑是座绿意盎然的院落,尽管已是深秋,院落却不见一丝萧瑟气氛。
隔邻,范娇儿的房间已熄了火。
抬起头,她看着天上那一弯月眉,不管是现在,还是在二十一世纪,挂在天上的都是同一个月亮。
真是不可思议,「穿越」这样的事情居然会发生在她身上,即使已经过了好几天,她还是觉得不真实。
会不会这根本是一场梦呢?会不会她有一天醒来,发现自己其实要死不活的躺在病床上?喔,若真是那样,她真宁可自己死了。
「妳在做什么?」
想得正出神,突然传来的低沈声音吓了裴美乐一跳,她猛地回神,听出那是邢天与刻意压低的声音。是不想吵醒已经入睡的范娇儿吧?
转过头,她看见身形高大、肩上披了件短裘的他。幽微的月色下,他的脸庞有着忽明忽暗的光影。
裴美乐呆呆的看着他,还没想到该说什么,他又说话了,「夜深露重,妳大病初愈,不该在屋外吹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