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不是,他有一身好功夫,这些年走闯江湖南北、行侠仗义,做出不少好事,我们邀吴卫到泉州走走,本打算留他住下,但家里……吴卫说没关系,他先到附近赁一间宅子,定下住处,再同我们联络。”
关关知道他没说完的话,如果她肯和蕥儿挤,腾出屋子给谷嘉华,他就搬去和云丰同住,把房间留给吴卫,问题是,她们两个都排外得很,只好牺牲这位武侠奇人。
紧接着,云青说起皇帝召见、云丰下场考试,说京里的各种见闻,以及关关最关心的议题——
“……当时要不是谷尚书的举荐和赞赏,凭我一个没有背景、家世的进士,怎能这样快等到官职?六年地方任期,碰过无数麻烦,明面上,谷尚书虽未替我谋划仕途,但对于我的书信求助,他都乐于指点。
“谷尚书是我的恩师,当年拒绝谷家婚事,我已羞愧于心,如今恩师遭遇如此大事,我无法做壁上观。谷娘子遇人不淑,遭夫家离弃,我岂能眼睁睁放任她一个弱女子在外受人欺凌,所以我把她带回来。
“于我而言,她和蕥儿一样,只是个妹妹,再无其他情感,待三年过后,她守满孝期,我会为她觅得良缘,将她送嫁出门。关关,你别生气,别为她与我生分,那么我会难过,而她也会无地自容。”
他尽所有可能,细细解释自己和谷嘉华之间的情分,他不想关关误解,更不要令两人之间有任何疙瘩产生。
“所以你同她说清楚了?说明使君有妇,排队趁早,青春像小鸟一去不回头,错过的不会再回头?”
关关的说法让他大笑。“没错,我告诉她,我和你很快就会成亲。”
“你能够确定她对你,除兄长情谊外,没有其他想头?”
云青失笑。“什么想头?你真以为我是唐僧,天下女人都想沾一口?”
“不是天下女人,是天下蜘蛛精,谁让你道行高强,咬一口便能长生不老。”
他捋起袖子,把手臂贴到她嘴边,说道:“真有这么好吗?来,咬一口,我要你长生不老。”
关关推开他的手。“你不过是百年道行,我是千年修练的,不稀罕。”
见她能够开玩笑了,云青松展眉毛,一把将她拉进自己怀里,圈住她的腰,贴着她的颊,他轻轻摇晃她的身子。“既然你比我强,就要好好守护我,别教蜘蛛精有机可趁。”
“你以为我是孙猴子?”她往他胸前蹭了蹭,深吸一口熟悉的气味,心随着他放松的眉毛松下。
换言之,他对谷嘉华的情分是感恩?前世的他之所以不纳妾,并非情深而是恩重?
她狭隘了,明知道计量感情多寡没有意义,她却阻止不了自己的幼稚,是不是因为陷入爱情的人,荷尔蒙会自动将脑力稀释?不知道,但她就是很难不计较。
望住他的眉眼,她希望自己有足够功力,可以望进他内心,把他的想法一条条、一缕缕抓出来细说分明。
他勾起她的下巴,轻轻地在她唇间烙下一吻,他的嘴唇对她的耳朵亲昵吐息,他说:“如果你是,你就是天底下最美丽的猴子。”
关关笑开,“这话是赞美吗?”
“货真价实。”他也笑开。
他望她,她也望他,两人笑看彼此,浓浓的情感自眼底溢出。
满了心,甜了知觉,他喜欢她在身边、乐意她在身边,光是她的气息在,就能教他心安。
“关关。”
“嗯?”
“此生,绝不负你!”这话不只是承诺而是誓言,是他将用一生来维护的誓约。
回眼望他,许久,关关点头,信了他。“我把你的话收下,不允许你反悔。”
“反悔这种事我没经验,更不会傻得让自己反悔。”他亦点头。
她加重口气。“把丑话挑在前头说,你若敢寻花,我便有本事问柳,你知道我的。”
“不必吓我,我能不知道你有多大本事?”
这明明不是好话,不是贤德妇人该讲的话,但他真是喜欢……喜欢她恐吓自己的小模样,喜欢她吃酸捻醋的小气,这样的她既可亲又可爱,让他想一直一直收纳。
那回,他同关关说起李老板家的八卦。
李老板走到哪边都喜欢夸耀自家媳妇多乖巧温柔,可这样的媳妇却让他时不时动手逞威风,打得鼻青脸肿,直到有一阵子,李老板脸上、身上时常带伤出门,有人私下探问,才晓得他看上一只母老虎,用了手段硬将人给娶回去当小妾,而母老虎心里气忿,动不动就对他拳打脚踢,李老板却是甘之如饴。
关关听闻,摇头叹道:“男人喜欢听话的女人,但如果碰上喜欢的女人,就一定会听她的话。”
他笑问:“你的意思是男人心贱?”
她回答:“我是在形容爱情的力量有多伟大,也多可怕,如果碰见爱情却不想惹麻烦的话,你就该懂得绕道跑。”
他的回答是紧紧盯着她,缓声说道:“来不及了,我已经一头撞上。”
是啊,他已经一头撞上,不打算后悔、不想回头,只想与她手牵手、一路向前,走过人生。
她不需要担心,毋庸误解,谷嘉华不会是她的对手,见过好山好水的自己,怎能将就小小的一亩田地?
勾起她的下巴,他笑得不能自已,笑得她的脸红扑扑的,眼神避了开去。
“关关,今天晚上有空吗?”他在她耳边喃语。
“做什么?”
“我想梦见你,希望不会太打扰。”
噗哧一声,关关大笑,这家伙在学会谈情说爱之后,也学会耍嘴皮了,她把自己丢进那个有脂粉味的怀里,用力吸一口气,决定把别的女人气味吸光,留下自己的馨香。
“我说太打扰了,你就不梦吗?”
“不能,谁教你上了贼船。”
她轻咬牙道:“既然上了贼船,我就要当贼王,谁都别想在我的船上分得一杯羹汤。”
“好,整锅端去,谁也不给尝半分味道。”他附和她,附和得毫不犹豫。
这天晚上,他们分别睡在两个房间内,却不约而同地,在梦里打扰了对方。
第十八章 谷嘉华的手段(1)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不管在哪个朝代时空,都是不变定律。
因为谷嘉华,关关和蕥儿这两个“黑心货”结成同盟国,当然,起因是受了委屈,是被谷氏小白花苦苦进逼。
话说谷嘉华完完整整地把嫁妆从沈家抬回谷家,而谷尚书过世后留下来的财富也不单薄,因此从上算到下,住在方家的几个人里,最有钱的自然是她。
搬进方家的第二天,她开始撒钱买人心,第一棵墙头草姓郑名大婶,她把头往谷氏方向摇一摇、点一点、笑一笑,为她,特地杀掉一只与蕥儿感情深厚的老母鸡,给小白花施肥。
于是蕥儿小姑娘搬出当初对付关关那套,在餐桌上冷言冷语,“照这个吃法,大哥、二哥不多挣点银子,哪养得饱一屋子人。”
注意听,云青、云丰、蕥儿加关关叫作一家人,多个谷氏小白花,就成了个一屋子人,拥挤到连空气都不够吸。
身为中间人,关关认为这件事不能怪蕥儿,早餐喝鸡汤确实有些太过。
但云青已被谷嘉华告知自己楚楚可怜、百般委屈的寄人篱下心态,再加上一闻言,泪水立马飙下的高明落泪术,身为扶弱济贫的知府大人,怎能不直觉皱起双眉。
蕥儿立刻被斥责,云青骂道:“越来越没有大姑娘的款儿,这样尖酸,日后怎么说亲?”
关关叹息,这种话听在被维护的人耳里肯定是爽上加爽,但被指责的那方,只会难堪得更加憎恨对方。
男人处理女人事很粗糙,这样一来,谷小花的处境不会变好、只会更糟,因此当初她被蕥儿刻薄了,她二话不说、抢在前头,把事情给圆了过去,不让男人的好意变成恶意,现在……
关关悄悄地扫谷小花一眼,发现她嘴角不自觉流露的笑意,带着些许邪恶气息。
这位才女姑娘企图搅得他们家宅不宁?
她知道蕥儿不是云青的正经妹妹?她想将二号敌人先行除去,再来与她面对面、战斗到底?
眼看蕥儿要发作,关关不言不语,伸过手在桌子底下轻轻地握了握她的手,蕥儿诧异的抬眼望她,关关轻轻摇了摇头,她乖乖闭上嘴巴,吞下怒气不再说话。
关关很满意她的懂事,转移话题道:“蕥儿,等我从幼稚园回来,我们一起去新铺子看看,已经有几位老板开始装潢铺面,要是我们动作太慢,怕到时候大家挤在一堆,要寻访好工匠就不容易。”
她和张诚有交情,能托他替自己找到好匠人,关关宁可先做起来放着,也不要因为大家忙着抢人,造成匠人们急着工作,装潢粗糙。
“好啊,我有些想法,已经先画了图样,想与你讨论。”蕥儿道。
“到马车上说。”
“你们要合开铺子?”云青被成功转移注意力。
关关浅浅笑着,意有所指的朝谷嘉华望去一眼,说:“是啊,这年头总不能只依赖男人吧,倘若遇人不淑,难不成就不活了?总不能想尽办法,去依附别人家的男人,别说脸上挂不住、名誉不好听,也没那个道理呀。何况靠山、山会崩,靠人、人会倒,靠来靠去还是靠自己最好。”
到目前为止是好意劝言,劝诫小白花别一心挖别人家的墙角,就算她手段做尽、替自己争得一席之地又如何,女人活一辈子,难道真能够满足那一点点的立足地?
何况……别唬她,谷小花怎么看都不像是个良善、不贪心的。
所有人都听出来关关的言下之意,包括云青、云丰。
这种话从好的角度去想,自然是有心劝谏,希望谷嘉华自立自强,但从另外角度去解读……怕是谷嘉华认定关关想将她赶出方家。
云青觑一眼谷嘉华,果然见她双眼飞快泛红。
唉,找个时间和关关说说吧,他承诺过恩师的,何况谷嘉华碰到那样的婆家,心里受伤难免,就算要劝勉,现在也不是好时机。
蕥儿抛个笑脸给关关,关关假装没看见,她可不想让云青、云丰认定,她们合击孤苦无依的谷小花,她很清楚,男人对小白花永远缺乏免疫力,否则“真善美”那部电影怎能享誉国际?
但想挑事的谷嘉华不等云青找到时间同关关讲,泪水瞬地从眼角滑下,哽咽道:“关关姑娘说得是,我明白自己依附方公子没道理,名誉上也不好听,只是爹爹临终嘱咐……”语不成句,她哭成泪人儿。
见鬼了,她不惹事日子难过是吧?行啊,她只是不想惹,不是惹不起。
关关吸口气,啪地把筷子往桌上用力一摆,皮笑肉不笑道:“谷娘子说的这是什么话,我不过和蕥儿在聊自己的新店铺,这也碍着了?请问,我是指名道姓说你赖在别人家里没道理?还是说你强占旁人屋子不名誉?没有的事儿,你为啥非要往自己头上扣?
“照你这般会联想,我们聊起赵大婶家闺女被休,你要不要同是天涯沦落人、狠狠哭悼一场?我们提及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你要不要哭断两根肠子来瞧瞧?若是往后我们说个什么,你都要联想到自己,这个家要怎么待下去?是不是拿根针把嘴巴给缝了才行?或是……给谷娘子找个好地方搬出去,免得老是触言伤情、闻语伤心,您劳累眼睛,我们劳心。”
云青、云丰想插话,却被关关用目光给扫回去,她态度表明——我是认真的,你敢开口,我马上搬。
女人的战争,男人最好别插手,否则会越弄越拧,不会有好结局。
在被她讽刺过几句后,谷小花乖乖闭上嘴巴,抹干眼泪,突然间变得很坚强。是吧,没有观众的掌声和喝采,谁会没事掉眼泪,很伤身的好不?
谷嘉华低下头,扒了两口饭,自我表白——本人吃得不多,纯属好养品种,证明蕥儿的那句挑衅是无稽之谈。
而沾沾自喜,很满意她的自知之明。
关关却无奈摇头:傻子,人家这是在用弱势族群的力量抗议咱们这个强势团体,对方已经把网子张开等着呢,她还乐呵呵地往下跳。
关关本想多劝她两句,但云丰早她一步,板着脸孔把蕥儿叫进屋子里。
也好,有的人轻轻一点就会通透,有的人非得拿棒子大声斥喝,蕥儿就是那种需要被揍一顿才会清醒的傻瓜。
等她被收拾过,自己再来劝说,自会效果加倍。
关关收拾好后,准备乘坐马车到幼稚园去,马车是新买的,发生过汪文同那件事后,关关正视起两个单身女子的出入安全,但方家院子实在太小,只好把马车寄养在隔壁李二叔家里,她还一个月花三百钱雇李小虎当车夫。
关关走到大门口,把方才的争执全丢到脑后,她对自己说:“打起精神,忙碌的一天开始了,加油加油!”
微笑,踏出家门,却没想到旋身关大门时,看见谷小花正垂着白晰的颈项,与云青说话。
是在表诉自己的哀伤?是在争取男人的同情?还是企图赢得云青更多的注意力?
摇头,就算她是又如何,要冲上前把对方痛骂一顿,挑些肮脏下贱无耻卑鄙的字眼,狠狠伤对方一回?
不必!男人要变心,九头牛也拉不住;男人不变心,硬是把男人的头压进女人堆里,也逼不来他喝进一口干冽香醇,情感的变迁,重点是男人的心思,不是女人的手段。
她对爱情太消极?
也许,但把一颗心全耗在争夺男人这件事情上,就算她会赢得最后胜利,但也会同时替自己赢得无知、肤浅以及残忍。她不想因为一个男人,把自己弄得面目可憎,何况,这样就真的能够赢?试问,抢来的爱情有多长的保存期?
当然,她之所以轻松的最大理由是——
她相信。相信云青不会变,相信他对谷嘉华只有报恩之心,相信他那样聪明的男人不会被愚蠢手段所骗,也相信……自己对男人的判断力。
于是关关出门,这天她很开心,幼稚园里进来两个新同学,是贫穷家庭的孩子,家长不求孩子学会读书认字,只想找人带孩子,免得绑手绑脚,家里还得浪费一份人力去带小孩。
尽管幼稚园依旧处于亏钱阶段,但她不担心,不光因为她现在手头宽裕,更因为孩子们已经教出些许成绩。
幼儿的记忆力比大人更好,只要把握时间短、次数多、方法多变有趣这三个要点,就能让孩子把东西记进脑子里。
现在园里已经有孩子能背十几首诗,认近百个文字,唱歌、跳舞、做体操,又吃得好、运动适当,身子比刚刚送来时要好得多。
再给她一点时间,待贞节牌坊立好、商业区的店家纷纷开张,她会挪出时间来办场幼稚园发表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