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发现自己心跳不争气地加速。“而且阿诚出院了,空出一张病床,刚好也能让别的病人住进来。之前你不是还抱怨急诊室不肯收那个车祸受伤的小鬼吗?如果多空出几张病床,我们就可以多收几个那样的小鬼了,何乐而不为?”
他讲话的口气,真的很欠揍。
他自己很清楚。
所以,快痛骂他一顿吧!用她冰冽如霜的眼神,结冻他的心。
她却只是轻轻点头。“我明白了。”
向原野一愣。
“我会再跟黎晖商量的。”她嫣然一笑。“你的建议也有道理,我想,如果黎晖不放心阿诚回家,或许我们可以安排他转诊到专业的癌症医疗中心。”
她在说什么?他瞠瞪她。她的反应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唇畔那温煦的微笑更强烈动摇他。
“你不必……”他喉咙卡住,声音干到不能再干。“你不必勉强自己听我的,反正我马上就会辞职。”
“你说什么?”她悚然大惊,脸色一下子刷白。“你要辞职?”
他点头。
“为什么要辞职?”她靠近他,玉手攀住他臂膀。“你做得好好的啊!医院需要你,你不可以辞职!”
他瞪着她满是焦虑的神情。
她怎么了?他说要辞职,有这么震撼她吗?瞧她,脸色白了,嘴唇也颤抖,眉宇忧郁地深锁,没了一贯的优雅从容。
就算被他强吻了,轻薄了,她常常也能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为什么现在却……
“你不能辞职,我不许你辞。”她慎重地强调。
他怔住,她严肃的神态令他想起那天,当他躲在办公室里槌墙泄愤时,她坚持他的身整属于她,不许他伤害自己。
她现在的表情,就跟那天一样,而那天,她就在这里,与他激情缠绵……
该死!
向原野蓦地暗咒一声。
欲望之火以燎原之势在胯下燃烧,光只是回想,他便几乎控制不住自己,想把她柔软的娇躯压在身下,恣意掠夺。
真该死!
他僵硬地转身,不再看她。
“你出去吧。”他赶她离开。
“原野?”她唤他名字。
她第一次没连名带姓地叫他,还用那么性感如丝的嗓音!
“你快出去!”他咬牙进出命令——再不走,他恐怕又会在这里要了她。
“抱歉,我不是故意打扰你。”她说话的口气居然像是有点受伤。“我只是……对了,我应该把这个还给你。”
什么东西?
他疑惑,却不敢可头看。
“你一直把它带在身边,可见它一定很重要。”她叹息般地细语。“我已经洗干净了,你好好收着。”
她将东西放在办公桌上,然后转身,轻悄地离去。
直到听到门扉关上的声音,向原野才回过身。他低下头,目光扫过办公桌,靠近桌缘处,躺着一条叠得整齐的手帕。
他颤抖地拿起,摊开,瞪着。
唇间,进出一串嘶哑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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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医院一片静寂。
阿诚坐在床上,靠着窗边,茶几一盏小灯,照亮他苍白的脸。
窗外,月影朦胧,晚风吹过,拂动了树叶,他悄悄将窗户拉开一条细缝,听那沙沙作响的声音。
夜凉如水,冰着他额头。
病房门忽地被推开了,一个男人走进来,默默关上窗户。
阿诚抬头,望向男人凛然的脸孔。“向叔叔。”他轻轻地喊,已经不像从前那么害怕了,嘴角还能勾起浅笑。
向原野拉过椅子,在床畔坐下。“你这么晚了不睡觉在干么?还把窗子打开?不怕着凉感冒吗?”他低声斥责。
“我不怕。”阿诚继续微笑。“感冒怎么样的都无所谓。”反正他也活不久了。
向原野仿佛能听出男孩话里末完的余韵,眉峰皱拢。
“向叔叔,你怎么又来了?”阿诚问他。“急诊室很闲吗?”
“嗯,没什么事。”
骗人。阿诚在心里反驳。急诊室总是很忙,忙翻了,向叔叔这阵子却是三不五时来看他。
一开始,他以为向叔叔只是单纯来巡房找碴的,一直到最近几天,他才慢慢领悟,或许这个冷面医生是专程来探望自己。
向叔叔……不像他原本以为的那么吓人。
“你又把脚伸出来了。”向原野瞪着他踢在棉被外,瘦骨嶙峋的双腿,不悦地硬把它们塞回去。
“向叔叔。”他乖乖地将双腿在棉被里曲拢。“我问你一件事好不好?”
“什么事?。”
“你答应我,一定要告诉我实话喔!”
“我看起来像会说谎吗?”
“不像。”阿诚抿着嘴笑。
带着几分鬼灵精的笑容,令向原野一时有些发愣。
“向叔叔,我活不久了,对不对?”
突如其来的问话逼得向原野一呛,绷着脸,不敢置信地望着眼前若无其事的男孩。
“你答应我要说实话的唷!黎叔叔跟月眉姐姐都不告诉我实话,他们总是说我一定会好起来,但其实我已经好不起来了,对不对?”
向原野默然不语。
“向叔叔,你告诉我吧!”阿诚央求,苍白的小脸有种慷慨赴义的坚决。
这孩子,长大了呢!
记得他一年前刚来医院时,老是哭着找妈妈,后来,他不再哭了,成了病童间的孩子王,整天调皮捣蛋,现在,他也不捣蛋了,总是乖乖地待在病房里,偶尔跟几个来找他的病童聊天玩笑。
是因为意识到自己一天比一天虚弱,所以慢慢地学会接受现实吗?
向原野恍惚地伸出手,调整阿诚戴在头上的毛线帽。
月眉来到门外时,看到的正是这一幕。她惊讶地捂住唇,怕里头的人发现,她连忙侧身躲到墙边。
“对,你可能活不久了。”房内,传来向原野毫无起伏的嗓音。
月眉一震。他在做什么?她忍不住探出脸,偷窥房内。
“你的身体情况愈来愈差了,再这么下去,就算等到合适的骨髓,你恐怕也没有体力接受手术。”向原野悠悠地和盘托出真相。
阿诚愣愣地看着他,良久,流下眼泪。“其实我也猜到了,大家都说我一定会好,可是跟我同病房的人一个个都病好出院了,只有我还一直住在这里……”他展袖抹了抹眼泪,吸吸微微泛红的鼻子。“谢谢你告诉我实话,向叔叔。”
向原野不吭声。
“月眉姐姐今天问我,要不要转到一间更舒服的医院?”阿诚忽然提起。“她说那边设备比较好,可以让我得到比较多的照顾。”
“你想去吗?”
“嗯,我想回家。”
月眉闻言,怔住。
“向叔叔,我可以回家吗?”阿诚抬起头,热烈地注视着向原野。“我好想念我家的小黑喔!你知道我们家有养一条狗吗?它最爱我了,老是黏着我,我也最喜欢它。我如果回家,就可以天天陪小黑一起玩了。”
他顿了顿,又继续说。
“这有啊,如果我回家,妈妈就不用常常跑来医院看我了,她可以上完班就回家,煮饭给我跟爸爸吃,我们可以三个人一起吃饭。”
他停下来,嘴角泛着笑意,泪光闪闪的眼底,似是浮现出一家和乐的团圆景象。
向原野胸口一紧,门外的月眉,更是悄悄地哽咽。
“向叔叔,你帮我跟月眉姐姐还有黎叔叔他们说,让我回家好不好?” 阿诚央求。
向原野得凝聚全身力量,才能逼自己平静地点头。“嗯,我会帮你跟他们说。”
“谢谢。”阿诚甜甜一笑,眼泪爬满了脸颊,他再次伸手拭泪,弯身拉开床旁五斗柜的抽屉,取出一个玻璃瓶。
瓶里,装满一颗颗五彩的星星。
“你看,这是我要送给月眉姐姐的。”他将玻璃瓶捧在手上,献宝似地展示着。
向原野瞥了眼满瓮的星星,知道那一颗颗,都是男孩花心血慢慢折出来的。“你很喜欢她?”他哑声问。
“嗯。”阿诚用力点头。“我本来想,以后长大了一定要跟月眉姐姐结婚。”说到这儿,他怅惘地垂下眼皮,但只一会儿,星亮的眸又扬起。“不过没关系,黎叔叔人很好,他一定会好好保护月眉姐姐的。”
“嗯,我想也是。”向原野涩涩地同意。
阿诚小心翼翼地将玻璃瓶放回抽屉里。“对了,向叔叔,你有没有女朋友?”
“没有。”
“你应该找一个的,你也老大不小了,应该结婚了。”十一岁的男孩双手环抱胸前,摆出小大人的姿态。
向原野白他一眼。“你这小鬼!没人教你跟大人说话口气不能这么嚣张吗?”
“哈!”
“怎么?你很得意?”
“嘿嘿。”
向原野眯起眼,一副“你敢再笑试试看”的表情。
可是阿诚已经不怕了,他照样嘻嘻地笑。“向叔叔,你有喜欢的女生吗?”
听问,向原野先是一阵僵硬,几秒后,方点了头。
“哇!你真的有喜欢的女生?”阿诚大吃一惊,急忙追问:“是谁啊?长得怎么样?漂亮吗?”
“很漂亮。”
“跟月眉姐姐一样漂亮吗?”
“跟她一样漂亮。”
“怎么可能?”阿诚嘟起嘴,不服气。“那她有月眉姐姐那么温柔吗?”
“跟她一样温柔。”
“那她很会说故事吗?也喜欢跟小孩子一起玩吗?”
“她会说故事,也很喜欢孩子。”
“怎么可能啊?我不信!这世上怎么可能有跟月眉姐姐一样漂亮温柔的女生!”阿诚哇哇叫。
向原野望着他,没发现自己嘴角,正扬起淡淡的、既伤感又温和的笑。
“向叔叔,你把你喜欢的女生带来医院好不好?我想认识那个姐姐!”
“你已经认识她了。”向原野沙哑地回应。
阿诚愣住。“什么?”
向原野却不解释,站起身,轻轻推他躺下。“你睡吧,很晚了。”
“人家还不想睡。”阿诚低声抗议。
向原野瞪他。“还是你想我帮你打一针镇静剂?”
要打针?
“不用了!”阿诚迅速投降,乖乖缩进被子里,只露出一颗头颅。“我马上睡,就要睡了。”
说着,他闭上眼,示意自己已经进入梦乡。
向原野默默凝视他,好一会儿,他关上桌灯,就着走廊外微弱的灯光走出病房,掩上门。
正要离开时,墙边,一个女人蹲坐的身影吸引他视线,他愕然睁大眼。
“你怎么会在这里?”他压低嗓音问。
她没答话,抬起脸蛋。
他一震,失神地瞪着那满是泪痕的容颜。
仿佛惊觉到他正瞪着她的泪颜,她连忙伸出手,抹去眼角颊畔的泪痕,然后,勉力牵起一抹笑。
“我来看阿诚,刚好碰见你们在聊天。”
“你哭什么?”他依然瞪着她。“你担心他吗?”
她点点头,扶着墙站起身,他见状,想拉她一把,手到半空中,却缩了回来。
她无言地望着他缩回去的手,差点又掉下眼泪。“你是特意来探望阿诚的吗?”
“我只是因为没什么事,随便逛逛,顺道过来看看而已。”他强调,教她温情的眼光看得有些狼狈。
她微微一笑,没去戳破他显而易见的谎言,只是看着他故作无情的脸,心口一下下地拧疼。
“你们刚刚说的话,我都听见了。”她轻声细语。“我没想到阿诚原来那么想回家,我跟黎晖都错了。”
他不说话。
“我们自以为把阿诚留在医院,对他最好,却没想到,他最想要的不是医院的照护,而是家庭的温暖。”
说到这儿,月眉停顿,纤细的肩头不停颤抖,好半晌,她才又找回说话的嗓音。
“你说的对,原野,我跟黎晖都太滥情,这样对病人来说不一定是件好事。”她苦涩地自责。
他听不下去,粗鲁地制止她。“别再说了!这不是谁对谁错的问题,你们只是太关心阿诚。”
“你也很关心他,对吗?”她柔声问。
“你说什么?”他略显窘迫。“他又不是我的病人,我才不想多管闲事。”
“可是你还是管了。”她低语。“你是个好医生,原野。”
他骇然瞪她。
她是怎么了?伤心到糊涂了吗?今天怎么老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察觉到他怪异的眼神,她只是浅浅地笑,迷蒙的眼里,两潭温柔秋水荡漾。
她凝睇着他,像在哭,又在笑,他顿时心慌,手足无措,简直不知该拿她如何是好。
她忽地靠过来,脸颊埋入他胸膛,双手紧紧抱住他的腰。
“你干么?”他僵住。
她摇摇头,一声不吭,只是偎在他怀里哭着,他可以感觉到她的泪水湿透自己的衣襟。
他无助地站在原地,想推开她,动不了,想说话,开不了口。
“对不起。”他听见她哽咽地道歉,而这更令他如临大敌,鬓边冷汗直直落!
第九章
薄暮时分,月眉推着坐在轮椅上的阿诚,来到户外的庭园。
再过几分钟,他的母亲便会替他办好出院手续,带他回家了,阿诚一心期盼着,却又依依不舍。
他舍不得离开最喜欢的月眉姐姐,这一年多来,他一天比一天更喜欢她,更眷恋她。
“月眉姐姐。”他抬高充满仰慕的眼睛。
“什么事?”月眉在他身前蹲下来,微笑问。
“我有个礼物要送给你。”
“是什么?”
“这个。”阿诚从怀里掏出一个玻璃瓶,瓶里,是一片星星世界,红橙黄绿,五彩缤纷。
看着那玻璃瓶,月眉便想到前几天深夜偷听到的对话,鼻尖一酸,强忍住眼泪。
“好漂亮啊!”她接过玻璃瓶,在霞光下仔细欣赏,绽开欣喜的笑容。“这是你折的吗?”
“对,是我折的。”
“谢谢!”她紧紧捧住玻璃瓶。“我一定会好好珍惜的。”
阿诚笑了,苍白的脸蛋染上笑意,有精神多了。“月眉姐姐,你一定要幸福喔!”男孩热切地献上祝福。
月眉心一扯,半晌,点点头。“你也是。”她哑声说,伸手抚摸男孩头上的毛线帽。“回家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有什么事,随时打电话给我,你记得我的手机号码吧?”
“当然记得啊!”阿诚指指自己的脑子。“我记在这里了。”
“不要忘了。”
“不会忘的。”他嘻嘻笑。
月眉爱怜地望着他,正想再说什么,忽见黎晖走过来。
阿诚也发现了,开心地打招呼。“黎叔叔,你也来啦!”
“你要出院,我怎么可以不来送送你呢?”黎晖伸手揉揉他的头。“你这小子,出院以后,不要太想我啊!”
“嗟!谁要想你啊?”跟黎晖说话,阿诚总是没大没小。
“要是想我的话,随时打电话给我,你有我的手机号码吧?”黎晖问了和月眉一样的问题。
阿诚却眨眨眼,给了个完全不同的答案。“我忘了。”
“嘿!”黎晖作势要打他。
“呵呵……”阿诚笑着缩头躲开。“我开玩笑的啦!我当然记得你的电话啊!”
“算你识相。”黎晖笑。
阿诚仰头望他。“黎叔叔,月眉姐姐就交给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