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鸟!你信不信老子立刻杀了你?”雷敢听得火冒三丈,眸中杀气大盛。
他堂堂手握重兵的关北侯,别说弄死个背信弃义的酸书生就跟捻死只蚂蚁一样容易,就是当场斩杀了个当朝一品大员,老皇帝也不会对他皱一皱眉头,说个不字!
若不是怕未来岳父对自己印象更差,若不是不想粉团儿心中有阴影,他早就撩起袖子大干一场,别说这混蛋傻鸟,就是庆城郡守全族势力也只有被灭个精光的份!
“你不得在此放肆!”卓老爹颈项一寒,却怒由心上起,大声斥道。
自古文武相轻,秀才遇到兵更是怎么讲也讲不清,更何况此刻在卓老爹眼里,一个是高大剽悍杀气腾腾还觊觎自家女儿,并口口声声打杀人的莽汉子,一个则是虽然退亲背信大不该,却哀哀悔愧自责盼求原谅的文弱读书人,心中这杆子秤几乎是毫不考虑就歪向了赵砚这头了。
雷敢瞠目结舌地望着卓老爹,心口狠狠一痛,英气勃勃的脸上掠过一抹受伤之色。
“爹爹,”卓三娘声音冷了下来,卓老爹霎时打了个哆嗦。“原来在您的心里,一个哭着忏悔的赵砚胜过你生养了十六年的亲生女儿。”
卓老爹脸色惨白慌乱了起来,结结巴巴忙想解释“我儿,不,不是这样的,爹爹只是……骂这个只会喊打喊杀的莽汉……”
“爹爹口中的这个莽汉,自我与他相识以来,待我处处关怀周到,时时护着我,就连嗓门稍微大点儿声都唯恐吓着女儿一星半点,无论我怎么凶他恼他迁怒他,他看着我时,依旧满心满眼皆是欢喜之色。”她直视父亲和赵砚,素来明亮含笑的眼神凛意夺人,声声如金石交击,震得二人心头阵阵颤抖。
“我、我儿……”
“哼,他便是书读不多又怎地?便是张口喊杀下手就打又如何?他愤而动手,皆是为我,我只有喜他爱他敬他的,又哪里容得下旁人污蔑糟蹋他待我的一片真心?”
“粉团儿……”雷敢胸膛一热,喉头哽住,虎眸里汹涌翻滚沸腾的是满满的震动和狂喜。
她将他粗糙却温暖的大手握在掌心里,仰头望着他,柔声道“阿敢,别怕,有我呢!”
他虎眸不知不觉湿热雾气迷蒙了。
雷敢这二十五年来,当过占山为王的土匪头子,做了位高权重的一国侯爷,手底下随时都有成千上万号兄弟任凭他驱策,火里来水里去,刀头舔血尸山战场打滚出来,多的是兄弟袍泽热血相挺,却从没有一个香香软软的小女人,用着她大风刮了就倒的身子牢牢护在他身前,并坚定不移地告诉他——
阿敢,别怕,有我呢!
他雷敢,这辈子真他娘的值了!
第7章(2)
“三娘!”
“我儿你、你别冲动,别犯傻呀!”
可一个傻鸟加一个老书生又哪里唤得回一双铁了心、并且骨子里同样任性自在奔放不羁的情儿女?
“还有更冲动的呢。”她素来敬爱爹爹,可这次还是被爹爹这好坏人不分的心软深深气坏了,不放个大招,来个狠的,又如何震慑得了他老人家。“爹爹要是为了个外人,非要为难你未来的女婿儿,那就是连女儿都不要了,那女儿还不如今儿就跟他私奔了去,叫你们两位“饱读诗书品行高洁”的知音人自己相好去!”
卓老爹脸瞬间惨白成一片。
“粉团儿……”雷敢是感动得要死啦,但还是忍不住在她耳边念叨,“你阿爹脸色不大对啊,这样气他不太好吧?”
“别乱。”卓三娘将他拍到一边去,眯起眼睛专心盯视卓老爹,强忍着感伤,声音倒是无比坚定。“阿爹,您是要赵砚,还是要我?”
“我儿……你、你问这话岂不是要剐爹的心头肉吗?”卓老爹一口气差点卡在喉头呛死自己,又是心酸又是呷醋又是面子上拉不下来,一时间呆在当场。
卓老爹忍不住恨恨地怒视了雷敢一眼——全都是这个莽汉惹的祸!
若不是为了这臭小子,他知书达礼、贤良淑德、乖巧贴心的女儿会忤逆他吗?
“爹!”她脸色变了。
时至今日,难道爹爹还没上够赵家的当、吃够赵家的亏吗?
只能说,父女俩打从刚刚脑中念想就没搭对上线,以至于后来事情演变得越发不可收拾。
“三娘,世伯也是为了你好,你就别这样咄咄逼人了,须知顺者方为孝啊!”不识相的赵砚又跳出来了,鼻青脸肿的脸庞勉强看得出一丝斯文俊秀,他苦口婆心劝道。
众人眼睛都来不及眨一下,只觉不知何来一股劲气划破半空,赵砚整个人又直直喷出了大门外!
“安静多了。”雷敢抖了抖袖子,嘴角狞笑一闪而逝。
“你你你,你当着我的面都敢——”卓老爹又惊又怒,指着他的鼻子气到连话都说不出来。
“打得好。”卓三娘冷冷一笑,“那种人,不打出去难道还留着恶心自己吗?”
雷敢霎时高兴坏了,又乐颠颠蹭在她身边做出忠心大犬状,简直是大大刺了卓老爹的眼。
“他毕竟曾是你幼年订过亲的未婚夫婿啊!”卓老爹痛心疾首,胸口憋着一口瞎七杂八的闷气,脑子一热,冲口而出。“得饶人处且饶人,他也是不得已的,你又何必非把人往泥里糟蹋呢?”
卓三娘早知道这个爹爹常常脑子一根筋犯浑,还时有不合时宜的书生意气发作,可是知道是一回事,依然无法稍稍削减此刻她巨浪滔天的怒火。
“爹爹是一心要护着赵砚了?”
“为父……为父是帮理不帮亲!”卓老爹心咯登了一下,直觉好像有什么乱腾腾地搞岔了,可是眼角余光瞥见那个高大身影还在女儿身边装乖卖好,霎时理智全飞,直着脖子道“赵砚那小子再不好也是个读书人,纵是有千百般对不起我卓家,可今日他也诚心痛悔前过了,正所谓知过能改,善莫大焉……”
卓三娘气得身子发颤,眼前金星直冒,劈头就想张口痛斥,却被冷静下来的雷敢拦住了。
“别冲动。”他见她脸色苍白浑身发抖,简直快心疼死了,可是无论如何都不想她在气头之下脱口说出大伤父女之情的话来,有力的臂弯环着她,有神的眸子深深望向卓老爹。“卓伯父,今日在您老面前动手是晚辈的不对,可我绝不后悔打了那个姓赵的!”
“你、你打人还有理了?”卓老爹现在是看他哪里都不顺眼,尤其是他竟然还臭不要脸地把自家女儿搂在怀里……你手放哪儿啊混蛋?
雷敢浓眉高高挑起。“我为何打他,卓伯父难道不是心知肚明?”
卓老爹霎时被噎住了。
“总之,今儿大家是事赶事话赶话,彼此心里都不好受,倒不如都各退一步,冷静冷静,待这口心气平了之后再来好好说道吧。”他有条有理地道。
卓三娘蜷缩在他怀里,因着怒气而急剧起伏的胸口渐渐平复,稍稍平静下来后,却忽然有说不出的委屈和想哭。
天知道她已经多少年没有脆弱失控到想痛哭一场了……
可是此刻在他温暖强壮的怀中,嗅闻着他身上混合着微微汗水和浑厚男子麝香的气息,听着他诚恳而低沉的嗓音,卓三娘强撑了多年的坚强,在这一瞬间就像是迷路的小儿终于找到了家,找到了对自己呵护备至的亲人,所有压抑在心底深处的疲惫担忧委屈害怕和辛酸,霎时全爆发了!
雷敢贲实精壮的身躯一僵,因为他竟感觉到了胸口有灼热的湿意,渐渐扩大湿透了衣衫,烫得令他心头钝痛,浑身震颤痛楚了起来。
粉团儿……竟哭了?
而且她的哭泣十分低微,只是大滴大滴豆大的泪水不断奔流,绞得他心都要碎了。
所有胆敢害他的粉团儿难过的人,就是跟他雷敢结大仇了,倘若面前这人不是粉团儿的亲爹,他早亲手拆了他每一根骨头了!
不过其它人……哼!
他眸光慌乱焦灼且渐渐狂怒了,隐有狂风暴雨凝聚而来。
还不知自己逃过一劫的卓老爹只看见自家女儿不知羞地偎在那莽汉怀里,气得头疼脑热眼前发黑,恨恨跺脚却也想不出法子拉开他俩。
尽管不想承认,可是卓老爹还是隐约感觉到那高大男人j身煞气腾腾,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易与之辈。
“卓伯父,”雷敢一个字一个字自齿缝中迸出,带着令人凛然畏惧的“微笑”。“三娘今天受了大惊吓,我要带她回关北侯府召医调养几日,等她想回家了,我自会亲自护送她回家,还请伯父应允。”
“我不准!”卓老爹倒抽了一口气,差点爆血管。
“多谢伯父。”他露出森森白牙一笑,二话不说打横抱起怀里小人儿便大步往外走。
卓老爹气急败坏地追了上去,可哪里还见得着人影?
回过头来,卓老爹看着一地哼哼唧唧呼痛的“伤员”,其中赵砚更是已经彻底晕死过去了,他顿觉头痛甚甚。
“等等,”被闹得心力交瘁的卓老爹垂头丧气跌坐在堂中矮席上,发了半晌呆之后,猛然抬起头。“老夫……老夫方才都对我儿说了些什么,做、做了些什么啊?”
回关北侯府的路上——
“我爹是不是很傻缺?”卓三娘脸偎在他胸前,鼻音浓重地问。
“嗯,有一点,不过读书人都是这样啦!”雷敢回答得一本正经,脚下动作快捷有力,实际上整个人心口沸腾,飘飘然晕晕然了。
粉团儿真香真软真好抱,呵呵呵呵。
“你别生他气。”她心情很不好地闷闷道,“虽然我自己就很生他的气。”
“不妨事,只要他老人家往后别再弄哭你,我就不生他气。”他不忘补充安慰了一句,“我也常生我爹的气,不过自家人打是情骂是爱,没啥的,别难过啊,乖。”
她饶是心绪郁闷沉重,还是被他逗得破涕为笑。“你正经些。”
“跟你有关的事儿,我一向都是很正经的,而且我可守规矩了。”不然他早卷袖子提大刀杀人去了。
“阿敢真好。”泪珠犹在眼眶里打滚,她的眉眼却已弯弯了起来。
“嘿嘿嘿嘿……”他一颗心登时酥甜得都要化了。
“……对了,你刚刚是不是说了关北侯府?”她安心地靠在他胸膛前,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片刻后突然熊熊想起。
“呃……”雷敢心一跳,吞了吞口水,尴尬地讪讪笑。“是,是啊。”
糟了!自结识到现在,他都还未曾有机会好对她说出自己的真实身分,也不知粉团儿……粉团儿会不会误以为他是有意瞒骗她,玩弄她,甚至……当他是那种光耍流氓,不预备负责任的纨裤子弟吧?
读书人最讲究的是一口气节,最不缺的就是一身傲骨,他家粉团儿看着虽然香软好闻易推倒,可要一倔起来……
雷敢不自禁打了个大大大大的冷颤,膝盖险些一软。
娘呀喂,他最近变得脆弱了许多的小心肝可受不住先是得罪了岳父大人,后又惹毛了亲亲娘子啊!
就在雷敢心脏卜通卜通乱乱狂跳,不知暗暗吞了几口口水后,只感觉怀里的粉团儿沉默了良久,久到他觉得他整个人都要不好了……
“你就是关北侯雷敢?”卓三娘声音似有点紧绷,有点异样。
他脑中空白了一瞬,结结巴巴道“是,是啊!”
“……”然后又是一阵长长、长长的死寂静默。
“你、你听我解释,我、我,那个我……”雷敢都差点给她跪了,慌乱紧张害怕得都快上火岔气了。“其实也不过就是个头衔,没啥子大不了的,不就底下管的兄弟多了点,宅子大了点,俸禄多了点,其它真的没什么的,哈,哈……你,你别不理我。”
“早先,你若对我爹爹出具你的身分,他便不至于敢明面上给你难看,句句羞辱你。”她终于抬起头,宛若墨玉的眸子里有着一丝奇异幽微的迷惘之色。“还有赵砚,你完全不用亲自动手打他的。”
雷敢看不明白她这是在赞许还是讽刺甚至是生气,脑子挤了大半天也挤不出该回什么话较为安全妥当。
“欸……”他乌黑虎眸慌慌的乱转。她目光复杂地直视着他,轻声地问“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你不以势压人?”
“那个,那个“人”不是旁人,是你爹呀。”他坦白老实地道。
卓三娘也愣了一下。“就因为是我爹?”
“那可不!”他终于越说越气顺了,理直气壮地道“虽说我当这个侯爷自个儿是没觉得有多大的了不起,可认真抬出去还是能唬死一大片人的,但我真不想你爹怕我……往后咱们可是要做一家人的,我能成天叫自己老丈人怕自己吗?这不存心给雷劈了?”
她的脸渐渐红透了,别过头去闷闷地道“谁、谁是你老丈人了?”
“你——你不想嫁给我啦?”他吓出一身冷汗。
“什、什么呀?”她这下子在他怀里也缩不住了,尴尬害羞地挣扎着下地来。
“嗳,当心当心,千万别拐着脚了。”他不敢强迫她,只得小小心心地虚扶她的小腰,唯恐她身形不稳颠着了。
卓三娘抬头瞪着他,小脸红扑扑的,像是能拧出花汁子来,却又滚烫得彷佛要冒烟儿了,真真是心也乱头也昏,舌头都快打结不好使了。
——这都是些什么跟什么呀?他们又是几时从互相心悦一下子跳到论及婚嫁了?还能不能一起愉快的出门钓鱼吃水引饼了?
她她她……可是被退过亲的人,以前本就没奢望过的,如今既知道了他权势赫赫的真实身分,又如何能想着与他……与他……
她原是红通通羞恼的脸蛋,美丽娇羞的霞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苍白的怅然悲伤。
“我几时……我几时说过要嫁给你了?”她苦涩地问。
“你不嫁我,难道还想嫁那个傻鸟?”雷敢大受打击,脸色刷地惨白,随即黑透如镬底。
“胡说八道,我疯了不成?”她本就满心酸楚郁郁闷堵难言,闻言一口恶气直冲脑门,恨极地握起粉拳狠狠捶了他硬邦邦的胸膛一记,换来的却是自己的手疼。
“噢!”
“怎么了怎么了?疼不疼?疼不疼?”雷敢急急捧起她的手吹着气,小心翼翼地轻抚揉着,满眼怜惜又不禁咕哝埋怨。“哎,你恼我便直说,我自打自己给你出气便是了,又何须你自个儿动手了?瞧,指节都红了。”
卓三娘怔怔地看着面前这个高大健硕,明明手握重权身分贵重,如今却弯下腰来对自己柔言细语低声好气的男人,忽地一阵心酸难禁,不知怎地,悲从中来嚎啕大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