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只要告诉我,蓝杉到底是不是我的孩子!”
妈妈沉默了,她哭得那么好看,边哭边忏悔着他们结婚前的事情,妈妈说婚后绝对没有背叛过爸爸,还说对她来说他就是爸爸的亲生骨肉,她说他们一家一定能幸福地生活下去。
但那些都没用,被怒气冲昏了头的爸爸扬起菜刀,砍向了崩溃的妈妈,妈妈没有躲闪。
蓝杉看着这一切发生,他看到妈妈倒在血泊里,看到从癫狂状态中回过神来的爸爸,愣愣地看着妈妈的尸体,然后跪下去将她抱在怀里。
“老婆、老婆,你怎么了?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他那个有如天神一般的爸爸此时哭得像个小孩。
蓝杉蜷缩在角落,看到爸爸的目光转向了自己这边,一个成年男人的眼里究竟能承载多少绝望?只是一个眼神便将小小的他推入了深渊。
“都是因为你,为什么你要出生?如果没有你,我什么都不会知道,我们会有一个自己的孩子,我们会永远幸福地生活下去。”
“爸爸,我是你的儿子啊。”他脆弱的声音没能打进那个男人的心里。
爸爸颓然地笑着摇了摇头,说:“你不是,蓝杉,你到底像谁?”
爸爸甚至连解释一下自己的存在意义都没有,就拿起那把从妈妈身体里抽出的菜刀,划向了自己的脖子。
警笛声、救护车声……种种声响在他脑中回响了很多天,但比那些还要真切的,是他爸爸用绝望的目光看着他,最后说出的那句话,他到底像谁呢?他到底是谁?
直到有一天,他被送进了一个儿童福利机构,送他来的人说,这里今后就是他的家,会有很多人陪着他,他在这里会过得很快乐。
期间有心理医生定时到访,与他单独谈话,他们认为他受到了刺激,需要被安抚。但他知道那其实不是他们的目的,有一天,当他们认为他的情绪稳定下来后,那个心理医生温柔地问他,“蓝杉,你知道你爸爸为什么要对你妈妈做那种事吗?”
他想了想,露出恐惧的神色,“我不知道,我爸爸一向都很温柔,只是有时候……他会突然像那样,像是变了个人一样,粗暴地打我或是骂妈妈,妈妈说爸爸并不是不爱我们,是他的工作让他承受了太多压力,我们要体谅爸爸。”
心理医生听了,明了地点了点头。
这起轰动一时的杀人事件最终以“犯罪心理学教授不堪压力,心理长期扭曲,对家人痛下狠手”作结,而他身为受害者被保护了起来,育幼院的人无论大小,没人敢欺负他。
这样很好,这样一来他就永远是爸爸的儿子了,他的爸爸永远都是他的骄傲,没有人会知道,没有人……
“我……我还认不得很多字,所以你能讲给我听吗?那本书的内容……”那个一直试图接近他的小女孩声音颤抖,带着祈求,她看起来笨笨的,头发被人剪得乱七八糟。
也就只有这个看起来很好欺负的家伙,才会主动来找他说话吧?他的家没了,所有的幸福与荣誉都离开了他,一切都变得那么飘渺而不真实。
这是他应得的不是吗?而这个像皮球一样被人揉圆捏扁的女孩,为什么她会在这种地方呢?她身上也有着像自己一样的罪孽吗?他真是不懂这世界究竟是怎么了。
“我爸爸的书,尤利西斯,你想听吗?”他问。
那女孩双眼一亮,以夸张的弧度对他点了点头,说:“想听。”
他让她坐在自己的膝盖上,就像他平时坐在他爸爸的膝盖上那样,他读书给她听,即使知道她听不懂,因为连他自己都看不懂。
“这本书好难,你爸爸真是厉害。”女孩抬起头来,双眼充满着崇拜。
“是的,他很厉害。”自从来到这间育幼院,他第一次真正地笑了出来。
蓝杉的思绪从那个很久以前被拉了回来,天才刚亮,他已经不知这样站在窗边多久了,天上的星星消失了,现在已经变成了淡淡的橘。
那时的他不会想到,他跟那个小女孩的缘分能持续这么久,那时那个小女孩只是他无聊生活中的一个慰藉、一个消遣。
蓝杉知道白语安需要自己,而被她需要他也并不反感,主要是自己真的很无聊,反正她跟其他人一样,总有一天都会离开他。
他觉得永远不会离开的爸妈,最终以最残酷的方式抛下了他,就更别提这种昙花一现,只是因为巧合而凑在一起的人,小小的她像个玩具,但等她长大了,不再需要保护她的人,她自然会毫不犹豫地离开他,所以说何必认真,只是互相聊以慰藉的消遣。
那时白语安七岁,跟自己不一样,正是女孩子最可爱、最惹人喜欢的年纪,而她又确实长得傻傻的,很讨喜的样子,所以她很快就被前来领养小孩的夫妻看上了。
她要走了,离开这个将他们禁锢着的乐园,她的运气不错,该说傻人有傻福吗?
蓝杉只是在一旁看着,没有喜也没有悲,连一点点失落也没有,就像是个东西,有一天找不到了也就算了,如此而已。
接下来的几天,那对夫妻频繁地到访,意在跟白语安拉拢感情,毕竟收养这件事,是要得到孩子本人的同意。
那是她第一次让他感到意外,他从育幼院阿姨的抱怨中听到,白语安用水性笔在那对夫妻身上乱画;他听到他们说,白语安当着那对夫妻的面把碗摔在地上;他还听到他们说,白语安被那对夫妻看到了,她在偷别的小朋友的东西。
那个笨蛋,她是想怎样?
最后白语安没有被领养,那对夫妻放弃了,有一天她又跑来找他,因为自己不必再装成乖孩子,等着那对夫妻来看她,她又能随心所欲了。
蓝杉知道白语安被关在小黑屋两天,但她看起来跟平常没什么不同,还是脸上带着傻傻的笑,讨好地看着他,一副想从他这里求得好处的样子。
“你怎么还在?”他问她。
她不好意思地搔搔头,“本来我也没那么好运啦,他们还是嫌我有点大了,看样子我要在这里住很久了。”
“在这里待着能做什么?”
“陪你啊。”白语安说得毫无迟疑,一双闪亮亮的大眼竟让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蓝杉一直觉得这世上所有人都会离开他,真的,如今他还是这样想,但如果非得说有什么例外的话,那一定就是这颗傻傻的不定时炸弹,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爆炸,不知道她爆炸时会对他毫无知觉的心脏造成怎样的冲击。
她觉得自己毫无长处,觉得他高高在上,是不是哪里搞错了?真让他哭笑不得。太阳升了起来,蓝杉中断了他的回想,他转身走出卧室,提起已经放在门边的行李箱,离开了家。
白语安知道蓝杉失踪的消息是在五天之后,起因是身为蓝杉书友会干事的她下班后,还是依照习惯去买了连载蓝杉小说的杂志,依照习惯从目录里找他的小说,结果找不到,杂志上刊登的声明说,因为某种原因,蓝杉的小说连载无限期延后了。
什么叫某种原因啊?白语安合上杂志,蓝杉从来不会延迟交稿,更何况还是无限期延后,他是遇到了什么事,还是跟杂志社发生了什么冲突?
这么重要的事都不跟读者说清楚,搞什么嘛!那一天白语安在回家的路上一直恍神,论坛上的猜测也越来越众说纷耘,搞得她心里毛毛的。
蓝杉能出什么事?被登出诋毁的文章,他可是连眉毛都没皴一下,而今只是跟她小吵了一架而已,在他眼中应该只是过几天就能忘记的小闹剧吧,反正他那个人一向比谁都沉得住气。
不过停稿这种事可不是闹着玩的,这种事可唬不了人,他一定发生了很大的变故,才让他连工作都进行不下去。
打电话给蓝杉,白语安还没作好心理准备,但是不管他……她又怎么可能真做得到,最后没有办法,白语安只好以她蓝杉书友会干事的身份,打电话去杂志社。
“你好,我是蓝杉的责任编辑于茉莉,请问你是白语安小姐吗?”接电话的人直截了当。
白语安吓得差点挂掉电话,没想到接电话的竟然是责任编辑本人,一般这种读者的电话,不都是小编辑去应付的吗?她只是想试着打听一下蓝杉的状况而已,为什么会是那个女人接的啊?而且最重要的是,为什么责任编辑连名带姓地叫出她的名字啊,她是有千里眼吗?
“我、我是,请问你怎么知道是我?”
于茉莉笑了两声,很不屑的那种,“我不知道,只是我想你大概会打电话过来,所以每通电话都说这句,还真让我逮到了。”
白语安打了个冷颤,于茉莉也不等她发问,一副等了她很久,等着算总帐的架势,“你知不知道你毁了蓝杉?我是不知道你有多大的魅力,让他连句话都不留就走掉了,手机也关机,联系不到人,你知道这让我们杂志社损失多少吗?我们已经决定要起诉他违约了,如果你找到他的人,麻烦告诉他一声,我再也不会帮他善后了。”
于茉莉说完果断地挂了电话,留着白语安一个人对着手机发愣。
虽然白语安不太明白,但好像发生了很不得了的事情,她顾不得犹豫纠结,找到蓝杉的电话拨打出去,果然听到表示对方已关机的语音。
失踪、违约、起诉……因为她?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第8章(2)
“蓝杉,你跑到哪里去了?”
三天后,白语安走下公车,眼前是一片荒废的景象,野草丛生的空地中央,是一间很久没有人住过的大房子,铁门挂着粗重的铁链,斑驳的门牌上写着褪色的“雪豹儿童之家”字样。
白语安站在这栋建筑下抬头望去,总觉得感触良多,她过去曾那么想逃离这里,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还会再回来。
她来这里时并没有想太多,她只是想找到蓝杉而已,当她失去了他,当她进到他家公寓,却见不到他人的时候,她才发现除了那间公寓,她对他的行踪毫无头绪,就连第二个有可能的地点都想不出来。
他们甚至连个共同的朋友都没有,当她想跟什么人打听时,她发现自己找不到对象,原来一直以来他们都只有彼此,这个事实早已摆在那里,但当她真正发现时还是被吓了一跳。
他们只有彼此,当他有意要回避她时,她能去哪里找他?她茫然无措,因为自己从没想过,有一天她想见他,而他却不在那里。
最后她能想到的地方只有这里,她知道蓝杉痛恨这里,也没想着来这就能见到他,只是她没有办法,她总要做些什么,所以她还是来了。
最后当然一无所获,白语安望着这栋破败的建筑,又嘲笑自己一时心急,竟会做出这种傻事。
为什么要跑掉呢?如果她把他气到必须出走,他可以跟她说啊,从小到大他们一有分歧,哪次不是她被他说服的,何必要耍小孩子脾气玩什么失踪呢?都不知道会有人担心他。还是说他认为光靠说已经解决不了问题,解决的方法就是离开她吗?她总不至于让他走投无路吧,她哪有这么大的本事。
只不过是稍微吵了几句而已,她说的有错吗?本来他们之间就很悬殊啊,但那又不影响他们在对方心里的位置,他闹脾气,结果最受罪的人不还是她……白语安这几天可谓是心力交瘁,拚了命地赶到这把自己累得半死,到了之后又像个泄了气的皮球,不知道自己是来做什么的。
白语安倚着墙角疲惫地蹲了下去,打算坐下一班公车回去,就这样蹲着蹲着,竟然睡着了。
等白语安再睁开眼,是被路面射来的一道强光照醒的。
此时天已完全黑了下来,而照着她的是一辆从对面开来的车子,白语安张大了嘴,无法相信自己竟然就这么抱着包包在墙角睡着了,幸亏这边的建筑物快要拆掉了,没什么人来,不然她可就危险了。
为自己的冒失感到害怕时,白语安同时也看向那辆开过来的车子,总觉得看起来有点眼熟。
那辆车在育幼院的正门停了下来,将大灯关掉之后,白语安看得更清楚了,那不就是蓝杉新买的那款车,而随之从车上下来的人不就是她睡着了都在诅咒的那个人?
白语安像火箭一样,从蹲坐的姿势瞬间发射出去,刚从车上下来的蓝杉只觉得眼前一晃,有什么东西从墙角的阴暗处躐了出来,自己的左脸颊随之就挨了结结实实的一拳。
“你这个大笨蛋!”耳边还听到一声叫骂。
蓝杉眼冒金星地捂着脸,只见白语安气喘吁吁,拳头握得死紧,挥了那一拳似乎还不过瘾。
他来了,他真的来了!真是瞎猫撞上死耗子,白语安突然间好想哭。
“语安,你……”
“我什么我,被我吓了一跳对吧,没想到我会在这吧,告诉你,我已经在这等你一天
了,就知道你会来这,怎么样,我很厉害对吧?看你迩能往哪跑!”白语安一口气说了一堆,以掩饰自己见到他的激动。
但蓝杉眼里的意外只有一瞬间,很快他又恢复了以往的冷静,问她,“你特地来找我有什么事?”
“还敢问我有什么事!”白语安真的很火大,“你手机又不开、稿又不交,杂志社已经决定告你了,你知不知道?”
蓝杉一点也不感兴趣,这些事她是怎么知道的?本以为她会说些什么,原来是为了这种琐事。
“如果是这件事,让他们去告好了,我也已经作好准备,反正也不想再跟他们合作了。”蓝杉说得轻描淡写,听得白语安目瞪口呆,他看她还呆看着自己,他问你还有别的事吗?”
“我……”她当然有别的事,比如说他为什么突然离家出走啦,是不是真的跟她有关系啦之类的,“我有没有别的事很重要吗,难道这里是你的私人用地,别人不能待啊?”
蓝杉看着白语安,叹了口气,“那你在这待着吧,我还有事情要做。”
事情,还有什么事情?蓝杉还真的不再理她,迳自从后车厢里拿出了……一把椅子?白语安眼看着蓝杉非常从容地把那把椅子放到育幼院的墙角下,然后站上去抓墙头,他这是……要翻墙啊!
“喂!你在做什么?”白语安追上去,紧张得不行,“你快下来,你没看见这里挂着禁止入内的牌子吗,被人看到怎么办?”
“就是禁止入内才只能这样进去。”他看着她,“我观察过几天了,这里一到这时候几乎没有人来,这边的墙最矮,一点问题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