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房掌管文家数十年,轮到文致佑当家时,族里人大多说文致佑将文家发展得很好,但他就不懂,凭什么他一个毛头小子,也能在他们这些叔伯面前耀武扬威。
要说没有后悔过那是骗人的,只是开弓没有回头箭,这事既然做了,也没有半途丢开手的道理,而且这些年来,他管的药铺,利润是一年不如一年,他不知道亏“多少银两,若是这事成了,他也可以翻身吐气,若是不成,凭着文致佑那冷然的性子,不说年度会帐的时候又是给脸色瞧,只怕铺子还得让他给收了回去,让他改做能赚钱的铺子。
只是到时候就算铺子还是归他管,也不会是他努力了许多年的药铺了。
霍成勉早就看穿文三叔是个有贼心却没什么大主意的性子,这也是他挑这个人合作的原因,若是找个有野心又有主意、有脑子的,那他的另外一个计划又怎么能够这么顺利的执行呢?
“所以啦,文三叔你也别担心,这事儿我安排下去就行,不过还得要你继续盯着文致佑的动静,以免出了什么差错。”
文三叔只能频频点头,对于霍成勉,他已经是完全的信服了,也没思考这个计划到底合不合理。
两个人不能在宅子里待上太久,没多久文三叔便先匆匆忙忙的离开,而霍成勉看着他人转出了回廊,手轻轻一拨,他刚刚用过的杯子就匡啷一声摔裂在地上。
“先是文致佑,接下来就是整个文家了……呵呵!真是让人期待啊!”
河宴当日,文致佑早早起身准备出门,还没走到大门,就瞧见莫纤纤已经换了一身小丫头的衣裳,站在他的面前,期待的瞅着他。
“我也要跟去。”想到他说今日极有可能可以逮到在背后下毒的主犯,她的心就怎么也无法安定。
“那里处处都是人,我怕我无法看顾好你,你还是待在这儿等我消息,嗯?”
“不!我今儿个就要跟去!”莫纤纤难得耍性子。“带我去挺好的,你不是说今日会试尝许多东西吗?你的病况虽然好了些,但是细微的味道还是尝不太出来,我要是跟着去,就可以帮点忙了,说到吃我最厉害了,你就带我去吧……”她只差没多条尾巴对着他猛摇了。
文致佑看着她那双满是祈求的闪亮大眼,真的很难拒绝她的要求,他看了看跟在后头的杏花,无奈的叹了口气道:“好吧,不过让杏花也跟着,湖面上水气重,多带一件衣裳,免得受寒。”
“嗯嗯。”能够跟着去就好,他说什么莫纤纤都照办,于是她向杏花交代了声,杏花马上回房去取大衣。
文致佑牵起她的手,那柔滑温热的触感嗳了他的心,不由得对着她柔情浅笑。
“行了,我们先走吧。你冷不冷,要不我身上的披风先让你披着?”
“我不冷呢!”莫纤纤紧紧回握住他的手,笑得好甜蜜。
她不知道还能这样握着他的手几次,她想,为了不吃亏,还是能多握一次就多握一次吧。
“嗯,那你饿不饿,饿的话……”
听着两人毫无意义的对话,跟在后头的文大忍不住偷偷翻了个大白眼,明明早上两人是一起用早膳的,就是衣裳的问题早上也问过一轮了,怎么现在又问个不停呢?
以往河宴都是在白夜湖的边上举行,但今年文家却砸了大笔银子,请了不少花船,花船之间搭上浮板,让人可以随意走动,来往各花船之间鉴赏产品。
其实所谓的河宴,不过就是宫中进贡物资大选前的评选,最早是由皇商主办,避免有遗珠之憾无法进贡宫里,后来由文致佑接手后,虽然还是贡品鉴赏,但是也提供许多有自信的商家呈现自家商品的机会,若是得文致佑或者宫里来人看上,也能挤进宫里大选,呈现到贵人的面前。
文致佑一开始会这么做,只是想要避免自家的东西出现以次充好的情况,后来却屡屡从不少商家的东西发现了惊喜,河宴也就越办越大,到最后即使没有宫中大选,河宴也是年年举办,不少王宫贵族也都知道,若要找些难得一见的好东西,来河宴看看多半就能得偿所愿。
文致佑身为主办人,即使大多的事情都已经交给手下人去做,但还是有许多细节需要他亲自确认,尤其日是要引得内贼出面,他更得谨慎。
莫纤纤自从来到京城,出门的机会并不多,大多时候都是在揽花楼或者是在文致佑替她置办的小宅子里,第一次见到这波光粼粼的湖光水色,连成一片的花船上,人来人往不说,周边还围绕了许多小船,上面偶尔有几个船娘兜售着当季时兴的甜饼果子,几艘船上请了善唱曲的花娘,扮了船娘在边上唱曲子,场面好不热闹,不少游人就是上不了花船,也饶有兴致的站在岸边往这里瞧。
河宴最先开始迎客的是王爷公府里的管事,甚至是宫里的娘娘们也会让人出来代为看看,最受大家欢迎的自然是药材还有些平常难得见到的山珍海味,文致佑不敢大意,在还没开放花船的时候,就先带着莫纤纤登了船,在专放着药材和山珍海味的两艘大船上,一一检查过外貌品项,又尝了尝许多可以入口的东西,确定没有任何问题。
虽说河宴不在岸边举行,但是岸边还是搭了许多小亭子,供着准备上花船的贵客休憩,莫纤纤探头张望了一会儿,只觉得哪里都是风景,哪里都让她惊讶得阖不拢嘴。
“这样大的功夫,若等等真是……那岂不是太可惜了?”莫纤纤小声的问道,眼里看着说不上贵气辉煌,却也是花团锦簇的花船和周遭的布置,不免感到有些可惜。
“不可惜,若能抓出内鬼,这些都还是可以接受的损失,再说了,昨夜其实就已经布置好了,真正珍贵的东西,昨夜都已经收了下去,今儿个只是做做样子。”
文致佑淡定的回道,眼神扫过许多角落,确定自己安排的人手都没有问题。
“喔……”她有点懂又不是太懂,反正点头附和就没错了,最后她还是只能把话题绕回他身上,“对了,今儿个的药喝了吗?刚刚尝味道的时候有没有感觉更好一点?”
“好多了。”
他淡淡一笑,让她莫名的又脸红了。
文致佑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上和吃食部分都去掉那些有问题的东西,再配上她用碧绿草调和出来的方子,虽说还没有回复到正常人的味觉,身体也偏向瘦弱,但是这样的状态已经是这几年来最好的。
“好多了就好。”莫纤纤欣喜的笑开来。“等文老爷子回来,一定能够药到病除的,我也能功成身退了。”
乍听之下,他总觉得她说这话似乎哪里不对,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但见她笑得开怀,神色毫无异状,他忍不住在心里暗忖,莫非是他多心了?
“哪能功成身退,你可是大功臣,就是把你供起来都不为过。”文致佑忍不住调侃道。
她捂着嘴轻笑,没说什么,看着外头几艘急速靠近的小船,忍不住微微皱起眉头。“那几艘小船也是你安排的?”
文致佑看了一眼,勾起一抹冷笑,紧接着紧紧握着她的手,将她带往船上的小房间,快速吩咐道:“那些不是我安排的人,你小心在这里待着,没我的吩咐千万别出来,我另外在外头安排了人守着你。”
莫纤纤紧紧抓着他的手,小脸满是紧张,却又乖乖的点头,只是点完头马上又抬头问道:“那你呢,你去哪儿?”
“我要去会会那些人,看文家到底是哪个胆大包天的,敢这样毁祖宗基业。”
文致佑说得平淡无波,但眼里的冷意却说明了他蕴藏在心底的怒火。
文家早年起于贫寒,是多少人的努力才有如今的成果,若只是外人动了这样的手脚,或许他还不会如此生气,偏偏连文家人也掺了一脚,如何让他不大动肝火?
莫纤纤从未看过他这样的神情,不由自主的放开了手,小声的叮咛道:“你可得小心些,别让那些人伤着了。”
“没事的,我还等着……罢了,等我回来再说吧。”文致佑低头看着她的时候,眼神放软了许多,本来想说出口的话却想着时间不对,又吞了回去,打算等事情都处理完毕了,再好好和她提起。
他看了她最后一眼,那圆润的脸蛋上是一抹鼓励的温柔笑容,眉眼弯弯中全是对他的担心,让他觉得心中一阵温暖,满是说不出的柔情缱绻。
门板慢慢的在两人之间关上,分开了彼此眼里的画面,忽然之间,文致佑有些不安,忽然有股冲动想要将她带在身边,不让她离开半步。
他在门前顿了顿,想想等等的布置也不适合一个姑娘家出现,最后还是皱着眉转身离去。
然而他却没有料到,此时的决定,竟会成为日后让他痛苦不堪的后悔……
第9章(1)
半个月后。
胡定存拎着一整篮饭菜来到小宅子前,想起之前来这儿的情况,再看看如今的样子,不免心酸欷吁。
世事无常,不过就是半个月的时间,谁知道却已经有了恍如隔世的感觉。
他看着宅子里默默无声的下人,熟门熟路的往里头走,最后来到一间卧房里,看着那个提笔却不知道已经呆坐多久的文致佑,忍不住又是一声叹息。
“人都还没找着,你怎么就日日这样要死不活的样子?”胡定存说完,没好气的将东西扔到桌上,也不管是不是压住了许多写了字的纸,自顾自的又扯掉一些散落在椅子上的,大剌剌的坐了下来。
文致佑充耳不闻,只是抿着唇,眼神有些空洞的看着纸,有些干涩的问:“如……何了?”
这话问得没头没脑,如果不是胡定存这些日子早已经被问习惯了,也不会知道他是在问什么,他有些挫败的回道:“没有,没消息。”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从河宴的意外到现在,已经大半个月过去了,与其说还抱有一丝希望寻生,还不如说已经沉淀了悲伤在找寻死者。
这样的回答文致佑不知道听过多少次了,他面无表情,并未搭话。
这段日子以来,他夜夜无法入眠,每次一闭上眼,看见的都是那天莫纤纤落水后被桅杆给砸到头往水里沉的画面,他的心揪成了一团,像是被人狠狠的掐着,让他一次又一次的反问自己,为什么那天要带着她一起出门?为什么不将她带在身边,早早让人将她安全的送上岸?为什么……被留下的是他一个人?
从每想一次,泪就无声的滑落,到如今眼睛干涩红肿却再也哭不出来,他心底那一点点微弱的希望早已成了无尽的黑暗,他每日除了空等,就是想找出最后一点线索,抓出依旧隐藏在暗处的藏镜人。
他绝望木然的神情,让胡定存看了也有些不忍,那天的计划他也是执行者,却怎么也想不到居然还有另外一波人是冲着文三叔而去的,船身乍然爆炸起火,所有人几乎在一瞬间都跳落湖中,他和布下的人手第一时间都只能尽量往文三叔还有文致佑两人的身边靠,谁也没想到那个最后才逃出来的胖花娘。
湖面上一片混乱,火焰爆裂声,碎裂的船身逐渐支解,还有周遭许多人的呼喊求救声,太多杂乱的声音掩盖了那个胖花娘的呼救声,即使文致佑在第一时间疯狂的想往还没沉没的船身游去,可那胖花娘跳下船的时机也太不凑巧,折断了好几截的桅杆,居然随着她跳入水面的时候跟着砸了下来。
他远远的看着似乎是砸中了头,顾不得其它,也只能赶紧追上文致佑,将他打昏了送上岸。
不是他狠心,而是在看到那画面的时候,他已经用过往的经验替那个胖花娘给判了死刑。
水面上残留的一块块木板,边上都带着尖刺,有一些因为靠近火源处,甚至在水面上还持续燃烧,他送走了文致佑后,马上带着人往那一处救人,只是混浊的水面上始终没有她浮上来的身影,水面下的搜救也有很大的困难,让他只能在文致佑醒来之后,跟着他看着湖面上一片残骸时,硬挨了他一顿拳头而不作声。
文致佑在岸边不吃不喝撑了两天才晕过去,让他给送回来,只不过醒了之后就一直是这个死样子,即使勉强塞点东西进嘴里,不多久也会全呕出来。
“快吃点束西吧,你都几日没正经吃饭了。”胡定存叹息着,默默的从篮子里拿出饭菜放到他面前。
一如以往,文致佑还是连看都不看,兀自发着愣。
胡定存也习惯了他这副模样,抽走他握着的毛笔,把筷子往他手里一塞,又劝道:“多少吃点吧,最后的人还没抓到,你如果先倒了,谁还替你那个胖花娘讨公道?”
文致佑一听,慢慢的低下头,木然的眼神突地多了几分冷戾,他一口一口将吃食塞进嘴里,那僵硬的动作,彷佛他不是在吃东西,只是在做一件不得不做的事情。
见状,胡定存也不再说话,拿了自己的那一碗饭吃起来,两个大男人面对面坐着吃饭,气氛却沉寂得可怕。
就算饭菜再美味,两个人也吃不出其中的差别,胡定存也不过就是随便吃了两口就放下,文致佑还比他早放下模子。
胡定存收拾了两人的碗筷,走到门前才停下脚步,背对着他,淡淡开口,“如果重来一次,我还是会做那样的决定。生或死,我只能保一个的话,我只能先救最有希望的那一个,更不用说你是我的好兄弟。”
文致佑没有抬头,重新提起笔重重的在纸上染上墨渍,粗嗄沙哑的道:“我知道……我没怪你。”
他怪的是自己,怪自己的思虑不周,怪自己的无能为力,更悲伤的是,直到失去了,他才恍悟她在他心中的分量有多重。
胡定存咬紧牙,眼眶也微微泛红,他的耳力让他即使不回头,也能够听见像是水滴落在纸上的细响。
直到这一刻,他似乎也明白了文致佑心中的悲伤到了什么程度。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以前不懂得这句话的意义,现在懂得了,才知道那是光看都是让人伤心的一句话。
两个男人各自伤心,沉闷的气氛蔓延在彼此之间,突然一阵突兀凌乱的脚步声从远处急促传来,打破了低沉的僵局。
文致佑完全不在乎外头的动静,胡定存却是半恼怒又带着好奇,不知道到底是哪个胆子大的,居然敢在主人家心情不好的时候,不缩紧手脚做事,反而还这样粗手粗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