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爷的妻妾,自该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当说。若是在家里说错了话不小小惩戒,出门去了还这样口无遮拦,得罪了人就不好了。”对于他言词和神情中的鄙夷,汪袭绿的心微微一刺,但表面却故作镇定。
“她哪里说了什么得罪人的话,也不过是说你至今无出,累得她们也不能生孩子,这话说的也不是真不对啊!”
虽然早知道他一定会护短,可没想到他竟然会如此不顾她这个当家主母的脸面,这样毫不遮掩他那宠妾灭妻的行径,她深吸了一口气,脸色虽然难看,但仍试图平心静气地和他说道理,“那种话她本不当说出口,更何况我身为嫡妻,又岂是她一个小小妾室能够随意议论的?”
她总是如此与他据理力争,商户女便是商户女,压根不知道什么是以夫为天,想到朝堂上众多同僚的讪笑打趣,褚靖南的心火更是熊熊燃起,咄咄逼人地又道:“她说的难道有错吗?”
她嫁进来一年,至今无出难道不是事实?
“咱们褚家是有规矩的人家,褚家家规说了,正妻五年未出,才能任由妾室开枝散叶。”
“这么说,你是铁了心要她们等五年吗?”
“爷觉得不应该吗?”
被她这样轻描淡写的问法问出一窝子火气,他最恨她这种雷打不动的淡然,虽然事事占着理,可却总不服软,哪有一个女人像她这样的,女人不该温柔若水吗?
褚靖南恨不得撕破她那像是戴了张面具的清冷面容,几乎是口不择言的说道:“自是不应该,身为爷的嫡妻,你究竟凭什么让爷等你五年?你自个儿生不出来,又怎能阻了旁人替爷开枝散叶呢?你知不知道爷随时可以休了你?”
若不是爷爷替她撑腰,她以为她现在凭什么能在他面前耀武扬威?
第1章(2)
他的质问像是一枝利箭刺进了汪袭绿的心,剧疼瞬间漫向四肢百骸,也带走了她心中仅剩的温度,本就已经显得苍白的脸庞彷佛又白了几分,她悄悄地将手收拢至腰后,紧紧的掐住,因为只有这样才能不让他瞧见自己双手颤抖的模样。
在他面前,她从来不愿示弱,更不愿沦落到像娘亲一样的境地,可是就在方才,竟有那么一瞬间,她彷佛又瞧见了娘亲苍白无力的躺在榻上,感受到那种委屈无人可诉,只能在暗夜中低泣,更甚者连哭一声都怕被人听到的恐惧。
这样的日子,有什么意思?
这个问题蓦地窜进了汪袭绿的心头,自此盘旋不去,然后她静默了。
望着眼前的男子,她开始觉得陌生,或许从来没有熟悉过。
打从知道与他定下亲事的那一天开始,她就很认真的准备着,希望将来可以当个贤内助,替他好好掌家,怎料她一踏进褚家,迎接她的就是婆母的不喜和他的鄙视。
是啊,这门亲事是她高攀了,可不是她去求来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有半点她说话的余地呢?
所以这一年来,她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希望他们能看到她的用心,免去对她的偏见,可惜她所做的一切都抵不过一个出身。
就因为她的出身,即便那些小妾也能给她难看,而她若是想要对他的莺莺燕燕有任何的管教,便会被安上善妒的臭名。
做了那么多,其实她只不过不想步上娘亲的后尘,这样有错吗?
无论是否有错,她都真的累了……
汪袭绿蓦地抬头,很认真地瞧着他那俊朗的容颜,久久不语。
被她看得心里窜过一丝怪异,褚靖南皱了皱眉,正要开口打破沉默,谁知道她收回了视线,垂下了笔挺的双肩,低下头掩去苍白的脸色,低声抢白道—“爷的吩咐我知道了,爷放心,等会儿我就让人去怡香院告诉好姨娘,让她不用禁足了。”
打她进门的那一天起,她就是那么的骄傲与精神,就算与自己争执,她也从来没有认输过,总是坚持着自己的道理,可今天她为什么看起来就像战败的公鸡,那样的颓废、那样的无精打采?
望着她虚弱无力的模样,褚靖南心中的怒火忽地全灭了,他微张着嘴想要说什么,可是他们之间已经太习惯剑拔弩张了,他对着她实在吐不出半句温言软语,最后他仍是无话可说。
换作以往,便是触怒了他,汪袭绿也不可能做出这种出尔反尔的事,可就在方才那一瞬间,当她认清了无论她如何努力,也无法摆脱跟她娘一样的下场时,她放弃了。
既然这个男人看不到她的努力,那么一切都无所谓了……“爷放心,这事我一定会办好的。”汪袭绿保证道,而且她还像怕他不相信似的,立即转身走向门外,伸手招来一个在外头伺候的二等丫鬟,让她去怡香院告诉好姨娘一声。
交代完,她只觉得头疼欲裂,不想再转身面对他,偏偏这尊大佛替人讨完了公道还不肯离去,偏要占着她的小庙,她仰头望天,长长地吐了口气,双脚却像生了根似的,怎么也不肯进屋。
对峙!
褚靖南望着门外的她,脑海里忽然闪过这两个字。
身为将帅,他对这样的情景再熟悉不过,可却是破天荒在一个女人身上有这种感受,不知怎地,向来对她毫不在乎的他,竟有了一丝丝想要了解她的念头。
于是他蓦地站起身,缓缓踱向门外,浑身上下散发的戾气全都被收拢,此时的他看起来就像个温文尔雅的文士,没有半点杀伤力。
不知道是不是方才与他的对峙太过伤神,汪袭绿才在门外站了一会儿,便觉得很是疲惫,还未察觉他的气息靠近,纤细的身躯蓦地晃了一晃。
褚靖南眼明手快的伸手扶住了她,这才发觉她的身子竟然透着冰凉。“你还好吗?”他粗声粗气地问,显然不太习惯主动关心她。
她抬头看了他一眼,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自顾自的说道:“方才我已经让人解了好姨娘的禁足令,另外我也会让人停了妾室通房们的所有汤药。”
既然自己所出不是他们所期待的,那么就让她们那些想生的去生,只要不在乎,什么都能看得开了。悠悠制作“这些事,咱们下回再说,你先进去坐下歇一歇,我这就让人去请大夫来。”
他早习惯那些姨娘通房们只要身子一有不适便拿来说嘴,哪有像她这样闷不吭声的。
他的反应让汪袭绿有些受宠若惊,可惜晚了,对于他这罕见的关怀,她并没有太多的感动。“不用劳烦了,只不过有些累了,等会儿歇歇就好。”她勉强扯开一抹微笑,催促道:“倒是夫君快去好姨娘的院子里,今儿个想必她被我吓坏了吧?”
她这是故作大方以弥补今日之失?还是真心真意要他去安慰一下阿好?
锐利的幽眸微眯,褚靖南认真的打量着她,向来能看透人心的他这回却踢到了铁板,他竟然完全看不出她的真心。
“今夜该是留在这儿的。”他淡淡的说道,且向来对她敬而远之的他,还伸手环住了她的肩头,打算带她进屋歇息。
今日是十五,本不该是他去姨娘房里的日子,她一向最重规矩,怎么可能会忘了?他微蹙起剑眉,望着面容苍白却含笑的她,总觉得她似乎有某些地方不一样了,彷佛骤然变得什么都不在意了,更让他觉得不可思议的是,他竟然会为了她的这种不在意而有些不安。
“哪有什么该不该的,今儿个是我脾气大了,只怕吓着了好姨娘,爷快去安慰安慰她吧。”汪袭绿笑着连连催促,神情之中甚至有些掩不住的迫不及待。
今儿个,她想一个人,其实应该是说,从今天开始,她都想一个人,一个完全不属于她的男人,不要也罢。
褚靖南脸色一沉,有些不悦的道:“怎么,难不成爷不能留在这儿吗?”
果然是不能宠的女人,不过给了她几分好脸色,她又顺着竿子往上爬了,心中虽然咕哝了几句,却没有一如往常般的拂袖而去。
“妾身哪里这样说过,只不过是怕好姨娘等得急了。既然爷不想去就罢了。”见他坚持,汪袭绿也不和他争。
“今儿个是十五,她知道规矩的。”
“嗯。”汪袭绿轻轻地点点头。
既然他想待在这儿,就待着吧,反正一切……已经无所谓了。
因为不再在乎,所以可以都顺他的意,想留就留,想走就走。
“既然这样,爷且在这儿休息一会儿,妾身去同刘掌柜说些事,一会儿会回来陪爷用膳。”她不再多看他一眼,一边说着话,一边自顾自地转身要离开。
可这回,褚靖南却没有放任她离去,在她迈出第二步时,他就伸手扯住了她冰凉的手。“身子还不舒服呢,去哪里?”
“刘掌柜有些事要回禀,听说是急事。”
“有什么事让他来这儿说便是了,你既不舒服,何苦还要跑来跑去的。”
心下自然又是一片诧异,只不过这回汪袭绿却没有顺着他。“爷向来不喜听那铺子里的事,又何苦委屈自己?我去去就来。”
“你……”听了她的话,褚靖南又瞪了眼,难得体贴她一回,竟然还被她倒打了一耙。
他身为将军,想的自然是国之大事,谁耐烦在那一堆铜臭事儿里头打滚,也就只有她,放着好好的将军夫人不做,偏就喜欢做生意。
“爷可别生气,这柴米油盐的事儿虽然就是芝麻绿豆的小事儿,可也是正事,要不然咱们这一大家子人,要吃要喝要花用的,总也不能坐吃山空,不是吗?”瞧着他生气,汪袭绿表面上是在劝他,可话中暗藏的刺儿可没少,甚至她心中暗喜,就等着他能一如往常的拂袖而去。
谁知他大爷这回脾气忒好,不但不走,还大剌剌的走到炕上斜躺着,只手撑头瞧着她,一手还翻看着她今早看着还来不及收拾的书册。
见他那好整以暇、完全喧宾夺主的模样,她倒是有些傻眼,哪一回来,他不是臭着一张脸,再铁青着一张脸离开,好像有人将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他才肯来似的,可这一回,他竟然主动想要留下,还好像挺习惯似的,望着这样的他,她觉得原本舒缓一些的头疼又蹭蹭地往上冒了起来。
看来这位大爷今夜是铁了心的想留在这儿,再转念想了一下,如此……倒也挺好,就怕这后院不乱,只要能乱了,她自是更容易安排好退路。
想通了之后,汪袭绿伸手招来一个丫鬟,让她伺候这位大爷喝喝茶、吃吃小点,她便领着红串出去了。
第2章(1)
汪袭绿在一连串乍怒乍惊的洗礼下,好似刚打完一场仗般的疲累,她由着红串搀扶,出了院门才又走了几步,就乏力地倚着一根廊柱喘气。
“少夫人……你怎么样了?快来……”
红串撑着主子虚软的身子,心慌不已的正要开口唤人,却被汪袭绿用力掐了掐手腕。
“我没事,不要惊慌,先扶着我到偏厅歇会儿就行了,刘掌柜应该到了。”
“这个时候少夫人还见什么刘掌柜啊?”红串心急如焚,可也不敢大声说话。
“照我的吩咐做。”汪袭绿现在没有多说一句话的力气,短短的一句话便显得严厉。
她不想让自己沦落到像褚靖南的那些妾室们一样,总用示弱的手段争宠,即使方才他显然是有点担忧她的,可那又如何?他折辱她在先,难不成还要她屈意承欢吗?
她办不到,因为清楚自己办不到,所以她知道自己该离去了。
“少夫人,那奴婢先扶你去偏厅,可你得答应奴婢,先好好歇息一会儿,万事也没你的身子骨重要。”红串只能顺着主子的意思,可是她一边小心翼翼地搀着主子挪动步伐,仍不忘低声劝道。
“嗯。”知道这丫头是真的担心,汪袭绿微微颔首,却忍不住自嘲的勾起嘴角,自己这身子骨倒真是益发没用了。
不过话说回来,在那群莺莺燕燕的折腾之下,再加上婆母总爱挑刺,她又哪能真正心安,镇日劳心劳力,身子自然也会跟着不好。
“少夫人,今晚你可要把握住机会,若是能怀上孩子,日子应该就能轻松些了。”红串老调重弹。
闻言,汪袭绿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抿唇一笑,这丫头若是知晓她的打算,只怕要吓坏了,所以还是瞒着好。
便这么一句、两句的闲话中,汪袭绿主仆俩慢慢挪步到了偏厅,便见另一头,半屏也领着刘掌柜匆匆地走过来。
刘掌柜年纪倒是不老,四十几岁的人,精明干练,这一年多来也多亏了有他,她才能将自己的嫁妆打点得很好。
刘掌柜是她娘为她留下的能人,做生意确实眼光毒辣,他跟着她娘到江家,一向忠心耿耿,所以在她出嫁的时候,她除了她娘留给她的嫁妆之外,并没有多要什么,却坚持刘掌柜一定要跟着她。
她知道在她娘过世后,刘掌柜的日子过得并不好,毕竟他是她娘的陪嫁,自然也不可能得到她爹前几年新娶进门的继母重用。
望着那张已经有些风霜的脸庞,再瞧着刘管事带着浓浓慈爱之情的眸光,汪袭绿蓦地想起了她那柔弱枉死的娘亲,娘亲还活着的时候,每每瞧着她的眼神也是这般的慈爱温暖,而且自从娘亲含悲而终之后,这世上会用这样怜惜的目光瞧着她的,也只有刘掌柜了。
娘亲的性子软弱,又深爱父亲,所以每每郁结在心,最后竟然因为小妾的仗势欺人而被活活气死,在这个尊卑分明的时代,这种事说来可笑,但的确发生了,说到底,真正的原因也就是因为她爹不喜、不敬她娘。
她爹虽是瞧不起她娘的出身,可是拿她娘的银两去捐官时却毫不手软,但每每妻妾发生争端,他爹斥责的永远都是娘亲。
由于不齿爹的行为,所以娘亲去世后,她便很少同爹说话,父女俩的感情逐渐疏离,但她可没让那些害死她娘的女人们好过,就说那气死了她娘的骆姨娘,便是因为让她逮着了她和她那青梅竹马的表哥有着不清不楚的关系,她便毫不留情地将消息透露给她爹知晓。
任何一个男人只要知道自己可能戴了顶绿帽都不可能心平气和,再加上她不着痕迹地挑拨了几句,骆姨娘就被发卖了出去,而且还是被卖到了那肮脏地去。
自她娘含怨而死的那一刻,她便发誓这辈子不再让人欺到她头上。
无奈的是,她和娘亲遇到了同样的男人,一个完全不放任何心思到她身上的男人,所以在褚家,人人都能踩她一脚,想到这里,她脸上不由得浮现一抹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