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辰旭知道两个人的交情,说什么多谢都是多余的,以后多送几坛子好酒也就是了。
他走到那抖抖瑟瑟的男人面前,俊朗的脸上露出一抹笑,眼底全是冷得见不着暖的寒,手指轻掰着关节,啪啪作响。“说吧,谁让你来的?直说了,我高三还能够留你一条命。”
他这些年虽然浪荡花丛,但真要说起来,也算是片叶不沾身,就是四处惹下的一些麻烦,让他有些莫名其妙的闯出了些名号。
他自个儿是不怎么在意,只是他这名号在道上,甚至是这些街头混子的耳里,那却是赫赫有名。
这些年谁不知道兑州有个高三,年纪轻轻却心狠手黑,又特别爱记仇,只要得罪了他一次,就得小心他记着一辈子,所以惹谁都好就别惹上他,要不然直接死了说不得还痛快些。
男人想起道上的传言,又想着身上还隐隐作痛的地方,暗自推测那一脚大约不知道断了哪里的骨头,身体就跟着发颤,心里更是直骂着那拿钱吩咐办事的高辰恭,恨不得拿了刀也往他铺子来上一遭。
他可从来没提过那个让人害怕的高三,居然就是高家二房的三少爷啊!
虽说两个人的名字从来都没有遮掩过,但是谁会想得到一个曾经的富家公子会是那样的心狠手辣?又有谁能想到,这样一个看起来温文俊朗的少年郎,也是个见过血的狠辣人?
“行行!我说我说!”男人这时候可没有什么道义了,一股脑的就把背后的指使人全都供了出来。“嘿嘿!高三爷,小的都说了,这事是不是……能够……”
男人的头磕了好大一个血洞,脸色煞白,又沾满了土,狼狈得不行,不过再狼狈也比不得小命重要啊!如果狼狈些能够把小命保住,就算要他去滚猪圈他也肯。
高辰旭听到是高辰恭让人做的事,心中倒没有什么意外,只是嘴角一抹笑,冷得让人害怕。
虽说他本来就没打算隐瞒多久,但这么快就找上门来,还真是有违那父子俩喜欢像毒蛇一样慢慢潜伏的惯例。
呵!不过不管怎么样,既然都已经惹到他头上,还动到了他最宝贝的人,那么他也不会就这么算了。
他看着跪着的男人,阴恻恻的笑了笑,慢条斯理的吩咐下去,“为了好好的将功赎罪,现在就有件事情让你去办。”
跪在地上的男人哪里有不答允的,就只怕答应得慢了,还有人抢了这差事,猛点着头,怕表现不了自己积极想戴罪立功的诚意。
“你就……”吩咐完后,高辰旭替他松绑了绳子。“把我交代的事情给办好了,我自然会考虑考虑要不要让你戴罪立功,但若是没办成,又想跑了……呵!你该知道是什么下场。”
男人被他狠戾的眼神吓得连话都不会说了,连连点着头,捂着自己的伤处,一跛一跛的往外小跑的逃开。
院子里又恢复了平静,高辰旭回到屋里,看着即使睡着也隐隐皱着眉的朱苹儿,他在床边坐了下来,握着她的手,放到唇边,低喃着,“好好睡一觉吧,醒过来就等着看那些人的好戏吧。”
他轻吻了吻她的手,细细的看着她沉睡的面容,单眼皮的眼睛、小巧秀气的琼鼻加上粉粉的樱唇,清秀的面容少了故作严肃的表情,看起来就像个还没及笄的孩子,却总能在某些时候爆发出让人难以相信的力量来。
“唉……你这样执拗的性子,有时候连我都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了,你说要分得清清楚楚,我听了真的很气恼,可是你也真的狠心,居然连见我一面也没有,让我整天的想,从打算原谅你到想着你来原谅我也行,这中间磨掉的可是男人的自尊啊!”他不停歇的喃喃自语着,看着她的表情,满是无奈的温柔。“可是我又能怎么办?我想我也是个傻瓜,才会看上你这个执拗的死板性子吧,因为我直到刚刚看着你在我怀里晕过去的时候,我才明白,我有的不只是孩子气,不只是独占欲,还有一颗我从来没仔细看过的心。”
屋子里的炭火突然啪的一声响,他笑了笑,没再说下去,只是微动的唇似乎把那说不出口的答案散在风里。
原来那颗心,早已全都写满了——我心悦着你。
有时候,看清楚自己的心只是一刹那的事情。
不需要太多的长篇大论,不需要反复论证,只是那一瞬间的清明,就足以让高辰旭明白自己以前因为太过幼稚而做了多少傻事。
扶着朱苹儿回到朱家,高辰旭愕然地看见父亲站在院子里,眼色不善的瞪着自己,他忽然想起父亲许久之前对他说的话——
“你总有一天会因为你逃婚这件事情而后悔!”
他那时候还不明白为什么,只想随着自己的性子做事,结果到了今日……他是真的后悔了。
后悔明明在那么早的时候其实就已经动了心,却偏偏到这个时候才完全看明白自己的心意,白白浪费了这许多年不说,这几年来还做了不少混帐事,不只惹怒了心上人,连岳父都顺便给惹恼了。
唉!他这是自己给自己造孽啊!
第6章(2)
高赐福看着自家儿子脸上带着的悔意,心中不免自得的想着,臭小子,当初就知道你会有今天!
想想自家是做酒水生意的,什么最重要,自然是酿酒的人才最重要,偏偏这小儿子整天无所事事,除了在外偶尔逞凶斗狠,要不然就是风花雪月、琴棋书画,还真没看出未来有什么指望。
那时候就想着,高家再怎么说,也有他这个老子还有长子可以庇护着他,让他娶一个能干些的媳妇儿好挟制着他过日子,没想到他自己个儿、年纪小小时,就追着老朱家的独生女转,那姑娘打小他就喜欢,看着是沉着稳重的,虽说待人有些冷清,但是跟着老朱学了那一手的酿酒技术,也让老朱都说了这是青出于蓝更胜于蓝,这样的好姑娘要真成了自己的儿媳妇,那可真是太好了!
本来都想着这两个小的打小培养的感情,等长大了就提了婚事,正好是一好又一好,双好的事儿。
结果呢?他这个当老子的,先是把人给赎身出去,让他们当了平头百姓好为他以后铺路,又接着替他岳父家扫屏障碍,替他做了一堆的人情,好不容易人家姑娘点头愿意嫁了,他又不知道闹什么别扭,居然在大喜之日给逃了,想起这样的好儿媳妇儿就这样飞了,他这个心呦,是不揪都疼啊!
高赐福想起当初那份揪心,看着站在面前的儿子就越不高兴,哼了一声,干脆转过头去关注着朱苹儿的伤势如何了。
朱富贵不管那父子俩是怎么打眼仗的,他打从女儿一进院子就一直盯着她看,朱苹儿感受到父亲的关怀,忍不住笑了笑,只是扯到了嘴角,忍不住疼得皱了下眉头。
“行了,先进屋休息吧。”朱富贵再次确定女儿除了头发因为受了伤所以只能用条发带略略系上,看起来小脸有些苍白外,手脚活动之间没有太大的问题,松口气之余,也赶着她回屋里去休息。
“爹……”朱苹儿总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只是看着院子里还没收好的一些东西,她忽然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只觉得有种愧疚在心底不断的蔓延。
是不是她太过自信了呢?如果早在看出那些人是来闹事的时候,早早的就请了衙役过来的话,这院子里的东西是不是就不会被砸毁了?
朱富贵轻叹了口气,说这些东西被砸坏了,半点都不心疼是假的,但是比起女儿的安全,那些又不值得一提了。
“下回别傻了,要砸就砸吧,可别再白白让人打了,你可是个姑娘家。”朱富贵正色说着,严厉的表情看起来像是在训话。
高辰旭本想冲上前解释,却被他爹一个眼神给瞪了回去,老丈人教训女儿,他一个还没得到承认的女婿跟人家拦什么?!
高辰旭到底是不敢在这时候挑战他爹的话,只是还是偷偷摸摸的牵起了她的手,自以为没人瞧见他的这些小动作,默默的想给她安慰。
天可怜见的,刚遭了这样的祸,自个儿的爹偏又不是柔和的性子,被这样训了一顿,不知道该有多难过呢!
朱苹儿点点头,眼眶微微泛红,脸上却带着浅笑。“知道了,爹,下回不会了。”
朱富贵哼了声,有些不高兴的嘟哝,“哪里还有下回?!那些人再敢来,来一次我打一次!”
父女俩的脉脉温情让高辰旭在边上看得是庆幸中又有些失落,捏了捏手中握住的小手,忍不住想要替自己挣一些存在感。
朱苹儿倒是回头看了他一眼,不过没有他预想中的含羞带怯或者是感动等任何情绪,而是淡定的甩开了他的手,往前走了几步,才淡淡的道:“三少爷,我们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该懂得避嫌。”
朱富贵刚刚就瞧见这个高三郎伸出那只狼爪子,要不是看在自家女儿没什么反应,早就骂人了,这下看见女儿甩开了他的手,就连言谈之间都那么生疏,心里也是高兴的,只是脸上不显。
“行了,高二老爷还有三少爷,忙碌了一整天了,大家都累了,就先各回各屋吧,我这就不招待了。”
听老朱这话说得也是客气得很,高赐福先是瞪了儿子一眼,不知道这些日子他又弄出什么么蛾子来,触怒了人家小姑娘,一方面又是觉得羞愧。
人家好心收留了他们,把宅子好心的借给他们住着,结果自家父女俩却委屈住在酒坊里,这让他怎么不觉得脸红。
“老朱啊,这有什么误会大家……”
“高二老爷,没有什么误会,我爹就是看着大家都累了,才说这话呢。”朱苹儿抢在父亲开口前说了话,语气客气,却透着浓浓的疏离。
说这话的时候,她连一个眼神也没给高辰旭,院子里有长眼睛的,谁看不出来两人是在扭性子,只不过以前是高辰旭一个人在闹,现在倒像是换成朱苹儿要闹了起来。
高赐福瞪儿子都快瞪得眼睛抽筋了,只是也知道现下说再多也没用,还不如先回去打听打听,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高赐福叹了口气,点点头道:“那我们就先回去了,苹儿你也好好歇歇,就算只是些外伤,但也轻忽不得。”
“知道的。”朱苹儿低下头,温顺的回道。
她不敢看向高二老爷的双眼,听着高二老爷领着高辰旭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她心中也有些酸酸涩涩的。
高二老爷就算心里有些算计,但他也是真心待她好的,现在她说了这样的话,总有种伤了老人心的感觉,她心里也不好受。
朱富贵见女儿心情更低落了,拍拍她的肩,沉声道:“闺女儿,高家虽然对我们有恩,但是这恩也不是这样耗不尽的,咱们能够做的就做,不能做的、不高兴做的就别做,你要是不乐意再和那高三郎扯上关系,那就不乐意见吧!反正欠下的人情债,我们就当欠着下辈子的债,至于这辈子,我们另外找个好人家好好过,咱们朱家的女儿可不是只有一个高三能够嫁。”
朱苹儿听了这话,忍不住噗哧一笑,心里却好过得多,点了点头。“是,不过爹,女儿不想找个好人家过,只想陪着您。”
“小丫头片子净说傻话,快回屋里休息吧。”朱富贵没把她的话给当真,摇摇头,领着二子和黑子继续收拾着院子里的东西。
朱苹儿知道自己的想法太过离经叛道,只是现下她的确不想再想这些情啊爱的,也没多说,转身就往自己屋里去。
看着她慢慢的走远了,朱富贵才直起腰,沉吟了许久,对着二子吩咐道:“二子,明儿个就去打听媒人去,要那专门做好媒的,那些个随便唬弄亲事的可不能要,悄声些,也别透给了别人知道。”至于这个别人是高家二房还是朱苹儿,他也没明说。
二子眼睛一亮,知道这是要重新给姑娘说亲了,点点头,坚定的回道:“老爷,小的保证打听清楚,这回,可不能再让咱家姑娘丢了丑。”他小声说着,但是院子里的三个人却都听得真切。
朱富贵点点头,也没骂他多嘴,显然是跟他一样的想法。
他看向自家宅子的方向,想着如今住在那儿的高家人,就忍不住叹气。
纠缠了这许多时候,到现在也没个说法,姑娘家的青春有多少时间能够这样耽误?
之前是看在女儿似乎还对那高家三郎上了心的分上,他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但如今……还是让他斩了这段纠缠的孽缘吧!
高家父子俩走出了酒坊,依旧沉默无语,直到进了宅子的院子,都还是默默无言。
高赐福是想着该怎么问,高辰旭则是想着该怎么说才好,毕竟里头牵涉了自家娘亲的话,怎么说也是一个问题。
谁知道两人都还没开口说话,就见一个穿着红衣的妇人,跟着高母有说有笑的从厅堂走了出来,两个人退了一步避嫌,那红衣妇人还掩唇带笑的上上下下扫了高辰旭好几眼。
高辰旭早已习惯被人注目,只是第一次这样让人像看货物一样看着,让他不禁皱起眉头,觉得全身都不舒服。
高母脸上也带着久违的笑容,将人送出去之后,看到父子俩还站在那儿,忍不住嗔笑道:“站在那儿做啥,外头不冷吗?还不赶快进屋子里暖暖!还有,老爷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提早说一声,我好——”
她一连串的话还没说完,高赐福就忍着满肚子的不高兴,冷声问道:“请那媒婆来做什么?”
老大意外死了,老大媳妇也跟着去了,老二是庶子,早已让他分家出去,自己也弄了一个小官到偏僻地方去当官了,他一个当爹的,就是对这个庶子不上心,也是安排了一个安分的姑娘,让他成了亲到外头上任去,而老三他早就说了自有打算,结果现在屋子里出现了一个媒人,不像是来坐坐的,倒像是要来替人说亲的打扮,这屋子里头,究竟还有谁能够说亲事?!
高母听了,先是有些心虚,因为丈夫早就再三叮嘱过老三的婚事她别再插手,他有安排,只是安排来安排去,她自己也看得出来,他就是喜欢朱家那姑娘,所以本来想趁着他人还在外头,就帮着三儿子把亲事给先过了帖子,等他回来后,就是有说法,那也不能丢了已经说好的亲,只是没想到他居然比之前说的日子还要早提前回来了。
高母捻捻头发,面容淡淡的回道:“就是要给老三说一门亲事,怎么,我这个当娘的连给自己儿子找媳妇儿都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