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袭绿在半屏的搀扶下下了马车,都还来不及看看这壮观的军营,便被飞身下马的褚靖南给扯住了手,她还来不及惊呼,又被他生生的扯进了将军的营帐。
想到他们这会儿还在大庭广众之下呢,汪袭绿的脸顿时热烫热烫的,只想避开那些士兵们窥探的目光,顿时她不用他扯,便走得飞快。
好不容易进了帐篷,还来不及说话,她又被褚靖南给搂了个满怀,她知道自己该挣扎,可是她才动了动,耳畔就响起了他那低沉的警告声——
“别动!”
她顿时僵住,还以为他这冒失的举动是为了掩人耳目,毕竟在军营里,方才那可疑的赵副将也布置了几个月,就算有人想来偷听壁角,那也是不无可能。
只是随着时间过去,褚靖南却依然没有松手的打算,汪袭绿忍不住慌了,那气息……太熟悉了,熟悉得让她下意识想要逃离。
她怕自己若是不逃得远远的,又会泥足深陷。
曾经,她是那么的爱他,爱到几乎忘了自己,也忘了她在娘亲死时许下的誓言,好不容易她现在又活得像自己了,她不要再做那个整天只能因他的喜怒而喜怒的妻子。
“绿儿……”自他重伤醒来后,他就一直很想这么做,如今终于得偿所愿,自然激动万分。
那一声颤人心房的轻喃蓦地让汪袭绿回了神,抵着他胸膛的双手使尽了力气,却不能撼动他分毫,只好气愤万分的说道:“我不是汪袭绿……”
“如果我记得没错,我似乎不曾过诉过你我妻子的闺名吧?”看着她不再冷静的面容,褚靖南很是得意的笑弯了唇,那模样活像是一只诡计得逞的狐狸,他就知道只有弄乱了她的心绪才能让她露出马脚。
“你……”一时心绪激动露了馅,她懊恼得恨不得咬去自己的舌头。
他故意又道:“就像你对赵修缘说的话一样,其实你是或不是,并不是你空口白话便能确定的,如果我记得没错,你的后肩上有个红若血梅的胎记,若说人与人之间容貌长得相似便罢,若是连胎记都相同,你想,有谁会不相信你是汪袭绿?”
汪袭绿愕然抬起头来瞪着他,这个该死的男人,竟然拿她自己说过的话来逼她?而她竟然还当真被他说得哑口无言。
倒没想到以他以前那种不经心的模样,竟还能记得她的身上哪儿有个胎记。
本以为打死不认,褚靖南也拿她没法,可他若真铁了心地找人验看自己的后肩,只怕她不认帐也不行。
“绿儿,承认是我的妻子,真有那么难吗?”见她那一副气愤的模样,褚靖南的心隐隐作痛着,苦涩的低喃道。
若非他当初将她伤得太深,如今她又怎会宁可抛弃自己的姓氏,也不愿承认自己的身分呢?
“我……”汪袭绿原想继续否认到底,可看着他那灼灼的目光和明显的伤痛表情,她竟再也说不出话来,过了好半晌,只能幽幽的道:“你又何苦这样相逼?大将军府中有众多美妾通房,且对妻子没有丝毫的在意,如今这样,岂不更如将军之意?”
虽然并没有明确的承认,可那言外之意却已是如此明显,褚靖南已经几年无波的心顿时起了涟漪,他热切的望着她,贪婪得仿佛怎么看都看不够似的。
原以为已经失去,想要相见只能在九泉之下,却没想到竟是这样的峰回路转。
褚靖南狂喜万分,激动的在她的耳旁低吼道:“你果然就是我的绿儿!”
“你先放开我。”面对他的激动,汪袭绿完全不知自己该怎么应对,但却也不想就这么待在他的怀里,只能缓言与他商量。
“不放,这一辈子都不放!”
自从以为她死了之后,他不知道多少次在难眠之夜向上天祈求,给他再一次的机会,如今祈求终于成真,无论如何他也不会放手。
“你这又是何苦?就算我就是汪袭绿,可我们的不般配是横在眼前的,你现在只不过是因为觉得对我有愧,等时日一长,你的心思便不会在我身上,你这样执意想要弄清我的身分又有什么意义?”
她不以为自己还能禁得起另一次的心伤,所以宁愿不要开始,她本就只打算助他度过难关之后,从此天涯各一方,再不相见的。
“谁说咱们不般配的?以前是我有眼无珠,现在的我可不再是睁眼瞎了。”
褚靖南这话说得理直气壮,汪袭绿却听得有些懵了,他的无赖劲儿似乎更胜从前了。
“还有,谁说我不在乎的?其实我是在乎的,虽然我本来也一直以为我不在乎,毕竟跟你成亲这件事替我惹来了许多的闲话,所以你还没进门我就讨厌你,你进了门之后,又总是安安静静的,我知道你是真心想要做我的妻子,却总是逆来顺受,一丁点儿也不鲜活,常常让我忘了你的存在……”他说了一长串后,停顿了一下,想着接下来该怎么说。
便是这一瞬间,听得入神的她忍不住抬眸偷瞧了她一眼,但见他向来飞扬的神色如今被一片沉静所取代,那认真的态度是她从来不曾见过的。
她蓦地有些慌,就像平静的心湖被人扔进了一颗石子,激起了无数的涟漪,这样的感觉竟是那么样的似曾相识。
就像成亲的那一夜,他用秤杆挑开她的红盖头时,她也是这样的心慌意乱,却又忍不住地偷偷瞧着他。
她望着他发楞,直到他的声音再次响起——
“初时,我知道你喜欢我,可我竟愚蠢的听了阿好和我娘的话,以为你喜欢的不是我的人,而是我的身分和家族的权势,我当然不服气,所以但凡皇上送的女人或旁人送的女人,我通通带了回来,想要瞧瞧你是否当真那样不在乎我,可惜的是,我一次次的试探,始终激不起你的反应,你不似那些后宅的主母,虽然明着大肚,可暗地里却手段不断,虽说你对她们的不敬会给教训,却不争取、也不对我示好,我更气了,因为你似乎真的丁点也不在乎我。
“所以我对阿好更好,甚至明知她对你这个主母不敬,我也不曾多说一句,初时的我并不明我为何这么做,直到你望着我的眼神愈发清冷,待我的态度愈发冷淡,我这才知道,原来……我是在乎你的。
“因为明白了自己的真心,所以我开始想要亲近你,但你却已经逃得远远的,甚至在你假死后,我才知道我对你的在乎,比我以为的还多……记得在你死遁之前,我常常到主院去缠着你吗?那是因为在不知不觉间,相较于阿好和那些小妾通房在我面对的屈意奉承,我更喜欢的是你院子里的恬静气息。”
对于他的倾心相诉,初时汪袭绿认真的听着,可是愈听愈心惊,心慌意乱的她终于忍不住低喊道:“别说了……你别再说了,无论你再说什么,我都不可能会相信你……我绝对不会像我娘一样,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人周旋在无数的女人之间,用尽了力气与那些小妾通房缠斗,最后却失去了尊严,也失去了性命……我不要……我不要……你住口……住口……”
再也无法心如止水的她现在很害怕,很怕变得像她娘一样的卑微和悲哀。
“不,我要说,我一定要让你知道我有多么的愚蠢,我已经知错了,你……”
汪袭绿简直吓坏了,她挣扎着要脱离他的怀抱,即便明知此举可能惊动赵修缘那厮,也还是用尽全力推打他,仿佛只要此刻能够多远离他一分,就能够少一分动心似的。
“我从无予你休书,咱们亦无和离书,所以就算你是死而复生的,这一世也只能是我的妻子。”
“我不要……”
见她这样不要命的挣扎,褚靖南急了,也慌了,担心她会不小心伤了自己,于是他仗着身形将她的四肢制住,然后想也没想的就低头吻住了她的菱唇。
在两唇相接的那一瞬间,自她离去后再未兴起的渴望顿时如初醒般的野兽叫嚣着想要肆虐,可他却除了细细的啄吻,再无更进一步的动作。
那阵温柔的吻雨,仿佛绵绵的春雨,渐渐地拂去了汪袭绿心头的狂乱不安,也吻去了她挣扎的力道,她的意识逐渐飘离、再飘离,直到坠入了黑暗之中……
第8章(1)
已经一天过去,汪袭绿仍觉得唇上仿佛依然残留着他那狂炽的热度。
女人的心自是敏感的,她感觉得出来昨日那个吻不同于往日的任何一个吻,即便是在她留在褚家的最后一段日子,他待她最有耐心的时候,她都不曾感受到那样的温柔。
当她意识到这点,她更慌、更害怕了,结果竟然因为情绪太过激动而昏了过去,而他就这么理所当然的让她宿在他的帐里。
直至她醒来,才发现半屏和紫云忧心忡忡地在他的大帐里头守着她,而罪魁祸首褚靖南还没等到她醒来,便被早已乱成一锅粥的手下们拉去议事。
又过了一个日夜,她还是没见着他回来,但她着实松了一口气,至少这么一来她能够好好整理一下纷乱的心思。
她本已心死避走,怎知造化弄人,那个她爱了那么多年的男子却突然开口告诉她,他其实在意她,只是明白得太慢,她怎么能相信,又怎么敢相信呢?
即使她知道自己其实很想相信,她知道只要她愿意信了,或许那些心底的执念便能成真,宝儿也能过上有爹的日子。
可是……若是她真信了,结果到头来却发现那一切不过是用华丽的谎言堆砌出来的镜花水月,又情何以堪呢?
汪袭绿站在帐外,兀自沉浸自己的思绪里,直到不远处响起了一阵的嘈杂声,她这才回过神来,一挑眼,便见一个小兵连滚带爬地急匆匆朝着这个方向奔来,目的显然就是安在她的帐篷不远处的议事帐。
“半屏,去瞧瞧那位小军爷有什么事。”汪袭绿见状,紊乱的心绪一敛,朝着身后也是满脸忧心的半屏吩咐道。
如今粮草短缺,营内弥漫着紧张的气氛,还有那云泸国的军队,在城墙之外虎视眈眈的,她又怎能在此时想着儿女情长之事呢?总得将这最棘手的事办完了,保住了褚靖南和褚家人的命,让宝儿和姨母他们无忧,才能再想她与褚靖南的问题吧。
半屏应声而去,汪袭绿又转身看向紫云问道:“昨儿个你有找到机会出了军营吗?”
“那个赵副将使人看得紧,出不去,倒是三爷因为不放心咱们,昨儿个半夜摸进了军营找着了奴婢,这才有机会将小姐的意思传达给三爷。”
想起昨儿个自家主子被将军给硬扯进军帐中,她和半屏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却也不敢闯入,只能牢牢守在帐外,还好没出什么大事,等到她看到主子完好,这军营早已被赵修缘布置得紧密,像她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女流,又怎可能溜得出去。
若不是后来三爷终究不放心的溜进营里打探她们主仆的状况,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三表哥怎么说?”
“三爷初时脸色铁青,明显不愿,沉着脸不说话,吓得奴婢和半屏姊姊大气都不敢吭一声,可后来三爷也不知道想通了什么,倒是留下一句话,让奴婢转告小姐,说是他知道了,请小姐放心,必如期而至。”
“是吗?”虽然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答案,汪袭绿的心里还是泛起了阵阵的暖意,这辈子她究竟承了江家多少情,她都已经快要记不清了,这次若非不得已,她还真不想再继续麻烦他们。
不能让褚靖南被抄家,就算宝儿一辈子都不能认祖归宗,可那终究是宝儿的亲人,更何况……
想着想着,她的耳旁仿佛又响起了褚靖南那低喃的话语,原本平静的心湖又乱了起来。
这时,汪袭绿见半屏三步并作两步的冲了过来,嘴里还嚷嚷着“不好了”,她的心倏地咯登一声,心也漏跳了一拍,但表面上仍故作镇定的道:“什么事这样喳呼着,这里可是军营,不是咱们家里,这样大呼小叫的若是犯了军规,到时我可救不了你。”
半屏白着脸,粗喘着气,直奔到了主子身前才停下脚步,急急忙忙的说道:“倒不是奴婢沉不住气,而是将军出大事了!”
“他出了什么事了?”汪袭绿的心蓦地一紧,连忙问道。
“便是昨天下午将军送你回来后,在议事帐里待了不过两个时辰,便趁着夜色点了两千兵马,悄悄出营去了,说是要急袭对方的粮草重地,可不知怎地,他们的行动仿佛被人掌握住了,才靠近对方大营,就被大批的兵马给团团围了起来。”急急地说了一长串的话,直到快没气了,半屏才停下来喘口气。
汪袭绿沉着脸,什么话都没说,耐着性子等着半屏说下去。
她知道半屏会那么慌张,绝对不只因为这样,难道……褚靖南出事了?
这样的想法一旦袭上心头,她的心便像被人掐着一般,让她几乎要喘不过气来了。
“然后呢?”
“兵马死伤极重,将军他……他胸口中了一箭,如今下落不明。”
汪袭绿不自觉屏住了呼吸,脑袋顿时一片空白,原来……原来她还是在乎的,只是一直假装着不在乎,她张了张口,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倒是紫云喃声说道,“原来将军要去做么危险的事,难怪昨天……”
“昨天他做了什么?”汪袭绿慌乱的伸出手紧紧握住了紫云的手腕,急急追问道。
“将军昨儿个深夜让人将奴婢唤了去,把这个给了奴婢。”见主子这般心焦,紫云哪里还敢耽搁,连忙袖里掏出一个绣工精细,但有些陈旧的荷包。
倒是半屏眼尖,一眼就瞧出了这是她家小姐刚嫁进褚家时,亲自绣给褚靖南的荷包,上头的每一针、每一线都承载了姑娘对将军的爱意。
可那时将军收着荷包时,却是浑不在意的随手递给了义兴,让他收了起来,那时小姐还因为将军的不在意黯然落寞了好些天。
“这不是几年前小姐绣给将军的荷包吗?里头装了什么?”
瞧着那荷包,汪袭绿的眸心顿时涌出了一抹热气,原来……他还留着,甚至还用着。
她在褚家时,他用的东西不是都出于好姨娘的手吗?
“将军说……将军说这荷包里头有一枚印章,可以在大通银号兑银子,将军要奴婢在他出事时,将这东西交给小姐,还说……”说到这里,紫云竟哽咽得说不下去了,昨儿个她拿到这个东西时,她还当将军只是要将这东西交给小姐保管,她怎么也没想到,将军竟是未雨绸缪的想要替小姐铺一条衣食无缺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