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夫人,你又受委屈了?”
刘掌柜虽然不常来褚家,可是因为少夫人的关系,他没少关心过褚家的状况,对于少夫人的处境也是心知肚明的,尤其瞧着她那日益纤瘦的身板,便明白她和当初的小姐一般,没嫁对人,也没过好日子。
“刘伯,我没事。”刘掌柜的关心让汪袭绿原本冰凉的心滑过了一丝暖意,嗓音也不自觉柔和了许多。终究是娘亲为她留下的人,不似这府里上下百余人,有一半都是口不对心,拜高踩低的。
这世上除了红串和半屏,也只有刘伯是真正关心自己的吧,可惜的是,自己的心中事,又怎么可能说给刘伯听呢?更何况说了又如何,打她嫁进来的那一刻起,她便注定了深陷泥淖之中,进退不得。
虽然她可以在心底不再将褚靖南当成她的夫君,心便能得自由,但到底还是被关在这四四方方的院子里,轻易不得出去。
摇了摇头,汪袭绿连忙咽去心头又突然窜起的苦涩,她率先走进偏厅,安安稳稳的落坐。
因为褚靖南还在拥雪院里当大爷,汪袭绿知道自己不能耽搁太久,才缓了口气便说起了正事,“刘伯,我今日让半屏去找你,是想问问,若是我要脱手那几间铺子,多快可以办到?”
此话一出,在场几人全都面面相觑,红串和半屏甚至有些惊慌失措。
要知道,这几间铺子可是能生钱的,有钱使的她们在褚家就已经有些施展不开了,若是再没了铺子,只怕寸步难行,那些人还不知道会怎样折腾她们。
“那些铺子不能卖啊!”半屏的脑子向来转得快,红串还没回过神来,她已经先一步的惊呼道。
“怎么不能卖了?”汪袭绿淡淡的反问。
不过是些死物,有什么能不能的?只要能助她达成想要的,便是要卖去所有的铺子,她也舍得。
“那些是夫人留下来让主子傍身的,怎么能卖了呢?”
这几间铺子都是极好的铺面,每年都能让主子得到将近一万两的利钱,别看这府里家大业大的,可在金钱上却不是很充足,这一年多来,主子贴进去的银两可不少。
汪袭绿看着神情紧张的三人,开怀的笑了,这是她嫁进褚家这一年来,露出的第一个发自真心的笑容,很轻松、很真实。
“今日我们能卖掉那些铺子,终有一日我一定能买回它们,若是咱们想要离开褚家,身无分文可不行。”
初时,只是一晃而过的念头,而后那个念头在她心里迅速生了根,快速的成长,前后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她已经下定了决心,说起话来彷佛已经思索这件事许久了似的。
既然褚靖南怎么都瞧她不顺眼,又不肯真心相对,难不成她就得像她娘一样枯守着这四四方方的院子吗?
闻言,红串和半屏嘶地倒抽了一口凉气,惊骇得说不出话来。
刘掌柜还算见多了大风大浪,连忙收拢心中的震惊,问道:“少夫人想要和离?”
“褚家不会愿意和离,就算是要让他休了我,只怕他们也丢不起这个脸,更何况上头还有一个老将军镇着,我是老太爷定下的亲,老太爷虽然不太插手我们夫妻之间的事,也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我被休离。”
这也是他们虽然看她不顺眼,却不敢真的将她赶出府的原因,这一年来她虽不说,却早已将一切都看在了眼底。
“少夫人是怎么盘算的?”刘掌柜追问。虽然少夫人表现得那样气定神闲,可他仍无法放心。
如此一个进退两难的局面,只怕能生生的将人熬死,当初小姐不就是这么熬没的吗?
想着想着,他终于忍不住大着胆子抬头,想瞧瞧小主子的神色,只见她苍白的脸庞带着一股子的沉稳,彷佛一切都已胸有成竹,他原本担忧不已的心这才稍稍地定了下来。
这一年来,他倒是真的了解小主子的性子,她比早逝的小姐精明许多,行事手段亦不柔弱可欺,这点从她嫁进褚家,虽然处境艰难,但也一直让人寻不着错处便可以瞧得出来。
“你先别管我怎么盘算的,你要做的便是尽早将我名下的店铺都盘了出去,价格不拘,愈快愈好。”汪袭绿沉声交代,然后很满意地瞧着刘掌柜再无二话的接受了自己的命令。
“少夫人!”半屏低喊一声,毫不掩饰她的忧心。
半屏和红串的表情更为紧张焦虑了,她们总是劝主子要拿出当家主母的气势,教训一下那些作威作福的小妾通房们,却没想到事情的发展和她们预期的完全不一样。
汪袭绿扫了两个丫鬟一眼,便知道她们想要说什么,当下也不让她们多言,而是交代道:“这事我自有主张,你们放心,断不会连累了你们。你们两个去安排一下,今晚大少爷要待在咱们院子里,咱们可得好生款待款待。”
主意已定,汪袭绿也不再纠结,语气之间反而还带着些许兴味,只要想着褚靖南留宿她的院子、和她相处融洽的消息传了出去,他的那些莺莺燕燕会怎样的跳脚,她的心便是一阵的舒坦。
故意的吗?
当然是,俗话说浑水摸鱼,从现在开始,褚家得要愈乱愈好,她才能够得到她想要的契机,从此离开这里。
褚靖南想到他很少在拥雪院用膳,因为心中对汪袭绿的厌恶,总觉得她出身粗俗,这里的菜肴必定也很粗俗,所以他总是拖到院门要落锁的时间才过来。
认真说起来,这倒是这一年来他第一回这么早就待在这儿,还有机会能在这儿用膳,本以为也不会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可是看着陆陆续续从小厨房端出来的小菜佳肴,倒让他惊讶了。
光是澄掬蟹这道小点,精致的程度连有些称得上名号的大酒楼都做不出来,还有那道香酥肘子,光是一瞧那软烂香酥的模样,便教人食指大动,比其他几个院子里的吃食还要精致许多。
就在饭菜渐渐摆满了一桌子时,褚靖南终于瞧见汪袭绿出现,只见她接过丫鬟递过去的巾帕仔细地擦了手,这才在他的对面坐下。
成亲以来头一回在她的院子里吃饭,她便这样大剌剌的坐着,难道她不知道她该先伺候他用膳吗?
这是规矩,无论他在哪个院子用膳,那些女人们无不欢欢喜喜的把他伺候得很周到,她却这般随兴,让他心中有些气堵,说了她嘛,好像自己小家子气,可是不说她嘛,又觉得自己不受尊重。
汪袭绿看着今天这样丰富的菜色,抬头扫了一眼管着小厨房的红串,似有责怪,但却也只是一眼,什么都没说便垂下了眼,她也不晓得褚靖南心中的千回百转,端起了碗,说道:“爷,用膳吧。”说完,她便认真的开始吃饭。
也还好像他们这种自诩高贵的人吃饭,都讲究食不语,所以她自是乐得安安静静的吃饭,也懒得招呼他,连替他夹个菜都没有。
对他再无期望,亦无要求,所以她也不再勉强自己做他们眼中那种温良恭俭让的贤妻,她自在了。在心态略略修正过后,不再疲惫的她胃口大开,尤其是今儿红串那丫头八成是想要多讨褚靖南的欢心,不惜成本,还费着劲的做出这些色香味俱全的菜肴,让她吃得过瘾极了。
她吃饭的速度不快,但很专注,那模样就像即使天就要塌下来了,她也得好好的把饭给吃完才行。
察觉到她的眼中只有食物而没有自己,不知怎地,褚靖南心底窜过一丝火气,原本捧着的碗重重地放在了桌上。
汪袭绿正吃得开心,因为嫁过来这么久,她总是殚精竭虑的想着要如何才能将褚家操持得更好,所以别说睡得少,便是连吃东西也是匆匆。
这还是头一回,她能什么都不想的只是享受着菜肴的美味,没想到他便来破坏,真是不懂,既然他觉得这里处处不好,干么不赶紧回去他那些娇宠们的院子,守在这里发火简直就是莫名其妙。
人活一世,草活一秋,不过就是图个痛快,她现在好不容易痛快了,他就偏要来找不痛快。
轻轻地,汪袭绿也放下了碗,皱着眉头说道:“爷哪里不如意,是吃得不惯吗?那妾身赶紧使人去大厨房让他们做点来。”
“不用了,爷气都气饱了,不用再吃了。”褚靖南不满的冷哼一声,双手环胸地瞪着她,等着她安抚自己。
身为一个大男人,总要顾虑面子,总不能说自己是在和那几盘菜争宠吧?
一个二十几岁的将军此时倒像是个耍赖的孩子了,她瞧得都傻眼了,完全不知道自个儿是哪里惹着了他,因为不知原因,她只能轻轻地应一声,“喔。”反正多说多错,不如不说不错。
“你……”他本等着她焦急的询问他怎么了,偏偏这个时候她又像个蚌壳似的一声不吭,她的反应无疑是火上浇油,他再也顾不得什么面子不面子的了,劈里啪啦地道:“那些菜有爷重要吗?瞧你吃得这样专心,都不知道要来照顾一下爷、关心一下爷吗?”
汪袭绿深深觉得,她现在的心情只能用愕然来形容,她呆呆的望着无理取闹的他,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过了好半天才挤出话,“那爷认为妾身该怎么做?”既然不知道他的想法,就干脆问个明白。
“你……”气到了极点,有那么一瞬间,褚靖南恨不得伸手一把掐上她纤细脖颈。
这个女人是专门来气他的吗?以前一口一个规矩,让人觉得无趣,现在倒是不说规矩了,可是却傻得让人哭笑不得。
“爷要什么就直说吧,妾身不似妹妹们都有一颗七窍玲珑心,能够猜着爷心里头的想法,妾身很笨,只适合直话直说。”汪袭绿诚心诚意的说道。
“我……”对啊,他要什么?他今天究竟是怎么了,老被她扰得乱了思绪,尽做一些之前不曾做过的蠢事,他顿觉无趣的朝着桌子挥了挥手。“没事,让人撤了这些饭菜吧。”
可是他没想到居然在她眼中瞧见了一丝可惜和不情愿,难道……饭菜真的比他来得重要吗?
第2章(2)
事实上,对汪袭绿来说,饭菜的确比褚靖南来得重要,更何况今天这顿可是红串下了血本做的,她都还没尝个尽兴呢!
他刚刚为何不像以往那样拂袖而去呢?她在心中哀叹可惜,可为了不引起更多的冲突,她只好含恨的朝着门外侍立的红串和半屏示意,让她们带着小丫鬟们把饭菜拾掇下去。
红串和半屏这才刚刚把饭菜收下去,汪袭绿都还来不及喘口气呢,怎知早该离去的褚靖南又莫名其妙的说道:“我累了,你来服侍我净身,然后早早休息了吧。”
汪袭绿本就圆亮的大眼顿时瞪得更大了,她这会儿真的有股冲动,想要上前探探他的额头,看看他是不是身体不适烧坏脑袋了。
褚靖南视而不见她惊愕的表情,老大不客气的伸手接过红串端来的热茶,满足的啜饮了一口,扬声催促道:“怎么还不去?”
“是。”
汪袭绿只得认命地带着惊讶的心情,抬脚往净房走去,招呼着丫鬟为他准备净身要用的热水。
准备好后,她正要出去唤他,谁知道他却像是掐准了时间似的,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站定后双手一张,显然是要她替他宽衣。
“爷……我让人进来伺候。”汪袭绿见状,有些心慌的说完,就要往外走去。
虽然她也不是什么黄花大闺女,对于这种事也不陌生,可是以她的心态,并不认为他们现在适合行房。
“我就要你伺候。”褚靖南赶在她掀帘出去的同时扯住了她的手。
她想要躲?门都没有!从刚刚吃饭时就窝在心口的那股子气还在喧腾着呢,这会儿见她这种避之唯恐不及的态度,更是让他铁了心的要她伺候。
“怎么,平素把《女诫》背得牢牢的,满口的规矩,难道身为妻子伺候夫君不是规矩吗?”
“你……”汪袭绿本来想要不顾一切甩手离去,可是看着他那满含讥诮的眼神,好强的性子又被激起。
不过就是服侍他沐浴罢了,做就做吧!虽然不知道向来对她敬而远之的人今天是怎么了,想到自己即将要做的事,的确不宜现在就让他起了疑心,于是她轻叹了一口气,还是顺着他的意向他走去。
递巾递皂,甚至还替他洗头发,望着躺在大木桶里的他眯着眼,一脸舒适满足的模样,汪袭绿的心一怔,若是昨天以前他就愿意这么做,或许他们还有机会做一对白头偕老的夫妻,但如今……真迟了。
马车缓缓行驶在街道上,发出规律声响。
几夜不曾好眠的汪袭绿坐在摇晃的马车车厢里,昏昏欲睡。
她眼底下的那片青影连脂粉都盖不住,她被立领掩住的纤细颈项,还有一块一块引人遐想的青紫,这些全是一夜激情后又辗转难眠的印记。
迷迷蒙蒙之间,汪袭绿忍不住想起了褚靖南这几日的痴缠,她忍不住自问,他究竟是怎么了?
他竟然连着好几日都宿在她的院子里,即使她从暗示到几乎明说让他去通房小妾那里,他也不肯,硬是要夜夜缠着她,让她这几日都觉得异常疲惫。
这还不算完,他的那些莺莺燕燕们更是突然十分知礼懂事的掐准了时辰到她的院子向她请安,让她更觉烦闷不堪。
汪袭绿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演的究竟是哪出大戏,只晓得他那让人摸不着头绪的举措,更加坚定了她想要离去的决心。
所以今日就算身心俱疲,她也坚持要出门办些要紧的事情,她再也不想重蹈覆辙,做那满怀希望却又失望的傻子。
终于,马车渐渐停了下来,马车的帘子也随之被半屏掀起了一角。
汪袭绿回过神来,深吸了一口气,将昨夜那窒人的缠绵景象给抛到九霄云外,从怀中掏出一张镶了金边的名帖递给半屏。
半屏接过后又放下帘子,转身便往圣手堂走了进去。
这可是京里头最有名气的药行之一,主人家姓江,她的姨母就是嫁到这儿。
本该是嫡亲的亲戚,可是自从她娘过世后,她爹因为心虚,和这些亲友们都断了往来,如今几乎变成陌生人,她本不该来打扰,可是思来想去,唯一能帮她的也只有他们了,这才厚着脸皮前来探望。
可说到底,她自己也很担心,像她这种有事才求上门的亲戚,他们会不会愿意见她?
脑袋瓜子里正胡思乱想着,外头突然传来了半屏带着惊喜的轻喊,她才一抬眼,就见半屏掀了车帘子,正冲着她兴奋的笑着。“少夫人,表少爷听见你来了,欣喜地自己来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