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我这大哥也真糊涂,小时候竹生就这样,却是一直没想起来。”
“你在赵家待得太累了,想不起来也是理所当然。”田大娘拉起女儿的手,“紫草的事情……”
“我再问问紫草肯不肯。”
田大娘不解,“不过一个丫头,主人家要收房,她不肯也得肯。”
在她的观念里,女人家听话就好,成亲收房一向都是爹娘或者主人家说了算,何况是下人,谁管她的想法呢。
“娘,您别这样讲,紫草是卖身丫头没错,可她跟我在赵家看尽脸色,吃尽苦头,没有一句抱怨,依然伺候得女儿服服贴贴,没一次怠慢,女儿答应过她,给她许一门她同意的好亲事,就像您说的,竹生每次见到她都不说话,万一她害怕竹生呢?我从来没把她当丫头看,成亲这样大的事情,我想问问她的意思,夫妻最重要的是两情相悦,才能和美,若是紫草不愿,竹生怕也不想。”
田大娘叹了一声,“说不过你,那就依你吧。”
隔天田青梅一问,紫草涨红着脸说“全凭大爷作主”,她就知道这丫头肯了。
消息一下传开,茜草真心恭喜这好姊妹,连乔大娘跟乔平安也很替她高兴,只有康氏急吼吼的说觉得丫头配不上小叔,但田青梅才不想理她,现在她已经懂了,康家眼看田家情势要好起来,想把另外一个女儿嫁进来,以后姊妹齐心呢。
老实说,她很感谢康氏在田家穷困的时候愿意下嫁,这点不知道带给母亲多大安慰,所以在可能的范围内,她会对康氏好,也想过以后要是发家了,厨房这块小金库就给康氏,但弟弟成亲这种事情,她不打算让康氏参与。
由于是好事,于是田青梅带着田大娘,茜草,紫草,康氏,乔大娘一行人去昭然寺,一方面算算好日子,一方面也是替最近的生意兴隆谢谢神佛,添点香油钱。
而既然是一群女人,在田大娘的劝说下,田青梅换回了女装。
难得恢复女儿身,她也不客气了,穿上石榴红的交领绣花襦裙,同色披风,长发放下,头发梳了髻,簪上一支白玉簪,虽然不是什么大美女,但清秀精神,看着还是很满意的。
昭然寺不愧是百年古寺,四周参天古木,初春时新芽冒头,混着空气中淡淡的檀香气息,混合成一种宁静的氛围,一进寺庙,人人都觉得心中宁静。
礼了佛,抽了签,一群人拿着签诗要去解,前头却有两个妇女问个不停,耳朵又关不起来,两人问的东西一下子飘进来。
“师父,我丈夫是在衙门当差的,最近知府不知道怎么着,大力整顿,大贼小贼抓个没完,说是不准有人骚扰善良百姓以及商家,想请您看看,什么时候才得休息?”
“照签诗看来,得到夏天才能好些。”
“还得等到夏天啊……”
解签和尚和蔼的开导,“尊夫做的是有益民生的事情,说起来也是福报,小娘子不必叹息。”
“我也知道这是分内之事,只是以前大家不都敷衍过去吗?最近听说一个新开的糕饼店被砸了,那家的老板当下就去衙门报官,报官的人多了去了,衙门向来不当回事的,结果听我丈夫说,知府大人从一个什么……项七爷口中听到这事,居然亲自来盯,还说什么一日有恶贼,一日不准休假,师父您看看哪有这道理,京城都有恶霸了,还不准我们松见府有恶霸。”
老和尚又安慰了一阵,那小娘子跟陪伴前来的人才嘟嘟囔囔的去了。旁边,田青梅的少女心却又不安分了。
太混蛋了,若是在现代,她还能打电话给对方问你想怎样,但这人现在不出现,她可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她气自己不安定,忍不住想着他到底想怎样。
田大娘跟康氏并不知道这事,但茜草跟紫草却是知道的,忍不住看了看自家主子,见主子装没事,两人也只好不提。
“师父,您好,我儿子最近要娶亲,这是两个孩子的八字,还请师父帮忙选个好日子。”
老和尚笑咪咪接过红纸,从桌子旁的一大叠书中拿出一本簿子,对着八字翻了翻,“六月十日不错,男属羊,女属猴,这日子旺羊顺猴,夫妻肯定和和美美。”
田大娘笑着点点头,接过师父写下的红纸条。
见紫草低着头,乔大娘忍不住打趣道:“你这丫头也知道害羞啦?”
“乔大娘,别笑话我。”紫草跺了跺脚。
田青梅也忍不住笑出来,这么粗鲁的丫头居然也会露出如此少女的表情,爱情的力量真伟大。笑着笑着,一转头,突然对上老和尚笑咪咪中带有深究的目光,不禁有些不自在。
听说和尚若是修行到一定的地步,连灰尘落地都能听见,这老家伙该不会看出自己跟人家不一样吧?正想开口让大家去吃斋,那老和尚却先一步道:“这位女施主,请借一步说话。”
她推托不得,只好跟着他走到签桶边。
“施主日子过得可好?”
“还行,托福。”
“前尘往事想必已忘得差不多了?”
田青梅一惊,真的是这样没错。
幼年时,她还能记得前生之事,家人,工作,读书,所有一切都清清楚楚,越长大就忘得越多,到现在已经不记得任何一个故人,任何一个名字,回想起来一片模糊,只记得一些如报表,菜谱,待客学等等之类的东西。
“师父可知为什么会这样?”
“施主没喝孟婆汤,孟婆虽然追到阳间,但施主已有人形,孟婆汤的效力便大减,原本一时半刻见效的东西,得花上十几年才能见效,施主再两、三年便会把一切都忘记——忘了也没什么不好,皇帝是好皇帝,大黎朝风调雨顺,天下太平,好好度日便是,只有一点,此事千万不能对人说。”
“是,我知道了。”
田大娘等人只见她神色严肃,跟平常的样子大不相同,过来之后纷纷问她发生什么事情,被她笑着以天机不能泄漏带过。
见她不说,众人也没办法。
既然难得来一次昭然寺,田大娘说想抄抄经书,一群人到了抄经殿,田青梅实在不耐,左看右看没人注意,便偷溜了出来。
她顺着走廊散步,昭然寺不愧是百年古寺,自然而然有一种沉静的感觉,走在廊间,看着外头的苍天劲竹,更有种庄严感。
田青梅离开抄经堂约莫走了半刻钟,正怕迷路想回头时,前头的门突然开了,有人从里头走出来。怎么办,要躲哪,来不及了——
“是,弟子知道,弟子会转告那位的,师父请休息。”
门又合上了。
待那人转过身来,两人一面对面,她顿时惊呆了。
不是吧,项惠?!
不用怕,不用怕,她现在穿着女装,还抹了胭脂,他肯定只觉得自己面熟,不会认出来的。
正在自欺欺人,项惠却是摇摇头,一本正经的说:“原来青梅有这等癖好,难怪都十八了还不娶亲,若是这些东西被妻子发现,男子汉颜面何存?”
不,她不是男扮女装,她是女扮男装啊!
项惠继续补刀,“不过你放心,我交人是交心的,虽然是第一次遇到此种怪癖之人,但不妨碍我们当朋友。”田青梅都快哭了,老天鹅啊,她没有这种嗜好,但要怎么解释?
算了,就当他田大爷有这怪癖好了,唉,振作,振作!
她重新打起精神,问道:“你怎么在这,项财项宝每次都说你在京城。”
“我爹跟昭然寺住持是旧友,前些日子遇上个难题,所以让我过来问问,倒是你,怎么会走到后院来?”
田青梅诚实以答,“我不想抄经,所以溜了出来,随便乱走当散步,我根本不知道自己走到哪。”
“那也挺厉害了,住持的禅修房要找得请人带路,你居然能自己闯过来。”项惠笑着摇摇头,“可惜你今日穿女装,不然还真想看看你戴着我送的玉冠呢。”
别再提女装了,她好不容易忘记的说,想想还是补充回话,“谢谢你,那玉冠我很喜欢。”
“小木刻呢?”
“喜欢。”
项惠又问:“点心呢?可合口味。”
“都很好吃。”
“那你怎么看起来不太高兴的样子?难道是我的下人不礼貌,惹你生气了?”
“不是,不是。”田青梅连忙摇手,“他们很有礼貌,你可别错怪他们。”
第5章(2)
两人说话间已经出了后院,这才看到他的几个随从都在那里等着,当然也包括见过几次的项财项宝。她还看到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姑娘,美貌就不用说了,左眼底下有颗泪痣,看起来十分娇媚。
见到人,那姑娘行了礼,立刻堆笑说:“七爷可出来了,山上冷,披风还是先穿着吧。”说着立刻打开手中的雪青色披风,项惠让她服侍的也很自然。
见状,田青梅就一股子奇怪的情绪涌上,有些不太舒服,却又很快觉得自己想太多,人家过年送礼怎么了,人家常常记着你又怎么了,十九岁的下堂妻居然还有着少女心,也不想想人家喜欢的可能是男人——但现在,这美貌姑娘是谁?项惠该不会真的男女通吃……停,别想了。
那姑娘替项惠系好披风,又转头笑说:“田姑娘的系领上沾了些香灰,婢子帮您清清。”她从怀中拿出手绢,在田青梅的披风领结处轻轻的擦了擦,“红色艳丽,真衬田姑娘的肤色。”
嗯?她怎么知道自己姓田?田青梅懵了,“姑娘怎么知道我姓田?”
“不敢,婢子不过一个丫头而已,田姑娘唤婢子漱时便行了,七爷书房有姑娘的画像呢,只不过穿的是男装,您跟画像一样清雅。”
田青梅这下真的傻了,看看项惠,又看看漱时,脑袋乱成一团。
“就你多嘴,下去吧,我还要跟田姑娘再走走。”
“是,那婢子是在这里等,还是去马车那等?”
“去马车那里吧。”
直到漱时跟几个随从都远去,田青梅这才问他,“你,你书房有我的画像?”
项惠大方点头,“我三岁开始启蒙,琴棋书画都有涉猎,但其中最得意的就是绘画。”
“这不是重点!”她真忍不住了,揪着他的领子,“放我的画像做什么?”
“我喜欢你。”
田青梅一方面惊讶,一方面脸颊又热了起来,“你喜,喜欢我?”
项惠坦荡荡的说:“那日在船上见你活泼,能言善道,跟那些木头都不一样,便喜欢上了,这才常常去汤进那边,想看看能不能碰上你,不然我哪这么多事情,你总不会一点感觉都没有吧?”
她一下松开他的领子,退后了一步,“可,可……”
项惠见她惊慌,莞尔一笑,“我可没断袖之癖,自然是看出你是女子,不然我的大丫头怎么会喊你田姑娘?”看出她是女子?怎么可能,她个子够高,也不是很女人的样貌,重点是她也没啥胸部啊……
“男人不穿耳洞。”项惠解释道。
田青梅下意识摸着耳垂,她在赵家不用出去尽孝,自然也没怎么打扮,都几年没戴耳环了,怕要很仔细的才能看出来……想起他说喜欢她,书房还放着画像,忍不住耳朵又热了起来。
以前还能想着他有龙阳之好,让自己的少女心停下来,原来人家早看出自己是女儿身,这下少女心真跳得厉害。
项惠微微一笑,“我今年十九,因为是么子,家里比较随我,故尚未订亲。”
“我订过亲,也成过亲,去年夏日被休,是下堂妻。”
哼,吓到了吧?富贵人家的么子,怎么可能跟个下堂妻在一起,大黎朝的下堂妻可都是要低着头走路,毕竟女人被扫地出门,能有什么好事。
他最好以后离她远远的,别再来招惹她。
“嗯,我后来知道了。”
吓!他知道?
“我既对你上心,自然让人打听过,田家有长女出嫁到赵家,后来赵家休妻,这么巧,赵家一休妻,田家长子就跑出来,还突然能换宅子开店铺,我又不是傻子,你这些可以骗得那些人,可骗不到我。”
田青梅呆滞,半晌只能吐出一句,“我的老天鹅啊……”
他居然调查她,她应该要很生气才对,可为什么心里泛起粉红色的泡泡,还有点甜滋滋?
嗯,他刚刚说什么,在船上被她的能言善道给迷住了,后来请人打听,知道她是下堂妻,却还是没嫌弃,还是喜欢?
唉唷,这,这……脸红。
“大姑娘。”乔大娘的声音远远传来,“大姑娘。”
田青梅连忙拍拍自己的脸,振作,别花痴。
“大姑娘跑哪去了?太太抄好经书,却不见大姑娘,大伙找了好一会呢。”
天,她只顾着开花,却忘了抄经房的事情。于是田青梅转头跟项惠说:“我,我得走了。”
“去吧。”项惠含笑,“我再写信给你。”
她鬼使神差地点点头,走了几步往后一看,他还在原地,见她回望,点点头,她也说不上自己什么情绪,一下高兴,一下失落的随着乔大娘跟众人会合去了。
从那日之后,项惠送东西不再是让项财项宝带口信,问喜不喜欢,而是真正写信来了,田青梅内心复杂,但接到信的时候却还是会高兴的在床上滚来滚去。
渐渐的,立夏,小满,芒种,夏至,到了六月十日,田竹生和紫草成亲,田家自没落后,亲戚早无往来,故只在自家院子请了几桌,紫草正式改回旧名徐来春,此后田家再无紫草,只有媳妇徐氏。
田家的蛋糕店越做越好,田青梅已经把隔壁空着的三家铺子一并买下,想想心一横,买了十个年轻小子——这年代并没有所谓的登记权以及独家权,弟子学会了要出去开铺子,那可没办法拦,就算跟本人签了合同,本人不卖,他可以自己在家里做好,让家人出来卖啊,到时一样会影响。
没办法,她只好买人,卖身契在手上,那才不用怕。
一个人要学会做苹果派没那样容易,但如果只学面皮就简单得多,她把铺子打通,成为流水线,东西都在这里做,另外在知府宅邸附近的地方,租了一间漂亮的雅楼,取名“田家金坊”,这地方她要卖高价位的点心。有了小铺子的经验,以及田家糕饼铺的名义,田家金坊开得很顺利——她花了五十两银子买通知府家的厨房,让他们把季节水果蛋糕在宴客时送上去,果然赢得大好评,此后声名大开,田家金坊生意滚滚而来,才过寒露,她已经准备要把生意往客栈方面推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