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个和字,最为一矢中的。
和他在一起只有一种感觉,舒服。
如果在江流潺潺的路途中,能有这样一个见识广博,谈吐有趣的良伴,实在不失为一件赏心乐事。
可惜,没有那样的福分。
杜风来时的小舟还在,就系在大船旁边。
「我们何时还会见面?」凤鸣看著下属们解缆拉小舟过来,知道分别在即,不禁问杜风。
杜风淡蹙了眉,随即哑然失笑,「幸亏西雷王不在,不然看见鸣王这般模样,恐怕会醋意大发呢。杜风真是罪过。唉,我是不是真如世人所说,天生就是到处留情的无情浪子呢?长柳在同国受苦,我却仍有为遇到值得交心的好友而感觉到欣喜。」
凤鸣赶紧纠正,「遇到知音当然会高兴,你不要为了这个责备自己。你看,虽然容恬不再我挺难过的,但是遇到你我还是会感觉高兴啊。」不过我的命比较好,容恬和长柳不同,他很快就会来和我会合。
杜风不知在想什么,沉思不语。
小舟缆绳已经解开,萧家属下拉了小舟过来,虽然可以让杜风登舟离开。不过这个时候,当然没有人不识趣地跟他说这个。
杜风沉思一会,忽然用温柔的眼神看著凤鸣,那股柔和的目光中带著一丝亲切的好奇,「鸣王是不是不会吹箫?
「啊?这个?」凤鸣红了红脸,「是的。」所以说你的玉箫留在我这,真的挺浪费……
「告诉鸣王一个秘密,好吗?」杜风忽然压低了声音。
他的声音本来悦耳清朗,此刻压低后,不但不难听,反而有一种蛊惑的低沉磁性。
凤鸣对秘密向来没什么抵抗力,何况是杜风的秘密,好奇心顿时冒了出来,也兴奋地低声问,「什么秘密?」
两人虽说压低了声音,但凤鸣身边几人都可以听见。
秋月等更加把耳朵竖了起来。
「我其实也不大会吹。」
凤鸣扫杜风一眼,「我不信。」
「我从不欺骗我的朋友。」杜风认真地说,「箫音动人,是因为此玉箫非常特别,音质优美,即使仅仅吹奏单音,也令人心动。」
「真的?」凤鸣半信半疑。杜风这样一说,他顿时就心痒了,本来打算只带不吹,装装样子的,如果随便就可以吹得这么好听,那就不妨吹吹了。
一边想,一边把玉箫从腰间抽了出来,放在嘴边,按照记忆中杜风吹箫的姿势摆了摆,「是这样吗?」
他压根不知道自己这个模样有多可爱,秋月秋蓝等忍俊不禁,连杜风也扬唇微笑。
「手稍微抬高一点。」杜风伸手,帮他调整了一下姿势,循循教导道,「不需要太用力,吹箫要用神。把气沉下丹田,吹的时候集中一点,缓缓吹出。鸣王喝茶的时候吹过茶的热雾没有?吹箫也如吹茶,就看那一点气韵。」
不知是凤鸣有天分,还是名师出高徒。杜风略为指导,凤鸣就著一吹,果然发出一缕箫音,当真如杜风所说,音质优美异常。当然,和杜风相比虽然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但对于第一次吹出箫音的凤鸣来说,已经大大超过期望值。
秋蓝等侍女不必说,当然是立即鼓掌叫好,「真好听!鸣王好厉害!」
连容虎也赞了一句,「是很好听。」
夸得凤鸣眉飞色舞。,吹了两三声,一边笑著,一边答谢杜风,又道,「我知道你刚才是谦虚了,什么随便吹吹也可以像你吹的那样好。依我看,我要练好多年才可以吹得像你那仙曲一样。」
这样一闹,离别的沉郁气氛顿时被冲淡不少。杜风静听凤鸣又摆弄了玉箫一会,方道,「我也该走了。」
凤鸣大悟,知道他是为了不让自己难过,才又多留这么一会。心里更加不舍,又暗暗称奇,这人又不是容恬,他要走了,我怎么会像和容恬分开那么难过。
眨巴眨巴眼睛,唉了一声,点头道,「我知道,你要走了。
挥手叫过属下,小舟已经备好。
众人眼巴巴看着杜风下船,就等着小舟飘开那一刻,都觉得心里难受。
容虎却突然咦了一声,朝另外一条大船处挥手,扬声道,「放行!不必拦着,那是我们等的人!」
大家都被他吓了一跳,伸长脖子去看,原来又是一条小舟,只比杜风的小舟略大一点,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被护卫凤鸣主船的的其他大船拦住了去路。
容虎一边要那大船放行,一边对凤鸣禀报,「鸣王,是小柳。」
凤鸣点了点头,眺望过去,小舟上一个人正和萧家的人交涉,身形果然隐约像是昨日见到的小柳。
洛云知道来者算是自己人,也挥手命属下们放行。
不一会,就看见小柳的小舟穿过其他大船,朝着他们过来了。
「哦。」凤鸣忽然想起这边送客还未完成,赶紧低头去寻,果然杜风仍在船上,似乎也转头去看小柳那处,发觉凤鸣瞧他,轻松笑道,「鸣王也是交友广天下的人,这边未走,那边又来一个。也好,这样才不会寂寞。」不待凤鸣答话,朝众人拱手,拿起身边细长的竹桨在水中轻晃。也不见他如何用力,小舟却倏然荡离大船,朝与小柳来时的相反方向划去。
凤鸣等翘首相送,虽然惋惜,但那抹洒脱身影,却终于越飘越远,悠然到了目光所能及的边际。
当杜风身影淡去之时,正是小柳正式踏足船上的一刻。凤鸣惆怅目送了杜风,惊觉转身,一个细长高挑的身影直跳入眼帘。
容虎罕见的喜洋洋,介绍道,「鸣王,这个就是小柳。」
小柳穿着灰色上衣,下面一条直至脚踝的布裤,十分贴合他的身形,腰间整整齐齐束了一条带子,外披一件淡色灰斗篷。这颜色虽不抢眼,穿在他身上,却恰到好处,显得谨慎而沉静。
小柳见凤鸣打量他,露齿一笑,抱歉道,「小柳该死,竟让鸣王等候了。」缓缓行了个礼。
秋蓝等虽然一直在王宫伺候,但对于容恬隐藏起来的实力并不清楚。她们也是第一次和小柳这样靠近,都仔细端详这位为「惊天魔术」立下奇功的太子府特使。
凤鸣对他很有好感,等他行了礼,高兴地一把携了他的手,上看下看,奇道,「咦,怎么我觉得他很眼熟?」
不过记忆里,又应该是第一次正式碰面啊——昨天表演「魔术」时那么台上台下的遥远碰面除外。
容虎问,「是不是和大王有点像?」
他这样一说,大家又都去瞅小柳,秋星第一个叫唤起来,「果然!是有点像大王呢。」
凤鸣笑道,「我说呢,怪不得那么熟。」江上风大,一边笑,一边领着他们进客厅。大家又都坐下,小柳当仁不让,被安排到了刚才杜风坐的位置。
「呃……今天的事……多谢小柳拔刀相助,如果不是你,那就糟糕了。」毕竟第一次见面,凤鸣和小柳还不熟,说起话来也不如和容虎烈儿那么亲密,凤鸣想了半天,才想到应该先表示感谢,又忍不住问,「不过你怎么会忽然出现在刑场呢?」
小柳笑起来相当文静,却不令人觉得羞涩别扭,非常自然,听了凤鸣问话,便侃侃把自己见容恬的事说了。
凤鸣一听他见了容恬,兴奋得不能自制,频频插话问,「他那么赶路,人瘦了没有?唉,我也在永殷,早知道就和他约了在芬城码头先碰个面就好了。那他说了什么时候来找我没有?」
小柳被他打断,一点也不介意,答道,「大王说要先去了东凡,才可以来找鸣王。」
凤鸣如被人打了一拳般,低低哀叫一声,顿时又变得无精打采。秋蓝等赶紧安慰「大王很快就会来了」、「东凡离这里也不远啊」、「可能不等鸣王到同国,大王就已经赶回来了」云云。
只有秋月一边劝,一边还用眼角观察隔壁。那个死小子洛云一向抓到机会就冷哼嗤笑个不停,现在鸣王闹小孩子脾气,他怎么就如此安静了?
小柳又继续说他的事,说到他为了救朝安日夜赶来,居然在途中阴差阳错把乐庭给逮了,容虎大笑起来,一掌拍在大腿上,「我就说你怎么把乐庭塞马车座下了呢?原来如此,哈哈,原来如此!」
秋月扯扯秋蓝的袖子,朝秋蓝做鬼脸。
容虎一定和小柳相当亲密,不然怎么小柳一来,容虎好像变了个人似的活泼了不少。
凤鸣沮丧通常不超过三分钟,垂头丧气了一会,听着小柳诉说经过,渐渐也精神起来,在一旁拍掌叹道,「想不到我的第一次魔术变得如此惊险刺激,不过幸亏你没有真的吧乐庭杀人灭口,不然我们救一个朝安,却又害了一个乐庭,那就糟糕极了。」
秋蓝等都点头称是。
小柳说完了自己的经历,口干舌燥,饮了一口茶,沉默一会,忽然开口道,「有一个问题,我一直想不明白,想向鸣王请教。」
他说得态度很认真,凤鸣心脏怦通一跳。
问题?又是问题……
不会吧……凤鸣心虚地问,「什么问题?」
小柳诚恳地看着凤鸣,「我多少也可以猜到,昨日刑场之上,那个木箱里面的犯人,多数是吊到空中前就被换走了。但是……」他蹙眉道,「既然犯人被换走了,为什么木箱燃烧时,里面还会发出令人惊恐的扑打挣扎之声?难道鸣王把朝安换走,却找了个替代的犯人放进去吗?」
「当然不是,我怎么会这么残忍?」凤鸣挺直了脊梁回答,但是,他随即又疑惑地顿了一下,喃喃道,「不过也对啊,里面为什么会有扑打挣扎之声?里面不是明明没人吗?原来你也不知道」越想越不妙,边惊疑不定的转头去看容虎。
容虎的脸色和他一样,沉声答道,「换人之事是乐庭将军负责的。我记得商议的时候,只说了预先在刑场木台下面挖藏人的大洞,现场钉木箱,借把木箱钉死的时间将犯人从下面带走藏起来,并没有用其他犯人去顶替的事。不过……」
不过乐庭是个沙场上打过仗的将军,杀个把人对他来说又算什么?用死牢里面的罪犯来顶替一下,使「魔术」更逼真,这种事恐怕乐庭真的做得出来。
众人面面相觑,心里都想到一起去了。
气氛顿时凝滞。
凤鸣心下大凛。
若是如此,即使被用来顶替的是本来就应处斩的罪犯,他也难以心安。痛快一刀,和活活被烧死的痛苦比起来,那是天差地别。
太残忍了!
「我知道。」一个冷淡如冰的声音悠悠传入众人耳中。
秋月正忐忑不安地想着这种事有多可怕,闻言猛跳起来,怒目看向发言者,叉腰娇吼道,「你知道你知道,你又知道什么?告诉你,这次我们可不会接受什么问题,你别想用这个来要挟鸣王!」说罢还恶狠狠哼了一声。
刚才洛云藉故要挟凤鸣答应去同国的事情,还没和洛云算帐呢。
众女义愤填膺,一致同仇敌忾地瞪着洛云。
凤鸣问,「你知道里面是谁吗?」
「一只老鼠。」
「呃?」
「他们把朝安救出来之后,顺便在木箱里面放了一只芬城特有的硕大老鼠。」洛云板着死人脸,仿佛一点也不知道他在说一件多么有趣的事。其实俊美如他,如果经常笑笑,一定极讨女孩子欢心。
「不对。」秋蓝想得仔细,怀疑地说,「就算再大的老鼠,也弄不出这样大的动静来。」
洛云用冷冷淡淡的声音道,「老鼠的尾巴上绑了一根绳子,绳子上栓了两块响木。火烧起来,老鼠上窜下跳,带着响木磕磕碰碰,多大的动静都能弄出来。」
众人细心一想,果然如此,顿时心下大定。
凤鸣第一个放松下来,大笑道,「好!好一个大老鼠!逼真细腻,难怪这个魔术变得如此成功。」
秋月却瞅着洛云不放,嗤道,「我们都不知道,你怎么知道的?」
「是你想出来的吗?」秋蓝探头问洛云。秋月又是一声嗤笑,摆手道,「别笑话了,他能想得出来?我用一根手指跟你打赌,他没这个脑筋。八成是他的那些萧家高手们打探回来的。」
话音刚落,猛听见噌一声,寒光微闪。
洛云的剑已经出鞘,递到秋月面前。
众人大惊,秋月更是唬得浑身僵硬,连脸上的嗤笑都凝固了,屏住呼吸,结结巴巴道,「你……你要干什么?」简直吓得连哭都不敢哭。
洛云道,「和你打赌,顺便借你剑,砍你的一根指头。」
他这样说,当然承认这个主意是他给乐庭出的了。
但到了此时,揭开谜底又有什么用处,宝剑森寒光芒,就在秋月白皙的颈下。
剑尖触着她嫩滑的肌肤,似乎稍用力就会刺进去。
秋星也吓得嘴唇无色,一样结结巴巴,勉强笑道,「洛云,秋月……她只是说着玩的。她……她她说笑的!」
洛云一如既往,干巴巴道,「我不说笑。」
容虎小柳脸色都已变了,双双默然站起,手按在剑柄上,只等凤鸣示意。
凤鸣心里七上八下。动手不行,谁伤了都不好,他当然心疼秋月,但是洛云好歹也是萧家人,而且是萧家很有影响力的人,难道未到同国就要开始两派火拼了?那他干嘛还要同意去同国送死啊?不就是为了不火拼才点头的吗?
惨了……
搞什么?刚才还是好好的大家坐着聊天,为什么忽然就拔剑了?该死的是谁先提起什么老鼠的事的?
「秋月,你你……你快道歉,说……说以后不和他说笑了吧。」秋星求不动洛云,改而对秋月下功夫。
凤鸣也赶紧来缓和气氛,「是啊,洛云你别生气,秋月是无心得罪你的,放下剑有话好说,我要秋月给你赔礼道歉可以吧?」
这么一会时间,秋月已经比刚才镇定了一点,她本来吓得直发抖,听了秋星凤鸣的话,不知为何,却咬了咬下唇,忽然伸长了脖子,盯着洛云的眼睛,倔强道,「我我……我,哼,我不说!你要杀就杀,我不信你敢动手。」
凤鸣简直没眼看了。
秋月啊,萧家都是疯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干嘛这个时候来个惨不忍睹的回答?
看见眼前寒光闪动,秋月「啊!」尖叫一声,闭起眼睛叫道,「我知道!我知道你讨厌我!你早就想杀我了!」眼泪扑簌簌滑下脸蛋。
秋蓝秋星也是齐声大叫。
三女几乎同时的尖叫声中,却似乎听见又是一声「噌」,脖子倒没怎么疼得厉害?
难道洛云的剑真的那么快,连疼都不会疼?
秋月半惊半疑地睁开眼睛,竟发现秋星秋蓝还闭着眼睛,一副快晕倒的样子。凤鸣傻傻站着,小柳和容虎却一副松弛下来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