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无意统治广海……”所以,龙主跟他说这些,何用之有?
“道理相似。”厚,怎么点不通呀?
“何来相似?”
“惊蛰小老弟,你除了‘强’之外,还有其余值得赞许之处?慈悲?温柔?体贴?善解人意?乐善好施?见义勇为?锄强扶弱?”
“……”很想回嘴,但,毫无立场。
慈悲?温柔?体贴?善解人意?乐善好施?见义勇为?锄强扶弱?
龙主越是细数,惊蛰嘴角越抿。
那些陌生词汇,距离惊蛰好遥远,兴许下辈子……才有机会碰上。
“你,穷得只剩下武艺。”摇摇头,龙主做下结论。
啥鬼?!
穷得只剩下……武艺?
“你已毋须再勤于修武,你现在该做……不妨去吃喝玩乐,好好放松,享受悠然自得,从平凡之中,去撷取你所未知的,所错过的景致,对你的成龙之路,许会有些助益。”
龙主语不重,但很为惊蛰着想。
两人辈分虽同,惊蛰的年岁却比自个儿子还小,嘴上喊声“小老弟”,实际上,根本拿他掌儿孙辈。
第5章(1)
惊蛰受教了……吗?
不,当然不,他压根无法认同。
去吃喝玩乐、去好好放松,悠然自得,就能成龙?!……骗三岁小孩吧!
结束与龙主的对谈,惊蛰步离西戎厅,脑袋没变得清明,反倒加倍混沌,还有,更多的啼笑皆非──
“已经无计可施,才劝我放弃,去糜烂、去丧志、去与世无争了吧?”惊蛰是这般解读龙主的苦心,并且嗤之以鼻。
惊蛰目光一凛,沈声自语。
“可惜,我不愿,我绝不轻言放弃。”
天外抛来一件暗器,疾迅强袭,惊蛰立刻反应,瞧也未瞧,出手去挡。
手刀削铁如泥,区区暗器,岂能得逞?
掌风削去,一股湿润感,瞬间在五指间漫开。
“切得刚刚好,方便吃。”螭吻动作俐落,探手接住“暗器”──实际上是颗拳头大的海果,一分为二,露出里头橙黄可口的果肉。
惊蛰被当成了切果刀,一手汁液滴落……
螭吻递上半边给他,惊蛰接过,却没打算吃。
“我父王找你干嘛?”
“你不是被囚牛拖去练武?”
同一时间,开口提问。
“我二哥刚好也到竞武场,我把大哥丢给他去纠缠了。”螭吻嘿笑,一脸得意。“你咧?脸色不太好,我父王骂人啰?”
“……龙主叫我玩物享乐,别太认真练武。”
后头还嘀咕了一句““别对我家少九乱来””但说得太小声,惊蛰当作没听到。
“这么好!真想也被父王传唤,听听这番命令,我绝遵守无误,没有第二句啰唆。”螭吻超羡慕。
他展露的夸张欣羡,逗得惊蛰失笑。
“这有何可开心?不练武,我完全不知道还能做什么。”所以,他无法像螭吻笑容如此开怀,只觉烦躁。
螭吻胸口一拍,声音响,气势旺,笑靥灿烂,如光。
“不练武,能做的事可多着呢!玩物享乐嘛,有啥难的?问我就对了,我教你!”
玩物享乐,有啥难?
相较于螭吻的如鱼得水,惊蛰此刻的僵滞,为此一问句,做出了否定的答案。
难。
原来,日子过得毫无目标,睁眼醒来,吃喝玩乐、看戏赏舞、小赌怡情、听曲品酒……睡了一觉,再醒来,吃喝玩乐、看戏赏舞、小赌怡情、听曲品酒……
是这般的累人。
螭吻带领惊蛰,前往龙骸城西南,百里之外,最大的“万乐城”。
以“城”称之,是因其占地广阔,十数楼阁十数园,十数造湖十数景,宛若一座小小城郭。
再名以“万乐”,则是进入此地,所有你能想到的娱乐,在这儿都有。
动如比武论剑、赛鲛、博弈;静若把酒话旧,或赏女伎献舞、或听鱼冷高歌。
奇珍异宝,买之不尽;海陆美食,尝之不绝,单单酒类,天上仙酒,人界老酒、海中果酒,冥城鬼酒,种类便多达千百。
就理温泉,依疗效功用细分一百多池,一日泡一种,最快也得半年,才能全部泡完一轮。
“你也笑一个嘛!”
前方的暖泉泉面破开,窜出脑袋一颗,黑发水亮亮,几绺湿糊沾发,双手朝后梳耙,水珠淌落、随兴慵懒,露出螭吻俊秀的脸。
还没见过哪个人泡着热暖泉水,脸能绷这么紧。
“泡得不舒服吗?”螭吻游到他身旁,双臂轻叠,下巴托摆手背上,背对惊蟼。
男孩的臂膀,精瘦、结实,黑墨发丝,些缕点缀,不特别白皙的肤色,带有健康暖色,再加上薄薄水光……
此时,因泉水的浸吻,煨出一层粉红。
惊蛰大概泡晕了,热泉袭脑,才觉氤氲雾中,掀唇笑着,眉眼弯弯的螭吻──
炫目。
扎得惊蛰眯起眸,方能直视。
“……”连续七日,全在泡温泉,已经分不出舒不舒服,只觉得……每种泉,都很烫。
“泡完刚好去看‘卵球’。”螭吻侧着脸,笑觑他。
惊蛰脸色虽没变,隐隐看见额际青脉微动。
万乐城内,也养有数支球队,用以娱众,客倌亦可下注输赢。
昨日,惊蛰第一次看“卵球”,不懂个中乐趣。
平日的他,绝不可能浪费时间,一坐数个时辰,只为看那些人,投球、打球、接球……
显然,全场中,他一人状况外。
其余观众,疯子一般,个个激 - 情亢奋,在场外齐声大喊──
“轰卵!轰卵!轰卵!”
连螭吻也这样,喊得不比旁人小声。
而惊蛰,在第三轮上局、嘈杂的“轰卵”声中,直接睡翻,只知躺到一处很舒适的枕,沾上了,便不想起来。
周遭很吵、很闹,氛围火烫烫可脑下的靠枕,不很软,也不太硬,但……温暖。
好温暖,像是枕在谁的肌肤上,属于生命的温度。
等他醒来,第九轮打完,着红衣的“虎鲸队”以四分领先敌队,胜负大抵确定的同时,惊蛰也确定了……他躺了个把时震的“枕”,是为何物。
“真是的,你压在我肩上,害我不能举臂高呼“轰卵”,看你睡得很舒服,我不好吵醒你。”
螭吻貌似埋怨,可笑意是堆满脸庞。
当时,螭吻俯视着他,而他,脑袋还躺在螭吻肩窝,镶嵌契合。
“你瞧,放松睡一觉,很简单,不是吗?”
所以,提起了卵球,惊騺蛰便不由想到,由下而上的视线中,看见螭吻的那一幕。
“你可以在场边继续睡,这次,我连被子都帮你准备好了。”瞧,他多贴心,真是个好侄子。
惊蛰很想抹脸,更想做的,是叹息。
“除了卵球,没有其余选项?”
“有,万乐城什么都有。”而且每两个时辰,定有新项目登场。“我记得半个时辰后,有蟹女擂鼓的演出,‘籁音亭’则有乐仙奏琴,‘离世厅’也请来仙人讲道……”
全是会让惊蛰……说睡就睡的戏码。
“有没有比武之类?”越暴戾,越好,他越来劲。
“我父王不是特地叮嘱,要你少挂心武术?”亏他多挑文静的事物让惊蛰体验,没想到惊蛰不给脸,看精采的球赛也能睡──
还睡得乱香、乱沈、乱可爱的,嘻。
“看别人打也不行?”他又不求亲自下场。
“应该可以吧。”螭吻想了想,回道。他自己也挺想看的啦!
约莫一刻过后,论剑台上,恰巧有场热闹竞武,万乐城以高薪聘请高手数名,做为“关主”,宾客若对武艺有自信,缴交五十贝币,便可挑战关主,胜者,将金丰盛不说,荣耀更是不在话下。
若不擅武,也非无法参与,城内提供输赢下注,由宾客自行押选上场的两方,何胜?何负?
螭吻和惊蛰挑好位置,周遭宾客亦逐渐坐定。
看台已坐满七成,每人手中皆有一张注单,螭吻也有。
只是他手上更多的,是食物。
螭吻吃完一袋酥炸蟹脚时,场内开始准备进行比试。
这一场,缴钱出赛的客倌不少,全坐在看台对面的搭椅上,个个心高气傲,没被打下场前,谁都很有把握。
铜锣敲响,比试开始。
“看来,没几个像样。”螭吻不客气评论。
见多了强悍龙子,这类“正常老百姓”反倒显得稚嫩、弱小。
惊蛰完全同感。
放眼望去,皆属一般资质,没有特别高强的例外。
“就当是看戏吧。”
花拳绣腿瞧瞧也有趣,更像武器大观,把把都新奇,寻常刀呀剑的,只是基本,还有许多新奇兵器,教人大开眼界。
几轮交战,删汰速度极快,连胜十场甫能取得挑战关主资格。
巨齿鳄男一路领先,尚未遇上对手,眼见八胜已入手。
“你胜得了他吗?”螭吻嘴里咬得“咔啦咔啦”响,边咀嚼鱼鳞饼,边与惊蛰讨论。
“轻而易举。”巨齿鳄男浑身破绽,下盘虽称,力劲强,动作却不敏锐。
“几招之内?”
“半招都不用。”惊蛰胸有成竹。
“哦?”螭吻扬眉。
“第一击,直取膝部,便教他倒下。”
这倒与螭吻想法如出一辙,换成他,一出手,也是攻击膝部。
“他的‘关地斧’,如何防?”
“同一击,取完膝部,右掌撤,收手瞬间挡下斧柄,左掌再攻他胸口。”惊蛰着假想攻击。
“两击就教他倒地不起。”螭吻并不觉夸大,面对巨齿鳄男,多一击,都嫌累赘。
“若认真些打,不顾对手死生,一击,打碎他的天灵盖,对赛结束。”惊蛰脸色淡然,说这番血腥之语,毫不见玩笑。
螭吻啧啧两声,没被吓着,这确实……是最迅速解决对手之法。
该替巨齿鳄男庆幸吧,騺蛰没报名参赛。
“喂!”
一只粗掌按上惊蛰的肩,另一只,则往螭吻肩上搁。
螭吻回头,惊蛰理也不理,凛眸的姿态却似极了──下一瞬间便会出手,将肩上按来的粗掌,应声拗断。
“咦?巨齿鳄男?”螭吻不由得惊呼。
不是该在台上打架,抢他的第九场吗?
怎么转眼间,坐到两人后方?
螭吻目光转回台间,巨齿鳄男正在上头,打得呼哈有声,汗水淋漓;他又向后转一次,另一只巨齿鳄男,龇牙咧嘴,怒目横眉瞪着两人。
“你们两个,不断侮辱我大哥!嘴上功夫挺不错的嘛,这么会说,何不下去试试?看是你们一击打败我大哥,或我大哥一斧,劈死你们两个!”
原来,是兄弟呀,难怪如此义愤填膺。
巨齿鳄男弟一吼,他两旁的鳄兄鳄弟随即起哄、叫嚣,声音之大,全场皆能听闻。
“有种下去和我大哥打!”
“对!别在背后逞英雄!”
“下去打!下去打!下去打!下去打!”开始鼓噪起来。
何谓有眼不识泰山?后头这一整排鳄兄鳄弟,便是。
一是龙主第九子,一是蚊中翘首,岂是鳄字辈的所能轻取?
若真下场去,才叫“以大欺小”。
第5章(2)
场内比试暂停,目光全往这儿扫来,鳄兄鳄弟的“下去打”声,仍旧持续,火热挑衅。
眼尖的场内技评,发现了螭吻身分。
“九龙子大驾光临,万乐城蓬荜生辉!”透过贝螺放送,这句惊呼响彻海空。
技评点破螭吻来历,场内蓦然一静,连鳄兄鳄弟们也瞬间噤声。
“九龙子文武双全,场中恐无敌手,不过,纯粹较量、切磋,也算与民同乐,不知九龙子可愿下场试试?”技评先褒美,再请求,想为比试赛事再掀另一波热潮。
“我?我比较想参加大胃王竞技。”螭吻很坦白。
大胃王竞技,亦为乐城火热游戏之一。
“大胃王竞技是晌午的项目,不冲突的,您下场来动一动,等会儿可以多吃好几碗。”技评打定主意,要拱龙子出场,为城里赚一笔收入。
螭吻想脱口说:“场中那些,太弱,我没啥干劲。”
“这一个,也说得一嘴厉害!叫他一块儿出赛!”后方突然冒出一句,是鳄兄鳄弟之一,指向惊蛰,要拖他下水。
“好,都请赏脸,到场内来──众客倌,用最热烈掌声,欢迎!”
如雷掌声,源源不断,颇有““人不下场来,便不停止””之势。
“要参加吗?”他问向惊蛰。
“到最后,会变成你与我对战。”其余参赛者,惊蛰瞧不入眼,包括关主在内。
“听来不错,走!”螭吻倒有兴趣了,还没有机会能和惊蛰交手,只听父兄们夸过惊蛰很强。
螭吻拉惊蛰下场,缴了费,完成报名。
供人下注,自是必须报出种族、年岁、习武资历,甚至师承何派。
螭吻毋须多补充,“龙子”威名一出,几乎全场都押他赢。
惊蛰则不然,他是蛟,虽属强悍物种,面对龙子,只有一旁喘的份。
不过,对手尚非为螭吻前,他也获得绝大多数的“押胜”。
就连巨齿鳄男,由这两人之中要挑个对手,亦很清楚──
再蠢,都该挑蛟,而不挑龙。
“就你了!赢过你,我第十胜便入袋了!”巨齿鳄男高傲指向惊蛰。
蛟嘛,他又不是没战胜过蛟物,哼!
“手下留情些,采用‘两击法’,千万别一招毙命,这只是场打发时间的游戏。”螭吻竖起两指,提醒惊蛰,怕他太认真,把巨齿鳄男当死敌。
“嗯。”惊蛰淡应,螭吻看着他上台,然后,惨叫两声──当然,不是来自于惊蛰──惊蛰又走下台。
而方才,叫嚣响亮的巨齿鳄男已瘫昏台上。
这一景,不少参赛者受到惊吓,纷纷退出,谁也不想沦为下一只。
果不其然,最后,变成螭吻与惊蛰的对战。
“这……该下哪边赢呀?”
又到了下注时间,众人不由得苦恼。
“当然是龙子!咱海底,最强,非龙莫属!”有人已签好注单。
“可……那蛟男,也很强呀!”
光看外表,蛟男高大威猛,龙子却娇小有余,活脱脱是小毛头……输赢难断定哪。
“蛟不可能胜过龙,这两者天生强弱抵定,押龙子,准没错!”
“可是两人站在一块儿,蛟男的气势丝毫不逊龙子。”看起来也多了……
“看外表不准,那鳄妖比蛟男高壮许多,还不是三两下遭人摆平!”
“也有点道理耶……”
“龙是龙,蛟就是蛟,披上彩鳞,蛟也成不了真龙──”
这句话,清清晰晰,传入惊蛰耳内。
黑蓝的眸,冷若冰霜。
诸如此类的言语,他听得……还会少吗?
已经,毫无感觉了。
下注的单子,由场边美婢逐一收回,结果一计算完毕,不出所料──
“九龙子的注单,创纪录新高!”技评透过贝螺,如此说道。“果然是英明龙主之子,备受万民爱戴!真是迫不及待想欣赏龙子英姿,大败蛟公子,惊蛰──”
“慢着,我还没下注!”螭吻蓦地出声,去向美婢讨单子。
“咦?龙子了要押自己赢吗?可是,城内有规定──”技评尚未说完,惨遭打断。
“谁说我要押自己?”螭吻摇头,掏出身上所有财产,豪气朝贝桌上一摆,语气坚定:“我要押惊蛰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