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不会犯错的。每个人心里如是想着,包括她的师长、同学、邻居,以及家庭成员。
可是在这一刻,她却羞愧得想撞墙,娇容扬起一抹“杀了我吧!”的窘色,巴不得有时光机器在手,将时间倒转回去一个小时前。
“她……我、我偷藏了两颗肉包,以备肚子饿时方便取用,爷儿要是有需要我可以分你一颗。”
话一说完,她愣住了,后悔不已的想收回一时口快,那两颗“肉包”要真拿得出来,她能分他一颗吗?
更让人无地自容的,是他错愕又脸皮微抽的神情,似要开口责怪她的胡言乱语,又像被棒球砸到脑门般,一时无语地瞪视她预部以下的位置。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认真说起来,她女扮男装也是借非得已,出门在外,自保是相当重要的一件事,尤其是在男尊女卑的大宋,男人是天、是不可一世的一家之主,女人只能沦为附属品,任其安排决定一生,加上她初来乍到时差点被拐卖进青楼,因此她才做男子打扮以免去不必要的麻烦,况且如此一来,也方便她抛头露脸的穿梭于市井之间,打探所需的消息。
“她……我是说包子放久了会馊掉,爷儿是金贵之身怎么能吃馊食,待会我让丫鬟给你送上热腾腾的熟食。”
语无伦次的夏弄潮僵硬地后退几步,拉出一段不过分暧昧又安全的距离,有些刻意的弯腰驼背,尽量隐藏胸前微隆的曲线。虽然不大,起码浑圆坚挺,手心一覆还是有点肉,带着少女才有的沁馥甜香。
“夏弄潮是你的本名?”不急着拆穿她,眼露深沉的牟静言忽地开口问。
“是本名,有什么不对吗?”她不解,但也毫无隐瞒地回答。
“弄潮、弄潮,此名可男可女。”他意有所指的收回微微发烫的大手,负于身后。
她征了征,随即展颜集笑。“总比弄璋、弄瓦好听吧!爹娘取的名,我将就着用。”
“你从哪里来?”他不动声色的套话,黑眸深幽得像要将她看透。
“你问我从哪来,这……”她要想一下……啊!有了。“来自曲阜,孔老夫子的家乡。”
“你确定?”她并没有当地的口音。
“自己打哪里来的我会不清楚吗?爷儿的问话还真有趣。”想做身家调查呀,要不要写出十代家谱表以供查阅。
牟静言轻敛眉宇。“想留在我身边做事最好别有任何欺瞒。”
“不然,会有什么后果?”唉……他果然起了疑心,不太好唬弄过去。
她问得谨慎,先看他的反应再考虑是否吐实。
“那要看这个人做了什么,若是安份守己,日子便不会太难过,反之……”他预留后言,任凭她提心吊胆的猜侧。
夏弄潮立即明白他的话意,笑若春风拂面,“我一不贪财、二不好色、三不争权,有个安稳窝,天下太平,谁来拉拢都不甩。”
“我拉拢你也不行?”他语声轻柔,却让人惊得心口评评跳。
“爷儿有给薪晌,你不用拉拢我,至少在府里期间我一定尽!尽力为你管帐。”哇!他几时靠得这么近,微热的鼻息喷得她发尾乱飘。
男人是种可怕又危险的生物,明明两颗眼睛一张嘴,长相大同小异,可有些人一往前站就令人倍感威胁、呼吸不顺。
在府里期间?他心里打了个突,一反淡定的问。“你不打算久待?”
一想到她只是短暂过客,向来冷情弧僻的牟静书眸光一鹜,幽黯深沉。
“没人愿意长居人下,总有一天我羽翼长丰了还是得飞走,我有我自己的家。”她的世界、她的研究、她的无限未来。
刚来的头一个月,她心里一直挂念着未完成的研究报告,同时也担心自己的失踪会让家人着急。
可是继而一想,若是回去的时间点不变,是来时的时间,那么她的忧虑便是多余的,因为除了目睹一切的人,否则无人知晓她曾到南宋一游。
想着,也就宽心了。
“即使我用丰厚的酬劳留你?”他眯眼问。
“爷儿,这么舍不得我,你该不是爱上我了吧!我们都是男的耶,你千万别陷得太深,快点清醒,回头是岸,多少佳人等着与你共效于飞,我不当牟府的千古罪人。”她故意夸大其词,打消他留人的意图。
她来自未来,早晚都要回到原本的世界,不论他留她的动机为何,绝了他的念,才不会平添无谓的困扰。
瞧她说得煞有介事,牟静言脸色越见阴沉。“我没有龙阳之好。”
“啊!那更糟了,因为我的清秀俊逸使你意乱情迷,深受我脱俗若仙的半姿迷惑而不可自拔,我的罪过更大了,连老天都要劈我了。”她自吹自插,自比神仙下凡。
他勾着唇,冷冷抽动。“你再胡言乱语,老天不劈你,我先拔掉你的舌头。”
“吓!你爱我爱到连舌头也不放过,我真是太痛恨我自己了,居然成了为害人世的祸水,呢……爷儿,你靠得太近了……”一张放大的俊颜近在眼前,她的心脏会负荷不了。
“你想知道我到底有多爱你吗?我可以让你亲身体会。”他冷厉地眯起眼。
“不用了,我无福消受。”真要命,她踩到老虎尾巴了。
“何需客气,你长得不比女子差,明眸皓齿的惹人遐思,你干脆顺从了我,当个暖床的小账房,我对你藏在衣服下的“肉包”非常感兴趣。”他在笑,却令人感到十足的威胁。
“这……”她双颊倏地染上沸色,干笑下已的双手护胸。
“还是我直接脱了衣抱你上榻,看看两个大男人如何寻欢作乐?”他越说越露骨,两指抬起她雪嫩下颚。
“我、我是开玩笑的,爷儿别当真,你大人有大量,别怪罪我一时的口无遮拦。”夏弄潮赶紧求饶,就怕他心血来潮,拿她“开荤”。
她没能耐跟他赌,这方面女孩子较吃亏,就算她来自二十一世纪,也没开放到跟个男人裸裎相见。
“你错了,我一向心胸狭窄,胆敢在我头上撒野,我会挖个坑把那人埋了。”一了百了,省得碍眼。
“啊!”她瞠大眼,莹莹水眸流动着讶然。
牟静言似有若无地以指腹摩竿粉嫩面颊,眼底有一丝快意。“夏账房,你这芙蓉脸我越看越中意,也许我真看上你了。”
他说得似假还真,让人打从心里发毛。“爷儿不是要去巡视店铺,请慢走,我就不送了。”
“赶我?”好大的胆子,真忘了谁是主、谁是仆了吗?
冷笑着,牟静言伸手捞回妄想从他眼皮底下开溜的身影。
“是提醒,爷儿家大业大、日理万机,别为一点小事耽搁谈大生意的机会,我正等着大展身手,替你分忧解劳。”她哈哈干笑着。
一阵属于男人的阳刚味飘入鼻腔,本欲退开的夏弄潮一征,脑子里顿生混乱,一股热气漫上薄嫩桃腮。
之前她没发觉他如此高大,肩宽胸厚的仿佛一堵坚实高墙,足以将人困在他的桂格下不得脱身。
直到这一刻,她才以“活生生”的男人看待他,他是真实的,有血有肉,不是古装剧里虚构的人物,她摸得到他,也能与他面对面的交谈,
可是这个发现让她很不安,这个时代的人事物都与她无关,她是个外来者,不该和古人有太多牵扯,最好如风一般来去无踪,一旦她回去了,也就不会有人再记得她。
说白一点,她希望自己是单纯的时空旅人,没人会因她的出现或消失受到影响,或是改变。
“夏账房,你若是女子,我定要了你,切记这一点。”他语带警告。
夏弄潮一脸的心虚。“好在我是男儿身,否则真要包袱收一收,准备逃命。”
“哼!你能逃到哪里去。”一听到她想逃,牟静言体内燃起一股无明火。
“天下之大,四处可为家……”慷慨大话未毕,蓦地,她有种全身发寒的感觉,好像被藏身林里的野兽盯上。
“四处可为家?”他低嗓似霜,寒人心肺。
”呃……爷儿的脸色很难看,是不是受了风寒?我有专治感冒的药,一瓶卖你十两……不,五两就好。”做人不能太贪心,她得小心锋芒太炽。
“感冒药?”他语气略低,神情古怪。
“是特效药!一喝见效,数量有限,不赶紧抢购就没了。”她努力推销着,像个江湖郎中。
他目光冷锐地直视。“有个人也说过和你一样的话,他说汤药太苦了,他们那里有水果口味的感冒糖浆。”
“感冒糖浆”是什么东西没人知晓,不过应该是一种治病的药,他只听过两个人说过。
闻言,她又惊又喜地失了分寸,拉着他的手追问。“是谁?他在哪里?是不是七岁大的男孩?他手上有没有戴着一只钛金……呃,银色手环……”
第3章(2)
看了看紧捉臂膀的柔荑小手,牟静言眸色一深。
“你放肆了。”
“我只是在找一个人,他迷路了……”迷失在遍远的时空。
“找到他之后呢?”手臂骤然一轻,他的心却突然沉重了几分。
收回手的夏弄潮迎向他的目光。“带他回家,他的父母在等他。”
“带他回家……”
这就是她的目的?
“他不属于这里。”
“不属于……”
牟静言黑眸讳莫如深,教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其实夏弄潮那一句话的全意是--他不属于这个世界,理应回到原本的时空,可是她不能明说是来自未来,因此难免产生误解,让人以为她知晓牟府不为人知的秘密。
但是,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青柳山庄表面看似平静,暗里其实波涛汹涌,只等着有人戳破和平的假像。
水榭楼阁、雄梁画棣、澄湖蓝天,加上春花夏符点缀,堆砌出一片水滥滥的美丽风光。
占地广大的青柳山庄规画十分完善,院落各自独立,并依身分决定分配到的院落之大小、位置,例如,主屋静苑是历代当家居所,牟老爷过世后便由长子牟静书迁入,偕同妻妾住了三年,在他意外身亡后,遗孀悉数迁出,换牟静言搬入。
不过他的侍妾扶苏并不住这儿,喜静的他不愿让人打扰,因此她独居最为僻静的兰心小筑,平时未经传唤不得进出静苑。
下人房名为秋露院,东院供男仆居住,西院则为丫鬓婆子,一墙之隔互不相通,严守礼教。
桃花坞是管事、账房们的住所,可目前只住了一名账房夏弄潮,其他人不知因何故被迁走,各自回家与家人同住。
至于铺张奢华的凝香园住的是寡妇李华阳,也就是牟静言的大嫂,下人们口中的大夫人。
但她的独子牟青阳却未与她同住,他在扔娘的照顾陪伴下,位到上了锁的云起阁。
“翠儿,这些帐款是怎么回事,我不是让你拿去给账房核铺,为什么还搁在我的梳妆台上?”
一身华服的李华阳款步轻移,指着梳妆台上的一迭账单质问贴身丫鬓。
那上挑的桃花眼嵋态横生,瑶鼻如玉,黛眉如逮山,菱角嘴儿抹上桃红胭脂,将一张颠倒众生的美颜点缀得更娇妍,此刻眼里虽然酝琅着小小不悦,但并不损及半分丰采。
“夫人,不是翠儿偷懒不做事,翠儿也是受了气才回来,夫人要为奴眸出口气。”一脸愤愤难平的翠儿大吐苦水。
李华阳轻睐杏目。“说来听听,谁给你气受了,我李华阳屋里的人,还有人敢不长眼的欺凌。”
细语柔腻,仿佛调丁花蜜般软甜,让人一听酥了腰骨,但并不难听出她话中的冷意和轻慢。
打狗得看主人,她李华阳养的狗谁敢打骂,就是和她过不去。
“不就是新来的账房,仗着二爷的余威跟咱们过不去,我好说歹说是夫人你平常的用度,一分钱也省不得,可是夏账房架子摆得可高了,强硬表示各房月银是固定的,不能厚此薄彼。”她是夫人房里的人,居然连半点颜面也不给。
“真有此事?”一个狗奴才,气焰敢这么嚣张。
“是真的,夫人,翠儿不敢有半句欺瞒,夏账房把银子掐得很紧,锱铢必较,没人能多挖出一两银。”简直是看守银两的钱鼠,谁也别想捞点油水。
翠儿说时的神态是羞多于恼,秀气小脸微浮淡红,似嗔还怒地道出心底的小疙瘩,却也没搬弄是非、恶意批评。
就像府里的每一个怀春丫头一样,她也对俊秀非凡的新账房起了爱慕之心,芳华姑娘遇见俏儿郎,难免芳心一动。
二爷严肃又难以亲近,她们高攀不上,也没胆妄想他枕边人的位置,原因无他,只因夫人善妒,见不得别人过得比她好,举凡有心自荐枕畔攀附高枝的丫鬟,下场绝非一个惨字足以形容。
“没跟他提过是我要花用的银两吗?打从我嫁迸青柳山庄第一天起,吃穿用度全是最好的,每样也马虎不得。”小小账房能有多大的权限,除了孤假虎威还能有什么本事。
“提了、提了,还往他屋里送了不少礼呢!但是他硬气得很,礼收是收了,却给我一句回不了嘴的话。”让她当下气得说不出话来。
“什么话?”李华阳罗帕轻拧,拭着嘴角。
“一切听凭爷儿的吩咐,不敢擅作主张。”新人上任就是不知变通,一板一眼的守着死规矩。
这年头谁还照着上头的意思力事,谁不是有好处就尽量放手捞,尤其管帐的是油水最多的肥差事,只要懂得开通,哪个不荷包饱饱。
拿二爷来压人呐!真是个好奴才,我倒想会一会,看他是生得三头六臂,还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她掩嘴轻笑,媚眼横睨。“去,柳儿,去把他给我叫来,这会我闷得慌,正好找个人来解解闷。”
凝香园里有八名服侍的丫鬟,姿色一般,其中以翠儿、柳儿与李华阳最为亲近,她们也是她的陪嫁丫鬟。
所谓什么人养什么狗,长期在生性贪婪、自私的主子身边伺候,自然而然染上她不可一世、骄矜的习性,对同样入府做事的丫鬟家丁非常不客气,有对连管事都敢给脸色看。
上任账房就是无法忍受被几个女人指使差遗,又夹在两位主子间难为做人才以老母生病为由请辞,留下没人收拾的烂摊子。
李华阳算盘打得精,她以为走了个碍事的,分身乏术的牟静言定会将府内琐碎杂事交由她全权处置,譬如下人的调任、接待宾客,以及最重要的银两用度,那么她也就能以当家主母的身分重新掌权。
“听说大夫人找我,还不知道有什么事?”姗姗来迟的夏弄潮一身儒难衣衫,腰间挂着一只螃龙玉佩,腋下夹着本账簿显得有些匆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