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吕钊闭紧了双眼。
“啊!”身体突然被一股外力制住,吕钊惊得大叫起来。
“怎么了?”
头顶传来聂闻达的声音,吕钊的双腿竟一阵发软。眼前的景象与数月前重合了,聂闻达仍是系着那条咖啡色的领带,从容镇定地擒获他,将他带入新的困境。
“没……”不想解释却又似乎需要解释点什么,吕钊支支吾吾地一时没了分寸。
见他脸色苍白,神情失措,再看狂奔而来的纪饶,聂闻达心里多少有了点底。不过没等他开口说话,纪饶就冲到了两人面前。
“吕钊!我有话跟你说。”见到聂闻达,纪饶露出明显的敌意。
聂闻达假装没看见,只是自然地搂住吕钊的肩膀,语气平和地说:“有什么话就快点说吧,吕钊一会儿还要跟我一起去见个朋友,我们赶时间。”
“见谁?”吕钊抬头问。
聂闻达温和地笑了笑,回答说:“见罗跃奇,他说请我们吃饭。”
纪饶站在一旁,觉得聂闻达口中的“我们”两字格外刺耳。“我要跟吕钊单独谈。”
“那就改天吧,有的是机会。”聂闻达不容反驳地做了决定。
吕钊没有表示异议,事实上他根本无法单独面对纪饶。于是,纪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相携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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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家面积不大,却装潢得异常精致的餐馆。
聂闻达找了个偏僻的位置带吕钊坐下,然后挥手叫服务生过来点菜。吕钊正想问罗跃奇在哪里,罗跃奇已经走到他的面前,手里还拿着餐单。
“想吃点什么?”
墨绿色的制服穿在罗跃奇的身上不逊于任何名牌时装,让人不禁觉得请这样的服务生为自己服务,是件十分奢侈的事情。
虽然不清楚罗跃奇的背景,但他是个富家子弟肯定无庸置疑,很难想象他这样的人会愿意在餐馆伺候别人。吕钊有点惊讶。
见吕钊愣愣地看着自己,罗跃奇忍不住调侃道:“别这么看着我,我会以为你对聂闻达已经失去兴趣了。”
好半天才领会他话里的意思,吕钊顿时变成面红耳赤。
“会有人对闻达失去兴趣?那我真要好好见识一下了。”这时,一个女声突然插了进来。
来人与罗跃奇有着一样华丽的声音,以及同样火红的发色,只是人要成熟一些,大约三十出头的样子。
“这是狄艾琳,这里的老板。”聂闻达没有抬头,一边翻餐单一边为吕钊做介绍。
“你就是吕钊?”
狄艾琳走到桌边,突然伸手抬起吕钊的下巴,眯起双眼仔细打量起他来。吕钊受了惊吓,慌张地躲到聂闻达的身后。
“呵呵……”
聂闻达自喉咙深出发出几声低笑,反手拍了拍吕钊的大腿以示安慰,然后对那女人说:“你斯文点,不要初次见面就吓坏了他。”
狄艾琳没说话,只是优雅地坐上吕钊坐过的位置,双手支着桌面,为自己点了一根烟。直到烟草化成了缕缕青烟,她才缓缓地说:“护得这么严实,他在你的心里分量不轻啊!”
餐桌上方低悬着球状的水晶灯,那时而灵动时而迷离的光彩映在女人的脸上,让她姣好的面庞高贵中又散出点点颓废的气息,竟让吕钊觉得莫名地伤感。
“咳!”罗跃奇假咳一声,打破了怪异的气氛。“你要吃什么?少在这里选来选去,挑食会被雷劈的。”
闻言,聂闻达合上餐单,将它交还给罗跃奇,说:“那就最贵的来两份。”
“你打劫啊!我的薪水可是很低的。”
“是你自己说要请我的。”
“那我又没叫你今天来!我可是月底才发薪水!”
罗跃奇的话让吕钊心中小小地疑惑了一下,聂闻达之前明明说是罗跃奇要请他们吃饭的。
“那就记帐,月底从你薪水里扣好了。”狄艾琳结束了罗跃奇与聂闻达的无谓争执,然后优雅起身离开。临走时还不忘附在聂闻达耳边轻声说:“慢慢吃,味道可以的话记得下次再来。”
聂闻达无言地目送她离去,他们之间奇怪的交流让吕钊不禁猜测起他们的关系。
“艾琳是罗跃奇的表姨,也是我的朋友。”聂闻达抓着吕钊的手肘,将他按回先前的座位上,“不过你可千万不能叫她阿姨,不管是多么通情达理的女人,都会介意自己的年纪。”
“哦。”吕钊点点头,聂闻达脸上温柔的表情让他有些不自在。
“罗跃奇向家里坦白了自己喜欢男人,所以被他爸爸赶出来,之前就是为了这个原因才来我们家借住。”
吕钊茫然地看向聂闻达,并不是因为听到了罗跃奇的秘密,而是那句“我们家”。他从没把聂闻达那里当成自己的“家”,为什么聂闻达要用这么亲密的字眼?这样并不合适,他为什么……
“罗叔叔不但把跃奇赶出来,还断了他的经济来源,而且处处阻挠他自力更生。目的是想逼他回头,去过正常人的生活。”
聂闻达顿了顿,嘴角浮起讥讽的笑容,“他料定跃奇从小养尊处优,一定吃不了这个苦。多亏艾琳仗着阿姨的身分强行把跃奇安置在这里,他才不至于流落街头。”
“啊……”
吕钊不知道要如何表达自己此时受到的冲击,早知道身为同性恋者不会是件容易的事情,可真的见到活生生的例子,还是会觉得惊讶万分。
“你为什么不帮他?”他问。
“他不让我帮。”说到这儿,聂闻达流露出些许沮丧,“他不想连累我。因为罗叔叔和我爸是好朋友,跃奇怕把我搅进来,连累我也曝露了秘密。我爸的脾气比罗叔叔更强硬,手段恐怕会更恶劣。”
吕钊无语。
这时,聂闻达突然表情严肃地说:“如果我爸知道我们的关系,说不定会来找你。到时你千万不要害怕,我不会让他伤到你的。”
吕钊瞪大眼,光是听到这句话已经吓出一背冷汗来了。
见吕钊如此紧张,聂闻达立刻放松表情,安抚道:“我只是说如果,不一定会发生的。”
吕钊低头沉默,锁紧了眉头。
知道他在担心,聂闻达揉了揉他的头发,保证说:“放心,我不会让你单独面对他。”
聂闻达的话并不能让吕钊安心,从没想过还要面对这样的难题,吕钊觉得自己很无辜;他并没有与聂闻达谈情说爱,却要承担来自聂闻达的家庭压力。这不公平,跟聂闻达在一起根本不是他的愿望!
不知道吕钊的心思,聂闻达突然问:“我要是变得一无所有,你会离开我吗?”
“不会!”
吕钊的答案根本没经过大脑就直接从嘴里蹦了出来。在他的潜意识里,聂闻达绝不可能一无所有;他是如此强悍,如果会跟“一无所有”扯上关系,也是他让别人“一无所有”还差不多。
再者,聂闻达虽然不是什么大好人,但好歹也救他于水火之中。如果在他遇上困难的时候离开,岂不是忘恩负义?吕钊一定不会这么做,天性使然。
这是聂闻达早就预料到的答案。虽然是在意料之中,但从吕钊嘴里听到这句话,感觉还是大不相同,聂闻达显得非常高兴。
罗跃奇将食物端到两人面前,对聂闻达说:“吃完之后再送一个果盘,我能负担得起的就这些了。谢谢你说服艾琳让我留在这里。”
“她是你阿姨,愿意帮你是理所当然,跟我没关系。”
“可她跟我并不亲近,如果不是你出面,她才不会把我留下来。”罗跃奇说的是实话。狄艾琳虽然是他表姨,不过跟他的关系实在一般,甚至可以说疏远。而对聂闻达就不同了,明显比对他好,这点罗跃奇一直都清楚。
“艾琳跟我共事了很长一段时间,的确是比较熟一点。不过我还没有左右她的本事,你想太多了。”聂闻达这话虽然是对罗跃奇说的,可他的视线一直落在吕钊的身上,仿佛吕钊才是那个需要听到这番话的人。
再站下去未免有些多余了,罗跃奇识趣地说:“我去干活了,你们慢慢吃。”
等罗跃奇走远,聂闻达继续对吕钊说:“我跟艾琳曾经交往过一段时间,我想试试自己能否做一个普通人。”
一听这话,吕钊差点没把嘴里的叉子咬断。聂闻达居然也做过这种事!真是难以想象。
“不过我失败了,天性是无法扭转的,还好艾琳很宽容,很快就原谅了我。我答应她,要带你见她一面。”聂闻达继续说。
吕钊认真听着,有一点不明白,“为什么要见我?”
“你说呢?”聂闻达不答反问,嘴角浮起一抹笑容。
吕钊仍是不明白,但他没有刨根问底的习惯,于是干脆埋头苦吃。
聂闻达注视了他五秒钟,然后平淡地说:“我和艾琳的事连跃奇都不知道。”
食物梗在嘴里,吕钊僵硬得像个木头娃娃,聂闻达此时的表情就像在对他说:你对我是特别的,我可以与你分享连我最好的朋友都不知道的秘密。
吕钊不喜欢这样,他压根儿不想了解眼前这个人。他们一起生活,他交出自己的身体,这样已经足够了,他不想连心也交出去。
察觉到吕钊的排斥,聂闻达立刻转移了话题:“吃饭吧!我已经帮你找到了新的补习班,下午带你过去。”
聂闻达希望尽量不着痕迹地将吕钊带入自己的生活,让接触他的朋友,了解他的过去,他也希望吕钊随着他的意志前进,摆脱那些会阻碍他们的人和事。这当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但你一旦很想拥有一个人,不择手段就是最好的手段。聂闻达是这条原则的忠实拥护者。
知道可以不用去面对纪饶,吕钊松了一口气,欣然接受了聂闻达的安排。他以为聂闻达是在体谅他的心情,却不知道这只是聂闻达清扫障碍的方式。
第十二章
新的补习班没有纪饶,吕钊收敛心情,努力投入到学习中。一周后,母亲周霞的伤人案开审,吕钊在聂闻达的陪同下去法庭听审。
这天,周霞打扮得十分朴素,黑色的圆领套裙,头发一丝不苟地别在耳后。被捕不到半年,岁月毫不留情地在她身上划下痕迹。
吕钊远远地看着,为母亲耳旁激增的白发心疼不已,而让他更难过的还有母亲神情中的疲惫,就像枯萎多时的植物,毫无生气可言。
与周霞情况正相反的是今天的被告文晴;她是吕钊父亲的情人,因为被周霞刺伤失去了尚未出生的孩子。文晴是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唇红齿白得让人嫉妒。
看着父亲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原本对她抱有一丝同情的吕钊,只觉得心里堵得慌。父亲的选择已经很明显了,发妻、儿子都抵不过那个曾经受伤的女人。
也许是儿子的视线过于明显,吕国良不断地扭动肩膀,调整姿势,但就是不曾回头看一眼。鱼与熊掌不能兼得,他已经铁了心跟过去一刀两断。
对于父亲的薄情,吕钊心灰意冷。
聂闻达坐在后几排的位置,将这对父子的举动看在眼里。因为吕钊不想他母亲知道他们的关系,所以他才刻意离得远远的。
法庭上,律师用极富情感的声音陈述着周霞的犯案经过、犯案动机,以及她悔不当初的心情。
吕钊第一次完整地听到事情的来龙去脉,发现自己从头至尾都是个局外人。母亲站在铁栏里,强忍住哭泣,而身为儿子的他却从来没有好好倾听细节。
他无法理解母亲的极端,没能给她有力的支持,在她遇到困难时只会沉默。看到自己最亲的母亲被丈夫背叛、抛弃甚至是厌恶,他却什么都没做。
就在吕钊为自己的疏失自责的时候,对方律师的攻击开始了。周霞被指行事偏激,早有预谋,对吕国良与文晴或是其它的人都是极其危险的存在。
周霞像发了疯似地拼命摇头,她无法接受这样的指控,她只是一时冲动而已,她知道自己需要为过失付出代价,但那不应该是永不翻身。
吕钊几乎要看不下去,他不敢相信对方律师居然会用上那么恶毒的词语。母亲不堪重负,哭得几近晕厥,可对方却丝毫没有放过她的意思。
让他更加无法接受的是,父亲居然也加入诋毁母亲的行列,出庭提供对母亲不利的证词。
“够了!”吕钊大喝一声,打断父亲的证言,并指着他咆哮道:“她是你妻子,你怎么能这么对待她!她跟你一起生活了二十几年,如果她真的这么十恶不赦,你为什么要跟她一起生活?
“明明就是因为你抛弃了她,她伤心过度才会犯下这种错误。如果不是你,她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钊钊!”见儿子跳出来为自己辩护,周霞十分吃惊。
“妈!你不要哭!这种人根本不值得你哭!我知道你只是气他对不起你,你不是真的想伤人!”
“钊钊……呜呜呜……”儿子的一番话感动得周霞泪如雨下,却又担心惹怒法官,于是出声喝止:“不要说了,钊钊,这是大人的事,你别说了。”
吕钊早就急红了眼,哪里肯听劝阻,只顾着对法官申诉:“法官大人,我妈不是有意的,你不要相信他们的胡说八道。我爸……不对!是吕国良,他有了那个女人之后就不要我妈了,我妈好可怜,她是气极了才会伤人。真的不是故意的!”
吕钊一边为母亲说话,一边激动得想翻过旁听席前的围栏跑到母亲身边,好在聂闻达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抱住,阻止了他疯狂的举动。
“这里是法庭!你冷静点!”聂闻达低声在吕钊耳边做出警告,并赶在庭警有所动作之前把他拖出了法庭。
“你放开!放开我!”一路失控地尖叫着,吕钊使出吃奶的劲奋力挣扎,想要摆脱聂闻达,却始终没能如愿。
留意到两人已经成为众人视线的焦点,聂闻达抓住吕钊的胳膊,硬是将他拽进了洗手间。
宽大明亮的地方,白色瓷砖让人觉得刺目。聂闻达使出浑身解术才压制住了吕钊的狂躁,怒道:“你在发什么疯!这样跑上去胡闹不但帮不到你母亲,还会连累自己被抓,你有点脑子行不行!”
“我不准他们那么对我妈!受审的那个是我妈!你放开我!我要帮她!”
“你给我清醒一点!”
“不!”
“啪——”
一记清脆的耳光印上吕钊的脸颊,打得他的耳朵里嗡嗡作响,也让他疯狂的举动瞬间停顿下来。
收回手,聂闻达问:“这下冷静了?”
吕钊有些懵了,脑子直发晕。
聂闻达拖着他走到水龙前,将他的头摁在龙头下,拧开水一阵猛冲。冷水一下打湿了吕钊的头发,缓解他脸上火辣辣的疼痛,也浇熄了他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