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筱攸死前曾留下遗书,在她死后,珍珠和玛瑙就按她的意思各自婚嫁,赵筱攸生前已给了她们嫁妆,还有几十两银票压箱底,另留了两份给仰月和衔云,也给了徐嬷嬷一笔养老银子。
令人意外的,她庞大的嫁妆直接给了杜云锦,没想过回赵府,她只要求一件事,杜云锦生的第一双儿女要寄在她名下,她想死后也有儿女供奉,不是孤孤零零的。
事实上她连快死了都为沐昊然着想,她想帮他绑住了他心爱的女子,女人有子有女了怎么还会想离开呢?抛得下男人也抛不开孩子,她要用骨肉亲情绊住杜云锦。
“嘘!你们小声点,别吵到少奶奶,她身子不舒服。”体贴细心的衔云端了碗药,知道主子怕苦,还备了蜜饯。
杜云锦一只小手无力地挥了挥,“别在意,继续闹着呗,当我死了吧!这满天的金条呀,一条也捉不住。”
“胡说什么,你不过是晕车罢了。”沐昊然轻轻地扶起躺在怀里的女人,大手接过汤碗亲手喂药。
她尝了一口就撇开脸,恶……好苦!
“什么晕车罢了,这是奇耻大辱,我以前从未晕过车……哇!快闪开,我又要吐了……”
从前她坐的是公车、汽车、特快车,当然没晕过马车可颠簸多了。
“少奶奶,痰盂在此。”仰月手脚极快地取来痰盂。
“含颗话梅吧,奴婢看您吐得肠子都快吐出来了。”贪嘴的翠花备了不少米粮,以前饿怕了,因此她常会偷藏一些干果蜜饯以备不时之需。
“最好我能吐你一脸大肠。”一脸惨白的杜云锦还有力气当土匪,一把抢走翠花手上的一包梅子干果。
第十九章 量力而为(2)
看着翠花左手一空,右手拈着一颗话梅的呆滞样,大伙儿忍不住又笑开了,看她满脸纠结,不知该不该从主子手里把东西抢回来的模样,是真为此深深苦恼。
不过翠花的忠心不容置疑,她看主子含了梅子,脸色稍稍好转,她也开怀地笑了,反正她藏的食物本来就是要给主子的,主子好,她就好。
“你真能吐出一嘴大肠,待会就能叫人生火架起炉子,加点茶叶、卤包熬炖一锅卤大肠。”茶叶盐卤大肠滋味不错。
咬着梅肉的杜云锦差点咬到舌头,满脸怨色地一睨没良心的男人。
“吃了我的肠,我叫你肝肠寸断。”
“连你的人我都吃了,还在乎那一小截肠子吗?”他俯下身,在她身边说起令人面红耳臊的轻佻话。
马车虽大,可他的声音不轻不重地落入众人耳中,该脸红的没脸红,不该脸红的几个丫头全臊红了脸,眼神飘忽,不知该落往何处,唯恐不小心瞧见主子……不合宜的举动。
“你的厚脸皮是怎么练出来的?改日教教我……啊!什么东西……”杜云锦一抹脸,手上一团泥土。
“外面的人都死了吗?竟让人把泥团丢入马车?!”看到她莹白小脸上一抹黑,沐昊然怒喝。
“禀大少爷,是那边的人捏了泥球丢前头的马车,大概是丢偏了,才往我们这边砸过来。”二十几名护院交错护在马车四周,表示同样的事绝不会再让它发生。
这时候上前探阻塞原由的赵春回来了,他没上马车,仅在马车外回话。
“大少爷,是遇到灾民了,大约有两三百名,携老扶幼地从南边逃难过来,一个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孩子饿得都哭得没声,前面马车里的夫人、小姐瞧了不忍心,便取了些干粮、清水给他们……”以至于大家抢成一团。
“不好!”
“不好,他们错了!”
沐昊然和杜云锦听了赵春说的话后,两人同时脸色一变,黑瞳与水眸一对视,皆映出忧色。
“赵春。”
“是。”
“掉头绕道。”宁可多行远路,也不愿与一群饥饿的灾民正面对上,太冒险了。
“啊,为什么?”赵春不解。
他们马车上有足够的食物分给逃难的百姓,这也是帮战人嘛!能救一人是一人,他们实在太可怜了,何况前头那一家子好心人被团团围住了,好歹救了他们再离开才是。
“照办就是。”再迟就来不及了。
马车内的沐昊然透过半掀起车帘的车窗往外看,看见灾民中有几名体格较壮硕的男子正对着他们的车队指指点点。
赵春领命立即跑向带头的管事,传达了主子的意思,管事一颔首表示明白。
不一会,马车跳转了车头,原路折返,领头的马车改为压后,留了三十多名家丁、护院在后面跟着,以防那些灾民跟上来。
因为大雨,路面潮湿、泥泞不堪,坑坑洞洞地蓄满了水,马儿行走困难,走了快一个时辰才找到另一条通往苍山的岔路,一行人在雨中急赶路,盼能在半夜前抵达庄子。
“少奶奶,我们为什么不救那些人,饿肚子很难受的。”翠花愁了很久才敢问出心底的疑惑。
其他大家都想知道为什么,可是没人敢问,大少爷面色凝重,不发一言,丫头们连喘气声都压到最小,生怕惊动了主子的怒气,一脚一个把她们端下车。
“灾民虽然可怜,但此行我们的救灾物资不多,且还有其他任务在身,要是被绊着就不好了。我们是好心,但饥饿会让人失去理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如果你饿到快走不动了,路上出现一颗包子,你会怎么做?”
“捡起来吃掉。”这是翠花会做的事,她不怕脏。
“若包子有主人呢?”
“用求的,请他分我一半。”
“不分你,那是我的。”杜云锦改用包子主人的口吻,十分强硬又凶狠。
“抢吧?我都快死了,还不给我吃一口……”她只吃一口就好,绝不贪心……应该吧?
杜云锦的娇颜露出一抹微笑,“是呀,抢!你有吃的为什么不给我,你不觉得我很可怜了吗?我快饿死了,你就该同情我,你凭什么不给我吃,那你一定是不慈不善的大恶人,我抢你是理所当然,因为我饿了,我不想死。”
不是她不救,而是必须有所选择,不能因一时的善心而害了大伙儿。
“啊!”翠花捂着嘴,明白了。
“如果只有三十名灾民,我和大少爷会毫不犹豫地拿出干娘和多余衣物施舍给他们,甚至安排他们的去处,可是两三百名灾民是我们的数倍之多,他们真想行抢的话,我们挡得了吗?只怕到时以死相拼,大家一起死。”
“所以我们不能留下,必须赶紧走。”衔云点点头,少奶奶的意思是,他们原本只是受灾,却被迫得行贼盗之举,他们很无奈却不得不做,因为他们想活下来。
“衔云的话没错,我们一定得走,你们也看到前头马车发生了什么事,救人要量力而为,不要把自己也搭进去,天灾人祸在所难免,该伸出援手的是朝廷。”平头百姓的力量有限,救助灾民需要更大批的人力和物资。
“少奶奶,那前头马车里的人会怎么样?”她想到里头若有小姐、夫人,一群女眷不知会有多害怕?
“遇上这样悲惨的人间浩劫,我们也无能为力,只能希望那些灾民别失了理智,东西抢了就算了,别伤人性命。所以说,很多时候,我们只能先求顾得了自身,行有余力才能帮助人。”
少奶奶说的道理她们都懂,几个丫头频频点头,眼眶都红了。
见气氛有些沉重,沐昊然笑着搂紧怀中的小女人,在她唇上一啄,“是啊,无能为力,你是我的人间浩劫,我认了,只能任你宰割。”
遇上这么令人不快的糟心事,心情也变得如阴雨天气,闷得慌,沐昊然故意说笑,让众人放轻松点。
杜云锦没好气的一瞪眼,朝他的手心吐了一颗果核,“你轻狂得不像样,马车上还有别人……咦!那是什么?”
一抹银色亮光忽地闪入眼中,引起杜云锦的注意。
“别惹事,乖。”沐昊然把卷起一半的车帘放下。
可惜晚了一步,她该看的都看到了。
不远处的山丘上有数名蒙面黑衣人持剑围攻一名锦衣公子,由穿着看来应该是出自富贵人家,但因隔得有点远,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只瞧见那名公子臂上被划了一剑。
正当杜云锦犹豫要不要救,那人腹部又中了一剑,他往后一退却踩了空,掉落到身后高涨的河水中。
见他落水的黑衣人不见有人从水面浮起,低头交谈了几句便收剑,消失得极为快速,一下子就没了踪影。
“救他吧!不然我会良心不安,两三百名灾民我救不了,一个被刺落水的倒霉鬼我总救得了吧!”
第二十章 救到大贵人(1)
倒霉鬼……不,是俊美无俦的桃花公子从剧痛中醒了过来,锐利的眸子一睁开,他对入眼的锦红床铺、软烟罗帐帘,以及绣了百子千孙石榴纹被褥有片刻的怔忡。
他回想着之前发生的事。
还有,这里是怎么地方?
他被人救了吗?
看看身上被换过的月白衣衫,已上过药、包扎好的伤口,身上的血污也被清洗过,还有干净的棉被和淡淡的木莲香……
木莲香?他多久没闻到的香气,自从母妃仙逝后……
“啊,公子,你醒了呀!大夫说你最少要睡上三天三夜呢。”太好了,人终于醒了,大夫说了,醒了就代表脱离险境了。
“这里是哪儿,是你救了本皇……在下?”他比女人还美的一张脸绽开一抹笑,顿时满室如百花开放,光采缤纷。
哇,好美……呃!不行,口水收一收,不能“意淫”美男,少奶奶说过的。
“这是我们沐府的别庄,不是奴婢救你的。”
“不是你救的?”他猜错了,救他的另有其人?
“是我家少奶奶说不救你,她会良心不安,所以就把你救了。”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应该是这么说没错吧?
“原来少奶奶的仁慈心肠,次等大恩,来日必报……”不过,京城里那些人……日子过得太安逸了。
俊公子俊魅的眼中闪过一抹冷芒。
“不是。”
“不是?”他一噎。
“是李全大哥救了你,当时喝水暴涨,十几个会水的大哥下河找你,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到夹在石头缝中的你,李全大哥把你背上岸,那时你已经没气了,脸色惨白惨白的……”
“你说我没气了?”那他这会儿是死是活,还是说他已经是一缕亡魂,才会遇到一个说话颠三倒四的丫头?
“是呀!不过我们少奶奶真的很聪明哦,她教李全大哥用渡气的法子救活了你。”这法子真是太神奇了,比神仙还厉害。
“渡气的法子?”他忽然有种不太妙的预感。
“对呀!李全大哥先压你的肚子,让你把水吐光,再压你的胸口十下,然后趴下来扳开你的嘴,他吸了一口气吐进你嘴巴……”
回想当时的情景,她有脸红了,其实她不记得得按几下,只看见两个大男人嘴对嘴,然后她就臊得不敢看下去,捂住脸跑开了。
“……姑娘贵姓?”他跟一个男人碰了嘴……他该杀几个人灭口?救命之恩不报也罢。
“我没有姓。”她摇头。
俊公子深吸口气,再度灿笑如花,“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翠花。”翠花好不欢喜地自报名字。
“翠玉香云鬓、花蝶舞春风,好名……”俊公子发觉自己的招牌笑容失效了,他很不解自己说错了什么,这姑娘居然板起脸来。
翠花怒气冲冲地瞪人,两手叉腰,“明明是奴婢服侍你的,为什么你只提翠玉?你太无礼了!”
他无礼?!他是将她的名字嵌入诗里……他叹了一口气,解释道:“我不认识翠玉,只是觉得你和玉一样洁美。”
“真的吗?”嘻嘻,夸她是玉哪,待会向姐妹们炫耀。
俊公子笑得很桃花,在不扯痛伤口的情况下一颔首,“可否请你家主子一见,好让我当面致谢。”
“好呀!奴婢去请大少爷和少奶奶,顺便跟大少爷要赌赢的银子。”哈,她的小钱袋又进账了。
“赌什么?”一开口,他又有些后悔问了。
翠花很兴奋地笑出声,“赌你什么时候清醒。大少爷说最好一辈子不醒,少奶奶瞪了他一眼,他才改口再三天,少奶奶说最迟明天,她是昨儿个说的,结果你今天就醒过来。”
俊公子干笑几声,“你家大少爷好像对在下有成见,翠花姑娘可知是何缘故?”
“因为我们大少爷吃味嘛!本来是少奶奶要帮你渡气,大少爷脸很臭地把少奶奶拉开,叫李全大哥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天,若你不幸断了气,他还会送口薄棺给你……”
原来如此……俊公子阴恻恻地笑了,眼露兴味。
“想和山脚下被土埋了的灾民葬在一起吗?本少爷成全你。”沐昊然推门而入,一瞪这把不住嘴巴的长舌丫头。
“大……大少爷,奴婢什么也没说,真的,奴婢的口风很紧。”翠花摇头摇得飞快。
走了七天的路,昨儿个又赶了一夜的路,沐昊然等人终于在天亮时分赶至苍山茶园附近的庄子,稍作梳洗和用过早膳后,给自安置先睡上一觉再说。
养足了精神,沐昊然到山上茶叶去勘察灾情,原本杜云锦也想跟去一看,但下过雨的山路崎岖不平、土石松软不易行走,于是她被留下了,以主母的身分整顿因受灾破损的庄子,安顿受伤的庄户。
茶园的情形还好,大约毁损了三分之一,还有三分之二待放晴后稍作整理,虽然会晚上一个月,但几百斤秋茶的收成不成问题。
不过比较惨的是住在山下靠采茶为生的茶农,连连大雨逼得他们无处可逃,一阵泥沙洪流冲刷而下,比邻而居的十几户人家一个晚上没了大半,连屋顶都找不到。
逃过一劫的十几人因为大雨截断路,躲在山上的工寮避雨,天一亮回家后,竟只看见一片把什么都淹没的泥地。
杜云锦知道土石流的可怕,也明白天灾造成多少家庭的破碎、多少人无家可归,因此她组了一队壮丁,帮着居民整理家园、重建房舍,又让丫头、婆子负责煮食和照顾受伤的人,分工合作做些善后工作。
“翠花,你这句“口风很紧”是拿来欺骗大少爷还是你自己?我看你什么都说了,那口薄棺就赏了你吧!反正该躺的那个人又被阎王爷打了回来,嫌他祸害地府。”
暗指某人活得太长的沐昊然神色鄙夷,男人长得太祸水都该少一截——入宫当太监。
“不要呀!大少爷,奴婢以后不敢再多话了,棺材给你躺好了,奴婢会记得早晚三炷香,再多烧点纸钱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