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向来身子康健,是娘娘突然去世对陛下的打击太大了。姑娘放心,不会有大事的。”太监反过来宽慰了她几句,接着匆匆跑去找太医了。
苑芷幽站在原地犹豫了片刻,不知该是去探望陛下,还是就此回天星宫?想来想去,反正她也不是大夫,这时候去探病,无异是添乱,于是她迈步向宫外走。
宫内此时乱成一片,她一直看到有不少人急急忙忙的跑来跑去,不自觉加快了脚步。
绕过一处花径,再往前走一段就是宫门了,这时,冷不防听到有个男子的声音传来——“你,过来。”
这声音距离很近,像是对着她说的,苑芷幽不由得停住脚步,狐疑地四处张望,果然在一棵桂花树下发现一道高瘦的身影,那一身如月光般闪耀的银色缎袍让她心中顿时暗叫不妙,脚下忍不住又往宫门多迈了几步。
她一咬牙,硬着头皮走过去,低着头微微屈膝。“玉王爷,有什么吩咐?”
这人正是龙图璧。他起初见她的身影是一片白色,只当她是换了素服的宫女,等她走近后,才察觉她绝不是宫内的人,宫女有特定的服饰和发式,偏偏她两样都不对。
“你是谁?”他警觉地问。
“我……我来拜送娘娘,时候不早了,要出宫了……”她悄悄将代表自己身份的玉牌从腰上摘下,捏在手心里。
龙图璧却忽然伸出一手,托起她的脸,如星光秋水般的黑眸就这样精准锐利地投注在她脸上。
这才是第一次相见啊!
苑芷幽的心头怦怦直跳,真怕自己的心跳声会被他听到,因为她在他眼中看一抹古怪的神色。该不会被他看穿了什么吧?
龙图璧的确是满腹狐疑。今日来宫中吊唁皇后的皇室亲族及王宫家眷是有不少,人来人往的,他也不见得个个认得。
这女孩儿是单独一人来的,抑或是有家人陪同?怎么这么晚了还独自走在宫内的小路上?
他本来在之前出了宫,但是因为想起还有些关于这几日京城守备的问题未来得及和皇上禀明,又特意回来。没想到刚刚入宫,竟听说皇上昏倒了。
按常理,他应该立刻过去探望,但他自认不是太医,此刻过去也只能说些不痛不痒的安慰话语,说不准还扰了叔父休息,所以正犹豫是不是要先回府,明日再来,却在无意中碰上了这白衣女子。
他一直自恃记忆力极好,七、八年前曾经和他在战场上并肩作战的小兵,现在见到了,他依然能叫出对方的名字,更不用说历来皇家夜宴,或是踏春游湖时,那些总是围绕在他身边,让他不胜其烦的莺莺燕燕。
她,应该是哪家的千金小姐吧?可是这样一张清丽婉约的素净小脸,他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女子有一双乌黑清澈的眼睛,在与他对视时闪烁不定,像是想避开,又在转了一潭之后勇敢的重新与他对望。
这样的眼睛,如果他见过,绝不会忘记。
忍不住,他的语调放得温柔了些,“你是哪家的小姐?”
“我……我姓胡。”苑芷幽信口胡诌,“我姑妈是御史刘大人的夫人,我是刚刚进就来探亲的。”
“御史刘大人的夫人?”他眯起眼,“刘夫人今天白天不是已经来过了吗?”
当时刘夫人还带着自己的一双女儿,那两个女人都有双狐媚的眼,一直在他身上滴溜打转,让他很是厌烦。他怎么不记得刘夫人有这样一个与众不同的侄女?她连忙圆谎,“我姑妈白天过来了,我当时没有跟着一起来。后来姑妈说,这么大的事情,我应该也要尽一份心意,所以让家丁带着姑丈的腰牌,送我进来。若是不妥,我这就离开,请王爷通融。”
她知道自己的谎言漏洞百出,只祈祷天上的玉帝让龙图璧在这一刻糊涂一下,不要和她为难,尤其……他的手掌一直在她的下巴上没有移开,那温暖有力的触感,更让她心慌意乱。
大概是上天可怜她,成图璧像是暂时相信了她的话,微微一笑。“原来如此。夜已经深了,你是该回去了。”
“那,民女告退。”她藉着行礼的机会,退后一步,想趁机摆脱他的掌控。
没想到刚一转身,却被他在后面拉住了手腕。那只手中,正握有标有自己真实身份的腰牌,她的心又立刻提到了嗓子眼儿上。
“王爷……还有什么吩咐?”她战战兢兢地问,完全不敢回头。
“我看,我送你回去吧。”他的语调温柔,不等被惊吓到方寸大乱的苑芷幽拒绝,居然毫不避嫌,自顾自地拉起她的手,往宫外走。
“王爷,这怎么可以?王爷可是千金这躯,民女只是一介草民,不敢妄攀皇亲,回家的路我认得……”苑芷幽连声说着落托词,想快点从他身边逃开。
但成图璧的心意似乎非常坚决,他淡水烟笑道:“就不必和本王客气了。刘大人和我是至交,他的家人就是本王的家人,天色这么晚了,本王让你一人回府,难免会有危险。”
他将她拉出宫门时,恰好给苑芷幽验牌的小兵还在,一见龙图璧出来了,先陪笑道:“王爷,您办完事了?”眼神向后一瞥,那小兵也愣住了,刚要张嘴叫苑芷幽的名字,她急忙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多话。小兵虽然不大明白,却也住了嘴。
龙图璧站在宫门口四处张望。“咦,你不是和家丁一起来的吗?怎么你家的马车不在?”
苑芷幽干咳两声。“我让他不要等我,想自己走回去,看看京城的夜色。”
他一笑。“真是孩子气,从这里走到刘大人的府邸,可要走上一个多时辰呢,你这双小脚只怕走到一半就要走出水泡了。那家丁也真是失职,竟然就听你的安排。”
龙图璧的马车就在宫门附近候着,一见主子出来,车夫马上将马车驶近。龙图璧亲自打开车门,对苑芷幽做了个“请上”的动作。
见状,苑芷幽尴尬地苦笑,四处张望,心想这时候也别指望有什么救兵能从天而降,只好无奈的提起裙子,款款走上马车。
第2章(2)
她本以为,男女有别的道理龙图璧是知道的,但他显然一点也不避讳,拉开车门一同坐了进来。好在马车的车厢够宽敞,两个人面对面地各坐一边,中间还隔着一张条桌,不会碰触到彼此的身体。
但是如此近距离的被自己避之唯恐不及的冤家直视着,苑芷幽浑身不自在。
“胡姑娘是哪里人?”龙图璧慢悠悠地打开话匣子。
“嗯……焦山县。”她的目光不时地向一侧的车窗瞥去,心里盘算着,总不能让龙图璧真的把自己送到刘府吧?那岂不是立刻露了馅?
“焦山县?”他思索着,“七、八年前我带兵打仗,曾经从那里路过,焦山县的县令还是苗如海吗?”
她笑了笑。“我虽是焦山县的人,但是自小就跟着父母离开家乡,我爹娘都是闲不住的人,带着我们四处游走,所以我对家乡的事情所知不多。”
“哦。”他倒也不执着这个话题,又笑问:“刘大人可是个出了名的铁公鸡,听说连他自家的亲戚他都很少接待,怎么会接纳姑娘你到府里住?”
“嗯……我爹娘去年相继病逝,姑妈怜悯我孤苦一人,所以求姑父把我接来住一段日子。”苑芷幽勉强应付着。龙图璧是故意审问她,还是真的只是好奇而已?
再问下去,她可真要露馅儿了。
他闻言后点了点头,静默了一阵,将目光定在她的手腕上,疑惑地问:“这金镯……是姑娘家祖传之物?”
苑芷幽倒吸了一口气,心中直骂自己笨,为什么偏偏要戴着这对金镯来?这是皇上赠与皇后的,乃是皇家宝物,万一龙图璧认得……她还在想着要编出怎样的谎话来躲过这一劫,冷不防身边一阵暖风拂来,自己的手腕已经被人从旁捉住,惊见龙图璧移坐到身边。
他抬着她的手腕,住址地审视着这对镯子,喃喃自语道:“民间的镯子上还刻着龙凤?真是稀奇。”
事到如今,她只能有多大的谎扯多大了。她呵呵一笑,“这是我家家传宝物,听说是因为我家祖先和先高祖有点渊源,这镯子是先高祖的一个宠姬赠与我家的,之后就一直传下来了。”
“哦。”龙图璧依然悠悠淡淡地回应着她的每个谎话,若是骗普通人倒也罢了,想骗过龙图璧,除非老天爷帮她丢东西下来砸昏他的头。
偷偷觑了龙图璧的神情,优雅惬意中透着一股沉静,眸子中幽幽闪烁的微火好像可以烧灼掉她苦心修筑的谎言堡垒。
他,真的相信她的话吗?还是故意把她带上车,只为了逼她露出马脚?
她的心越想越纠结,本能地将手用力一抽,抽离了他的掌控。而龙图璧望着她,依然清清淡淡的笑首,微形不退反进。双臂一撑,将她圈固在车厢板与自己的胸膛之间。
“胡姑娘,你应该听说过本王吧?”
他的眼睛离她的很近,近到她不敢呼吸。她不知道他下一步想做什么,只能戒备又尴尬地苦笑着点头,甚至连话都不敢说,仿佛自己只要一张口,就会连呼吸都被他掌控。
“本王近日对你这样的美女很有兴趣。”他腾出一只手,不是给她自由,而是为了能触碰到她那白皙清冷的脸颊。“既然你暂住刘府,寄人篱下,不如跟了本王吧,本王会给你一个名份,让你享尽荣华富贵,如何?”
苑芷幽大惊,她紧咬着唇,好半天才吞吞吐吐地轻轻挤出几个字,“王爷,不要说笑了,我……民女怎么配得上……”
“配不配得上,是本王说了算。”他的目光顿时从清澈深邃变得邪魅诡谲,像蔷薇花瓣一样的薄唇几乎要贴到了她的唇上。
忽然马车颠簸了一下,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松开,苑芷幽趁势移到车门前,用力推开门,喊了一声,“停车!”
车夫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急忙勒住了缰绳。
苑芷幽赶紧跳下马车,吐纳了几口气,匆匆对车内的龙图璧说:“多谢王爷今日送我,后面的路我认得,还是自己走就好。”
她像是逃命一样,也不等他再开口说话,迅速地穿过街道,隐身进到街巷中。
车夫愣了愣,回身问:“王爷,现在……”
“去御史刘从家。”龙图璧冷冷地吩咐。
“现在?夜都深了……”车夫以为自己听错了命令,或是主子爷搞错了时辰。
龙图璧却冷峻地说:“本王要见的人,就是天再黑,也要见到。你还怕他的家丁不给本王开门吗?”
“是是。”车夫骂自己多嘴,擦了把冷汗,连忙关好车门,驱马驶去。
车内的龙图璧,嘴角挂着一丝冷笑。
刚才那个丫头的来历真的很可疑,虽然他不大愿意相信,却有一个人的身份在他心中和这个女孩儿莫名地重叠了。
她一开口时,他觉得她的声音耳熟,虽然言词、语气都不一样,但每个人的音色其实都有其特色,他应该不会听错。
不过,那女人他不是已经见过了,和眼前这女孩完全不一样啊,这该怎么解释?
而且,就算是他听错、认错人好了,但这女孩明显的满嘴谎言又是为了什么?
起先他以为她可能是敌国近日派遣到龙强国的刺客之一,故意混入这次吊唁的人群中,意图对皇上不利。
然而当他看到她手上的那对金镯之后,对她是刺客的猜测直接抹去。
他当然认得那对金镯,先太后在世的时候就曾经戴过,他孩童时也曾观礼过当今皇帝大婚,亲眼见证太后将那对金镯赠与皇后。而皇后也曾几次将这对金镯展示给他看。暗示今后会将这对镯子做为龙疆皇族的信物,由他这边一个“合适的人”继续传承下去。
那个“合适的人”,他相信皇后指的是自己未来的妻子,也就是下一位皇后。
当皇上和皇后都认定他的皇后将是苑芷幽的时候,所以这,对金镯戴在谁的手腕上,不就不言自明了吗?
可是,风流放荡的女人,怎么会是她?她有着一张素净得一尘不染的美颜,如出水芙蓉般,灵动鲜活的明眸即使在黑夜中仍熠熠生辉。
而倘若苑芷幽见到他并认出他之后,也不该是刚才那种表现啊?她不该这样躲躲闪闪,谎话连篇的掩饰自己的身份。难道……她不想嫁他?对日后做皇后一点兴趣都没有?
更让龙图璧不解,或者有点石成金失败感的是,倘若她真的是那个喜好男色到一天到晚欲求不满的色女,总不该对他一点反应都没有吧?看她刚才的样子,对他的试探避如蛇蝎,逃得比兔子还快。
太奇怪了。
所以他必须先去验证她的真实身份,然后……再静观她后面要出什么花招?
更奇怪的是,如果她真的是苑芷幽的话,那他从现在开始对这个女人感兴趣了。
虽然,这兴趣,绝对,不是出自爱。
第3章(1)
不管龙图璧是否怀疑她的谎言,苑芷幽自认算是逃过一劫。回到天星宫后,总算松了口气,她思忖着只要自己足不出户,那男人应该不会主动来找她的麻烦。
没想到隔了几日,她却听到一则让她惴惴不安的消息——御史刘从被调往边关做钦差大臣,而保荐他的正是龙图璧。
照理说朝廷要调谁做钦差巡视边关都不关她的事,但她疑惑的是,龙图璧为什么偏偏选中了刘从?
紧接着,还有关于龙图璧的消息传来,据说他依然镇日放浪形骸,整夜出入花街柳巷,甚至到了夜不归府的地步。
回想起他那天在马车中对自己突如其来的挑逗,不论是动作还是言词,让自恃向来能把持得住心神,可以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苑芷幽也不禁在心中暗暗骂了他几次。
要风流以后随你风流!可是皇后刚刚去世,好歹也算是曾经疼过他的长辈,这个男人就这么猴急的寻花问柳吗?
这一天,宫中忽然来了一个太监传旨——令天星官苑芷幽,即刻前往皇陵,为皇后祈祷守陵。
苑芷幽接到这则旨意很是纳闷。照理说天星宫只负责看天象,看国家的天时、吉凶之兆,为皇族守陵的事情向来与他们无关啊。
但是皇命是不容质疑和辩驳的,传旨的太监还笑咪咪地催促道:“苑姑娘,陛下说了,您不用准备任何东西,只要人去就行了,那边什么都为您备好。若有任何需要,也可叫人为您传话。”
“陛下有没有说要我守陵几日?” 苑芷幽问。
“大约十天吧。”
太监的笑容总让她觉得诡异,于是又问:“陛下为何叫我去守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