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慕瑶蹙眉聆听他那比平常还要低沉沙哑的嗓音,心中虽然大失所望,却更关心他的身体。「你感冒了?」
「只是小感冒,咳咳咳咳……」
突如其来的剧烈咳嗽可一点也不像是小感冒,席慕瑶不禁更加担心。
「你看医生了吗?」他怎么会病得这么严重,他一个人住,该不会没人照顾吧?
「我睡一下就好了。」
「这怎么可以!」她丢下手中的羊毛裙,二话不说就转身走出卧房。「你现在在家对吧?我马上去你家看看。」
「不用麻……」
「我是护士,我可以帮忙。」她顺手拿出搁在客厅柜子里的急救箱。
「可是……」
「再等我一下,我已经走到玄关了……好了,我已经到你家门前了。」
「……」
「呃……」想起他仍不舒服,她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不好意思,可以麻烦你起身帮我开一下门吗?我带了一些药过来,或许对你有帮助。」
他可以拒绝吗?
电话那头的谭谚心中纠结,原本以为这样就可以……没想到……
唉。
「好吧,你等我一下。」
哔!
明亮的卧室里,谭谚一脸疲惫地靠在床头,席慕瑶从他耳边抽出耳温枪凑到眼前一看。
「三十八度一,你发烧了。」她担忧地蹙起眉头。
「难怪我觉得很冷。」谭谚拢了拢盖在身上的棉被。
「你真的不去看医生?」
他摇头。「天气太冷了,我现在只想睡觉,你也先回去吧,要是把感冒传染给你就不好了……咳咳咳!」
「你发烧又咳嗽,没有吃药怎么行?」看着他如此疲倦畏寒,席慕瑶虽想劝他出门看医生,却也担心这种天气会加重他的病情,于是干脆从急救箱里翻出几盒成药。「你会对药物过敏吗?」
「没有。」他神色复杂地回答。
「那好。」她利落地从不同药盒中各拿出一颗药,只是把药递给他时动作却突然一顿。「你之前吃过东西吗?」
「我没胃口。」他的声音愈来愈沙哑,似乎连眼中都写满了虚弱。
「这些药得饭后吃。」她气馁地把药搁到床边的茶几上,想了又想。「我想办法弄点吃的过来,你先躺下来休息一下,等弄好了我再叫你。」说着,就想离开卧室去厨房。
「席老师!」他突然叫住她。
「还有哪里不舒服吗?」她一脸关切地走回他身边。
他心乱如麻,眼中闪过一丝犹豫,最后还是下定决心。「我的身体向来不错,通常只要睡一觉就能恢复健康,所以你真的不用这么担心,还是先回去吧,明天一早我就没事了。」
「就算这样我也不能放你一个人,要是你病情加重怎么办?」她怎么可能弃他于不顾?「总之我先去弄吃的,先让你吃药再说。」语毕,不等他再开口婉拒就直接离开了卧房。
看着那消失在门板后头的纤柔身影,谭谚充满挫折地低咒一声。
早知道他就该更早开口取消这次约会,而不是犹豫不决地拖到现在,本以为正巧可以借口感冒取消,没想到却弄巧成拙让她更加靠近——
但是他怎能害她浪费时间在错的人身上?
她根本就不认识真正的他,他也无意……将彼此的关系搞得更复杂。
像之前单纯的同事关系就很好,他们之间可以保有一段安全的距离,相互欣赏却又不会有过多的交集,这样,将来就不会有过多的失望。
只是没想到这样的想法,却因为今天这场病而宣告失败了。
扭头看着搁在茶几上的急救箱和一盒盒成药,谭谚只觉得那些药盒很刺目却又难以割舍,拿起其中一盒握在心口,他实在说不出此刻心中究竟是苦涩多一些,还是窝心多一些。
他只知道,这些药盒有着那个小女人对他满满的爱和关怀,但是希望愈大失望就愈大,他实在不想继续欺骗她……
不知道谭谚的纠结,席慕瑶正窝在厨房,不知所措地盯着眼前从冰箱里找出来的剩饭。
她知道病人没胃口最适合吃粥,但问题是粥要怎么做?
天晓得这辈子她连菜刀都没握过,倒是以前在医院实习的时候帮外科医生握过好几把手术刀,面对闹脾气的病人她向来懂得怎么料理,但是面对食物……
「这年头为什么只有快餐店提供外送服务,若是粥店也能外送那该多好……」
她喃喃抱怨,因为实在没辙,最后只好掏出手机打给她的「衣食父母」——张妈。
只是电话才拨到一半,她便连忙挂断。
不行,若是张妈问她为什么突然想学煮粥她该怎么回答?而且以张妈的个性一定会亲自跑过来教她,今天天气那么冷又下着大雨,要是张妈也感冒就不好了。最重要的是,她该怎么解释她一个单身女子为什么会突然跑到邻居家中?
虽说喜欢一个人并不可耻,但以爸妈、外公外婆和表哥们的个性,若是知道她有了心上人,一定会调查谭谚、审问谭谚、跟踪谭谚,甚至偷偷威吓谭谚,她可不想造成谭谚的麻烦。
想了想,最后她叹了口气,直接上网搜寻教学食谱,然后将手机放在流理台上,一个步骤一个步骤照着做。
她先把剩饭拿在手中,然后——
「将一碗剩饭倒进汤锅……呃,一碗是指什么碗?大碗?中碗?小碗?」看着手机,席慕瑶一脸茫然,但她随即冷静思考,认为普通成年男性的饭量大概都是两小碗,所以她有些不确定地盛了两小碗饭倒进汤锅。
「然后加入适量的水,接着把汤锅放到瓦斯炉上以小火慢慢熬煮……适量?到底多少水才算适量?」席慕瑶简直一头雾水,觉得食谱这东西也未免太敷衍,遣词用字一点都不精确,但她判断要把粥煮烂至少水要比米饭多,于是决定加入四小碗的水。
看剩饭完全被水淹过,她才小心谨慎地盖上锅盖,将汤锅放到瓦斯炉上煮。
「这样应该就可以了吧?」看着汤锅,席慕瑶暗自庆幸以前读护校时至少学过怎么用瓦斯炉消毒器物,否则她可能连瓦斯炉都不会用。
想到自己的「无能」,她不禁有些爆汗。
「十分钟后热粥即可起锅,若是口感要求绵密软嫩,可再斟酌熬煮几分钟。」
看完食谱上最后一个步骤,席慕瑶总算松了口气。
她可不想让谭谚等太久,幸好十分钟后就能完成。
第4章(2)
放下心后,她想回卧房查看谭谚的状况,只是才刚走到客厅,落地窗外闪过一道刺目闪电,紧接着轰隆隆的雷声乍响,她有些紧张地朝阳台望去,却看见阳台上晾着一排衣服。
因为风大雨大,晾在阳台的衣服早已被打湿。
「糟糕……」她连忙冲向阳台,忍着屋外刺骨寒意将成排衣物收到怀里,只是当她伸手碰到那条四四方方、素雅简单的男性内裤时,却忍不住羞涩脸红。
犹豫了一秒,她还是将内裤收到怀里,然后逃难似地躲回屋内。
「衣服都淋湿了。」她不舍地看了看怀里湿漉漉的衣物,随后立即抬头寻找烘衣机的下落,只是谭谚才刚搬来不久,其间虽然增添了些家具家电,却都是最基本的。
足足六十几坪大的房子,客厅却只有一张单人沙发、一个单人茶几、一架液晶电视和小小的电视柜,空旷得令人心慌。厨房也只有冰箱、抽油烟机和瓦斯炉,压根儿找不到烘衣机的影子。
不得已,她只好先将衣物放到浴室的浴盆中,打算待会儿找个时间回自己的住处帮他把衣服烘干,只是她一走出浴室便听见厨房传来一串奇异声响。
她面带疑惑地回到厨房,竟看见一汩汩带泡白汤不停从锅盖下方冒出,在瓦斯炉上洒下了一滩热汤,险些就要把火浇熄。
她脸色大变,连忙冲向瓦斯炉将火熄灭,接着手忙脚乱地掀开锅盖想一探究竟,不料指尖冷不防被不锈钢的盖柄一烫。
「啊!」
咣!锅盖瞬间从手中滑落,在地板砸出巨响,甚至差点反弹击中她的脚踝,幸亏她及时躲过。
「你烫到了?」充满关怀的低呼陡然自厨房门口响起。
席慕瑶循声望去,只见谭谚快速地冲向前,捉着她的手腕将她带到流理台边冲水。冰凉的水温一下冷却了指尖的灼痛,只是他炙热的圈抱却让她的心脏开始灼烧失控,扑通扑通发出剧烈声响。
「你怎么……怎么会在这里……」她傻傻看着环抱她的一双健臂,感觉背后全是他过于炽热的体温以及他独有的男性气息。
「我想起阳台的衣服忘了收。」他面不改色地找借口,但其实他根本是因为她而感到心烦意乱,满心满脑都是她,压根儿就睡不着,才会出来探看。「怎么这么不小心?」他握着她发红的小手继续冲水。
「我一时大意……」讨厌,他的声音靠得好近,近到她几乎可以感觉到他吐出的每一口灼热气息,灼得她忍不住轻颤。「你在……在发烧,应该……好好躺着休息,粥、粥就快好了……」
他看了眼一片狼藉的瓦斯炉。
「粥的底部焦掉了。」他闻到焦味了。
「蛤?」她顿时傻眼。
「煮粥的时候不能盖锅盖,要不时搅拌,还有以后掀锅盖时要隔着一层布,这么做下次你就不会再被烫到了。」他没话找话聊,一双黑眸却是紧紧盯着她被烫红烫肿的细嫩指尖。
席慕瑶,席慕瑶……其实她的身份并不难猜。
以一个大学保健室护士的薪资根本住不起这栋大楼,更别说她身边还有个钟点女佣,再加上她总是一身名牌服饰,又姓席,十之八九就是传说中席氏营造董事长捧在手掌心却舍不得曝光的独生女。
然而如此千金之躯,却甘愿为他下厨煮粥,甚至帮他收衣服——
她真傻,以她的身份地位,只要一通电话有什么事办不到,偏偏她却为了他烫伤了小手。
紫红色的印记烙在她细白无瑕的肌肤上,却是灼疼了他的心。
「不能盖锅盖,还要不时搅拌?」席慕瑶喃喃复诵。「可是……可是食谱上并没有这么写啊?」
「所以每本食谱都需要华丽的照片来掩饰它的瑕疵。」
「呃……」席慕瑶心中的羞赧顿时被浓浓困窘所取代。
亏她还说会想办法弄吃的给他,结果没想到又在他面前出了大糗,为什么在他面前她总是出错,难道想利用近水楼台就这么难?
她在心中无力呻吟,脸上却是若无其事地装冷静。
「我知道了,剩饭还有一些,我马上重做,你先回房休息,这次我保证没问题。」说着就想抽回手再去煮粥,可他却捉住她不放。
「你的手不能离开水,至少得冲上十分钟。」
「可是……」
「你不该对我这么好。」他突然脱口道。
她困惑眨眼。「……现在是你在帮我治疗伤口,而且你还在生病。」怎么说也应该是他对她比较好吧?「不过现在也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你发烧了,应该快点回到被窝……」
「我不是个好男人。」他再次出口断话。
「什么?」她微微一楞,在他怀里扭了扭,试着想转身看他,谁知道他却用左手摀住她的眼睛,阻止她转身。
「听我说,」他的表情因痛苦而微微扭曲,忍住想后悔的欲望,一鼓作气将一切狠狠撕开,不为自己留半点后路。「你应该从张妈口中知道了我是个弃儿,我尝过许多冷暖,所以我不信人性,更不信『感情』这东西,我喜欢你这个人,但仅止于你是我同事,你明白吗?」趁她还没有深陷之前,他们还是维持原样就好。
席慕瑶全身蓦然僵硬,感觉他瘖哑低沉的声音就像一辆冰冷战车,毫无预警地辗过她的心,留下残忍的痕迹。
所以他知道?
知道她喜欢他、爱着他、想亲近他并试着讨好他?
「你……」她的声音也沙哑得不象话,她好想开口问他为什么,问他是什么时候知道她的心意,然而她的声带却紧绷颤抖得挤不出半点声音。
「我并不像你所看到的那么好,我一直伪装成人们所喜欢的好老师好同事,但其实我是个很荒唐的男人,我并不适合你。」所以别再傻傻地对我好,否则当你哪天知道真正的我,你一定会后悔!
「……不!」几番努力,她终于挤出一点声音。
捣在她小脸上的大掌明显一颤。
她用力扳开他的大掌,迅速转身看向他。「你救了我那么多次,展现过许多温柔,我相信我的眼睛和感觉!」她一脸倔强。
「就像我说的,那只是在演戏。」他绷紧下颚,在她转身之前,就已逼自己掩藏痛苦,变得冷面无情。
「如果只是演戏,你不会三番两次不顾自己的安危出手救我。」她一针见血。
「……」
「你为什么要突然说这些话?」她深吸一口气。「是不是……我让你感到困扰了?」
他不想让她难堪受伤,但是……
「我不想你浪费时间。」他没有直接承认,只是略微僵硬地别过脸。
席慕瑶面色惨白。「是吗?」
她踉跄了下,跌撞到流理台边缘,见状他紧张兮兮地伸手护在她腰后,用手背代替她承受这番撞击。
就因为他这不经思考的温柔举动,让她再次充满希冀地抬头看向他,然而他却始终侧着脸,冰冷地将她拒绝在视线之外。
气氛凝结,耳边只有流水哗啦的声音,但搁在腰后的大掌却不断透出温暖,一点一滴透过层层布料传至她的心,令她难以割舍,甚至贪婪地想要永远拥有。
「但我还是想爱你。」她沙哑地挤出声音。
他不敢置信地扭回头。
她扬高下巴,一如既往地装冷傲,却怎样也遮掩不住苍白的脸色。「爱不爱你是我的权利,就算你觉得我厚脸皮,我也不想改变。」如果感情能够轻易改变那就不叫爱,她对他的爱才没那么不堪一击。
「你……」谭谚觉得自己的心揪疼欲裂,难以再伪装无情。
「我的时间属于我,你不必替我惋惜。」咬紧下唇,她多想替他熬煮第二锅粥,却无法心平气和地待下来,于是她关上水龙头轻轻推开他,然后识相地走到厨房门口。「虽然粥有点焦但应该可以入口,就算你不想吃也要记得找点东西垫胃,然后马上吃药,我……」
她多想再帮他量一次体温,看看他的状况,但是梗在喉头的酸涩让她再也无法保持自然,只能步履微踉地尽速离去。
谭谚一人站在厨房,怔楞地看着锅里的白粥,独自品尝满腔苦楚与懊悔。
本以为快刀可以斩乱麻,谁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