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图璧轻轻拍着她的肩膀,貌似微笑着安抚,但是眼角余光却一直留意着旁边树木的阴影。
他的感觉向来不会有错,刚刚在那里站着一个人,现在对方离开了,那人应该是月凌天吧?
这对一明一暗徘徊于他左右的男女,还真是配合得天衣无缝呢。
他失手败给他们一次,已经是此生的奇耻大辱,若是不能完胜此战,他宁可丢下王爷这个身份,丢下日后的整片江山!
第7章(2)
今天晚上又可以看到满天的星星了。
苑芷幽爬上客栈屋顶的时候,一阵乌云刚好盖在月亮的脸上,周围几颗本来被月光夺去光华的星子重新放出光芒。
她眯起眼在天空中努力寻觅着,终于找到了自己想看到的那颗星——日帝星。
那颗星星今天晚上似乎格外的璀璨耀眼,这让她微微松了口气。
接着她听到旁边有声响,知道有人也爬上楼顶了,她转过身,定定地看着那个纤瘦的少年,手足并用,歪歪斜斜,小心翼翼地爬到她身边之后,还长长地喘了口气——“原来上屋顶这么难啊,我差点就要摔下去了。”
“公子为什么上来?”她开了口。
“刚刚看到你上来了,不由得心生好奇,难道你在这屋顶上藏了宝贝?”少年靠得更近了,苑芷幽可以更清楚地看着他似是不到弱冠的年纪,皮肤如自瓷一般细腻,长得倒比女孩子还秀气,尤其是那双眼睛,是狭长的丹凤眼,还带着闪烁的波光,仿佛沁了水似的。这样一个人物,真的会是……“还没请教公子贵姓?”她主动和对方搭了话。
“姓秋。”他抱膝坐在她身边,用手指比划给她看自己的名字。“秋知。”
苑芷幽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秋知……她现在可以确定他的身份了,秋知这个名字显然是个假名,她记得月阳国的太子名叫欧阳知秋,那么,眼前这位应是月阳的太子了。
是巧合吗?真有趣,前脚她刚和龙图璧闹翻,后脚这位月阳国太子便悄无声息地潜入龙疆国。他想干什么?
欧阳知秋对她也很有兴趣的样子。“还没请教姑娘的名字?”
“我……姓尤。尤碧。”信口胡说了一个名字,本想学着对方把自己的名字也倒过来说,但又觉得太刻意,结果脱口而出的名字中反而有龙图璧的名字,于是她在空中比划了一下,将“璧”改成了“碧”。
“我们两个人的名字还真的挺奇怪的。”少年笑着,“外人一听,大概还以为是假名字。”
她心头微微一凛,思忖自己是不是太大意了,让人看出了破绽?
欧阳知秋向后一倒,将双手枕在脑后,仰望着天空,自言自语地说:“唉,能躺在这里看星星真是好啊,这么自由自在没有人管,要是能过一天这样的日子,我就开心死了。”
苑芷幽看着他躺在那里的姿势,有一种瞬间的走神。曾经,她和龙图璧也曾这样躺在通天池边一起看星星。
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不同的人,不同的心境……不知道此时龙图璧和什么人一起看星星呢?
“听说星星里有好多有趣的故事,姑娘知道吗?”欧阳知秋兴致勃勃地发问。
“是吗?”她故做不知,“我不太清楚。”
“在我们月阳国啊,有很多和这些星星有关的故事呢,比如那颗星星……”他用手一指,“叫夫妻星,左边大的是丈夫,右边小的是妻子。”
苑芷幽顺着他的手一看,不禁笑了出来。这对星星她也曾经指给图璧看过,只不过她当时说这对星星像母子,他却偏偏说像夫妻。原来他的说法在月阳国就成真了。
“还有那颗星星,听说在你们龙疆国叫日帝星,在我们月阳国叫天灾星。”欧阳知秋说得咬牙切齿,像是恨不得一拳把那颗星星打下来。
她微微勾起唇角。“两国民风不同,连星得都各有各的玄妙。我听说月阳国并不是很信这些星星的故事。”
“的确不信。”欧阳知秋嘻嘻笑道:“难道人命掌握在这几颗星子上?我向来是不信这些鬼话的,所以什么算命先生,占卜算卦的,或者是星宫啊,在我们月阳国从来就不受人重视。”
“这样最好。” 苑芷幽感慨地点头。“其实世间有多少麻烦,甚至是仇怨,都是从这些东西上来的。”
“尤姑娘到底要去哪儿呢?”欧阳知秋又转回老话题问。
她想了想,回道:“暂时也没有特别想去之处,只是在家里待久了,有些闷,想出来走走。”
“我们月阳国真的不错哦,明日一早我就要出发回国,姑娘何不与我一起去看看月阳国的风光呢?”
她笑了笑。“出门在外,我不喜欢麻烦别人。”
“并不麻烦啦,你们两个姑娘家,在外行走太惹人注目了,万一被坏人欺负了怎么办?我虽然没多少本事,但好在那几个家丁长得比较吓人,坏人都不敢靠过来。”
她再思索了会儿,说道:“听说月阳国三面环海,一面环山,站在山上看海中风景,最是美丽。我向往了许多年,却一直没有见过。”
“要看月阳国的海景吗?那要站在擎丰山上看最好。”欧阳知秋像是找到了知己,开始滔滔不绝地说起月阳国的景色,擎宇山的山势有多么险峻,海风多么清新,波涛多么壮观苑芷幽静静地听,脸上露出向往之色,最终叹息地说:“可惜公子不是向导,否则我还真想亲眼去看看。”
他立刻说:“我当然可以做向导啊,姑娘要是不嫌我莽撞,我很乐意效劳。”
她垂下头轻叹。“公子真是一片挚诚,如今像公子这样的人实在不多了。我若是再拒绝,倒显得矫情,那……就麻烦公子了。”
他顿时眉开眼笑地说:“能为姑娘这样的美女帮上忙,可是我最开心的事。明天一早,咱们楼下大堂见。”
回到房间,苑芷幽看到桌上摆了一盘水果,讶异地问:“这是从哪儿来的?”
迎梅一边笑着削皮,一边说:“是那位公子的手下送过来的。没想到那公子人那么好,才见了几次面就送东西给我们。小姐,说句玩笑话,他不会是看上您了吧?”
她从盘子里拣起一颗梨子,冷冷一笑。“若是他看上我了,倒也有趣,我就改嫁。”
迎梅吓了一跳,手中的刀差点掉在脚背上。
苑芷幽伸手一抄,将那把刀接过来,对着梨子圆润光滑的表皮,狠狠地切了一刀。
龙图璧得到确切的消息,苑芷幽曾在距离皇城百里外的交远县出现过。
他毫不迟疑,立刻带着人马赶到交远县,但是搜遍了县内所有角落,还是没有她的影子。
月渡天在县里走动一阵,打探到一些消息,急忙来报。
“王爷,据闻王妃好像曾经在长莱客栈投宿过。”
龙图璧一言不发,神情冷峻地直接寻到那间客栈,径自闯入。
客栈老板几时见过这种阵仗,几十名带着刀剑的官家护卫一时间就占满了整间客栈,他吓得连忙迎出来。
“各位大爷,请问你们……”
龙图璧对他倒算和颜悦色。“掌柜的,这几日可有两名二十岁上下的女客在这里留宿过?是一个小姐和一个丫环。”
“有,她们昨天刚走,原来住在楼上,西南角那间房就是她们住的,我还没来得及叫人打扫——”
掌握的话音未落,龙图璧已经疾步上楼,一把推开房门。
房内清清爽爽,被子也叠得整整齐齐,几乎看不出有什么人曾住在这里的痕迹。
龙图璧向四周巡视一番,最后将目光落在桌上那盘水果上。他走到桌边,拿起一颗苹果,看了看,又放下。忽然,眼角余光像是瞄到了什么,将他的视线都吸引过去。
在屋子一角,靠近床头的地上,有颗梨子掉在阴暗的角落中。他弯下腰,将那颗梨子捡起,随手一转,看到梨子上一道清晰的刀口。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那颗梨子,月凌天在这时也走了进来。
“王爷,这房内可有什么发现?”
“没有。”他背对着月凌天,不动声色地将梨子握在手中,藏进了袖子里,然后沉声道:“再问问掌拒的,还有什么线索,然后派一队人马去追,务必把王妃追回来!”
“是。”月凌天转身出去。
龙图璧重新拿出那颗梨子,锐利的目光紧紧盯着刀口,伸了修长手指,在那个刀口的缝隙中用力一扯,将一条被卷成卷轴形状的细布带拽了出来。虽然沾着些梨子的汁液,但是布带上的墨迹清晰可见。
他不禁苦笑一记,似赞似恨地咬牙说道:“这女人,等我抓到她,非重罚不可……”
第8章(1)
两个月后——
苑芷幽慵懒地伏趴于窗前的桌子,鼻翼前的一吸一呼都可以感觉到窗外雪花的冰凉。
也许是来得太不巧了,月阳国居然提前入了冬。欧阳知秋原本信誓旦旦地保证要带她到擎宇山上俯瞰月阳国的海景,但是因为风雪的到来,导致山势险峻的擎宇山压根没有办法攀登上去。
他很抱歉地劝慰她,但她只是笑笑,随口说了句,“不介意。”
其实,两人都心知肚明,她之所以会到月阳国来,目的绝不是为了月阳国的风景。
来到月阳国之后,欧阳知秋将她安置在一座名叫星河的城镇中,这座城镇是月阳国仅次于皇城的第二大城。
而苑芷幽所住的琴心别院显然是一座皇家别院,这里的许多地方都可以看到到代表月阳国皇族的月亮形标记,更不用说豪华的布置以及规模惊人、结构精巧的建筑风格。
她相信欧阳知秋其实并不想刻意掩饰他的真实身份,否则他不必如此张扬地将自己带到这里来。但是他们两人谁都没有说破。
也许,他早知道她的真实身份,抑或他带她来到这里,就是因为知道她是谁。
她默默地接受着他的一切安排,饮食起居,悉听尊便。
他们就像是试探彼此的一对刺猬,在没有发起攻击前,都小心蛰伏着自己身上的刺。
来到月阳国后,她再没有得到任何有关龙图璧的消息。
那个男人在做什么?是一如既往地周旋于朝政和女人之间吗?
月凌凌是否还和他出又入对,亲密共寝?而自己的离开对于他来说可曾有过任何的影响?
或许,两个月的时间,足以平复一切影响吧?
“小姐,您怎么趴在这里睡觉啊?”迎梅端着托盘走进来,惊讶地叫了一声。
“窗边多冷,您连件外衫都没有披呢。”
丫环要去给她取斗篷。但她已经起身来到桌边,摆摆手。
“不必了,我不是真的睡着,只是想休息一下。”
“小姐最近总是懒洋洋的,好像很累的样子。”迎梅担心地说:“以前您不是这样的,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太闲了,所以才会这样。” 苑芷幽瞥了眼托盘的食物,把一盘红烧大虾推得远远的,蹙眉吩咐,“以后这些虾啊、鱼啊,还是让他们不要做了,我也不喜欢吃。”
迎梅笑道:“小姐到了这边这后变得挑食了,以前您不是最爱吃鱼虾的吗?”
“大概是月阳国的鱼虾不如龙疆国的可口吧。”
迎梅附和地点点头。“小姐,要不然我们还是回龙疆国吧?一天到晚住在这里也不太妥当,您要是再不回去,王爷说不定就真的不要您了。”
苑芷幽慵懒地喝着手边的燕窝粥。“你以为我现在回去他还会要我吗?”
迎梅吓了一跳。“小姐,您是说……您的那份休书,王爷真的会收下?”
她叹口气。这丫头跟在自己身边这么久,怎么还是一副没心机的样子?“换做你是男人,被妻子写了那样的东西,贴在大街小巷,你还会要这个老婆吗?”
迎梅急得原地转圈。“那可怎么办才好?不仅小姐的天星宫保不住,以后连回府都难了。”
她皱了眉,想到自家府里那一大堆的姨娘和同爷异母的兄弟姐妹,就不耐烦地说:“那里我是不会回去的。”
“难道小姐要一辈子住在这里?”迎梅益发的不安。“好歹您是个王妃,这样没名没份地住在别的男人家里,成何体统啊?”
“你操心太多了,会长白头发的。” 苑芷幽又笑着弹了一记她的额头,再夹了一口菜吃,但那菜不知是用什么炒的,一股鱼腥味扑鼻而来,她忍不住立刻丢下饭碗,捂着嘴一阵反胃的干呕。
“哎呀,小姐,你真的不舒服了。”迎梅赶忙找手绢来帮她擦嘴。
脸色有些苍白的她,连呼吸都变得急促,交代道:“这件事,不许和任何人提起。”
“哦,好。”迎梅呆呆地看着她。小姐的表情忽然变得严峻起来,仿佛有天大的事情要发生似的。
苑芷幽坐了会儿,待喘息和心跳都平顺之后,她叹口气,起身走向窗边。
眼前飞舞的雪花多么潇洒自在啊,虽然只有一天不到的确生命,却能以最优美的姿态在这个世界上活一次。对于她来说,这样的潇洒自在却是可遇不可求的。
自小就被人安排了一生,费尽心机都没能逃脱命运的安排,本以为认了命,遵从了自己的心,嫁一个她爱着、也看着她的男人会是幸福,没想到新婚之夜,竟意外发现丈夫和别的女人翻云覆雨。
她写了休书,丢下一个烂摊子,貌似潇洒的离开,在半路上遇到了可能会对他不利的人。就在那一瞬间,她忽然决定不再继续逃离了,危险地靠近了敌人,是想近距离地掌握敌人的动向,确保他的平安。只是没想到更大的麻烦居然还在后头——她抚摸着自己尚算平坦的小腹,虽然全无经验,然那么多姨娘在自己眼前晃来晃去了许多年,她再迟钝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如果这一次不是她染上了奇怪的病症的话,那么,十之八九她怀孕了。
真的很想对着天空大骂龙图璧,这个男人带给她那么多的困扰,让她每一天都过得那么辛苦不说,现在居然还制造另一个麻烦给她。
如果当初不放纵自己就好了。唉——她在心中长长叹息。
通天池的第一次缠绵,虽然他半强迫,但是面对一个那样强烈想要自己,也打动她心的男人,试图抗拒不果之后,她选择了顺从。
如果当时抵死不从呢?他会真的放弃吗?
一想到他那双永远闪耀着深邃幽光的眼,她在心中立刻有了答案——他不会。
他是那种只要认定目标就会竭力达到的人。而她,是他在这世上唯一个需要费些手段才能征服身心的女人,他怎么会在最后一刻放弃?
但现在要怎么办呢?她写了休书给他,两个月了,他都没有现身,肚子里的这个孩子若在民间,是不是该被叫做“孽种”?更何况她现在还在月阳国,敌国的太子府中,这个孩子的存在有着更复杂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