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你真是个美丽的姑娘”,“特别”更像是恭维,而她,非常喜欢。“我刚才是闹你的,谢谢你特地带来药油,你的心意我收下了。”
这时,外面突然传来声音——“静儿,祖母来看你了。”
夏就赢一脸惊慌的看向区得静,压低声音道:“不好了,怎么办?”她四下张望,忖着能躲在哪里。
区得静气定神闲,泰然自若,“不用躲,就在那儿站着吧。”
她难掩错愕的瞅着他,“我是珠花姊带进来的,要是区太夫人追究起来,那……”
她可是偷偷摸摸进来的,而且还是区太夫人千叮万嘱绝不能让她进府的晦星,如今区太夫人夹了,他居然说她不用躲?要是区太夫人等会儿见到她,引起什么“腥风血雨”,他要负责吗?
“你不说,我不说,又有谁知道是珠花带你进来的?”他随手确定着自己的上衣已穿妥,并将前襟又拢了拢,接着他看向她,勾起一抹笑意,放心,有我在。
啊,又是一句让人怦然心动的话语,只不过夏就赢还来不及陶醉,区太夫人便进来了……
区太夫人原是挂着满脸笑意踏进孙子的卧房,可当她发现房里有一名面生的姑娘时,笑意顿时一敛。“你是谁?”
区府就算多养一条狗也都要经过她的同意,更别说是多一个人了,况且府里上上下下没有一个人是她不知道、没见过的,可眼前这个姑娘,她没见过就罢了,居然还出现在孙子的卧房里。
“我……”夏就赢看向区得静,露出“快救我”的表情。
区得静神情泰然地回道:“祖母,她是夏就赢夏姑娘。”
他话音一落,夏就赢彷佛能听见电视剧里每回发生什么大事时所配的“登愣”音效。
“你……你说什么?!”区太夫人又惊又怒的指着夏就赢,质问着孙子,“你说她是那个晦星?她……她怎么会在这里?她又是怎么进来的?”
“祖母,是我让她进来的。”他说。
区太夫人更加惊怒,“就是她害你受伤的,你怎么还让她进到府里,还进到你房里?”
“祖母,我只是做了一个男人该做的事情,她没害我。”
夏就赢不知所措的站在一旁,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这样的场面实在太尴尬了。
只要她躲着,等区太夫人离开,一切不就没事了吗?明明有这么好的选项,他为什么偏偏选了一个最糟的?他到底在想什么?他是故意为之吗?
“她是个晦气的女人,家里做的也是晦气的行当,大家对他们避之唯恐不及,你竟还将她请进门?你……你真是气死我了!”区太夫人骂道。
“祖母,夏姑娘是我的客人。”
“什么客人?”区太夫人气愤又忌讳的瞪着夏就赢,“这种晦星不是区府的客人!”
像区太夫人这种远古时代的传统女人,夏就赢很明白无法奢望她有什么开明的脑袋,她家是治丧的,之前她又来要求她到郭、叶两人灵前致意,然后她的宝贝孙子为了她受伤,现在她又出现在她宝贝孙子的房里,她完全可以理解她此到有多么的焦虑、惶恐及愤怒。
不过即使是这样,她好歹是区家的当家主母,该有的气度还是要有,况且她是出身书香门第的贵夫人,地位如此崇高,说话应该文雅一点。
虽然她气得满脸通红,但夏就赢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为自己澄清一下。
“区太夫人,我不是什么晦气的女人,夏家做的也不是什么晦气的行当。”她的神情有点严肃,但语气是客气和缓的。
区太夫人身边向来全是一些她说什么便是什么的人,包括她的媳妇、女儿、女婿及外孙子女,他们从来不敢在她跟前有任何意见,更甭提在她大发雷霆时插话或是反驳,这个丫头太不知天高地厚,也太没有家教了。
“夏家治丧,接触的都是死人,还说不是晦气的行当?”
“区太夫人,您错了,治丧是积德,是一种福气。”夏就赢是真心这么认为。
区太夫人像是被雷打到似的,整个人跳了起来,“治丧是什么福气?你几时见过家里治丧,家里人欢天喜地的?”
“是人都会死。”夏就赢缓缓地道:“夏家做的就是好好送这些人最后一程,然后给予丧家安慰,让他们因为失去至亲而悲伤的心能稍感宽慰,这是好事。”
“你简直强词夺理,你——”区太夫人转而看向孙子,想叫他立刻将这个丫头赶出去,却见他好整以暇的坐在那儿,唇角甚至挂着一抹不明显的笑意,就像在欣赏一出好戏。
“区太夫人,”夏就赢决定给这位老太太灌输一些正确的生死观,“天地万物,有生有死,这不是突然,而是必然。”
区太夫人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人打从一出生就注定了终会一死,死并不可怕,事实上,人们根本不知道死亡哪一天会到来,与其害怕它、忌讳它,不如面对它、接受它,然后善用我们在世的每一天,活得快乐、活得精彩,也活得有意义。”
看见她一脸正经八百,又说着这些让人无法反驳的话,区太夫人气恼得浑身发抖。
区得静走南闯北十多年了,可从没见过像她这样的姑娘,她整个人像在发光似的,教他无法移开自己近乎膜拜的目光。
对于祖母的一些想法和做为,其实他并不是很认同,但碍于对祖母的尊敬及怜惜,他总是无法把话说得太重,方才见夏就赢开口,他心里只有一个想法,他知道这个勇敢得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姑娘能给袓母那冥顽不灵的脑袋一点冲击。
果然不出他所料,夏就赢办到了。
“我知道大家都忌讳我是从阴曹地府回来的女人,他们害怕厌憎,觉得我是不祥的,就连我爹都这么觉得。”夏就赢虽然这么说,但她的脸上没有一丝埋怨、悲伤或愤怒,语气也相当平静,“区太夫人,如果您重要的人能在您以为失去他的时候又重新回到您身边,您还会觉得他晦气、邪门吗?”
区太夫人心头一震,脑海里顿时出现了丈去跟儿子的身影。
她四十岁守寡,五十五岁丧子,丧子对她来说着实是撕心裂肺的痛,她不止一次想着,如果儿子能活过来,她就连拿自己的命去换都愿意。
是的,没错,同样的事情发生在她身上,她不会觉得复生的儿子邪门晦气,她会谢天谢地,会……
不行,如今的她不能再失去孙子,孙子是区家唯一的命脉,她得守护他,不让任何人对他造成伤害。
夏就赢直视着神情凝重、眉心微微跳动的区太夫人,又道:“区太夫人,我从地府里回到人间,想必是老天爷希望我能做更多的事,帮助更多的人。”
她的生命在二十一世纪结朿,却回到了古代重新开始,她相信这是老天爷的美好安排,而她欣然接受。
“我不认为我是晦气的女人,而是充满福报的女人,而我治丧,便是要将我所拥有的福报分享给更多的人。”
她的这番话就像暮鼓晨钟般敲醒了区太夫人,她深受震撼,却顽强抗拒着不表现出来,她怒目一瞪,“别再说些蛊惑人的话,我不是静儿,不会被你所惑。”说罢,她朝外头大喊道:“来人!”
话音一落,一名家丁及两名奴婢急急忙忙胃进来。
“太夫人有什么吩咐?”
“快把这个晦气的女人赶出去!”区太夫人怒喝道。
“是。”三名下人答应一声,便要上前。
“不用!”夏就赢挑挑眉头,抬高下巴,骄傲得像只打了胜仗的孔雀,“我自己出去,不用送了。”说完,她抬头挺胸迈开大步,一阵风似的消失在众人眼前。
房里恢复一片静寂,每个人都像被施了定身咒似的,不动不语。
突地,一阵爽朗的大笑声划开了静寂,将大家的神魂都惊醒并拉了回来。
区太夫人跟三名下人看着正哈哈大笑个不停的区得静,都露出震惊又难以置信的表情。
区得静笑了,而且是如此狂放的大笑。
这邪门的程度,比之夏就赢复活,可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因为他们从不曾见过。
第4章(1)
夏就赢人还在自家大门外,就听到厅里传来男人凶恶的骂声,还有黄娘的惊叫哭泣声,她赶紧撩起裙摆冲了进去。
三个凶神恶煞的男人砸毁了家中物品,黄娘护着倒在地上流着鼻血、嘴角破皮的夏全赢,一脸恐惧,泣不成声。
“嗯!你们做什么?”夏就赢大喝一声,挡在三个男人面前。
“总算有个能作主的回来了。”为首的男人哼笑一声,抖出一张夏长寿签名的借据,“你爹前前后后加起来已经欠了我们聚财赌坊二十两了,他要是再不还钱,我们就把你们拿去卖掉抵债。”
“钱是他欠的,你们要卖就卖他吧。”夏就赢回道。
“你胡说什么,他能卖什么钱?!”
“既然知道他不值钱,你们还借他钱赌博?!”她直视着对方,亳不畏惧。
“臭丫头,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吗?”男人说完,作势要打她。
夏就赢冷冷的直视着他,眼睛眨都没眨一下,“棺材我见多了,还躺过。”
男人一震,“你——”
“我告诉你,我现在就算把家翻个底朝天也凑不到那么多银子,我爹欠的债,我还,但你们得给我点时间。”
男人恶声恶气地问道:“多久?”
“不知道,我有银子了就会还。”
“咱们兄弟三人今天是不可能空手而回的。”男人的态度很强硬。
夏就赢从腰间的荷包里取出仅有的四两银子,“我手边就只有这么多。”她正要把银子交给男人,却突然想到夏全赢受伤了,又道:“慢着。”她扣下一两银子。
“你这是做什么?”男人怒视着她。
她哼了一声,“你们打伤我弟弟,难道不该付医药费?”说完,她将三两银子交给他,“要不要随你!”
男人见她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顿时也没了平常嚣张粗暴的气焰,再说,三两总比一文钱都没有强多了,他还是收下了,但撂点狠话还是必须的,“我告诉你……”
“不,我告诉你,”夏就赢神情冷肃地打断道:“从今尔后,我爹与夏家无关,日后他再欠你们赌债,都与我夏家无关,你们要是敢再来骚扰,我就报官。”
“你这不知死活的丫头,是在威胁我吗?”
“死跟活我都试过了,不知死活的是你。”夏就赢手指着大门,“立刻走,不然我可不客气了。”
三人互觑一眼,像是有了默契。
“你若不还钱,我们还会再来的。”
为首的男人撂完狠话,和另外两人转身离开。
夏就赢转身扶起黄娘和夏全赢,“娘、全赢,别怕,有我在,他们不敢乱来。”
“赢儿……”黄娘惊魂未定,眼泪依然流个不停。
原本躲在房里的夏长寿出来了,从柱子后方探头探脑的,“他们走了?”
夏就赢一股火直往头顶窜,她几个大步来到他面前,两只眼睛喷火似的直瞪着他。
迎上她愤怒的目光,夏长寿虚张声势地道:“死丫头,你、你这是想做什么?要反了吗?”
“从今天开始,我不会再叫你一声爹,你如果想安安稳稳的过日子,最好不要再踏进赌坊半步。”她威胁道:“要是你再赌,我会亲手把你的两只手给剁了,然后帮它们治丧!”
夏长寿又惊又气,“你说什么?你这个不孝女!”
“我说到做到。”夏就赢的目光和声音同样冷例,“不信,走着睢!”
翌日,夏就赢写了十几张大字报到城里大大小小的赌坊张贴,内容是这样的——
从今往后,夏长寿的赌债都以纸元宝、纸莲花、纸扎金童玉女、纸扎房子、纸扎马及纸扎马车等往生者所用的物品相抵,若不想收到这些抵押品,务必将长寿列为拒绝往来户。
此招凑效,从此赌坊见了夏长寿就跟见了瘟神一样,死命挡着他。
没过几天,茶楼帐房曾倍明来到区府,将帐本呈给区得静过目,他知道区得静是为了保护夏就赢才会受了腰伤,便随口提起她的惊世之举。
区得静听了,先是讶异,然后忍不住勾起嘴角,“真有此事?”
曾倍明点点头,“千真万确,夏长寿现在哪家赌坊都进不去,听说前不久发财赌坊的人去夏家讨债,还让夏家姑娘赶跑了。”
“呵。”区得静又呵笑一声,“真是个有意思的女人。”
曾倍明是明眼人,区得静向来是个善于隐藏情绪的商人,可是一提到夏就赢却藏不住眉眼之间隐隐闪着光亮的情火,更别说还笑了。
睇出他的心思,曾倍明也想起一些关于夏就赢跟邵三德的传闻,基于好意,他提醒道:“夏姑娘确实是个奇女子,尽管发生过死后还魂复生那种事,还是有男人心仪于她,听说夏姑娘跟金寿棺材店的小老板邵三德曾经走得很近,邵三德还说要娶她为平妻。”
听闻此事,区得静心头一揪。走得很近?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她跟邵三德之间有什么情愫?
“话说回来,他们一家治丧,一家卖棺材,确实很匹配。”曾倍明又道。
区得静压不下那有点懊恼的情绪,神情一冷,“还有其他事吗?”
曾倍明觑见他眼底的怒火,心头一颤,“没事了。”
“没事就回茶楼吧。”他说。
“是。”曾倍明连多说一句话都不敢,速速遏了出去。
腰伤才刚痊愈,区得静就等不及去夏家找夏就赢。
当曾倍明告诉他她和邵三德的事情后,他的心就一直无法平静,有时甚至会其名其妙感到焦躁,还莫名其妙的发脾气。
他从商多年,遇事总能冷静自持,临危不乱,可她的事却让他慌乱得像是个心浮气躁的毛头小子。
他来到夏家时大门是敞开的,他站在门口便能看到夏就赢坐在院子里的方桌前,全神贯注的做着纸扎宅子。
她专注的神情教他看得出神,呆站在原地,动也不动。
夏就赢不经意抬起头,就看到他站在门口,她惊疑地道:“区爷,你怎么来了?你的腰伤痊愈了?”
闻声,区得静猛地拉回心神,深呼吸了一口气,不让她发现他的心跳是如此急促,呼吸是这般紊乱。
“好得差不多了。”他边说边走了进去,“我今天是来向你道谢的,谢谢你给我送去的药油。”
她停下手边的工作,起身迎上前,“怎会是你谢我,该是我谢你才对,要不是你,搞不好我现在还躺在床上呢。”
区得静唇角一勾,“你这么纤细,怕是要躺上半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