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朱家的酒愿意用什么价格卖给他,那从来都不是他会去考虑的事情,而客源就更不用担心了,别看朱家酒坊店面小,产量也不多,但是真正内行的人就会往这儿寻好酒,不说朱苹儿自酿的新酒,就是偶尔她托人往外寻的新酒也常常是老饕们关注的目标。
若不是朱家酒坊出的酒一直量少,说不得这兑州城里的第一酒商还得换人做呢。
高辰旭打定了主意,开始往自己那些狐朋狗友里寻找着买家,只是一个个人选被他划了去,不为别的,因为都是一同玩乐的,谁不知道谁的底细?
这些个公子哥儿一个个看起来都像是能一掷千金的爷,但是说实在话,若真要谈大生意,这些人转头还得回家里伸手拿银两才行,更别提他们谁会没事买了一堆好酒回家里头放着?
高辰旭想来想去,就是找不到一个出手大方的买家人选,好不容易激起的一点雄心壮志,一时之间又添了几分挫败感。
高母这两天看着儿子从颓废到振作,原本备受打击的心思也活络了起来。
她这些日子先是承受失子之痛,接着又是被赶出家门,然后又让自己过去瞧不起的人给收容,一连串的打击,她虽还自恃着大家夫人的风范没有说什么,但是心里除了难过外,却是满满的不得劲。
失了家业或许悲惨,但让她受到朱苹儿的援助……那心里头的憋闷却是一日比一日重。
好不容易这两天看到儿子似乎想要振作起来了,她怎么能不为之振奋,而这时见到儿子眉头不展,她自然关心。“怎么了,遇到什么难事了?说给娘听听。”
高母穿着一身素淡的衣裳,坐在桌边,身上即使只插戴着几支素色钗环,也没失了曾经豪富之家的气度。
高辰旭不想把这些小事说出口,抿抿唇,压下心中的烦躁,淡淡回道:“没事。”
高母低叹了一声,“行了,都这时候了,我们母子还有什么不能说的?你的心没有比我这个当娘的更明白的,经过了那些事,现在又住在别人的屋檐底下,不说娘委不委屈,你心底又怎会好过?”
高母一番话,无疑又刺激到他心里的隐痛,尤其是那日两个小伙计说的那些话,一句句都像是扎在心里头的刺,就是不碰也让人阵阵的疼。
“娘,别想太多,儿子一定会把家业给重新夺回来。”高辰旭表情坚定的说道。
“娘怎么能不想多,你自个儿瞧瞧,你这两天回来脸色就没好过,我就怕你在外头受了委屈也不说。”高母顿了顿,才又问道:“怎么了?是想做的生意不顺当?”
他本来是不想开这个口的,但是几个绕弯后又让高母一问,也就顺了口把自己这几天发愁的问题给说了出来。
若只是一般的酒,想要在转手之间赚取大量差价,那非得足够的量才行,只是朱家酒坊却是做不到的,所以他一开始就是选定一些特别的酒,然后高价卖出去赚上一笔,只是这样一来,能买想买的人就更少了,起码这几天他就没问到过。
高母听了儿子的困扰,忽然想起之前娘家兄弟提起的事儿,嘴角轻勾,连眉眼都轻快了几分。“这事儿你早说出来不就得了,娘这里还真有个人能帮上忙。”
高辰旭是真没想过娘亲一个内宅妇人,居然真有可以说得上话的人,原本他想的是,若是真不成,就找他爹去,虽说这样就失了他想自己一个人成就一番事业的豪气,但他想着都到了这般时候了,若不能做出什么成绩来,丢脸的也不只是他一个。
他急急忙忙的催促问道:“是谁啊?”
高母轻抿着嘴,笑了笑。“还不是你舅舅嘛!他上回来寻我的时候,就说了有人托他寻些特色酒,本来也打听到了朱家有这酒,但是怎么也不肯卖给他,才拐了弯求到我这儿来,之前我一个妇道人家也作不了主,就回了他,若是如今你有法子把酒弄来,你舅舅就能帮忙收了,价钱方面他也提过了,绝对不会亏待的。”
高母没提的是,之前她也跟丈夫提过这事儿,只是当场就被教训了一顿,说她做人不能得寸进尺。
她就不懂了,帮朱家拉了笔赚钱的生意,怎么就得寸进尺了若真要秤斤秤两的较真,朱家以前若不是靠着他们高家,能够有如今这般的生活?说难听些,几十年前,朱家也不过是高家里的一户奴才而已。
高辰旭一听,是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却默默陷入沉思,朱家都已经拒绝的生意,他也不一定弄得到手。
别人不明白朱苹儿的性子,他还能不了解吗?她既然说了不卖,那主意就是定死了,那古板的性子要想有二话,几乎就是没可能的。
第1章(2)
高母见儿子似乎有所犹豫,忍不住又道:“这还有什么好想的,那可是你亲舅舅,难不成还能骗了你不成还是你忘了我们现在可是借住在朱家的宅子里,忘了你丢下朱家女儿没拜堂的事了?人家表面上是好心的收留,背地里还不知怎地笑我们一家子活该遭报应呢!”
高辰旭神色复杂的望着娘亲,他会急着想做出一番事业来,攥的不也是这点小心思吗?
当初他丢下正准备和他成婚的朱苹儿,结果没想到去了京城一趟回来后,却只看到大哥意外过世、家业被夺、双亲被赶出家门反被朱家给收留的场面,身为一直被捧得高高的高家三少,他怎么能够吞得下这口气
高辰旭想到自己前些日子的憋屈郁闷,眼里闪过一丝的决绝,咬咬牙,故意忽略心中最后一丝犹疑。“行!这笔生意我就找舅舅帮忙!”
反正现下他正愁着找不到一桩生意来当个开门红,既然有了这现成的生意可做,那么他该不管其他,就这么赌一把,至于其他,他管不了那么多了。
无论如何,他就是要让朱苹儿那个女人看看,他高家三爷绝对不是只能靠着女人的孬种!
朱苹儿正在酒窖里一桶桶的试着不同比例酿出来的新酒,突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传来,让她不得不放下正在试喝的酒,略蹙着眉开了门。
来人是酒坊里的伙计黑子,那黝黑的青涩面容上满是慌张。“大姑娘,不好了!前些日子您试酿的稠酒全都没了!”
“没了?怎么会没了?”朱苹儿眉头皱得更紧,却不见太多慌张神色,还是小心的关好了酒窖的门,才跟着他往外走。
稠酒又叫做黄桂稠酒,原为陕西的一种名酒,因为不易保存,所以流传的地方不广,她本来也只是试酿了一批,没想到让酒坊的老主顾给看上,订下了要送给兑州知府寿宴的贺酒,只是因为这酒保存不易,所以才拖到这寿宴的前七天过来提酒。而之前酿好后她怕走了味,封存后就放在偏房的一间小屋里,那屋子刚好适合存放稠酒,平日里也吩咐两个伙计别随意去开那间屋子的门,怎么现在突然说酒没了
是怎么没的?又是谁拿的?光想,她就觉得眉心一抽抽的疼了起来,要不是爹往北边收葡萄去了,否则这样的事情,哪里需要她来操心呢!
她手指轻掐了手心,淡淡的问道:“说说是怎么回事,怎么发现酒没的?有没有什么线索?”
黑子也是一脸的苦相。“大姑娘,那屋子平日偏,我们也都照您的吩咐,平日只在外头看看,并不开门进去的,也是刚刚知府的姜管事说想提早两日过来提酒,小的才想开了门把酒给取出来,谁知道一开门,里头哪里还见得到酒,屋子里全都空了,现下二子还在外头招呼着姜管事,我则是马上跑来找大姑娘您了。”
朱苹儿知道若是在现代,什么指纹采证还是乱七八糟的法子都能够帮助她抓到偷酒的凶手,但是现在……与其说要追那虚无缥渺的凶手,还不如先想想办法把姜管事给应付过去。
“别的先不说,上回酿稠酒的那些东西可还有?现下看缺了什么,先去我们惯常的店里拿货,我先安抚了姜管事,回头马上重新酿一批。”
黑子点点头,拿了银两连忙往外头跑去,跑得太快,还在门口撞上了人,他也慌得没余裕看是撞上了谁,只匆匆道了歉,就头也没回的往外跑。
“哪个没长眼的,没见到撞到小爷我了跑什么跑!”高辰旭原本带着得意的笑容,被这么一撞,也忍不住低骂出声,直到他抬起头见到了离他不过几步远的朱苹儿,那些话才猛地消了音。
他看着穿着一身藕色衣裙的朱苹儿,高腰的墨绿色系带勒出她盈盈一握的细腰,素白的小脸上看起来有几分疲惫,头发简单的挽了一个发髻,上头干干净净的,连发油都没抹,衬得她向来清冷的神色更加寡淡。
可就是这样淡雅的打扮,也让他挪不开视线。
尤其当她那双彷佛带着漩涡般的黑眸就这样静静的望着他的时候,他总觉得心中那一点沾沾自喜,都有种被看破手脚的狼狈。
他看着她,她同样也在看着他。
他穿着一身张扬的碧色衣袍,脚下踩着的是绣着金线的靴子,腰间挂了温润的白玉佩,就连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的,脸上完全没有几天前那样失了元气的颓靡,看起来又是面如玉、风采翩翩的少年郎。
朱苹儿看着似乎恢复了往日模样的高辰旭,心中却生出了某种不可置信的猜测。
她轻启唇,眼神带着些压抑过后的情绪问道:“那些稠酒……是你拿走的?”
高辰旭忽然不敢对上她的眼,眸光飘忽的往边上看去,心虚的道:“说什么呢,什么稠酒不稠酒的!唉!我上回从你这儿拉了一批酒去卖,忘了和你说一声,这是那批酒的银两,我今儿个就是来付酒钱的,现下外头一坛浊酒也是一小坛一百个大钱,我也不占你的便宜,用一坛两百个大钱算,就算了十两吧……”
他拎起钱袋子在她面前晃啊晃的,那种往日高高在上的感觉又回来了,他不再是屈居逃婚女人家的废物,也是能抬头挺胸的在她面前平起平坐了。
“十两?”朱苹儿往前踏了一步,平静的面容下燃起的是无法克制的怒气。“你可知道你从我这儿拿走的是什么酒?你可知道你连提都不提的从我这里把东西给拿走,为我惹了多大的麻烦高辰旭,我原以为你就是纨裤了些,却没想到你居然脑子空得连什么叫做“不告而取谓之贼”这样的道理都不懂”
每说一句,她就抬起脚往前踏一步,明明比他矮了快一个头,他却被她给逼得不断后退。
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铿锵有力,像是擂鼓般重重的捶打在他的心上,他那一点子得意早就被惊得消散无踪,所谓的平起平坐,在她的一声声质问下,全都变成了笑话,大大的甩在他的脸上。
退了几步,在那双只映着她身影的眸子里,忽然闪现了锐利,高辰旭猛地挺直了身子,气愤的回道:“是!我纨裤,我没脑子,我就只想着我不能被人看不起,尤其是你!朱苹儿!”他一双总是含笑的眼里,如今只剩下不甘,口气也越发生硬,“怎么,看着我这个在拜堂时抛下你的男人变得这么落魄,变得一无所有,你很高兴、很得意吗?你觉得看不够我的笑话,还是觉得这都是我的报应我告诉你,我从没后悔过,我只后悔我今儿个还来你面前自取其辱,让你又瞧不起我一次!”
朱苹儿望着他,胸中的怒火慢慢退却,取而代之的是无可取代的失望,她低声说道:“我从来没有看过你的笑话,也没有瞧不起你。”她垂下眼,没看见他眼中的错愕,接着挺直背脊转过身,顿时有种心灰意冷的感觉。
这个男人,从她一穿越过来就不吝惜给予她笑容的孩子,长成到现在风度翩翩的样子,即使别人说他再怎么不学无术,她也从不这么觉得。
即使他在成亲时丢下她一人,她也不曾对他失望,但现在……他的话却让她有着满满的失落感。
“现在,比起瞧不起,我更是失望透顶,因为在我看不起你之前,你就已经自卑得看不起自己,还让心中的那一点懦弱,放大成了无可救药的自鸣得意。”她幽幽的说着,随之淡笑一声,“那些酒……就当我看清你原来如此无可救药的费用吧,也当做是一次教训,让你看清楚人心的险恶。我不明白你卖出去得了多少银两,但是……想来也不会超过五十两,但是这酒原来的买主,却是出到两百两的价,且这酒还是有价无市,不过是看在老主顾还有因为这是我第一批试酿的酒才是这般价钱……想来那收酒人绝对没有跟你说过这酒的珍贵吧!稠酒难保存,能酿这酒的人也不多,所以又有稠酒好喝,可惜带不出潼关之叹。罢了,如今那酒也让你卖了,我说这些也是多此一举。”
高辰旭听完她的话,愣在当场,一时间无法反应过来,只能看着她走进前面的屋子里,不知道和里头的人说了些什么。
门是开着的,即使听不见她说了什么,他依然可以看见她对着一个穿着不俗的男人,低声下气弯腰作揖的模样。
就是再傻,他也从那男人偶尔扬高的声调中知道了那人的不悦,而刚刚朱苹儿说的那些话,也一字一句不断的在他脑海中反复回荡。
最多五十两银子买酒?不!那个自称是绝对不会坑害他的自家人,连五十两都没拿出来,只花了三十两打发他,还说是因为要做长长久久的生意,才会这一点子酒就给了这样的价钱。
“真是好个亲人啊!”他几乎是咬着牙,用一股气把这话给磨了出来。
她弯腰作揖的姿态让他觉得无比刺眼,比任何时候都还要刺着他的心,甚至在那隐约的声音中,听见了她打算无偿的重酿一批酒赔上的时候,他再也看不下去,只能快速转过身,慌不择路的往朱家宅子里跑。
朱家酒坊和宅子不过只有一墙之隔,他没一会儿就进到朱家拨给他们借住的宅子里。
他才刚踏进屋里,高母就兴高采烈的迎了上来,喜笑颜开的说道:“我的儿啊,我就知道你果然是个能干的!刚刚你舅舅还说你这回做得不错,以后还有这样的机会定要继续提拔你,如此以往,说不得拿回咱们家的产业也就是迟早的……”
闻言,高辰旭只觉无比的讽刺,他眼里闪过愤恨,冷笑着打断了母亲的话,“是啊,和我这样的傻子合作,当然得说我能干了,呵!亏他还说是我嫡亲的舅舅,跟夺人产业的大伯我看也没什么两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