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灌内息的时候可以说话吗?”她问。
“想内息逆流死掉的话,你可以多说一点。”
“那我再说一句话。”喜鹊回过头,看入他眼里。“师父,如果我真的有三长两短,你要好好活着,不用太为我难过,我会在天上保佑你的。”
“闭嘴,转头。”他唇角不由自主地上扬了一点。
“最后一句——师父,我很高兴梅公子把我送给了你。”喜鹊说完这句,便紧紧闭上眼、闭上嘴。
独孤兰君感觉自己的心重重地被拧了一下。但他很快地抿紧双唇,撇去那些多余的七情六欲。
“你有感动吗?有双眼泛红吗?我可以回头吗?”她忍不住又小声地问。
“闭嘴。要开始了。”
他将双掌伸至她的后背两侧肩胛之间,此处正是魂体出没之处,最易接收内息。
喜鹊感觉到一股凉气从师父的掌间传来,她身子一抖,然后感觉那股凉气冲进她的体内,沿着她脊柱往下流去,从后背凉到肚脐、然后又上升到胸、喉咙、眉间,最后在头顶绕了一圈,然后唰地一声,她的全身开始冒热气。
喜鹊想动,可她的身子不由自已。她感觉那股热气开始在她的左边画圈一样地上行,右边则有另一股寒气画着同样的圈圈上行,两个圆圈交会之处正好在她身体正中央。
“闭着眼睛,跟着气息在你体内流动的方式观想。”独孤兰君闭着眼,也调整着自己内息。
一个时辰之后,他开口说道:“内息应该已在你体内循环过一次,你可以睁开眼睛了。”
喜鹊睁眼,连忙低头查看着自己的身体。
“这样就好了?没什么改变啊。”她不满地嘟了下唇。
“你以为自己会长出两只角还是四只眼睛?”他睁开眼,不快地瞪着她。
“不是啦,可是这样我怎么知道你的内息有灌进来呢?”
独孤兰君举起旁边的一截树枝,啪地打向她的手臂,她的手臂蓦地见血并肿出一条红痕。
“师父,你怎么乱打人!”喜鹊瘪着嘴,眼眶泛红地指控他。
“痛吗?”
“咦,好像不怎么痛耶。那我以后切菜伤到手,跌到摔到撞到,通通不用怕了!”喜鹊看着自己手臂,乐到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该注意的是你自己。有了血药体质,加上一受伤便能痊愈的内息。你若被人抓起来,关在监狱里取血,就这么不死不活着,也是一辈子。”他说。
喜鹊原本没想到这一层,听他一说,牙齿便打起颤地说道:“师父,你可以在取血之后,再把内息收回去吗?”
“不行,你好自为之吧。”他起身,便要走出树荫区。
“我不要好自为之,我只要好好跟着你。”她不由分说地从他身后紧紧地抱住他。
独孤兰君抿着唇,容许了她片刻的放肆。
因为他知道,如今的她不能跟他回到巫咸国。因为以她这种“血药”体质,回去只会是——死路一条。
独孤兰君以为一切都会很顺利,但他没想到的是,夏侯昌所中的血毒远比他们预期的还严重。
喜鹊即便拥有能自愈的内息,可是在连流了五日的鲜血之后,前几日还会缠着东方荷说说梅非凡近况的她早已脸色惨白,连开口力气都没有,就连对她来说最重要的吃饭大事,她都只能气息奄奄地由着东方荷喂食。
而夏侯昌意识虽还没清醒,却已从原本的活死人,变成了肌肤渐渐恢复有光泽、四肢甚至会在睡梦中移动之人。
“还有一些毒未清除。”以针炙控制每一段毒血祛清的上官瑾,沉声说道。
“那就再抽点血……”喜鹊说完这句,便昏了过去。
她一昏,便是整整三天没再醒来。
东方荷心急如焚地守在喜鹊身边,频频追问着上官大夫——
“喜鹊怎么还没醒来?”
“失血太多,脉太虚。但,我喂了她许多补血神丹,这一、两天应当会醒来。”上官瑾埋头苦写着,因为这辈子还没遇过这种可以当药人的家伙,不趁现在好好观察,更待何时。
此时,在喜鹊昏迷之后便极少开口,总是坐在一旁打坐练内息的独孤兰君瞪着脸色苍白得像是死去的喜鹊,他的拳头不由得紧握了一下。
“她醒来之后,你们就带她一起离开。”独孤兰君的目光将喜鹊从头到尾看过一遍,缓缓地站起身。
“梅非凡要她跟着你。”东方荷随之起身,蹙着眉说道。
“她这种体质,跟着我到巫咸国只是死路一条。”独孤兰君说。
东方荷望着独孤兰君清冷的绝色脸庞,心头轻轻地震动了一下——莫非这两人……
“好啊,她留在这里,我跟你回巫咸国。”上官瑾立刻丢下毛笔,满脸兴奋地看着独孤兰君。
独孤兰君此时倒没后退,反倒是定定地看着上官瑾,轻启薄唇说道:“我若有需要你之处,会派人送信到夏侯昌的铺子里去。”上官瑾对毒物及药草之研究,完全不愧神医封号。加上他对自己迷恋至极,总有派上用场之处。
“你听见了吧!还不快点将夏侯昌离这最近的铺子全都告诉他。”上官瑾乐不可支地对东方荷说道。
东方荷点头,朝旁人吩咐了下去。
“我走了。”独孤兰君发现他只能趁着此时走,否则喜鹊若是醒来,他实在无法保证自己有法子脱身离开。
只是,目光还是忍不住又往喜鹊身上盘桓了一回。
“你当真不管喜鹊了?”东方荷轻声问道。
“不然,叫喜鹊跟着我这神医好了。”上官瑾说道。
“不行,喜鹊是夏侯昌的救命恩人,若她不跟着独孤公子,自然是由我来照顾,保护她这一生。”东方荷立刻拒绝了上官大夫的要求。
独孤兰君听了这句保证,他望着东方荷,双唇似笑非笑地扬起,绝色容颜像是一朵清艳至极的兰花缓缓绽开。
东方荷不自觉屏住气息,看得没法子移开视线。
此时,昏迷多时的夏侯昌竟踭开眼——看到了他的女人一脸惊艳的模样。
“他醒了。”独孤兰君与夏侯昌交会了一眼后,他转身便离开。
东方荷蓦地看向夏侯昌,一对上他的眼,这些日子的担心受怕突然间一股脑儿地袭来,让已经许久不曾落过泪的她,顿时抱着他,埋首在他颈间,不顾一切地放声大哭了起来。
夏侯昌听她哭得如此心酸,勉强举起手抚住她的发。
“你醒了、你醒了……”东方荷哭到上气不接下气,只能反反覆覆地说着这句话。
独孤兰君没回头,继续往前走,可满脑子想的却都还是那只吵死人的喜鹊。“师父,我梦到你要走了!你不可以丢下我!”
喜鹊突然惊坐起身,然后因为身子太虚,整个人又倒回了地上。
独孤兰君脚步未停,继续往前走。
“跟着东方荷,你这辈子吃穿不尽。”独孤兰君说。
“我要跟师父同患难。”喜鹊勉强自己撑起身子,低声喊道。
“我不想和谁共患难。”独孤兰君说。
“师父,你别走!”喜鹊头昏眼花地爬了两步,又闭着眼倒在地上。“你没有我该怎么办?”
喜鹊一急,根本没发现自己把话说相反了。
东方荷拭去泪水,望着喜鹊痴缠的模样及独孤兰君愈走愈慢的脚步,她让上官大夫前来扶起夏侯昌之后,自己则连忙将喜鹊扶到独孤兰君身前。
“师父……带我一起走……”喜鹊匍匐在独孤兰君身前,拉着他的衣摆,眼巴巴地看着他。
独孤兰君看着她可怜兮兮的小脸,依旧不发一语。
“喜鹊,独孤公子说你在巫咸国会有危险,你还是先跟着我回去好吗?”东方荷在她身边弯身而下,握着她的手说道。
“东方姊姊有夏侯昌,梅公子有轩辕啸,我现在也有师父了,所以要待在师父身边才对。”喜鹊气若游丝地说。
“笨。”独孤兰君说。
喜鹊用尽力气瞪他一眼,不满地说:“这事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独孤兰君看着她紧抓着他衣摆的小手,他沉吟了一会儿后,薄唇终究一抿,弯身抱起了她,大步走回她方才休息的地方。
“先吃饱,然后睡一觉,我们再出发。”独孤兰君说。
“你发誓不会再偷跑。”喜鹊抓着他的衣襟,不肯松手。
“不会。”独孤兰君安置好她的同时,也任由她握住了他的手。
喜鹊心一安,立刻又蔫蔫地半昏半倒在他的怀里。
“你们的恩情,我们永生难忘。日后若有任何需要帮忙的地方,也请一定要告诉我们。”东方荷走到他们身边,真心诚意地说道。
“我毁了他的家,捡回他一条命,什么也不用还。”
“好。”
喜鹊和独孤兰君同时回答。
喜鹊睁开眼,朝师父吐吐舌头。
“都听师父的,我不会给师父添麻烦的。”喜鹊说完,肚子发出很大一声咕噜声。
“躺好,我去给你拿点吃的。”独孤兰君命令道。
喜鹊笑着,觉得师父对她真的好好。
她笑着笑着,打了个哈欠,感觉到全身无力,而后眼睛一闭便昏了过去,留下拿着馒头回来的独孤兰君看着这个保证不给他添麻烦的徒弟,无奈地长叹了口气——
唉。
第6章(1)
话说喜鹊那天虽然是再次昏了过去,然则她毕竟年轻体力好,休息了几日之后,便又生龙活虎了起来,还等不到东方荷他们离开,她就已经跟着独孤兰君再度启程爬上巫山了。
她当然想和东方姊姊多相处一些时日,可她师父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加上就连她这么迟钝的人都看出来夏侯昌看着师父的神情,明显带着杀气。她可不想师父被暗杀啊!
虽然夏侯昌大病初愈,她现在只要用一根小指头就可以打败他,但是他看起来城府那么深,谁知道会不会用什么法子暗算她师父。
况且,她老觉得师父最近情况不怎么对劲。
有几次,她半夜醒来,看见因为不用白天赶巫山山路,而恢复了白日睡觉、夜里清醒的师父一个人在树洞间打坐,她总要起鸡皮疙瘩。
因为师父的周遭总有股灰色黯光围绕着,像是想趁他不注意之时,就要把他整个人都吸进去一样。更可怕的是,她每回醒来时,总会看见一些灰魂在她师父的肩胛骨间盘桓着。
她知道师父会收魂,可一想到这荒郊野外,竟然有这么多的魂在一旁飘过来又飘过去,她就吓到四肢无力。于是,不待独孤兰君开口说要回巫咸国,她就主动向东方姊姊告别了。
两人重入巫山,因为之前已经有了他们走过的痕迹,一开始行进的速度是快的。
白天赶路的喜鹊,毫无大病一场的疲态,每天精神百倍,笑嘻嘻地说着话。
“师父,这座山其实也没有很难爬啊,明天应该就到了吧。”喜鹊回头看着师父。
“你如果不要带着那一堆食物,我们会走得更快。”他凉凉看她一眼。
“那是东方姊姊怕我饿着了,要人给我准备的,我总不能辜负她的心意吧,而且我已经吃了一半了。”喜鹊紧搂着包袱,一副食物在人在,食物亡人亡的激动模样。“师父你每天都吃那么少,怎么有体力爬山呢?”
“我摄魂。”
“哇!师父果然不一样。”喜鹊当他开玩笑,一脸崇拜地看着他。“师父,魂好吃吗?是什么味道?吃起来像肉还是像菜?酸的苦的还是甜的?”
独孤兰君瞥了她一眼,没有澄清他说的是实话。
这回传了内息给夏侯昌及她,他内力大减,即便是夜不入眠,也没有法子阻挡那些多年累积在体内的魂体出来吸引流落在外的孤魂。
他知道总有一天,当体内的魂体强大于他的灵力时,他会没法子控制自己,所以至今仍不停地打坐、养息,以期那日能晚一点到来。
“师父,你干么又不说话了?我是好心帮你提神耶。我知道你最近夜里其实都睡不好,因为你最近脸色发白,虚到都快变鬼了。”她上下打量着他,忍不住朝他怀里塞了块大饼。“吃吃吃,多吃一点就不会这么虚了。”
独孤兰君咬了两口大饼,又把食物塞回她手里。
“吃太少了。”喜鹊不满意地撕了□饼,放到他嘴边。
他看着她一脸的期待,张口又吃下了那口饼。
她见他很合作,于是继续撕着饼,哄孩子似地说道:“再来一点。”
于是,一块大饼就这么不知不觉地被他吃掉泰半。
“咱们就要进入巫咸国了,不如师父你给我说说巫咸国的事吧?不然我进到里头给你惹麻烦,你不是很倒霉吗?”喜鹊说。
“巫咸国人民讲究阶级,最下层的人是‘祭族’,应当有十万余人。中层之人是为‘巫族’,约莫千人,分别由驻守东西南北的四位巫师统领,而这四名巫师则由‘祭师’所统领。”他说。
“祭师和巫师有什么差别?”
“害死的人命数量便是祭师与巫师的差别。”他冷冷地说道。
喜鹊干笑了两声,对于这种人命话题,总觉得不怎么舒服。“师父,你真的很爱开玩笑喔。按照你这种说法,这个国家的祭师,不就是杀人最多的人吗?”
“我从不开玩笑。”
喜鹊怔住,圆润小嘴一时没法子合拢,只能傻傻地看着他往前走进逐渐昏暗的暮色里,好一会儿才想到要拔腿跟上去。
独孤兰君找到一个还算隐密的山洞,准备今晚就夜宿在这里。
喜鹊悄悄地挨了过来,拉住他的袖子,小声地问道:“巫咸国那么可怕,你会在那里待很久吗?”
独孤兰君没说话,扯回衣袖,迳自在山洞里披好了斗篷,躺了下来。
喜鹊没等他招呼,自顾自地躺到了他身边。反正,她不管怎么睡,每回醒来都会滚到师父身边,干脆直接睡他身边,省得还要滚。
她在他身边躺好,侧着身子面对他,眼巴巴地等他回答她的问题。
“先看看我娘的情况如何吧。”他看着山洞上方,哑声说道。
“你爹娘是什么样的人?”她抱着他的手臂问道。
“我爹就是祭师。”
“什么!就是那个杀……”最多人的那个祭师。
喜鹊努力吞下话,再度后悔起自己的多嘴。瞧瞧师父此时不但抿着唇,还皱着眉,一脸不开心的样子,她只好绞尽脑汁想尽一切要安慰人的话,可她想了半天,最多也只能嗫嚅两声说道:“那个那个……你爹是你爹,你又不是他,你不会杀那么多人的。”
“你以为这些年来罗艳登基为凤皇之后东罗罗国的灾难、北荻国的入侵都是因为什么?那全都是夏侯昌的复仇手段。而夏侯昌之所以走到这一步,也是因为我当年的一念之差。”他漠然地说道。
“才不是!”喜鹊立刻扯住他的手臂,用力地摇晃着。“如果早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你就不会那样做了,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