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了于逸尧的家,莫显雅仍处紧绷的情绪里无法放松。
她在试图逃离火灾现场的时候,把自己弄得浑身都湿透了,以至于现在的她只能用狼狈不堪来形容。
她身上披着于逸尧的外套,小手被他的大掌牢牢的握住。可不管于逸尧握得再紧,她手心的温度还是冷的。
为了防堵心里的恐惧崩溃,她一直在压抑自己的情绪,尽可能的想要表现出镇定的模样,可偏偏她越是忍耐、越是想要对于逸尧挤出微笑证明自己没事,脸上的笑容就越是苦涩,表情也越难看。
于逸尧拿了一套干净的睡衣给她。“赶快去洗个澡,让自己舒服些。”她点点头,勉强扯动苍白的唇色,那抹比哭还难看的微笑,看得他心疼又无奈。
好不容易洗了个舒服的热水澡,照理说应该要放松了,莫显雅却呆滞的坐在沙发上,一迳的沉默。紧紧交握的双手不时还会出现颤抖。
于逸尧坐在她面前的矮桌上,故意和她面对面的互望许久,忽地,他蹙起眉,伸出手二话不说就取下她鼻梁上的眼镜。
莫显雅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直到看见他把眼镜递到她面前,她才讶然的轻喃,“裂了……”
“你都没发现眼镜已经坏了吗?”他尽可能的把声音放得轻柔。
她摇摇头,暗黑的眼眸没了于逸尧记忆中的澄澈光辉,像是蒙尘的水晶,显得迷惘又困惑。
“眼镜还把你弄伤了。”他指了指她眉尾的血痕。
右边的镜片呈现蜘蛛网般破裂,断损的镜框还在她眉尾划出伤口。
原来是受伤了,难怪刚刚洗脸的时候,眉尾处一直传来刺痛的感觉。
莫显雅完全想不起来是在什么时候弄坏的,气爆引起了火灾之后,她的世界就是一片混乱。
于逸尧的眉皱得更深了。
不行!她得放松下来,然后好好的上床睡一觉,而不是用那双惊疑不定的眼神看得他提心吊胆的。
于逸尧思索了须臾,遂而起身走向厨房,先是在柜子找出了他人赠送的纯麦威士忌,再翻出了一只杯子,扭开包装瓶盖,毫不犹豫的斟了半杯酒,然后回到莫显雅面前。
“喝下去,它会帮助你完全放松的什么都不再想,然后好好的睡一觉。”她望了她一眼,也接受了他的建议。
接过酒杯的时候,她的手还颤了一下,多亏于逸尧帮忙托稳杯子,才没把杯里的酒液洒个精光。
莫显雅微扬起下颚,像是个刚从沙漠归来的旅人,渴极了似的喝着。
兴许是不适应威士忌的浓烈刺激,咽入喉咙的瞬间,她脸上表情抽皱了下,蹙着双眉紧紧的闭起眼睛……
“别喝那么急,会呛到!”
于逸尧还来不及把杯子从她嘴巴挪开,她已经呛咳了起来,他放下酒杯坐到她身边,赶紧伸出手掌帮她拍背顺气。
她涨红了脸,拼命的咳着,样子真的好惨。
“好多了吗?”他抬眸问,这才发现了她眼里迅速漫起的湿意。
她扁了扁嘴,接着紧紧咬住自己的唇,硬是要把呜咽关在嘴里。
于逸尧想也不想的伸手揽过她的身子,将她搂进胸膛——
“想哭就哭,不需要逼自己忍耐,只是宣泄一下情绪,没有关系的。”他的嗓音听起来沉毅低缓,就像是大提琴的琴音,带来心灵的抚慰。
莫显雅紧紧抓着他的衣服,把自己的脸埋进他胸口,他的气息定住她的不安,没多久她便抽抽噎噎的哭了起来……
她其实一点也不勇敢,甚至还很怯懦,当她独自茫然的面对着黑压压的火场,她真的被吓坏了,她害怕自己就要莫名其妙的死去,面对生命进入倒数阶段的心情真的太煎熬了。
于逸尧说她可以哭,他说只是发泄一下情绪没关系的,既然这样,她就可以好好的痛哭一回了,因为她真的吓坏了。
她放纵自己怯懦的泪水恣意奔流,放纵自己得以不再苦苦压抑恐惧,她感受自己正被一股前所未有的安全感保护着,她是安全的。
于逸尧没有再说话,安静的陪伴在她身边,直到她哭累了,在他怀里倦极的睡着。
拂开了她脸颊上的发,取来医药箱往她的伤口抹上一层薄薄的药膏。
“睡吧,好好的睡,等明天醒来就把今天发生的意外,当作一场噩梦给彻底忘掉。”他低头吻去她睫上的泪水,目光泛着不曾有过的柔情。
莫显雅在一个充满阳刚气息的房间里醒来——
迷蒙的眼神有些涣散,看得出来她整个人还处于一种将醒未醒的状态。
逸出轻浅的一记喟叹,她翻了翻身子,好像随时都可以再度睡去似的赖着床铺不肯离开。
“醒了?”耳边响起一记低沉轻柔的男嗓。
“嗯……”迷迷糊糊的应着。
她贪恋舒服的闭着眼睛,搂在怀里的柔软棉被闻起来味道极好,揉合了男人的阳刚气息跟沐浴后的洁净干爽,十分宜人,跟她认识的某个人气味十分相近,好像是……呃,是于逸尧,这被子有于逸尧的味道。
这个结论让她的唇不自觉的抹开了弯线。
耳朵隐隐约约传来窸窣声,像是有人正在更衣,伴随着木质家具的推拉声……
等等,这屋里该不会除了她之外,还有其他人吧?
下一秒,原本迷蒙的双眸瞬间瞠大——
“早。”于逸尧站在床边,弯下身子凑近她,好笑的望着她震慑错愕的表情。
“呀——”那张凑得老近的脸让莫显雅仿佛遭到雷击,倏地正坐起身,瞠目结舌,脑袋顿僵,两眼发直的望着他温暖微笑的脸庞。
许久,混沌的脑袋开始运作,她支离破碎的思绪开始慢慢回笼,一点一滴的把关于昨天那场可怕灾难的记忆迅速的重整组合,连带的一并解释她为何会在这里醒来。
于逸尧几乎要被她的模样惹得一阵失笑。
“睡得好吗?”
“……很、很好。”一个男人问女人说“睡得好吗”,这种画面怎么想都太暧昧了。一股热潮汹涌的漫上莫显雅白净的颈腮,染得她满脸通红。
“看来你对我这张TEMPUR床很满意。”
在经历过昨晚那场意外后,于逸尧想了许多,也更加笃定想要跟她谈恋爱的念头。
不是爱情游戏,莫显雅不是那种可以随意在爱情游走的女人。
这些日子的相处,她个性里的择善固执跟死心眼他都看在眼里,她是爱上了就要认真的女人,而他,也想要好好的,认真的跟一个女人谈恋爱,然后带着这个女人到外婆面前,把她介绍给外婆认识。
这对他而言是个好的开始,如果将来他们能够顺利在一起,拥有一张让彼此都满意的床是很重要的,毕竟躺在床上除了睡觉,他们还可以做很多事情。
钦,想哪里去了,除了滚床单,他们就不能头挨着头来个心灵对谈吗?
他虚伪?好啦、好啦,那个因为惦念着她而无法成眠的夜晚,他确实偷偷低级的想过,这样可以吧!他是个血性男人,偶尔当然也会想些黄色废料。
莫显雅完全不知于逸尧心里的盘算,心中微讶的想,他说的TMPUR该不会是上港有名声、下港有出名的“贵森森”睡床吧?
“你的床?”
于逸尧点点头。
“你的房间?”
“你以为呢?”他故意悬着她的心,不答反问。
偷偷打量了这个房间——
虽然视线有些模糊,但还是可依稀看得到全然素白的空间里,铺着湛蓝色床罩的双人床是唯一稳重的力量,几乎没看到什么累赘花哨的设计,简单明快的蓝白对比,把主人一丝不苟、讨厌拖泥带水的强烈特性完全表露无遗。
除了于逸尧,还有谁会有这么鲜明强烈的个性?
他收留了她,她鸠占鹊巢的睡了他的床,那他昨天晚上睡在哪里?不会跟她睡在一起吧?
一眼看穿了她的纳闷,于逸尧当场忍俊不禁,胸口隐隐的鼓动。
莫显雅被他惹得很不安。他到底在笑什么?
“放心,我昨天晚上睡在客厅沙发上,我们之间比卫生纸还要清白。”
他以漫不经心的口吻道。耸耸肩,拉拉筋,“幸亏我真知灼见挑了张质感不错的沙发,要不然今天铁定腰酸背痛。”
“……真的很抱歉。”她一脸愧疚。
“抱歉就免了。快点去梳洗,牙刷毛巾已经帮你准备好了,我们今天会有很多事情要做,保证有你忙的。”指了指盥洗室的方向,“动作快一点,我去找看看有什么东西可以当早餐。”
可以感觉得出来于逸尧今天心情不赖,一点都没有因为她昨晚霸占了他的床而心情不佳。
已经走到门边的他突然转过身来,朝她伸出手指,“别发呆,快点去刷牙洗脸,眼屎都跑出来了!”
眼屎?莫显雅花容失色的捂住自己的脸,死命的揉眼睛,直到听见于逸尧嚣张的笑声,她才发现自己有可能被他耍了。
她抓抓头发。
咳,是该面对现实了,一个屋子烧个精光的人没有资格还在这里赖床不起,她得赶快想办法收拾残局才是。
掀开被子踩下床,不该出现在地上的棉软枕头意外滑了她的脚掌、挪了她的重心,反射神经还呈现迟钝状态的莫显雅完全来不及应变,砰的一声巨响,当场跌了个狗吃屎。
“嘶……”
倒抽一口气,当场痛得她想要骂脏话。
不过,这一摔果然让她清醒了不少,她狼狈的从地板上爬起来,边揉着膝盖边走进盥洗室梳洗。
第6章(1)
梳洗过后,莫显雅走向床头矮柜,眯着眼摸索找寻她的眼镜。
奇怪了,她的眼镜在哪里?没有眼镜她什么都无法看清楚,不管是什么东西都会是朦胧一片,她不喜欢这种感觉,很没有安全感。
该不会在客厅吧?她记得昨晚她坐在沙发上的时候,于逸尧伸手取下了她的眼镜,然后她记起了昨天的失态——天啊!她好丢脸。她竟然在于逸尧面前哭得像个小娃娃。
责怪自己的同时,莫显雅下床打开房门小心翼翼的摸出了房间。带上门转过身,她整个人旋即撞进了一堵肉墙,结实精壮的胸膛一点都不输给铜墙铁壁。
于逸尧及时抓住这个迷糊的家伙,稳住她。
她捂住额头,可怜兮兮的抬起头……
“你是真的醒了还是在梦游?”他啼笑皆非的问。
因为近视,她无法完全看清楚他脸上的表情,但却可以感觉到他的目光正凝视着自己,这让她有些紧张、害羞。
“我、我在找我的眼镜。”她尴尬的低下头来。没办法,谁教她昨天晚上那么丢脸,还不是眼泪两三颗,而是嚎啕大哭钦。
“已经被我扔了。”他老早就想这么做了,只是一直苦无机会,反正现在都坏掉了,正好顺理成章的扔了它。
瞧,她没戴眼镜的模样其实还挺不赖的,少了累赘看起来多清爽,尤其还可以明明白白的看见她那双澄澈如月般的眼睛,多好。
“啥,扔了?!那我今天怎么办?”她需要眼镜,时时刻刻都需要,那不只是看得清楚而已,少了眼镜她就等于逸尧失去了安全感,他怎么可以把她的眼镜扔了!
垃圾桶……她要去垃圾桶把她仅此一副的眼镜捡回来,就算已经是半毁状态,好歹还可以让她的视线有一半的清明。
莫显雅雷霆万钧的冲向客厅,准备要去打捞救援她宝贝的眼镜,于逸尧伸手从背后拎住了她的衣领。
“来不及了,早上出去慢跑的时候,我顺手把家里的垃圾打包带下楼,我想它现在应该已经坐上垃圾车,永远离开你了。”“你……”面对一个收留她的好人,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因为他同时也是扔掉她眼镜的罪魁祸首。
“先别管眼镜的事情,过来吃早餐吧!我们非常幸运,我找到两盒微波炉炒饭,还是鲑鱼口味的喔!更教人兴奋地是,它们还没有过期。”这很值得骄傲吗?闻言,莫显雅完全高兴不起来。食物没有过期是应该的,难不成过期了他都还要把它吞下肚?
再者,她才不管鲑鱼炒饭有没有过期,她现在只想要眼镜!
于逸尧也不管她还要哀悼多久,拉起她的手就往餐桌靠近,再往她的手中塞了一根汤匙,“吃!别拘束,以后就把这里当作自己家。”莫显雅抬起头,傻愣愣的望着他。当作自己家?他要她留下来?
“你租的房子已经烧个精光,又正好我这里还有空的房间,买床棉被就可以住了,反正你的家当夜烧得差不多了,省下搬家的麻烦,就直接住下吧!你大可以放一百二十个心,本人生活单纯、无不良嗜好,也不带女人回家厮混,保证是万中选一、打着灯笼无处找的好室友。”于逸尧自信满满的说。
胸口有一道暖流滑过,她咬着唇,感觉眼眶微微地湿了……
虽然于逸尧工作的时候常常会六亲不认的摆张生人勿近的臭脸,他的善良却从来不打折,他会凶巴巴的挑剔她的工作表现,可在她最无依的时候,张开手臂给她栖身之所的,还是于逸尧。
“吃啊,虽然是微波食品,但好歹也是食物,不要浪费。”她吸吸鼻子,敛去眼角的湿意,“你很喜欢吃炒饭。”于逸尧歪头想了想,“不全然是喜欢,应该说是习惯。打从幼稚园起,我每天都是吃过外婆帮我准备的炒饭才去上学的,我怀疑外婆在炒饭里下了药,害我对炒饭上瘾,现在只要一天没吃到炒饭,我就会脾气暴躁、浑身不对劲,有时候严重点会连设计图都画不出来。”
“我会。”
“你会什么?”
莫显雅回答,“炒饭。只要我住在这里一天,我就做炒饭给你吃。”她也想要为他做点什么,尽管她能力有限。
“好,那一言为定。要是敢骗我……你知道我可是会大门一开,马上把你扫地出门的。”
他信誓旦旦的恐吓。
下一秒,两人相视而笑。
有多久了?好像从母亲过世、爸爸娶了阿姨后,她的世界就鲜少出现关怀。
阿姨不喜欢她,认为她是个拖油瓶,虽然不至于逸尧明目张胆的凌虐她,但也着实教她吃了不少苦头,让青春少女的她过得不只是惨绿,还有痛苦。
后来阿姨生了个弟弟,对于逸尧她的存在更觉得宛若芒刺在背,变本加厉的在生活上苛刻她,好几次她伤心气馁的望着父亲,试图发出渴望关怀的讯号,然而父亲除了沉默还是沉默。
她失望了,所幸这股失望最后变成了她用功的动力,让她顺利考上大学离乡背井的来到台北。
或许生命有些苦涩,但莫显雅觉得自己其实是幸运的,每每在几乎绝望的当下出现新的契机,在她苦痛的时候紧紧拉住她,好让她不至于逸尧沉沦,甚至在一无所有的时候,老天爷又让于逸尧及时出现,给了她一个温暖的栖身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