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呵呵笑地轻拍他,当他在说笑,“当然是正室,不过你想再纳妾,得等她一年后无子才行。”
她也想早点抱孙,不过嫡子得生在庶子前头,免得日后嫡庶不分,徒生出许多纠葛。
沐昊文那一房也怪,庶子出生后只得一嫡女,连着几年妻子、侍妾和通房的肚皮都没动静,很听娘亲和娘子话的他非常努力耕耘,可是再怎么耕也是瘦田,种子不发芽。
而他的庶子身体也不好,生得非常瘦小,不太会说话,比他老实的爹还呆,一直不为沐老爷所喜。
“祖母,我不娶陈氏女为妻,孙儿心中已有妻子人选,请祖母成全。”先说服祖母,那么父亲点头是早晚的事。
老夫人纳闷地一讶,“是哪一家的闺女?之前怎没听你说过,你这浑小子藏得真深,快说来给祖母听听,明儿个祖母就请媒人上门说亲,你就喜孜孜地等着当新郎官吧。”
没和知府家结成亲家是有点可惜,若是孙儿看上的那户人家家世不错也无妨,结亲不结仇,两厢情愿最好。
沐昊然目光缱绻地将立于门外的女子拉进来,语气柔得能滴出水。
“孙儿说的就是她,锦儿。”
杜云锦优雅地福身见礼。
“锦儿?”老夫人向杜云锦看了过去。
老夫人身后的翠衫女子忽地一震,全身僵硬,明眸瞪得发狠,发涩的妒意几乎红了眼。
“锦儿虽是庶出,但她品性端正,为人厚道,能书善教,精商道,对孙儿的茶行生意有莫大帮助……”他不直说茶栈、茶坞便是出自她的主意,树大怕招风,没有必要他不会把她推到风口浪尖,引起他人注意。
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不用说了,我知道她是谁,你那福薄的媳妇跟我提过几回,叫锦娘是吧?”
老夫人举起手不让孙子说下去,清明双目又淡瞄了一眼明眸清媚的杜云锦。
古代人总在女子闺名下多加个“娘”字以示亲昵,赵筱攸很爱那个锦字,便为杜云锦取了个昵名。
“是的,妾身给老太太请安。”她再度一福身,礼数周到。
“嗯!”老夫人一颔首,却不说好与不好,以杯盖拨开茶叶,饮了一口茶,抿抿唇,面上是不改的慈容。
“然儿,这事你考虑周详了吗?要不要再想一想,不必急于一时。”
“孙儿心意已定,绝不再有任何更改,望祖母成全。”他今生唯她而已,从今而后,不负相思意。
见他神态坚决,老人家若有所思的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眉头微不可察的轻蹙。
“若是真的中意也不是不可行,但她的出身毕竟过低,以你嫡长孙的身分岂能让一名庶女为正室?杜家那家子浑人的行事作风我瞧不上眼,你先把陈知府千金娶进门,将锦娘抬为平妻一事尚可徐徐图之。”
老人家看向杜云锦的肚皮,意有所指母凭子贵。
平妻,她凭什么?翠衫女子冷沉着脸,一脸的嫉妒几乎无法遮掩。
“不是平妻,只能是正室,孙儿承诺过终此一生只娶妻一人,我要她当我沐昊然的妻子,名正言顺的相伴我左右。”谁也不能贬低、看轻她,待她得如待他般恭敬。
“胡闹!你当是小儿过家家的儿戏吗?庶女出身本就有碍名声,再看看杜家那些人的德性,那样的娘家人能上得了什么台面?对你日后的发展只有拖累,毫无助益。”她不否认自个儿偏心,想给孙子最好的,让他一生顺风顺水,不起波折。
第十八章 继室人选(2)
当初和赵家定下那门亲事是基于两家利益,心想赵家百年茶商,给她那福薄孙媳妇的陪嫁里有好几座茶园,儿女亲家是做得的,往后日子长得很,亲家老爷多提携这个外甥加女婿一二,让他也能打出一片天下。
谁知赵家是个丧门的,连着两个媳妇入门都是拖累,不仅当不了家操持家务,还得当菩萨供着,如今赵家本身又内斗得一团糟,没法分出心神扶持女婿,有不如无。
雁如和筱攸这对婆媳她大体上是满意的,就是没福气,早早辞了世,不能为府里开枝散叶,她心里也是感伤良多。
只是日子不能浑浑噩噩的过下去,眼看着贾氏亲爹的官越做越大,对次孙昊文的布庄生意益发照顾,甚至有意安排与宫中采买搭上线,让皇宫贵人们也用上沐府所出的织锦。
若是此路能通的话,当上皇商指日可待。
有监于此,她更不能厚此薄彼,两个孙子都成器才能为祖上争气,光耀门楣,因此她择定了官家千金为长孙的继室人选,这回非得谨慎再三不可,不能再错一回了。
“杜家人是杜家人,锦儿是锦儿,两不干系,岂能相提并论?烂泥田里还能种出好稻,祖母不能以偏概全,一竿子打翻一船人的做法孙儿无法认同。”
他不会任自己的女人受半丝委屈,他要给她的是全心全意,绝无掺假。
老夫人被孙儿的忤逆气笑了,“你脑子被牛踢了呀!她是姨娘生的就是不行,我们沐府丢不起这个脸,何况打断骨头连着皮,哪天她娘家人求上门了还能不理吗?”
虽然出嫁从夫,从此只能以夫家为依恃,养儿育女,操持家务,可是许了人还是从娘亲肚里掉下的一块肉,她能不顾兄弟姐妹,总得顾及亲娘吧!
没有娘家当靠山的女子在夫家也是站不住脚步,娘家人不够强大,若频想打秋风、捞好处,他们沐家再家大业大也会被拖垮,难有风光。
所以说,怎会是两不干系,其中门道还深得很,若没把持好被迷了眼,以后有得苦头吃。
老人家活得长,看得也多,不像这些毛头娃儿脑门一热就栽下去,不往远的看,只想搂媳妇。
“求什么求,打出去便是,来一回打一回,看谁还敢上门?”他不信打不怕。
同样不待见杜家人的沐昊然一脸悍气,一开口霸气十足,丝毫不把亏待过他女人的一窝贼寇放在眼里。
想贪人财物不是贼是什么?惦记着别人的富贵想来个五鬼搬财,如此贼心还不打杀了,留着何用?
“你越说越起劲是不是?你当是土匪还是流寇,能让你喊打喊杀的?杜家人再不济也是良民,打伤、打瘸、打死了你得去见官,还落个薄待亲家的恶名。”呼!呼!她这胸痛呀,全是被这不省事的孙子气的。
“祖母……”
见老夫人抚着胸口直喘气,脸色不佳,不想祖孙俩因她起争执,杜云锦拉住正欲开口的沐昊然,朝他一摇头,要他别激怒老人家,凡事都能好商好量,不用操之过急。
“老夫人勿恼,身子骨要紧,怒急伤肝,您若是气出病来,还是自个儿受罪,没得了好,先乱了心绪,大少爷做得不好,您骂他便是,别跟自己过不去。”杜云锦恭敬地安抚着,听着让人舒心。
老夫人睨了面色显然也平静不少的孙子一眼,“你这丫头也算是会说话,没给老婆子添堵,我看你也顺眼得很,只是有些事不能一味地蛮干,咱们也有亲友走动。”
她言下之意要杜云锦多担待,人留三分面子,不能做得太出格,否则在亲朋好友面前怎么抬得起头。
“老夫人放心,锦娘知道轻重,不过大少奶奶去得急,大少爷难免有些心浮气躁,没分寸的冲撞您老人家是大少爷的不是,轻老夫人念在他丧妻未久,仍未平复伤痛,不予怪罪。”
大逆不道的话杜云锦说不出口,不念与沐昊然的情分,也要看在老夫人年岁大了,禁不起刺激,虽然沐昊然的心意让她大为感动,可是让老人家伤心的事她还是做不出来,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她不能为达目的却全然不顾。
“听到没?然儿,还是锦娘这话说得顺耳,既中肯又不失偏颇,哪像你心急火燎的,像急着上树的猴儿。”若他能再收敛点狂性、多些圆滑就好了,他欠缺的是磨练呀!
沐昊然顺势搭话,“既然祖母对锦儿满是称赞,那就是她了,也别再给孙儿挑别人,有现成的好人选,不用再挑了。”
“又再胡说了,妻贤夫祸少,祖母为你挑的这门亲是好的,一官还有一官高,想想贾氏的爹。”
以官压官,官大的压死官小,贾氏再嚣张也压不过上头有大官顶着。
“祖母……”
沐昊然的手臂一紧,低头一看,就见一只莹白小手扯住他,他沉着气改口,“妻死夫守丧一年,孙儿续弦一事等一年后再说吧,孙儿先行告退。”
一说完,他便带着杜云锦离去,摆明了以守丧为由,不谈续娶之事。
老夫人轻叹了一声,感慨孙儿的执着。
“老夫人,不是奴婢要背后论人是非,实在这杜姨娘不是个好的,表面上事事恭顺,实则心大,大少奶奶去的那一晚,大少爷便是宿在她屋里,可见她心机用得深。”哪有好处全给杜云锦一人占尽了,想当正室?她呸!
吹了吹茶沫子,老夫人慈眉低视,“春雪,把你给了然儿是委屈了,没比在我身边伺候舒服。”
春雪一听,惊惶地一跪,“老夫人别折煞奴婢了,不论服侍哪个主子都是奴婢的福分,奴婢哪有一丝委屈?”
“起来吧!别跪疼了,你不疼我倒替你心疼了。”
春雪当老夫人真心疼她,又口无遮拦的道:“杜姨娘太不应该了,也不瞧瞧自个儿是什么身分,居然敢不要脸地挑弄大少爷扶她为正室,她以为使两手狐媚功夫迷住大少爷就能一人独大吗?什么人家出什么下作货色,没得改了。”
“嗯……”
老夫人边听边点头,心想着这春雪太爱嚼舌根了,不修身、口德差,难怪孙子对她不上心,让她再留在孙子身边不太妥当,该做好处置了。
第十九章 量力而为(1)
虽说守丧一年不谈亲事,可打着江南首富的名头,谁不趋之若鹜?一听到沐大少爷死了老婆,刚过了百日呢,媒人一窝蜂的上门了,平时往来的知交旧友也来了。
更别提那种贪慕富贵的,带着女儿想来攀这门亲,不论为妻为妾,能挤得进这扇门就是鸿福齐天。
没有最可笑的,只有更可笑的,连杜云锦的娘家人也大阵仗地杀上门,嘴上说得好听,庶女为妾有伤脸面,因此送上嫡女为妻,姐妹俩共侍一夫传为佳话,齐心扶持家业。
末了还狮子大开口,要沐府一半家产为聘礼,因为杜家嫁出嫡长女,全了两家颜面,亲上加亲。
不待主人家开口,事前得到嘱咐的沐府管事带了一票壮丁,连打带骂的把杜家人赶出去,还附赠一只草鞋,砸在大言不惭的杜信岳左眼上,他当下哭得如丧考妣,直道眼瞎了。
不堪其扰的沐昊然和杜云锦只想避出去,省得被闹得不得安宁,他们也担心有些心术不正的人使出下作伎俩。
与其防人,不如弃防,一座空城看他们还闹什么闹?
春雨贵如雨,夏洪易成灾。
正巧就在这个时候,苍山传来灾情,连日大雨不停歇,山上洪水爆发,土松泥软,夹杂大批沙石被冲刷而下,淹没了不少作物和山路,损失惨重,而沐府在苍山南侧的茶园也未能幸免。
若是茶园一夜之间全毁了,对茶叶的买卖不可不说损失极大,二话不说,沐昊然命人整装出发,也带着杜云锦同行。
“不是说放晴了吗?怎么看这天色又要阴了,西边天空那一大片乌云,不会又要下雨了吧?”
别再下了,人都要闷到发霉了,若是哪天瞧见脚边长出一朵香菇只怕也不足为奇了。
“会下,但下不久,那片乌云走得很急,下着下着就没了。”沐昊然皱着眉,望着离马车不远处的骚动。
“前头怎么了,为什么挡着路不走了?来个人去问问,别给耽搁了,入夜前到不了苍山就得露宿荒野。”
这地界似乎不太平安,他们一路行来遇着好几波手脚不赶紧的小贼。
“是的,大少爷,小的下去问问。”赵春猴儿似的从前头车夫旁的位子往下跳,一溜烟就不见人影。
“雨下长下久都是下,我觉得我一身的湿味,好像没法子干了。”杜云锦埋怨道,她多想晒晒暖暖的日头,烘得热呼呼的。
“忍一忍,先烧个炭盆烤烤就不湿了。”
老天爷要发威谁也阻止不了,天下苍生也只能受着。
头痛欲裂的杜云锦只得点一点头,“忍。”
不忍也得忍,不然还能怎么办?
“少奶奶,奴婢把炭盆搁在你脚边,小心别踢着了,暖暖身子也好。”翠花殷勤地拨炭,把每块炭都烧得通红。
出门在外多有不便,未免旁人多问,沐昊然让所有奴仆婢全改了口,只称少爷和少奶奶。
他的另一层用意是宣示杜云锦从今之后在府里的地位,她是他的妻子,趁早喊顺口了也就不用改,回府后不会有第二个少奶奶,大家乖觉点,别给他搞些小动作。
此举让杜云锦感到非常窝心,夜里又恩爱了好几回,结果一折腾把自个儿累惨了,腰杆子差点挺不直。
“做得好,有赏。”他赞许的一颔首,赞美翠花的伶俐。
收到一只有点沉的荷包,掂了掂重量约有一两重,翠花喜滋滋地直笑,连忙把赏银塞入袖袋里。
“瞧她小守财奴的样子,很让人火大呀!伺候主子不是她当奴婢的本分吗?她好意思拿赏。”
混得熟的仰月打趣了两句,没有羡慕、只有好笑,翠花的举动像护食的小狗。
“我打小穷嘛!没见过银子,下回仰月姐姐不要打赏就赏给妹妹,等你嫁人那日我打对金耳钉给你添妆。”
没钱很痛苦,少奶奶没嫁进沐府前,她们主仆俩常常挨饿。
不是杜家不给她们饭吃,而是总拿她们出气,每回杜老爷若宿在田姨娘屋子,隔日嫡母便不许人送膳给杜云锦做为警告,让田姨娘不要常霸着杜老爷,否则饿死她女儿。
“瞧!被人臊了吧,我跟着翠花姐姐这些日子,可晓得她把银子看得多重,你什么都能跟她提,百无禁忌,可是别跟她提银子,她会翻脸的。”翠玉笑着调侃。
翠花很不服气的反驳,“谁说不能提,只要不跟我借,大家都是好姐妹,银子是我的命根子。”
她这话一说,几个丫头都笑了,真是十足的守财奴嘴脸。
他们这一行人连家丁、护院在内共有五十几人,一些人骑马,一些人坐马车,十辆马车除了载人及行李外,还载了些救灾物质。
沐昊然与杜云锦所乘坐的马车是其中最大辆的石青帷饰银螭的黑漆大马车,由四匹黑溜溜的漠北好马在前头拉车,车内宽敞得足以让七、八人躺平,铺榻垫锦的好不舒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