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柯竹安莫名其妙地回过头,不明白她又做错什么了?
刚好有一名女佣在旁,李馥宁连忙指挥。「你!扶着少奶奶上楼。」
「是。」女佣当然是乖乖听命,只是柯竹安不懂,她又不是不会走路!
「以后你上下楼梯都要有人陪着才行,不然万一跌倒了,谁赔得起我的曾孙啊?」李馥宁也跟着护送上三楼,直到孙媳妇的房里。
「可是医生说过,爬楼梯是很好的运动……」柯竹安试着想解释。
「不行就是不行,其实我本来想叫你搬到一楼去,但是胎神已经安好了,屋内的东西都不能搬动,免得触犯了胎神。」老人家的规炬很多,柯竹安简直要拿本笔记本才记得住。
「这段时间不能动刀动剪,不能敲敲打打,不能出席喜宴或丧事,免得喜冲喜、喜冲悲,还有不能吃兔肉,孩子会有兔唇,不能吃螃蟹,孩子会横着出生,不能吃姜,孩子会有十一根手指,听清楚了没?」李馥宁一口气说完这些禁忌,脸不红气不喘,仿佛只是顺口溜。
「是……」柯竹安当真拿了纸笔在记录,只要留意应该都做得到,只是她也免不了讶异,哪来这么多奇奇怪怪的习俗?老祖宗的智慧当真都是有道理的吗?
「好了,你在房里休息,有什么需要就按铃叫佣人。」李馥宁这下才放了心,走到那张写着『恭请胎神在此』的红纸前,双手合十、念念有词。
柯竹安看了只觉得荒谬,但反过来一想,其实奶奶也是为她好,否则怎么会如此费心费力?或许是她太不知足了吧,以前没有家人觉得寂寞,现在有了家人却觉得沉重。
眼看食衣住行都有人规范,她还能做些什么?幸好『伊人广告公司』非常够意思,三不五时就寄给她一些Case,工作成了她唯一的慰藉,只要有电脑和网路,相信她的世界还有一片天空可以翱翔。
晚上十点,周世轩从日本打电话回来,一开口就问:「老婆,有没有好好照顾自己?」
「放心,我正受到滴水不漏的保护。」她就像住在加护病房内,没有主治大夫的允许,绝对不准踏出房门一步。
「他们是不是很多规炬?叫你不准这个、不准那个的。」周世轩不用猜也知道,长辈们都容易紧张过度,他从小在这种环境下长大,若不是他个性够强悍,早就逃家了。
「没关系,我还好。你那边怎么样?情况很严重吗?」听说是合作的厂商濒临破产,连薪水都发不出来,员工们也上街抗议,严重影响『擎宇集团』分公司的运作。
「小事而已,我还挺得住。」他就要做爸爸了,怎么能让孩子的妈担心?当然是一肩挺起。夫妻俩情话绵绵,却都有所保留,正因太爱对方,所以不愿让对方烦恼,相爱真的很简单,但要怎么相处才是对的?每个人都还在寻找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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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星期后,周世轩从日本回来台湾,到家时已经晚上十一点多了,照理说长辈们应该都睡了,他却看到奶奶坐在客厅里。
「奶奶,你怎么还没睡?」
「我在等你。」李馥宁原本在打瞌睡,听到孙子的声音立刻振作精神。
「有什么事吗?」这一趟日本之行可说是场灾难,现在他只想倒头大睡,希望奶奶长话短说。
李馥宁先看看四周有没有人,刻意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问:「你知不知道,竹安她半夜不睡觉,熬夜打电脑,到底是在做什么?」
这问题很简单,他立刻有解答。「她有些设计图要画,可能正在赶稿。」
李馥宁一听更是皱紧眉头。「画什么设计图?家里又不需要她赚钱,更何况,再怎么赶也不能熬夜啊,我们家就只有你一个继承人,你妹妹已经把这个家忘了,你一定得守住这孩子,尤其还是男孙呢!」
「你不用紧张,竹安她很懂事的。」总不能叫她什么都不做,她又不是花瓶,这样下去的话,孩子还没生,母亲可能就要得忧郁症了。
「说真的,她是挺乖的,但是年轻人毕竟没经验,要多跟老人家学学。」李馥宁对孙媳妇还算能接受,只希望她别搞太多名堂,做母亲的当然要以小孩为重。
「好,我会劝劝她。」周世轩只得如此回应,否则奶奶会念个不停。
李馥宁这下安心了,一边打呵欠一边走回房,要不是为了宝贝曾孙,哪用得着这么辛苦?
周世轩看着奶奶的背影,心想妻子可能受了极大的压力,这个家对她来说太沉重了,她不只要适应婚姻生活,要准备待产,还要接受大家族的规范,难怪笑容变得越来越少。
爬上三楼,回到房里,他果然看到妻子仍在画图,表情相当专注、甚至没发现他的脚步声。「我回来了?」
「你回来啦!」柯竹安跳了起来,立刻抛下电脑和绘图笔,迎向好久不见的丈夫,才分开一个礼拜,怎么觉得已经好多年了?
幸好她还没失去对他的热情,他心满意足地拥住妻子,同时也摸摸她的脸,发现她当真有些憔悴。「奶奶说你最近熬夜了,是在赶稿吗?」
「嗯,客户一直要求重修。」她就知道身旁有眼线,佣人们一定把她的生活起居都报告给了『上级』,如此感觉实在不妙,最近她除了常失眠,孕吐和头晕的情况也增加了。
「别让自己这么辛苦,我会心疼的。」如果她是个娇滴滴的大小姐,或许就会让自己享受贵妇生活,然而她并不是,她一直是个认真生活的女人,那不也正是她吸引他的地方?
「工作本来就没有轻松容易的,你自己还不是很辛苦?在日本很累吧?」虽然他不肯说太多,但是她看他眼中满是血丝,想必跟她一样睡不好。
「我没事的,答应我,明天开始不要熬夜了,嗯?」
「嗯。我尽量。」每个人都是关心她,都是出于好意,她怎么可以抗拒?
「我们还是搬出去好了,我不想让你过得不开心。」他好久没看到她开朗的笑容,最后一次的印象是在那场告别单身派对,自从结婚后,她连微笑都不常见了。
「孕妇多少都会心情起伏,等小孩出生以后,我们再做考虑。」她知道老人家都殷切期盼孩子的诞生,如果这时候搬出去,他们心里会很受伤的。
「到时大家都疼这孩子,你只会更舍不得搬走。」他可不是第一天认识她,这个容易心软的女人,有时又太过坚强,他都不知道该怎么保护她才对。
她窝在丈夫的怀里,才微笑着却又叹了气。「世轩,我有时候觉得好累,但是我会撑下去的。」
「你别太勉强自己,我爱你,我只希望你快乐,懂吗?」
「我懂。」因为她也有同样的想法,正因为她爱他,要他快乐,才愿意不断地妥协。小别胜新婚,当晚两人却没有翻云覆雨,只是手牵手一起入睡,心中疲倦但还能互相依偎,这应该就是幸福了吧。
「你要去哪里?」
柯竹安才从三楼走到二楼,背后就传来质询的声音,转过头,她看到婆婆白佩菱的房门打开来,但声音是来自奶奶李馥宁的。奶奶和妈妈的感情真好,两人常一起喝茶聊天,应该也有讨论过她这个新来的吧。
「奶奶、妈,我想去上孕妇课程,有瑜伽课和游泳课。」早上她刚交出完稿,现在比较清闲,在家闷了好几天,她实在忍不住,一定要出去透透气。
李馥宁一听脸色就变了。「在家里就好了,出去多危险!还做什么瑜伽?游泳更是不行!」
柯竹安叹口气,告诉自己要平心静气、要为大局着想,因此她仍和颜悦色地解释。「奶奶,这是专门为孕妇设计的课程,有老师带领,很安全的。」
「我不懂啦!反正你待在家里就对了,你应该尽量不要下床,你知不知道随便走动也会动到胎气的?要是胎神不保佑的话,我们周家的男孙就没了!」李馥宁非常坚持,如此关键时刻绝对不可轻忽。
「可是我已经报名了,突然取消对老师不好意思……」男孙才重要,女孙就不用珍惜了吗?柯竹安无法认同这观点,但是她也不会傻得说出口。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眼看情况下对劲,白佩菱出面打圆场。「竹安,你就听奶奶的话,不要出门了,等吃过午饭,我们三个人一起去逛街,好好买些小朋友的东西。」
柯竹安这下进退两难,奶奶的意思和她自己的意愿就像拔河一样,两方都想夺得胜利,如果再次妥协,她只怕没有了退路,从此就要做一个没有主见的洋娃娃,也或许她早就已经是了吧。
在老人家瞪视的眼神中,她终于投降了,正当她回过头,踏出上楼的脚步,一不小心却踩空了,整个人往后一倒失去重心,也很快失去了意识……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谁也来不及冲上前,只能措手不及地惊慌喊叫。「竹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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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接到母亲的电话,周世轩从公司直奔医院,一路上心跳猛烈却又虚软,老天保佑,千万别带走他最爱的女人,还有他们最宝贝的孩子!
当他匆匆跑到手术房外,只看到爸妈垂头丧气地坐在椅上,爷爷和奶奶应该是在家里,老人家一向不喜欢到医院,怕触霉头。
「你来了。」周信宇也是接到妻子的通知才赶来,但他什么忙也帮不上,只能无奈地对儿子说明情况。「竹安跌倒了,孩子已经没了,手术也快结束了。」
面对如此沈痛的打击,周世轩眼前一片黑,得靠着墙壁才能勉强站好,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最后吐出一个问题——「为什么她会跌倒?」
竹安才怀孕三个多月,肚子还不算明显,又没有生什么病,好端端的怎么会出事?白佩菱擦去眼角的泪滴,开口解释。「今天早上,竹安她下楼的时候,奶奶叫住她,跟她说了一些话,然后她一不小心……就在楼梯口跌倒了。」
「奶奶说了什么话?」这绝对是关键,身体既然无恙,想必是心理影响,周世轩必须知道原因。
「奶奶只是交代她要小心点。」白佩菱不敢说出详情,那对大家都没好处。母亲明明就是闪烁其词,周世轩再次追问。「真的?你没骗我?」
听到这话,周信宇忍不住对儿子训斥。「你对你妈是什么态度?难道我们会希望发生这种事?我一听到消息差点没晕过去,爷爷的血压也升高到要吃药,奶奶惊吓过度还躺在床上,你到底把我们当成什么人了?」
父子俩瞪着彼此,随时要打起来的样子,这时医生走出手术房,脱下口罩对家属说明。「手术还算成功,孕妇的身体现在很虚弱,小产跟生产差不多,对孕妇都有很大的影响,这段时间要好好地替她调养。」
「请问医生,我媳妇她以后还能生吧?」白佩菱赶忙追问。
「孕妇还很年轻,恢复以后当然能再受孕,但不要给她太多压力,顺其自然比较好。」医生明白家属求子心切的心理,只是这种事不能强求。
「那就好、那就好。」白佩菱拍拍自己的胸口,万一造成媳妇不孕,她跟婆婆就罪孽深重了。
这番话听在周世轩耳里却是万分刺耳,难道母亲只在乎竹安能否生育,完全不管她的心情有多悲伤?「你们都回去,我要自己照顾竹安,你们不要管!」
儿子的表情像是快疯了,周信宇也不想跟一个疯子再吵下去,拍拍妻子的手说:「我们走,让他自己冷静冷静。」
白佩菱随着丈夫的脚步离去,不时回头张望,真怕儿子会情绪崩溃,发生这种事谁也不愿意呀。
一小时后,柯竹安从手术房转到单人病房,周世轩终于能看看他的妻子,他第一次明白什么叫举步艰难,病床边有椅子,但他没坐下,他直接跪下,忏悔地道歉。「对不起,我没有保护好你跟孩子……」
柯竹安静静躺在床上,像是没有生命的玩偶,睁开眼却什么也看不到,因为眼泪不断涌出,她的世界好模糊,一切都变了形。「是我的错,我应该多陪在你身旁,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他轻轻握起她的手,那几乎没有温度、没有力气的小手,却紧纠着他的心,让他痛苦而愧疚。
不管丈夫说什么,她始终没有回应,只能以泪水表达她的心情,一场梦就这么醒了,她忘不了自己跌下楼的瞬间,好像看到一个小天使飞走了,不管她如何挣扎不舍,小天使仍然被上天收回了。
在这间房内,已经没有幸福和快乐,只剩下永远永远的遗憾。
资讯爆炸的时代,没有什么秘密能被守住,第二天医院外就挤满媒体记者,争先恐后想捕捉新闻画面。不久前周家才风风光光地举行婚礼,飞上枝头当凤凰的女主角现在却流产了,大家都想看豪门悲剧,算是弥补心里的不平吧。
柯竹安从窗边看出去,门口有好几台SNG车,只不过一个母亲失去了孩子,世界上有那么多天灾人祸,他们如此关心也太盛重了。
手术的伤口恢复得不错,她已经能起身进食,但她毫无胃口,翁管家和姚秘书轮流来照顾她,周家长辈们都没出现,其实她不怪任何人,只怪自己无能,连孩子都保不住。
当她抚摸着自己的小腹,仍无法相信儿子就这么走了,手术时她并不觉得痛,麻醉退后才开始领悟,她真的失去了那位小天使。
对不起,都是妈妈不够小心、不够坚强,才让小天使不得不飞回天堂,不晓得那里会不会有人照顾他?他还那么小,可能也还不懂事,天空又是那么宽广,妈妈会日夜为小天使祷告,希望有别的同伴带领他,千万不要让他迷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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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六点,周世轩提早下班前往医院,还要从后门走进,否则那些苍蝇般的记者,绝对会问出让他发飙的问题。他已经找了十名保镳,轮班在医院四周监控,以防媒体乘机偷拍。
一进病房,他看到妻子望着窗外,怕她会心烦,上前拉上窗帘。「别担心,那些人闯不进来的。」
大概全国的人都知道他失去了儿子,却没有人知道他的妻子在想什么,柯竹安始终不言不语,自从事情发生以来,她只会点头和摇头,完全不想开口。
他明白她的伤痛,也不勉强她说话,静静从袋子里拿出苹果,削皮的动作有点笨拙却很专注,他只想给她最好的爱,但愿一切都来得及,但愿伤口还能复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