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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神首曲2 page 4 作者:深雪

  卡古沙出水痘、发热、呕吐、胡言乱语,情况非常不堪。偶尔清醒的时候,他就看见眉华歌雪与不同的人周旋,起初由钱银以至劳力交换说起,后来有人提议她出卖肉体,她统统听进耳里,却显得三心两意。卡古沙用尽力气朝眉华?歌雪摇头,她不知道儿子听到她与别人的谈话,装出没事人的样子,依样握着卡古沙的手告诉他:"我儿,不用怕,我们是一组的,我不会撇下你!"

  眉华?歌雪的神情像热血的革命党人,看得卡古沙非常安心。

  幸运地,眉华?歌雪不用作任何不当的勾当。翌日,联合国又赶紧送来物资了,这两母子得到了妥贴的照料,卡古沙得到治疗。身体复原后,他们继续上路,花了两星期步行到马其顿,在当地的难民聚居处安顿。

  在集中营般的房舍中,母子二人共睡一床,却又显得适意。他们会面对面说笑,鼻子碰鼻子戏弄对方。有一晚,眉华?歌雪对卡古沙说:"你病弱时,我就知道我无法失去你。我是多么需要你,我儿。"

  卡古沙的鼻子发酸。他轻吻眉华?歌雪的唇,对她说:"我也不能失去你,我非常需要你,母亲。"

  眉华?歌雪抱着卡古沙叹息,她感受到心贴心的滋味。卡古沙轻轻说:"你也是我的小女友嘛!你记得吗?"眉华?歌雪笑起来,快乐地说:"对,你是我的小情人。"

  在马其顿逗留不到两个月,眉华?歌雪返回了科索沃。

  眉华?歌雪连日在家园的废墟中不肯离开,卡古沙劝眉华?歌雪离开,她就这样对儿子说:"万一你的父亲回来找不着我们就惨了。"

  卡古沙望着眉华歌雪绝望而空洞的眼睛,不忍心说出心底话。阿伯斯根本不会回来这个家,他已离开九个月,以成为英雄作借口遗弃他们。

  一直待至雨季,眉华?歌雪才不得不离开,卡古沙也十一岁了,生日那天,两母子把救灾得来的硬面包当作生日蛋糕,插上洋烛许了愿。然后,眉华歌雪决定加入游击组织,于是,他们便往目的地迁移。

  眉华歌雪找着阿伯斯的旧同僚,顺利成为他们的一分子。她的驾驶技术可以为组织作出贡献,而且修理汽车也是她的强项。其他人都乐意接收这双母子,并且善良地不在他俩跟前提起阿伯斯。

  卡古沙听说,阿伯斯早已在另一队伍中结了婚,妻子怀了身孕。他想,眉华?歌雪大概亦已猜到,她已有许多个月没再提起这个男人。

  对卡古沙来说,那是一个很好的传闻。为此他开心了许多个晚上,日间干活时又哼起歌来。

  卡古沙在地下组织学习军事知识,并意外地发现了自己拥有计算机天分。不消半年,他已懂得编写程序,也能破解复杂的计算机语言,他的技能让他挤进组织的核心小组,连带眉华?歌雪的地位亦得到提升。

  在组织提供的房子中,卡古沙握着眉华?歌雪的手,认真地对她说:"我要你从此活得好,我的小女友。"

  眉华歌雪以指头轻捏卡古沙的鼻子,甜蜜地回应他:"我一生的幸福都依赖你!我的小情人。"

  阿尔巴尼亚裔与塞尔维亚裔进行了和平会谈,并着手于和平协议的签订。众人皆认为局势将从此稳定,于是在这历时一个月的谈判期,阿尔巴尼亚的激进组织成员放下斗心,尽情轻松玩乐。他们举办晚会,女成员负责唱歌跳舞,眉华?歌雪自然也是其一,而且更非常乐意。她的舞伴是卡古沙,自儿子懂得步行开始,已是她的首席舞伴。

  本来一切该一如以往平静无误,但出奇的是,眉华?歌雪发现,儿子那双碧绿眼睛居然带着豹的霸气,两道浓密的黑色眉毛压在眼睛之上,像两把利剑,叫女人屏息静气。他们跳探戈,而儿子的神情令她的心狂跳。

  她感到不自在,于是推开了儿子,就如推开世上任何一个男人那样。

  卡古沙问:"母亲,怎么了?"

  眉华?歌雪按着额头,耸耸肩:"或许我们不应该选择探戈。"

  她怀疑是探戈的情欲张力太厉害,所以受不了。

  卡古沙却不以为然:"探戈有什么不好?我们一直也爱跳探戈。"

  眉华歌雪望了望她的儿子,然后在心中纳闷,一个六岁的探戈舞伴,与一个十二岁的,效果竟然可以相差这么远。

  其他女人会因为儿子长大而暗叹青春流逝,眉华?歌雪的感受却完全不是这回事。她望着与自己在探戈节奏中舞动的儿子,领受到的是其他女人难以明白的异样。

  当中一定出了问题。是谁有问题?眉华?歌雪双唇紧闭,答不上来。

  局势恶化到了极点,大规模的空袭持续了七十八天,维和部队进驻了南斯拉夫。眉华?歌雪亦趁此请求组织把卡古沙送到正规学校就读,组织答应了,卡古沙便被送往寄宿学校。

  眉华?歌雪甚至没有到火车站送行。早在两个月前,她搬到男朋友的住所居住,留下卡古沙独自在组织的军营生活。那两个月期间母子二人见了三次面,每次不到一小时,卡古沙把握每一秒瞪着她来看,但眉华?歌雪只在迫于无奈时才与他四目交投。面对儿子,她只感到满满的不自在,不知道该与他说些什么,该怎样面对他。

  卡古沙明白正发生些什么事,他所爱的女人在疏远他。

  无法与深爱的人拥抱亲吻甚至做爱,他惟有给她写情信,大约一星期一封。

  眉华?歌雪不敢放胆看,她在收到第二封信时,只敢飞快地看了一眼,而眼睛捕捉到的字句是:"我没有在宿舍播放我们的歌,因为我承受不了那歌声……"

  只看一句,心就变酸。她合上信纸放回信封内。也因为那一句,眉华?歌雪一个月也没心情听歌。

  由第三封信开始,眉华?歌雪再没胆量拆阅,她怕自己会就此疯掉。但她亦没把信丢掉,反而怀着一个守住秘密的神圣表情,珍而重之地把信放到铁盒里。

  卡古沙的信来了数个月,却又在之后停止,眉华?歌雪已有两个月没收过那些令她战战兢兢的来信了。为此,她有些心绪不宁,甚至走到邮局询问情况。

  女人,嘴里说着讨厌,心里却不知多想要。

  眉华?歌雪的男朋友问她因何愁眉不展,她想也没想便回答:"挂念卡古沙。"说罢,她就在心内幽暗的角落叹息。

  "唉——"有些苦,说不出来;有些爱,无法解释。

  经济条件不俗的男朋友提议为卡古沙的十四岁生日举办派对,并且说:"也该为孩子找个小女友。"

  不知怎地,眉华?歌雪立刻便亢奋,接连三次大声说:"好!好!好!"然后口若悬河地与男朋友讨论应该给卡古沙介绍怎样的少女。她对这个派对充满盼望,彷佛只要那天一到,长久积聚下来的复杂情感都能无痛无痒地化解。

  如果天地慈怜,说不定,她与他就能从此被净化为世俗一般的母子。眉华?歌雪在前额画上十字,屈膝下跪仰视墙上的圣像祈祷,她念了三遍玫瑰经,但觉从未如此虔诚过。

  十四岁的派对终于来临了,卡古沙一出现就教众人惊讶,他长得与成年男人一样高,更与父亲阿伯斯出落得同一个模样,不同的是阿伯斯比较粗犷,卡古沙则为人温文。黑色的曲发、橄榄般绿的眼珠、苍白的皮肤、略带紧张和害羞的气质、军事学院中的超级计算机天才……卡古沙如闪电般迷惑了在场一众少女。眉华?歌雪想到的是,任何人只需看卡古沙一眼,就能猜想他会有一名如何俊美的父亲。

  悲伤就那样降临到她的心头上,往事并不如烟。

  她也有预感,这不会是一个皆大欢喜的晚上。

  少女们有各色各样的发色,黄金的、白金的、棕红色的、黑色的;也有不同颜色的眸子,蓝、灰、绿、棕、黑。身形也各异,高瘦、丰腴、纤巧、娇柔、壮健……卡古沙彷佛对每一个少女也有兴趣,他吃很多也喝很多,与不同的少女拥抱嬉戏,稀奇地变得健谈有魅力。

  成年人另有一个圈子,他们聊天唱歌说笑话讨论局势。眉华?歌雪无法集中精神在朋友的话题上,她总是分神朝儿子看去。她看见他与另外三名男孩和八名女孩围坐地上玩"真实或谎言"游戏,然后他就分别与两名女孩子嘴对嘴亲吻,旁人都起哄。

  眉华?歌雪看得很入神。身旁有人对她说:"令公子那样一表人才,你一定十分自豪了。"

  眉华?歌雪怔了怔,笑着客套回应。她就是无法把视线由那群孩子身上离开。她发现自己在监视卡古沙的一举一动,就如年半前卡古沙在组织的晚会上监视她那样。

  太可怕了,是不是?她皱起眉,怀疑自己正步儿子的后尘。

  母子二人,都对对方有着可怕的占有欲。

  派对很尽兴,大家都喝醉了,部分人往附近的旅馆投宿,也有人在眉华?歌雪男朋友的三层大宅内过夜。卡古沙抱着一名十七岁的女孩子入睡,她梳一头棕红色短发,身形修长轻盈。眉华?歌雪难过死了,这个女孩子没有半分与自己相似。

  后来,这名棕红短发女孩甚至在眉华?歌雪的家逗留了三日,卡古沙得了感冒,她留下来照顾他。眉华?歌雪常往他们的门外走,不时听见少男少女的嬉笑声。她把耳贴着房门,她听见的是自己的心在碎裂。

  刮嚓、刮嚓、刮嚓……

  卡古沙知不知道?房门外的地板上,有眉华?歌雪碎成粉末的一颗心。

  已经忘记了举办这次派对的意义。她痛恨事情进展如此。还以为,她有足够时间担当那种传统的母亲角色,她会替儿子挑选小女友,鼓励儿子与她手中的棋子发展,聆听小情侣难以启齿的成长心事。那样,她就能从担当家长的角色上得回一个真正的母亲身分,她会变得有权威、正气、常有机会辅导别人。然而,真相却是,她的儿子根本不需要她,年轻的女孩子更加对她不屑一顾。

  她无法如愿重当母亲的位置。这个派对过后,眉华?歌雪发现自己变成少女们的情敌。

  是的,她厌恶她们、妒忌她们,恨不得派对从没发生。

  卡古沙在翌日离开。临行前的晚上,眉华?歌雪找了一个机会与他单独谈话,她递给他热烫的巧克力,与他坐在火炉旁的兽皮上。起初,他俩也没有说话,像曾经相恋却又分开的情人那样,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于是,各自细细地从杯子的边沿呷一口热饮,又偷偷地望向对方。

  眉华?歌雪想,她始终是母亲,该是首先说话的人。因此,她就说出了作为母亲会说的话:"结交小女友了,感觉如何?"

  卡古沙望着巧克力饮料笑起来,斜眼望了望眉华?歌雪,然后说:"其实在学校里我也有一个女朋友。"

  眉华?歌雪愕然又尴尬,于是悄悄地回应一声:"啊。"

  无数念头飞快掠过:怎么了,已经有两个了吗?他已经度过了爱恋母亲的阶段吗?还是我自作多情?我的忧虑又或是渴望,都会在这次谈话后烟消云散吗……

  还有千百条问题在盘旋。卡古沙却这样说了:"但她们不过是天空的飞鸟,你才是我的心。"

  他说这话的时候,是直勾勾地望进她眼目中的深处,叫她避无可避。

  卡古沙的绿眼睛是那样的可靠实在,并没有说谎……

  蓦地,眉华?歌雪心里头的花朵全部盛开,在每朵花蕊中,都闪亮出一颗因感动而诞生的眼泪。她与卡古沙四目交投,脸庞因激动而热烫。

  她得着天地间最重要的说话,而这说话令她重生。

  谁也不及她重要,她才是他的心……

  来不及拥抱又来不及亲吻,她的男朋友和他的小女友正朝他俩走过来,两个局外人还以为看到了母子相聚的感人一幕。

  再镇定的人,也会从此变更,更何况,眉华?歌雪从来不是一名特别强悍的女人。她的人生,正随着她与儿子的感情转变。没有故意计划下一步,但下意识地,眉华?歌雪把长裙改短,少穿深色衣服,多穿活泼的色调,也爱上了吃口香糖,一整天不停咀嚼。

  她把卡古沙寄来的信全部拆阅,没再害怕,从字里行间渗出来的,全是动人和惊喜。她把信反复阅读,情怀犹如春心荡漾的少女。她分辨得出,财势兼备的男朋友给予的是保护与安全感,但卡古沙带给她的是爱情。

  阿伯斯在阿裔缓冲区的冲突中遭射杀,眉华?歌雪接到通知,决定与卡古沙一同参加葬礼。

  眉华?歌雪与卡古沙在旅馆逗留一晚,打算翌日才各自归家。母子二人同躺于大床上,未几,眉华?歌雪就不住落泪,无声无息地,眼泪湿透了雪白的枕头。卡古沙用手帕为她轻抹泪水,见她哭得凄凉,便问:"挂念父亲吗?"

  眉华?歌雪的表情更苦了,苦得说不出话来。

  卡古沙撑起身,把她凝视了片刻。她不想说,他不会逼她。

  眉华?歌雪哭得喘气,继而,缓缓地把通红的眼睛溜向卡古沙的脸上,如此说:"想起了我们的爱,我便无法不痛哭。"

  卡古沙心神一震,全身脉络不禁激动起来。眉华?歌雪的脸上,露出受伤小动物的神情,如此这般,便燃起了卡古沙内心每一分爱怜的欲望。他发现自己也想哭了。

  他以细碎的吻吻走她的泪珠,而他每一个吻,都是颤抖的。

  她开始拥有他对她的爱的分量,亦因此,她会得着他不忍心目睹的痛苦。

  这样的爱,只要稍稍想起,人便崩溃。

  卡古沙和眉华?歌雪就像其他情侣那样,周末驱车往郊外度假。眉华?歌雪驾驶一辆旧吉普车,载着卡古沙驶过树林、稻田、南瓜园、太阳花田,她戴着草帽与墨镜,风姿绰约如同五十年代的大明星。卡古沙吸烟喝酒,随收音机的广播哼歌,偶尔往眉华?歌雪的脸庞亲去,恰如其分地当上艳女郎身边的男朋友。

  郊外的小屋是眉华?歌雪兄长留下来的,兄长的家庭迁居到首府,把屋子留给她使用。那是一家设备齐全的猎户小屋,两层高,以砖建成,那烟囱又长又直,趣致温馨。

  眉华?歌雪正想指使卡古沙与她一起抹拭屋内灰尘,却被卡古沙从后环抱,他吻她的耳珠和脖子,又轻揉她的胸部。她又笑又痒,痴痴缠缠地与他倒在还未铺上床单的床褥上。热情如火的恋人,没法耐心多待一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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