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眉微微一挑,果然。“你用一顿午膳想换取我答应和离?”
“不够吗?我可以再多做几顿饭给你吃。”
蒋怀良忍俊不住的唇角上扬,原本的冰山脸瞬间化成温柔的和风,白陌好像被雷劈到了,呆呆傻傻的好一会儿才回过神。
“你在笑。”她怎么有一种做了蠢事的感觉?可是,真是太不可思议了,他笑起来竟然如此之俊,若是他不要老绷着一张千年冰山脸,他其实可以列入美男子的等级,姬安茜会看上他也不是没有道理。
转眼间,蒋怀良又回到那张冰山脸。“你看错了。”
“你明明在笑。”
他索性不予响应。
“你在笑什么?”她已经认定他在笑,他不承认也无妨。
“你就不要白费功夫了,我不会和离。”
“错误已经发生了,如今唯有借着和离回到原点,这不是你想要的吗?”
“事已至此,就回不到最初了,你不明白吗?”
“当然不可能回到最初,但是可以试着修正,或者是弥补,不是吗?”
“总之,我不会和离,至少不是从我口中提出和离这件事。”
“这是何意?”
“如同字面上所言,和离这件事绝对不会出自我的口。”
白陌细细琢磨每一个字,和离这件事绝对不会出自他的口,可以用另外一种说法来解读,和离这件事必须出自他人的口,谁的?她的吗?这门亲事是姬安茜不择手段求得的,由她提和离,实在太说不过去。所以,他们
要和离,就必须经由第三者开这个口,而这个第三者必须有他们不能对抗的地位,像是皇上、皇后,但是皇家人可是死要面子,不可能开口,所以只剩一个人了……想到这儿,她两眼瞬间闪闪如星辰。
“你想明白了?”瞧她,好像捡到什么宝物似的,他真好奇她脑子里在想什么,是就此打住和离的心思,还是另谋他策?
“明白明白,如此简单的道理怎能不明白呢?”白陌笑嘻嘻的收拾东西。“我不打扰蒋哥哥了,蒋哥哥忙吧。”
人走了,应该找回原来的宁静,可是,为何他觉得空空荡荡尽是萧索?其实,那个丫头虽然很吵,却是生动有趣,连带着风儿闻起来都变欢快了。
从公主嫁到尚书府里来,这是秦嬷嬷最开心的一日,主子终于争气了,开始关心内宅的人事,还要求她将人事整理成一本册子。这本册子太子爷早在公主嫁过来之前就准备好了,交给她管理,她有好几次向公主提起此事,公主总是当成了耳边风,她也只能干着急,盼着公主早早明白事理,生活在尚书府不见得比宫里容易,宫里好歹还有皇上和皇后护着,尚书府里可只能靠自己。
“嬷嬷怎么了?”白陌真是吓坏了,这位嬷嬷年纪一大把了,无论遭遇何事都应该镇定自若,为何老是情绪起伏这么大,这会儿还热泪奔腾?
秦嬷嬷用衣袖抹去眼泪,感触极深的道:“老奴老早就告诉公主,虽然抓住驸马爷的心很重要,但是管理好内宅、与人交好,更是重中之重,有时候奴才几句话就能够坏了你与驸马爷建立起来的关系,毕竟奴才在府里待的时日比公主还久,比公主更清楚驸马爷的喜恶。”
白陌深有同感,尤其主子们不同心,奴才们更容易煽风点火搞破坏。
“公主的心思全扑在驸马爷身上,内宅这些人都觉得公主不好亲近,私下对公主的评价难免会生出偏颇。”
白陌忍不住看着蜷缩着身子坐在身边的姬安茜,无声的道:“你会有今日不是没有原因,不懂搞好人际关系很重要吗?”
秦嬷嬷转身接过采云为她取来的册子,册子用锦布包着,放在炕几上。“关于册子上的人事,老奴都亲自查明,若公主有不解之处,老奴可以一一为公主解答。”
白陌解开锦布,取出册子翻阅,每一个人都是简单看过去,唯有关于蒋夫人的一字一句看得仔细,生怕遗漏,因为此人将是她能否和离的关键人物。
“当媳妇的没去晨昏定省,婆婆为何连一句责备都没有?”虽是公主,也是人家的媳妇,况且姬安茜嫁得如此卑微,为何蒋夫人在府里的存在感几乎是零?
“蒋夫人原本就是性喜恬淡之人,平日往来的都是姑娘时结识的知心好友,不过往来一直很密切,直到去年病了,她从此寸步不离宁远居,也不喜欢人家打扰她,就是自个儿的儿子也不例外,唯一可以亲近她的就是柯姨娘。”
“蒋哥哥的表妹吗?”
“是,听说蒋夫人很依赖柯姨娘,甚至有人说,柯姨娘才是蒋夫人心目中唯一的儿媳妇。”
白陌两眼放亮,这不就代表蒋夫人根本不想要姬安茜这个媳妇?若是她能够惹恼蒋夫人,气得蒋夫人脱口要蒋怀良与她和离,他违背母亲就是不孝,也只好同意,皇家如何怪罪他?如此一来,正如同他所言,和离不是出自他的口。
白陌越想越美好,可是功课做足了,却没想到要见蒋夫人一面是如此艰巨的任务,当她站在宁远居的院子里,偶尔还可以听见蒋夫人在里面发脾气的声音……这就奇怪了,蒋夫人的性子有点冷淡,但是脾气很好啊。
算了,总是要先见到人,可是,如何见得到人呢?硬闯?这是个好主意,还可以激怒蒋夫人,问题是,宁远居的婆子一个比一个还结实,想冲破这道防线,非她和几个丫鬟能力所及,于是她念头一转,人不能,若是狗呢?放狗冲锋陷阵,必然是一阵大乱,还怕几个婆子组成的防线不会瓦解吗?
主意已定,她便让秦嬷嬷进宫弄来一只脾气又臭又坏的狮子狗,果然,她如愿见到蒋夫人,不过还没有机会放小畜牲冲锋陷阵,面对一群面色不善的丫鬟婆子,小畜牲的战斗力自动点燃,用力狂吠,就这样将蒋夫人引出来,可是她万万没想到,更惊讶的事还在后头。
“这只小畜牲生得真是迷人!”蒋夫人显然迷上她怀里的狮子狗,原本淡漠的神情顿时变得温和柔软,还伸出手将小畜牲抱过来。
说也奇怪,原本凶巴巴的小畜牲竟成了一只小绵羊,还撒娇的往蒋夫人的怀里蹭了蹭。
“它生、生得是很迷人,可是脾气不太好。”白陌的舌头差一点打结了,不知道如何面对这个脱稿演出的剧本。
“小姑娘就是要有点脾气,更有魅力,是不是?”蒋夫人搔着小畜牲的下巴,小畜牲竟然欢喜得更努力蹭着蒋夫人。
看得白陌两眼差一点脱窗,是她将它从宫里那个大牢笼拯救出来,结果,它给她的见面礼是狠咬一口,对蒋夫人却如此狗腿。
“是是是,不过,就怕脾气太大了。”白陌偷瞪了小畜牲一眼。
“脾气大也不见得是坏事,至少不会遭人欺负。”蒋夫人继续搔着小畜牲的下巴,抬头瞥了她一眼。“虽然你是公主,却是我的媳妇,晨昏定省不该偷懒。”
白陌怔了一下,连忙道:“媳妇记住了。”
“进来吧。”蒋夫人转身走进去。
白陌觉得自个儿被雷劈到了,若非旁边丫鬟婆子的表情太过精彩,她肯定会告诉自个儿刚刚是幻听。
采香在耳边低声催促,白陌回过神来,赶紧提起脚步跟进去。
白陌在蒋夫人的下首坐下,屋里伺候的丫鬟立刻送来一盏茶。
“我喜欢普洱茶,你喝喝看。”蒋夫人的目光片刻不离怀里的小畜牲。
白陌很优雅的拿起茶盏喝了一口。“……很特别。”
“不喜欢吗?”
略微一顿,白陌还是老实招来,“我对茶没有研究,能够解渴就好了。”
“你这孩子倒是坦白。”蒋夫人终于正眼看着她,见她目光清澈坦率,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情转为柔和。
“婆婆对茶想必很有研究,媳妇遮遮掩掩不过是徒惹笑话。”她真的很想在蒋夫人面前展现得很剽焊,让蒋夫人见了她就想皱眉,可是不知道哪儿出了差错,她只觉得全身软趴趴的一点战斗力也没有,怎么跟小畜牲一个样呢?
蒋夫人微微扬起眉,语带戏谑的道:“既然知道我对茶很有研究,你竟敢没有做足功课就跑来我这儿。”
“我不知道媳妇见婆婆还要做足功课。”她根本自认为功课做足了,没想到却是个不及格的,还好目的达到了……慢着,她是不是漏了什么很重要的事,为何有一种不对劲的感觉?
蒋夫人唇角轻轻一翘,“你这孩子还真有趣。”
“这是赞美吗?”她是不是很没出息?为何在蒋夫人面前像颗软柿子?
“你觉得这是赞美吗?”
“我宁可当成赞美,媳妇被婆婆赞美,这是很得意的事。”
蒋夫人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起身将小畜牲先交给姬安茜,然后进了内室,过了一会儿折回来,她的神情显得有些焦虑,拉着陪房问:“徐嬷嬷,那套红宝石头面不是锁在墙边的柜子里,为何不见了?”
徐嬷嬷不自在的看了公主一眼,轻声提醒道:“夫人忘了吗?那套红宝石头面,年初给蒋家二房的大小姐添妆了啊。”
怔愣了下,蒋夫人懊恼的道:“对哦,我怎么忘了呢?”
白陌眼中闪过一道锐利的光芒,这套红宝石头面想必很贵重,怎可能忘了?
“还有,那对传家玉镯怎么也不见了?”
“前些日子,夫人将那对传家玉镯放在床边。”
“哎呀,我真是胡涂,担心弄丢了,刻意从柜子里面拿出来拦在床边。”蒋夫人摇摇头,也没搁在心上。
“你去将那对玉镯拿出来。”
徐嬷嬷又忍不住看了公主一眼,可是这一次不同于先前的目光,彷佛在打量。
白陌完全没有感觉到,此时她完全陷在自个儿的思绪中,以至于蒋夫人将小畜牲抱回去,她都没有察觉。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前世有过接触,蒋夫人给她的感觉让她很自然的联想到失智症——不记得近来发生过的事、忘了东西放哪儿、寸步不离宁远居,她突然觉得好心疼,蒋夫人想必很寂寞,丈夫早逝,又只有一个儿子,那位宣称极其孝顺的外甥女满心满眼盯着的是她的儿子,根本没有察觉到姨母病了,在这个时代,只怕也看不出来蒋夫人生病了。
“这只小畜牲就送给婆婆。”
蒋夫人两眼一亮。“真的吗?”
“这只小畜牲对我可凶了,可是在婆婆面前却成了小绵羊,看来它比较喜欢婆婆,我若强行将它留在身边,它可能夜里都会爬上床咬我。”
蒋夫人欢喜的搔着小畜牲的下巴。“以后你就跟着我。”
此时,徐嬷嬷捧着一个匣子回到正厅,递给蒋夫人,蒋夫人随即取出挂在脖子的金钥匙打开匣子,接着让徐嬷嬷将匣子交给公主。白陌打开匣子,目光瞬间被匣中那对玉镯吸引了,这种东西她见过,这是冰种玻璃地萤光翡翠玉镯,若在二十一世纪绝对贵得吓人,在这个时代应该也不便宜。
“这对玉镯如今交给你,将来你要再传给媳妇。”
白陌突然懵了,什么?她要传给媳妇?
“我累了,你晚一点再来吧。”蒋夫人起身走回内室。
慢着,蒋夫人,她有问题,蒋家的媳妇不是她啊!白陌突然有一种天崩地裂的感觉,这究竟是什么情况?为何她的如意算盘总是被搞得乱七八糟?
回到清风苑,白陌瞬间化成一滩烂泥赖在软榻上,有着深深的无力感,很想大叫几声,天神,你是在玩我吗?可是当蒋夫人看着小畜牲的欢喜模样进入脑海,内心的哀号鬼叫瞬间被她抛到九霄云外,看来她得好好了解一下蒋夫人,越清楚越好。于是,她唤来秦嬷嬷,让秦嬷嬷去打探蒋夫人过去这几年的事,再小都不要放过。
蒋怀良已经不记得自己是第几次抬头四下张望,彷佛在寻找什么,又不知道在寻找什么,此时,外面传来一阵吵闹声,他不自觉放下手上的狼毫,一颗心被高高的提起,可是过了一会儿,却不见书房的门有任何动静。
方四平很了解主子,待外面恢复平静,连忙开门出去询问,得知情况之后,赶紧进来向主子禀报。“刚刚是柯姨娘送点心过来。”
蒋怀良闻言皱了下眉头。“表妹自个儿送来的吗?”表妹知道他最重视文华阁的守卫,不喜欢人家意图走进这儿,可是每隔一段日子,她总是借着送点心的名目派人过来,这其中当然有试探意涵,不过,今日为何亲自跑一趟?
“是,柯姨娘亲自送来的,她旁边的丫鬟才会大呼小叫。”
“她的丫鬟不是最守规矩的吗?”
“今日大概梦魇了吧。”
蒋怀良瞪了方四平一眼,方四平连忙缩着脖子,垂下脑袋瓜。
蒋怀良很快就将柯芳华抛至脑后,因为这一刻他终于明白自个儿一直在等待什么,他在等待公主提着食盒前来,纵使她做的吃食卖相不佳,却是他爱吃的。
自从那日明白告诉她,和离绝对不会出自他的口,她就不来了,显然放弃与他继续周旋下去,他不再怀疑她吵着要和离只是一种手段,而是真心想这么做,导致他内心忍不住有着一股期待,接下来她会采取什么攻势?
这股期待不时在他心里跳动,可是一日过了又一日,那个死皮赖脸却浑身充满灵动的身影始终没有出现。
他是不是很可笑?期待她继续纠缠和离不放,可是他又不可能与她和离。
蒋怀良烦躁的从书案后方站起身,举起脚步往外走,方四平见了一怔,赶紧跟上前去。
蒋怀良漫无目的随意走着,想要驱散内心的烦乱,可是当他停下脚步一看,这才发现他竟不知不觉来到清风苑。
怔愣了下,他理当转身走人,可是双脚显然自有主张,走进了清风苑。
见到蒋怀良,清风苑的丫鬟婆子都吓到了,若非方四平用手势示意她们闭上嘴巴别引起骚动,这会儿已经乱了。
此时,白陌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专心在小书房画着烧烤用具。先前在文华阁的院子架篝火玩烧烤,闹人的成分居多,且麻烦死了,最好还是弄一套先进方便的烧烤用具。若是这套烧烤用具可以做出来,她就可以在宁远居办一场烤肉大会,那一定很热闹,最快乐的应该是那只小畜牲吧。
“你在画什么?”
“烧烤用具啊。”
“烧烤用具?”
“我想办一个烤肉大会,一群人一起烧烤,好吃又有趣。”
“你想自个儿动手烧烤?”
“对啊,烧烤要自个儿动手才有意思,等着别人伺候,直接坐上饭桌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