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半年来尉迟少来了好几次,只有一次是遇上少爷在府里。其它时候都用这一套说词来逼小姐待客呢。”七儿抱怨道。
“七儿,这个逼字,你用得真好。”她时常待在床上,因此她的睡房不但日照通风是府里最好的,也比一般闺房宽敞一倍有余,简直是自成一间小小宅,用来待客绝不寒酸。于是,她掩去心喜,道:“那就照旧吧。”
“是。”七儿差人将南临屏风移到她的床前,遮去她娇弱的身影,再将待客桌椅挪到屏风之后。
“小姐,如果不是全京城都知道尉迟少痴恋戚公子的意中人,奴婢真以为他对你有意思呢。”
“这种话还是别乱传的好。”舜华先把谣言扼杀在她的房里,以防将来还真的传出尉迟恭喜欢上絮氏舜华这种不实消息呢,虽然,她也有点怀疑这位尉迟少对她有些不轨心思。
七儿瞧见舜华正读得津津有味的《京城四季》,掩嘴笑道:
“小姐还没看完吧?这一回四位名少的故事可精采了呢,这书可千万不能让他们发现,要不,随便一家名门富户找人抄了书铺子,以后京城百姓就再也没好乐趣了呢。”
舜华失笑:“这书铺子背后也不知是什么靠山,居然能在这四人的眼下躲过。我瞧,这书铺子的内幕也是京城人最想知道的呢。”她瞄瞄婢女在屏风后的待客桌上了茶食与热茶。
她好嘴馋啊。北瑭京城好吃的点心楼都在尉迟家的名下。这位尉迟少来访时,总会送来一些刚做的新鲜点心,但北瑭阶级分明,主子不在,这种点心也不可能赏给下头人,她体虚也碰不得,自然……就是入他自己的口腹了。
他有他名门富户的坚持,她也有她小小的变动。她说着:“可以请尉迟公子进来了。”眼睛细细掂了掂数量。男人食甜少,晚些等七儿送他离去时,她照以前那样奔下床及时塞块糕,七儿应该看不出吧?
思及此,她心里笑开花,每每这人来访,她最期待的就是他带来的茶食。
未久,珠帘被掀动,隔着屏风,她隐约可见高大的身影进房。
“舜华小姐。”男人有礼地打招呼。
“尉迟公子,家兄今日不在府里,你若有事……”可以留下茶食,自行离去追人吧。
“既然白起不在府里,尉迟就在此等候吧。”
“那就请坐吧。”她暗自扮个鬼脸。
第一章(2)
截至目前为止,一如先前他每次来访的模式。她想,接下来就像往常那样,在彼此有一搭没一搭间到最后她熬不住打盹来结束他今天的拜访吧。
曾有一度,她怀疑他心怀不轨,对她别有目的。但,每次一搭一聊,他目光没有乱移,也没有偷窥她的打算,要说他对她有异想,谁信啊!
“舜华小姐近日身子可好些?”
“好……非常好呢。”她笑答着,与他闲聊实是她个人生活大乐趣。
“难得听小姐声气充沛,想来是身子真好些。”
那声音清清冷冷,配上《京城四季》里所言,尉迟恭性冷不讨女人喜,还真有几分真实性呢。舜华翻了翻手里的《京城四季》,翻到最后一页:尉迟恭痴恋伊人,舜华夜宴赦家伶。
她偷偷瞄了眼屏风接缝后的英挺男子。明明容色焕发,怎么却只有单恋别人的份儿?
《京城四季》以章回手法专述北瑭京城四少的八卦,每月定期出书,至今出了半年左右,她手里正是第六册。
这四大名少正值风华;崔家舜华,白家白起,尉迟恭以及戚遇明,被京城百姓统称“京城四季﹂。也不知道是谁这么大胆私下印刷,连环爆着他们一举一动,彻底满足她这种小老百姓窥视大人物的。
眼前的尉迟恭据说暗恋戚遇明的意中人,她曾探过白起哥的口风,就连不太在意其他人私事的白起哥,也沉思片刻承认尉迟恭好像有那么点意思。
秘闻啊秘闻,《京城四季》里书写的八卦居然有九成真,从此以后她奉《京城四季》为神典,每月出书重复拜读,绝不遗漏一字一句。
只是,她还有那么点点疑心。他身形拔长,衣着不俗,玉容俊朗,人虽冷些、沉默些,但她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配角的主儿。
她又掩不住好奇偷偷看去。果然,他好看的脸庞撇向另一头,完全没有偷看她的打算,真是良君子,但她是小人,早就忠于八卦心把他看个仔仔细细。
英俊的公子爷,让她这种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多吃两眼豆腐不打紧的。
她看过的人不多,但她基本审美很正常。白起哥有南临人的血统,面貌偏秀雅,要是来个美男子选拔,白起哥绝对在榜上头几名,而这尉迟公子有北瑭的勃勃英气,剑眉朗目,丰姿朗朗,必能在榜上与白起哥一搏。
她就真搞不懂,他怎会输给其他人呢?难道那个戚遇明比他更神威?
内幕就在眼前,她实在心痒难耐,遂试探地说道:
“尉迟公子,我听说北瑭京城四大家,除我哥与你外,还有戚遇明、崔家小姐,不知道戚公子是怎样的人呢?”
他往这头的屏风看一眼,很快又收回目光。她生得丑吗?这么怕看她?
“小姐对他感兴趣?他性子刚直,对姑娘家来说却非良人。”他淡声道。
哦哦,露馅了露馅了!这是削了皮后明明白白的妒忌啊!舜华心里激荡,仿佛眼前正在上演活生生的京城四季。她本以为自己心跳会加快,可是她情绪是激动,心跳仍是很平缓……缓到让她觉不到,她抚抚胸口,随即抛诸脑后,继续引导话题,她道:
“听说戚公子有位意中人叫伊人,一年前在戚家主办的春神日上扮演春神,想必伊人姑娘天姿绝色了?”
“唔,是吧。”
这么冷淡?舜华有点憋气,想着如何把八卦从他嘴里挖出点小道消息来,又道:
“听说当时春神出了点问题,尉迟公子在场,怎么没有及时救人呢?”
“在下救了人。”
有救成?怎么《京城四季》里说救成伊人的是戚遇明,而尉迟恭错失良机?
正是尉迟恭次次错失良机,才落得配角的份儿啊!
她为他感到不平,一时随口道:
“崔家小姐也是四大家之一,要轮到崔家办春神,想是惊艳京城了。”
“舜华么?不惊吓京城就够了。”那语气竟有几分异样。
明明他嘴里念出来的舜华是指崔舜华,她却有刹那错觉是在对她说。她微地一愣,抬眼往屏风后看去,他正不经意往这看来。
虽然彼此看不真切,但舜华还是略略吃惊。《京城四季》是不是错过什么了?这位尉迟少与崔舜华之间是不是有没挖出来的深层大秘闻?
“时候到了,去找白起回来吧。”他闭上眼,平静道。
她满面诧异。
他朝在旁的婢女七儿道:“我有急事寻白起,你去将他找回来。”
“可是……少爷去提亲了啊。”七儿轻声道。
“舜华小姐也知道白起去提亲了?”他转向舜华。
她含糊应了声,道:“尉迟公子有何要紧事?何不亲自去柳家找他?”
“若是我去柳家寻他,这事就再也不重要了。舜华小姐还是速叫人去吧,就说,是他心尖上比提亲更重要的事,此番错过,一生遗憾。”
舜华一头雾水,仍是跟婢女七儿道:
“既然尉迟公子如此说,你唤个脚程快的仆人去找少爷回来吧。”
七儿领命退出房门。
“小姐可见过柳家千金?”屏风后的尉迟恭慢条斯理地问,声调是天性的冷,但,有他刻意加上的和气。
舜华答道:
“听说柳家小姐貌姿天仙,温良端庄,舜华一直无缘得见。”
“貌似天仙,温良端庄啊……”
她张大眼。这口气分明有鬼啊!她耳朵长长,巴不得听出一些小道消息,但她又很快捂住耳。不成,这乱了套,《京城四季》里明明写他痴恋戚遇明的意中人伊人,柳家小姐何时又蹚进这浑水里?这不就成了铁四角?这人怎么三心二意,要是败坏柳小姐名声,白起哥怎么办?
“当年令尊收养白起,不就是打着他与絮氏舜华结亲的主意么?”
她闻言一呆。
接着,她又听见他说:“白起算不算是个忘恩负义之辈呢,舜华小姐?”
她眉间打结,只觉得他有点在动怒了。她客气笑道:
“这其中一定有误会。舜华能活到十九,白起功劳甚高,论恩情,是我欠他许多,他与我情同兄妹,要他娶个妹妹而对他毫无利益,我可对他不起。”
“利益?小姐以为男女成亲得谈到利字?”
名门富户都是如此,不是吗?舜华心里答着,又想到此人痴恋着没有背景的孤女伊人,既是痴恋,那是满腔热血一心恋慕,与利益无关啊!明明是名门富户,却打破这样的陋习暗规,这……这人在她眼里也有那么点点可爱了。
她坦承答道:
“名门富户之间,都是如此,久了感情油然而生。我哥不会亏待自己,如果不是对柳家小姐三分好感,断然不会上门提亲去。”
“听来小姐与白起真是兄妹之情,令尊当年是失算了。”他淡淡说着。
舜华总觉得不太对劲。白起哥本性好强,违背对她爹的承诺他都对她说不出口,怎会对这人说出他与她之间隐秘的婚约呢?
她记得,白起哥说名门富户里真要择一勉强信之,唯有尉迟恭,但就算白起哥信赖此人,也绝不会将有损声誉的事与他分享。
“商人重利,令尊该是再之情不过,在他心里怕早就料到白起的选择,却愿赌上一次。北瑭古老历史曾隐去一角,史书无从记载,在那一角里藏着絮氏的真姓,至今除絮氏本人外,无人可知。”他察觉舜华的防备,声音微软:“尉迟并无探索之意。古老的北瑭皇律与现在不同,那时君王赐地,被赏赐的族人须以地为姓,以谢隆恩,因此得赏之人多半取与本姓相似之音,絮氏家主将那块地称之为絮地,从此那姓族人改称絮氏,因而在康宁帝那一代,才会坚持相信絮氏如徐直所说,是徐家人后代。”
“……尉迟公子对絮氏了解真深。”
“絮氏金商之后,再无独大金商,名门富户离金商最近,自然对絮氏的盛衰有所了解,白起亦然。他自是明白娶絮氏与柳家的差别。”
“……若是尉迟公子就会娶絮氏吗?”白起算是她哥,待她算是仁至义尽,听这人口吻对白起不怎么友善,她实在得为白起哥出头一下。
他沉吟半天,温声道:
“名门富户不接触现时的絮氏是避祸,这是人之常情,但如果有一天我被迫被絮氏赖上,难以控制自己对她的感情,就算当下她身子是絮氏之身,永远无法出京,我也会将她迎娶过门。只要她活着,她就是尉迟妻子,小姐你可要将我这话记清楚了。”
被迫赖上……舜华一时无言。现在絮氏只剩她一个,她像是会赖上他吗?
她扁扁嘴,低声道:“话可不能托大。”
“那等小姐身子健康后,可以试一试。”他柔声道。
她愣了一下,秀眸微张,又往屏风后看去。他意有所指啊!难道他真的对她这个絮氏……《京城四季》滚到地上,她低头一看,不太明白为何攥得死紧的书册会掉落。
她看看自己软绵绵的双手,想要去捡,却发现全身无力。
她体弱她是明白的,但……没有体弱到连一本书都拾不动吧?
她意识忽而沉困,眼皮重得快张不开来。这个始终不出屏风的名门大少朝床边走来,一双黑靴先是落入她眼底,接着他慢吞吞地弯身,拾起地上书册。
《京城四季》这种书落入他手里可糟啦,这是舜华第一想法,然后,她注意到他的外袍袖口竟然也有交错的金红两线。
他是要去提亲的吧,跑来找白起哥做什么?她察觉到自己心绪十分迟缓,下意识抬眼看向尉迟恭。
明明距离这么近,他却半垂着眼帘,没有往她这头看来。
不能看?不想看?这些思绪乱七八糟遁入她的脑里,她试着要举起手接书,却是一个滑动,整个人扑向地。
他动作极快,一把抱住她,让她安全地落入他怀里。
“咦……我……”是怎么了?声音冲不出来,她傻眼了。
“别怕。”他沙哑道,环抱她的双臂微地紧缩。“舜华,别怕。”
怎么回事?
“别怕,舜华,你不是一个人,我会陪着你到最后,我一直在。”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他说的像是她将要死,说的跟她很熟似的,喊她的闺名像……像刚在谈崔舜华的语气……这几年她不是体弱而已吗?下床就累得喘吁吁,生些不打紧的小病,大魏名医将要治好她,不是该这样的吗?
她目力所及,只剩他袖口间金红线在晃动着,接着,白茫茫一片掩去那交缠的金红,占据她所有的视野。
她的意识忽明忽灭,隐隐觉得自己被抱的更紧,他身上明明有舒服的体温,她怎么也感受不到。他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但她明白他一直在安抚她……
“别惊慌……舜华……就当睡一觉……很快就好了……”
她心跳越发的缓慢,想要拼命地吸气,却发现力不从心……
“小姐……”七儿一进门,面色大变。“你做什么你?”
尉迟恭无情的看她一眼,平静道:
“你家小姐身体不适,还不快来照顾,我去差人叫大夫。”语毕,拍着她的背,在她耳边柔声道:“舜华,会没事的,我等你。”
她苍白的脸不停冒着冷汗,他轻轻抹去她面上汗珠,小心地将她交给婢女后,拉开目光,头也不回地离去。
舜华拼着命清醒着,但她全身抽空。她怀疑意识随时会在这世上消失。拜托,尉迟恭快请大夫来啊!她意志向来不够强悍,拜托……她还想活下去!还想活下去!
“小姐,再撑些!大夫跟少爷马上回来啊!”
对,对,再撑一下!再撑一下!
混混沌沌间,她梦见自己化作春燕飞出房门,徘徊在白府上空,俯瞰一切。白府的景色朦胧,她努力长大眼睛却在梦中看不真切。
骏马在巷弄间,及时停在白府门前,那俊秀骑士一听家丁大喊什么,匆匆跃下马,直奔她的寝房。
是白起哥!
“小姐怎么了?”
白起哥难得发怒啊!这些年,他为白家跟她做了许多。自从爹走后,絮氏转为白府,由小富家步入小富户一路往上爬,如今是很了不起的名门富户,他所付出的心血绝非常人能做到,她对他只有感谢,绝无怨言!
“尉迟恭呢?”白起狂怒骂人:“没有人请大夫吗?”
尉迟恭?尉迟恭!梦里的她,一有此念,竟脱离白府的束缚,飞出白府,追上另一名骑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