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太过相似了,不是吗?”或许因为他们是双生子,有时他可以感受到夏侯欢的异状,他抱着夏侯欢的肩头道:“我还小的时候,每隔一段时间,总有一对衣着光鲜的夫妻在夜里拜访我爹,有一回我夜半起床解手,适巧撞见,就见那男人和我长得极为相似,后来再遇见你,我心里更起疑了,为何我跟我弟压根不相似,反倒与外头的人相似?
“所以当你提议要我跟你走时,我是为了解疑而来的……事变之后,你的母妃抱着我哭,你的父皇坐在床畔静默不语,那时我就知道了,只是我不明白为何他们不要我……”
“不是不要你,而是父皇独宠母妃,可母妃生下了王朝禁忌的双生子,为了避祸,才把你送出宫……这是我看见母妃抱着你哭后,我追问出的真相。”夏侯欢疲惫地把脸贴在他肩上,一如尚未出生时,双生子的依偎。
“我曾经那么羡慕你可以在宫外过得无忧无虑,可是我却把你给带回了宫中,和我同样被囚禁在玉隽宫里。”
他是多么后悔,如果那一天他别一时兴起带他回宫,至少……成歆还在宫外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而不是白白在宫中被折腾了十年。
成歆听至此,总算明白他一直以来的愧疚和忍让,不只是因为他舍身相救。
“我如果真要走,谁都拦不了我,是我自愿留下与你共祸福的。”他是心甘情愿成为他的影武者,在得知他为了护住玉隽宫仅剩的几条命而食毒时,他已经把自己的命一并交到他的手中。只是他现在才知道,原来他们彼此明白彼此的身份,却没有告诉对方,而是用自个儿的方式去保护对方。
“我不要你跟我共祸福,我要你马上走,回首辅府把少敏照顾好……唯有她好好的,我才能过得好。”夏侯欢拉开些许距离,催促他赶紧离开。
“你已经受伤了,你回首辅府疗伤,把宫里的一切交给我,我是你的影武者,你忘了吗?”他代替他留在宫中,哪怕真的出事了,正牌皇上还在宫外。
夏侯欢笑了笑,将他拉近,脸贴着他的脸。“你是我的弟弟,是我仅有的希望,你必须代替我活下去。”
“你这什么意思?”
“听我说,天一亮就是兵符移交大典,这是夏侯决最后的机会,镇守崇阳城的左军都被调动,那么镇守离京四百余里的徐阳的中军也一定会赶进京……京城总兵马只剩八千,我不知道挡不挡得住,但不管怎样,夏侯决是非死不可。”他现在的目的不是要兵符,而是杀了夏侯决,夏侯决必然也是这么想,夏侯决最后定是无所不用其极地置他于死地,哪怕日后遭人唾骂也无所谓了。
“大哥!”
“我的伤,有毒……虽控制住了,但我不知道能撑多久。”
“所以我才要你去首辅府!”成歆怒咆着。
夏侯欢捧着他的脸。“听话!你就听我这么一次行不行?”
“为什么不是你听我的?”
“因为我是大哥,因为我是皇上……如果我遭遇不测,我要你好好地照顾少敏,给她家人,也给你自己添个家人,知不知道?”
“好啊,我会好好地照顾她,夜夜疼爱她,就像你一样地拥抱她。”成歆耸了耸肩,一脸无所谓地道,却如他所料的,瞧见夏侯欢挣扎的神情。“不是那么大方的人就少装大方,想要照顾她,你就要坚强地活下去,就像过去十年,我们都熬过去了,还差这么一天吗?”
“我没有把握……”他如果有把握,又怎么甘心把少敏交给他?
“不管有没有把握,尽管撑就是,你必须要坚强地撑下去、活下去,我不想再看见少敏哭了,不要再让少敏哭了。”何碧死的那一晚,她像个孩子般的嚎啕大哭,他不想再听见她的哭声了。
夏侯欢怔忡地看着他,撇唇笑了笑。“我知道了,我会撑下去,但是你必须答应我,立刻回首辅府,然后把这东西交给及言,他一看就知道怎么处理。”他将藏在怀中的信封抽出。
“这里头是什么?”
“军布图,上头载明了都城守将细节,先从八大城门封锁,至于如何善用其余的兵力……我把细节写在里头了,交给及言就是。”
“不会骗我吧?”他捏着信封,里头似乎装着极软的纸。
“骗你做什么?光听你说想拥抱少敏,我连杀你的力气都生出来了。”
成歆眼皮抽动着。“早知道这么好用,我早该说了。”
“好了,快走,千万别被发现。”
“放心吧,这么点小事。”成歆走了几步,不知道想到什么又回头。“你不会骗我吧?”
“不会。”
得到保证,成歆放心地离去,然没一会,夏侯欢轻声启口,“太斗。”
“卑职在。”
“封了暗道,别再让成歆回来。”他没有骗他,只是骗了自己。他很想再拥抱少敏,可是他知道机会不大,所以他欺骗自己还有一线生机,让自己作场短暂美梦。
其实没有生机了,他能做的,只是玉石俱焚罢了……
成歆一路赶回首辅府,才刚进穿堂,就见萧及言在主屋大厅里,想了下抽出怀里的信封朝他走去。
“这是什么?”萧及言不解地接过手。
“皇上说里头是军布图,说交给你之后,你就知道该怎么做。”他说着,却见萧及言一脸疑惑,彷佛压根不知情,不禁催促道:“先打开瞧瞧。”
萧及言立刻打开信封,手一探,神情愀变地将信封内的东西抽出,如他所料,竟是一道圣旨。
他摊开一瞧,胸口一窒,说不出话来。
“到底是写什么?”成歆不安地将圣旨抢过一瞧,恼火吼道:“混账,竟敢骗我!”
“你和皇上竟然是双生子……”萧及言呐呐地道。
成歆与朕为双生子,当年为避双生之祸,交由宫中御医带出宫养育,如今由朕确认,即日认祖归宗,恢复本姓夏侯,如朕辞世,由夏侯歆继位,辛少敏为后,钦此。
看着那刺目的内容,圣旨几乎快被成歆撕烂,他真的没想到那家伙竟敢阴他!
夏侯欢会留下这道圣旨,分明是认定已无退路,甚至打算和夏侯决同归于尽,才会撑着那一口气!
“谁希罕当皇帝!”成歆怒吼着,将圣旨一摔,恼声问:“少敏呢?”他要立刻带她进宫,不管是祸是福,三人一起担!就不信少敏在场,那家伙还敢如此丧气。
“她……”萧及言脸色苍白地说不出话。
辛少敏早已离开首辅府——
一辆马车停在摄政王府外的街上,辛少敏下了马车,头也不回地直朝摄政王府而去,门两侧站了侍卫,当她一靠近,毫不留情地抽出长剑。
辛少敏无惧的抬眼,朗声道:“烦请通报王爷,就说寿央拜见。”
她曾骂夏侯欢是害死何碧的凶手,后来认为夏侯决才是真正的凶手,可是事实上,她也是共犯。
如果她没有穿越至此,她不会打乱夏侯欢的计划,不会累及更多人……所以,既是她种的因,自然就得由她亲自了断。
第15章(1)
“皇上,三更四刻了。”
夏侯欢疲惫的张开眼。“朕知道了。”
祝平安将龙袍顶冠先搁到一旁,替他褪去衮服,拉掉布巾,微眯眼,看着那犹在渗血的伤口,轻缓地洒上金创药。“皇上,伤口收得极慢。”
“嗯。”他吭也没吭一声。
“等这交接仪式完成后,皇上就能好生歇息了。”李铎昨晚进了玉隽宫,和皇上闭门商谈许久,如今宫中里里外外皆是李铎的兵马,教人安心不少。
夏侯欢笑了笑。“是啊。”他终于可以好好睡一觉,不再恐惧惊慌。
一切准备就绪,祝平安扶着夏侯欢徐步踏出暖阁,太斗早已在外头等候多时。
“你要不要歇会,太斗?”夏侯欢走过他身旁时,轻拍他的肩,像兄弟一般。
“卑职还可以再撑个三天三夜。”太斗脸色灰白,然而黑眸炯炯有神。
夏侯欢尽管疲惫,但笑意清爽如风。“那就走吧,太斗。”
“卑职遵旨。”
一行三人,太斗在前开路,祝平安随侍在后,尽管知道宫中已无夏侯决的爪牙,但长年养成的戒备一时难以卸下,尤其眼前正是兵符移交的重要时刻,会发生什么事,谁都说不准。
进殿前,主殿太监高声喊着皇上驾到,已入殿的官员随即高声喊着万岁。
夏侯欢举步艰难,却硬撑着一口气,不让任何人看出他的伤势,直到坐上龙椅才轻吁口气,然才一坐定,他却又蓦地站起——他不敢相信地瞪着夏侯决身旁的姑娘,随即怒目瞪向萧及言,像是在质问他,为何没将辛少敏看好。
萧及言感受到他的怒视,只能无奈地垂下眼。
稍早他跟辛少敏商议除去夏侯决的法子,没想到辛少敏竟不假思索地答应了,带着他给的毒药,要了马车便前往了摄政王府。
后来成歆回来,见过圣旨后,他脑袋一片空白,只能赶紧照她之前的建议让宫人出二重城散布皇家有喜,举国欢腾的消息,让百姓闻讯上街,而后再赶往摄政王府,想要趁隙把她带回,岂料却见她和夏侯决一同上了马车,一道进了宫。
辛少敏虽是垂着眼,但她对夏侯欢的目光熟悉得紧,虽说没能亲眼确定他安好,但他能这样瞪着自己,算是不错了,她也放心了,反观身边的夏侯决……
两个时辰前,她费了点功夫说服他,说她恨夏侯欢的无情,期盼他能给她机会入宫报仇。她知道,夏侯决压根不信,他带她进宫,恐怕只是拿她当筹码。
她向来就不是能与人勾心斗角的料,近身搏斗她很有把握,真正的祸首她非要亲手除去不可!
抬眼,就见夏侯决正睨着夏侯欢似笑非笑,更加印证她的猜想,夏侯决愿意让她跟着进宫,肯定是另有所图,也许她的脑袋跟不上他们的运转速度,但是她的信念可以胜过一切。就盼入京的中军并不是真的丧心病狂,百姓们可以让他们放缓脚步,替宫里多争取一点时间。
就在众人各怀心思之下,兵符移交大典正式开始。
虽说夏侯欢十年前就已登基,但是执掌兵符等同实掌大权,如今取回兵权正式登基的意味浓厚,不免有些繁文缛节进行,还要赐酒,由祝平安端着酒壶酒杯到殿上,各斟一杯,由皇上先饮再交给辅政的夏侯决,意味感谢夏侯决多年辅佐。
这杯酒,夏侯欢已经等了许久,但他作梦也没想到,辛少敏竟负责试毒。
见辛少敏走向祝平安,祝平安楞了下,本想开口,但想想终究还是静静地注视着她,目光没有怀疑苛责,只有诉不尽的怜惜。
在夏侯决看不见的角度,辛少敏朝他一笑,看着他手中银盘,盘上只有一壶酒和一只酒杯,想了下好像和夏侯决说的有点不太一样,但她还是拿起酒壶,先斟了一杯。清透如水般的酒倒进酒杯里,突地泛开一阵微呛的味道,但在瞬间稀释在酒香里。
辛少敏微皱起眉,觉得不是酒有问题,而是酒杯里被添了什么,不愿多作耽搁引夏侯决疑心,她不假思索地拿起浅啜一口,含在嘴里假装咽下,向祝平安示意无毒。
祝平安随即再命人取来两只酒杯,辛少敏伸手斟着酒,将其中一杯挪往夏侯欢的方向,然而几乎就在同时,夏侯决已走到她身后,一把将那杯酒给取走。
铿的一声,列在龙椅前的四名侍卫同时向前一步,一身铁甲长剑冷冷散发肃杀之气,教辛少敏微抽口气。看来这就是萧及言所说,李铎挑出的精英侍卫了。
“敬皇上。”夏侯决压根不以为意,径自端杯敬夏侯欢。
祝平安望向夏侯欢,戴着面具的夏侯欢微颔首,祝平安立刻把酒送到他面前。
夏侯欢举杯,一饮而尽,黑眸灼灼地注视着脸色逐渐苍白的辛少敏,启声道:“呈兵符。”
“奴才遵旨。”祝平安走下阶,等着夏侯决交出兵符。
夏侯决一个眼神,随行侍卫立刻捧着木厘上前,然就在经过夏侯决身边时,夏侯决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翻开厘盖,抽出里头暗藏的弯刀,毫不留情地朝眼前四个侍卫斩杀而去。
“少敏!”夏侯欢管不了伤势痛楚,双眼直睇着她,飞步下阶,瞬间抽出一名侍卫腰间配剑,扬剑挡住夏侯决的弯刀,铿锵一声,力道重得拉扯开夏侯欢腰腹伤口,痛得他几乎握不住手中的剑。
太斗和祝平安想护驾,却被王府侍卫隔开。
“护驾!”李铎和萧及言几乎同声喊着,殿外侍卫立刻蜂拥而入,但夏侯决的反应更快,弯刀随即朝辛少敏挥去,夏侯欢几乎不及细想地朝她扑去,避开了要害,但却被划伤了面颊,划破了他脸上的面具。
“皇上!”萧及言惊喊着,却无法靠近一步,只因夏侯决的侍卫已经将夏侯欢和辛少敏团团围住。
辛少敏慢了半拍地抬眼,随即查探夏侯欢的伤势,就见血正从他颊上汩汩淌落。她真是太轻敌太大意,本以为能够逮到时机制住夏侯决,岂料当刀风从身边划下时,她浑身僵硬得就连背脊都发寒,根本无法反应。
“寿央,你开不了口,对不?”夏侯决无比欢愉地问着。“你以为本王真会相信你那些鬼话?你分明早已被夏侯欢迷了心,嘴上说报复,事实上不过是以为随本王入宫,便有机会助他拿下本王罢了,所以本王在你试毒的那个杯子里早就抹了毒了,看你怎么活过五更!”
夏侯欢闻言,紧搂着辛少敏,感觉她浑身冰冷,不住地颤抖着。“少敏……”
辛少敏摇了摇头,勉强地挤出一抹笑,却一并挤出了口中的血。
“少敏!”夏侯欢心像是被人掐住,教他无法呼吸。
“如此鹣鲽情深,真是羡煞本王,十年不见,本王都快忘了你到底是生得什么模样了。”夏侯决笑眯眼地走到两人面前,却不急于取他们性命,他不住地打量两人。“夏侯欢,你可知道本王极讨厌你那双眼?就跟你父皇一样,总是高傲地看着本王,也不想想他能坐稳江山,是本王替他打下的,凭什么十年前平定了大凉后,本王班师回朝,却决定将本王永远发派镇北!”他不服!
十年前的那一晚,本该是他们一家三口同上黄泉路,但可惜了,只炸伤了夏侯欢,既然如此,一不做二不休,反正最终会追查到他身上,他倒不如先下手为强,直接勒死了玉妃,再毒杀先皇,最终再慢慢地凌迟夏侯欢。
“果然十年前所有的事都是你干的!”夏侯欢紧握着长剑,等待时机给予致命一击。他得救少敏,得快……毒性入侵得极快,拖不得时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