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猪。”
“娘,猪还太小,不能杀。”年哥儿一脸正经,眉头是拧着的,他觉得娘要做坏事。
“不小了,宰了给你吃肉。”这猪是瘦了点,好歹有一身精肉,聊胜于无,填填牙缝也好。
一听到吃肉,两个孩子眼睛都亮了,口水直流。
一儿一女像金童玉女般,粉妆玉琢,一左一右的站在罗琉玉身侧,若非她手中拿了一把锋利的刀,真像菩萨临世,眉心再点一红痣就更具庄严宝相了。
“可是猪在哪里?”好奇怪,看不到猪。
“喏,不就躺在那里?”还打着呼呢!
罗琉玉下巴一努,两个孩子惊讶得睁大眼,一个捂嘴、一个皱眉,都略带惊吓地拉住娘亲的裙摆。
“娘,那是大胡子叔叔。”不是猪。
“娘,杀人是不对的,虽然我不是很喜欢于叔叔,可是他会刻小木马给我。”年哥儿拿人手短。
莲姐儿和年哥儿都用不赞同的眼神看着娘,他们不要吃肉了,大胡子叔叔的肉一定不好吃。
看到孩子们认真的神情,罗琉玉忍不住噗哧一笑,“娘要下刀了,拿盆子接血。”
“娘,不要……”
“娘,不杀——”
亮晃晃的刀磨得很利,毫不迟疑的往下挥。
“咦?”
“喔!”
吓至脸发白的孩子一怔,两眼睁得又大又圆,原本是想外跑,找人来阻止两杀人,可是刀子一落下,两人靠得比谁都近,莲姐儿还咯咯笑出声,说要帮娘杀猪。
“他还真能陲,踉猪一样。”都睡了一天一夜,连翻个身都没有。
罗琉玉的手稳得很,一刀下去觉得硬,但刀足够锋利,一把胡子转眼就落了地,她一刀一刀的刮,一寸一寸的显露出陆东承原本的面容。罗琉玉越刮越觉得不对劲,这张脸太年轻了,看来只有二十出头,而且好像在哪见过。
他到底像谁?她心里忽然很慌。
“嗅!”年哥儿讶然一呼。
“咦什么?”罗琉玉就要想起来,猛然被儿女打断。
“娘,他跟妹妹好像。”差别在于一个脸大、一个脸小。
“像莲姐儿?”她心中硌登一声。
罗琉玉一比较,发现两人真有几分神似,她手里的刀刮得更快,前一世她常替父亲剃胡,因此驾轻就熟,刷刷刷,光滑无毛的下颚露出来了,只剩下唇上那一片。
她两眉微拧,真的很像。
“莲姐儿,你站到于叔叔的床头边,脸稍微靠近点。”她来看看究竟像不像。
“好。”莲姐儿娇软的一应。
大脸、小脸一对比,罗琉玉内心万马奔腾,她非常纠结地看看大的,再瞧瞧小的,一颗心直打着鼓。
不敢相信的她又开始替床上的男人修眉,将他的眉毛修成和女儿一样的柳叶眉,再从墙上刮一些细白的粉末往他脸上涂抹均匀,又用门外的土将下巴修饰得短一点,并在两颊打点阴影。
吓!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她吓得倒退三步,一把刀差点握不住,惊悚的盯着那张清朗俊逸的脸。
“娘,他真的很像妹妹。”年哥儿嘴儿抿得很紧,很不高兴大胡子叔叔偷了妹妹的脸。
“嗯!像我。”莲姐儿的反应恰恰和哥哥不一样,她兴高采烈的咧着嘴,笑得好不开心。
“是很像……”罗琉玉脸色不太好看。
说两人没有任何关系,绝对没人肯相信,他们太像了,连小痣都长在同一样位置。
“像什么?”从睡梦中醒来的陆东承还有些困意,声音略显低沉,有着慵懒的沙哑,乍见妻小都在,眼儿一弯,扬唇一笑。
“像妹妹。”
“像我。”
两个孩子争着说话,想摸他又不敢,两眼睁得大大的,一个欢喜、一个不悦,盯着他的脸不放。
“你到底是谁?”罗琉玉沉着脸问。
陆东承还没发现胡子被剃了,他微微怔忡,“才几日不见你就认不出我了?我是于谨之。”
“你真的是于谨之吗?”她又问。
他露出一笑,“我不是于谨之又是谁?”
“要不要给你一面铜镜照照尊容?”她讥诮。
“我的脸怎么了,你又看不惯我的胡……”陆东承不自觉一摸,突地一僵,目露错愕。
他……他的胡子呢!
再垂首一瞧,妻子手中的刀很刺眼。
“想必你会有一个很好的解释。”她感觉很怪,这人为何自来熟,一副和他们三人很亲近的样子。
“我……”
“你是沧海遗珠?”她的猜测。
“抢海遗珠?”这是什么意思?
“我前公公生前遗留在外的私生子?”这么说就通了,有陆家血脉自然相像。
“公公就公公,没有前。”这字眼真扎心。
“你还没回答我的话。”长房也有撑门户的人了。
他抿着唇。“不是。”
“不是前公公的风花雪月?”难道是旁支?
“我不是私生子。”她怎么会想到那边去?即使两人相处时间不长,她总不该连肌肤相亲的丈夫会认不得吧?
对她的反应,陆东承气闷在心。
“那你是谁?”她不记得陆家有其他流落在外的子嗣。
气一吸,他缓缓张口,决定吐出真相,“我是……陆东承。”
“我管你东承、还是西盛,你长得像我女儿就是……”不对,他姓陆……陆东承这名字她好像听过?
因为一穿越来就得知原主丈夫死了,所以罗琉玉并未放在心上,也没刻意去打探亡夫的姓名,她只在和离书上瞥了一眼,随即往外一抛,总归是已死之人,也不用再记挂。
因两人已经和离,她又与陆家断了干净,陆东承的牌位放置在陆家祠堂,母子三人离开后也没想到带走。
“我说过,我回来后要告诉你一件事,现在你知道了吧。”既然已经被知道,他也不再多隐瞒,只是如今下巴凉凉的,空无一物,他反而不习惯。
“知道什么?”她懒得猜。
“我是你的丈夫陆东承。”
“丈夫?”罗琉玉怔愕,脑子里在消化这个天大的讯息,她有些不能接受这突如其来的冲击。
“我是你的丈夫,年哥儿和莲姐儿的爹——”他再一次重申。
她声音略微尖锐,“你怎么可能是陆东承?”
“我为什么不可能是?”
“他已经死了。”死得尸骨无存,因为陆东承战死,皇帝才追封他为虎威将军的。
“我没死成。”他说得苦涩。
“没死成?”她鹦鹉学话又说了一遍。
“是,阎王不收。”
所以他死里逃生,而她救了他,没让他死在那山野。
若非一路往京里逃,想查个明白,他也不会在危急之际巧遇上山采野菜的妻子,而她又正好有救命甘露水,把他从鬼门关拉回来,他才能回到亲人身边。
罗琉玉心头乱糟糟,两个小人儿在脑中打架,一个说“很好呀!孩子多个靠山,以后不怕受欺负了”,另一个说“好什么好,人死不能复生,都死透了还来纠缠什么,阴魂不散呀”,厘不清了,她现在脑袋很乱,多个没死成的前夫,她都不晓得该用什么态度面对他。
“婉娘,我回来了。”陆东承一脸温柔的看着她。
罗琉玉皱眉,回来就回来了,不用敲锣打鼓的宣告,“嗯,于谨之……不,陆东承,你该晓得我们和离了吧?”
和离文书已经交付京兆府衙门,他们不再是夫妻了。
陆东承面上一沉,“我可没同意。”这件事不作数。
“你死了。”死人没有话语权。
“我活着。”他活生生地在她面前,做不得假。
“当初你二叔陆建生代表你签字了,他是陆家家主,一言九鼎。”
“二叔的独断独行不代表我,你还是我的结发妻子。”他语气沉如钟,透着一丝浩荡大气。
罗琉玉似笑非笑的轻摇葱白纤指,“你说的不算,因为你已经死了,怎么能作得了活人的主?”
闻言,陆东承苦笑,伸手抚了抚女儿玉白小脸,“别闹了,孩子还小,他们需要有爹有娘。”
“闹不闹的你去跟陆建生说吧,当初他千方百计地要赶走我们,有人要他别闹了吗?我的和离书上盖了他的手印,他是陆家的当家主事者,他的决定有谁敢反对?”
即使他“死而复生”也改变不了,和离文书在京兆府衙门有档的。
“婉娘……”他有他的无奈,目前他还不能现身,不能和二叔对上,还要收集更多有利的证据,把潜藏在暗处的敌人揪出来,将危害他们的威胁除去才行。
“陈娘子。”她警告他别想用过往的关系套交情,她不是把男人看作天的陈婉娘,轻易就被三两句温言暖语给打动。
他一叹,“你以前性子温顺,怎么才几年就变得刁钻难驯了,不能好好商量吗?”
她目光一闪,“等你守了将近五年的寡,在府里遭人白眼,无丈夫可依靠,连孩子都被人诞指与人通奸而来,你就该知道为母则强,没什么是一成不变……”
第八章 又给她惹麻烦(1)
罗琉玉用原主所受的委屈来令陆东承感到愧疚,同时也暗喻她为何变了一个人。
人在种种磨难中岂能不变?就连他也变了,由一名捧着书苦读的书生变成手刃敌首的铁血男儿。
情势所逼,谁都会变的。
她自个儿若不立起来,能在一群豺狼的撕咬下活下来吗?
“娘,大胡子是我爹吗?”年哥儿板着一张脸,显得严肃,他静静地听着两人的对话,从中听出端倪。
反观莲姐儿一脸懵懂,好似听不懂大人们说的话。
“婉娘……”他看看儿子,又望向罗琉玉。
看看儿子脸上的纯真,又瞧着孩子他爹眼中的祈求和渴望,罗琉玉勉强的扯了嘴角,“是,他是你爹。”
“可我爹不是死了吗?”小脸上多了固执,他明明烧过纸,捧过牌位,亲眼看爹的棺木埋入土里。
“那是误会,他只是失踪了,可别人找不到他,就以为他死了。”
“那我爹真的没死?”年哥儿看着陆东承,表情拧成一团,犹豫着要不要认爹,他很苦恼,这大胡子居然是他爹。
“是的,别人弄错了,你爹没死,他现在回来了。”
“婉娘,多谢了。”她虽然坚持自己与他和离,但仍肯跟孩子承认他的身分。
“我不是为你,孩子们不该承受我们大人的恩怨,他要明事理,知廉耻,不要像他爹一样死皮赖脸。”她如今也想通了,他早就认出她了,却装出两人素不相识,以养伤为名赖着不走。
一听她提起自己死皮赖脸,陆东承面皮微红,“我也没你说的那样厚颜无耻,一来我真的需要一个落脚处藏身,二来,你们是我的妻小,我想守着你们,看看你们过得好不好……”
基于他的私心,他想和他们多相处一会儿。
在孩子长大的过程中,他从未有一天能陪伴他们,现在他的儿子会读书了,会像个小大人似的摇头晃脑的背书,女儿娇憨可爱,不怕生人,一双水汪汪眼瞅着他,就让他的心融化了。
还有妻子,比起以前的温婉,他其实更喜欢她如今的明艳大方,坚强自信,她看人时一双水眸盈盈亮,如月般皎洁明亮,彷佛要将黑暗照亮。
“爹。”
听到儿子喊他一声爹,话到一半的陆东承热泪盈眶,“嗯!年哥儿,爹回来了,爹对你们的亏欠太多太多了。”
“爹?哥哥,你为什么喊胡子叔叔爹……”
“他是爹。”年哥儿一副“我很忧伤,别打扰我”的神情,但看得出他还是很高兴有个爹,两眼晶晶亮。
“为什么于叔叔是我们的爹呢?我们原来的爹哪儿了。”她搞不清楚为何自己有两个爹。
“他就是原来的爹。”年哥儿很有耐心的解释,他是疼妹妹、会照顾妹妹的好哥哥。
“那于叔叔是谁的爹?”她又问。
“我们的。”他不是说过了,妹妹好笨。
“原来的爹和于叔叔是两个爹嘛!好复杂,莲姐儿记不住。”莲姐儿沮丧的扭着手指听着稚嫩的声音抱怨,当爹娘的忍不住为女儿的天真笑出声。
两人互视一眼,罗琉玉先若无其事的撇开脸,当没瞧见他眼底的笑意,陆东承则好笑她的故作无事。
“娘,莲姐儿是傻子吗?”明明是同一个人还说两个爹,她想要几个爹呀?
实在看不下去的年哥儿叹着气,暗暗思忖着要怎么让妹妹变聪明点,她这么单纯会被人骗的。
“莲姐儿不是傻子,哥哥坏。”小嘴一嘟,鼓起腮帮子,莲姐儿很生气的瞪着哥哥。
“本来就是,叫你读书你不读,只想着玩。”以后他一定要做个尽责的哥哥,督促妹妹用功。
“我……我有练字……”写了好多好多的大字,娘还打她手板子,说她偷懒,让人代劳。
娘好厉害,她都没说,娘为什么会知道?莲姐儿觉得被罚得很无辜,娘说五张大字,可是她交了还是被打。
“你那叫道士画符,根本不是字。”他每次都要看很久很久才能看出那是什么,横、撇、捺不分,全连在一起。
“哥哥——”她气得大吼。
年哥儿扮了个鬼脸,取笑她字不像字,鸡爪子捉不住笔。
“看来得为他们请个夫子了。”若有所思的陆东承抚着下颚,想着该请来当孩子的先生。
“你认为我教得不好?”她念的书比现今的每一个人都多,教出来的孩子将来肯定博学多闻。
看到妻子不快的神色,陆东承回过神想到孩子是谁教的,连忙补救道:“我是说,不希望你太累,家里家外都由你一人操持,我真的过意不去,想找个人为你分劳。”
“我也想当个富贵闲人,啥事不管的看花赏月,可是养了两个烧钱的病号,银子不够用,我日以继夜焚烧自己才攒够你们的药钱。”
一说到银子,陆东承二话不说的掏出一物,“婉娘,这些给你。”
“什么东西?”她瞅着他掏出用油布包着的东西,没去接。
“长房的私产。”若非二叔针对长房的恶意,他都忘了有这一物。
“长房的私产?”罗琉玉一听,忽觉手上之物沉得很,她不晓得该不该接下,毕竟她已非陆家媳妇。
看出她的犹豫,陆东承眼神放柔,“你就当替他们保管,娘生前原本要交给大嫂,他们才是长房长子,可大嫂以无子为由不肯收,这才交到我手中。”
也许大嫂那时已有预感二叔容不下她,因此做了离开的准备,她不想多担一份责任留人话柄。
“本来还有一些首饰、布料、珍品,我偷偷给了两个侄女,当她俩日后的嫁妆,就留下几张纸当个念想……”
这叫几张纸?
看着油布包着的一叠契纸,罗琉玉咋舌的扶额,只觉得头痛,这是房契、地契、数一数有十数间铺子,三座庄子、两座庄圜,良田百顷,还有一座茶园……
婆婆于氏是江南人氏,因此除了少数铺子和田地在京城外,余下皆在湖广一带,只要不遭灾便获利甚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