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就赢不时偷偷觑着区得静的侧脸,只觉得他整个人像是会发光一般,吸引着她的目光。
“谢谢你。”她打破了沉默。
区得静瞥了她一眼,“又谢我?”
“谢谢你为桑儿母女俩做的一切。”
夏就赢赞美道:“你真的是个不折不扣的暖男。”
“你也是个不折不扣的暖女。”他的唇角微微一掀,“你为她们做的事,不是每个人都愿意做的。”
她一点都不觉得自己有多伟大,对她来说,这都是稀松平常之事。
“不是做每件事都是为了金钱利益,也不是做每件事都是为了回报。”夏就赢恬静温煦的微微一笑,“可以帮助别人……在别人悲伤脆弱或是需要安抚劝慰的时候伸出援手,我觉得很开心。”
区得静挑高一边浓眉,问道:“开心?这样就够了?”
“开心也是一种收获跟回报,有些收获跟回报是眼睛看不见的,得用心去感受“区家经商,我自小便在商贾之间周旋,对商人来说,所有的收获跟回报都是眼睛看得见的。”他俊朗的脸上没有太多的情绪起伏,就连语气都比路旁的草浪平静。“田地、店铺、府里的珍稀古玩、女眷身上可显摆的华服及头面、如云随从、仓库里的米粮、帐房的银两银票等等,这些都是看得见也非得看见的收获及回报。”
夏就赢沉吟须臾,说道:“区家从商,确实比较实际,可夏家的行当不同,治丧需要一颗慈悲怜悯及关怀的心,只想着赚钱是不行的。”
“都不赚钱也不行吧?”区得静眉心微微一拧,“治丧不比办喜事,事事都得用银子打点。”
“那倒是。”她若有所思。
“我听说福全的生意好了一些……”
他又道。
“咦?”听说?听谁说的?是他主动打听?还是别人无意间提起?不知怎地,她竟有些在意。
“之前大家忌讳我,说我是从阴曹地府回来的女人,没人愿意委任福全治丧。”她耸肩一笑,“可或许是老天眷顾吧,自从帮淑娘跟青阳治丧后,慢慢的有人找上门了。”
区得静的嘴角微微扬起,“应该是你为自己积了阴德吧。”
“我倒没那么想,我只觉得能做自己想做、应该做的事,心情就很好。”夏就赢爽朗的笑道:“人啊,只要心情开朗,做什么事都会很顺利。”
看着她那灿烂的笑容,区得静不自觉倒抽了一口气。
他从来不是个开朗的人,生在区家,又是单传,他不能像其他孩子拥有单纯而愉快的童年,为了成为区家唯一且称职的继承人,他从小所受的教育都是为了区家当家这个位罝做准备了他不能像其他孩子有情绪,他不能软弱,不能让别人看透他心里的想法,他不能笑、不能哭、不能怕,他的意志要比任何人都坚强,遇到任何事都必须要沉着冷静的思考。
他不记得自己是不是曾像她这样开心的笑过,或许他根本不曾开怀大笑过。正因为这样,他喜欢她的正直率直,他喜欢她的开朗,他喜欢她……
这是第一次,他明确的知道自己喜欢一个人,而那个人……就是她。
一路闲聊,他们返抵赤石城。
回夏家的路上,行经一座石造拱桥,两人正要上桥,就见一辆堆满货物的推车自桥的另一头过来,刚到桥中间,准备下桥,便听见推车的工人惊呼一声,“快闪开!”
就在他大喊着的同时,推车已如疾风般朝着区得静及夏就赢直冲而来。
眼见闪避不及,区得静一个转身将她紧紧抱住。
意外发生得太快,夏就赢完全无法反应,她只意识到他抱着她,转了个方向,她的脸贴在他宽阔的胸膛,听见了他的心跳声,他的心跳声让她晕眩,接着她感觉到他身体一震,听到他闷哼一声,她赶紧抬起头,就见他俊朗的五官揪皱着。那一瞬间她明白了一件事,他用自己的身体替她挡住了横祸。
“唉呀!快把车拉开!”
“快快快!是区爷呀!”
周遭人来人往的,很快的大伙儿凑了上来,七手八脚的要将推车拉开。
夏就赢仍被区得静紧紧搂在怀里,她毫发无伤,却惊慌失措,她看着他痛苦的神情,呼吸不自觉变得急促又困难。
“你没事吧?!”他低头看着她,语气一如平常的平淡,却又隐含着忧虑不安她的脑袋像被掏空了一般,只能木木地回道:“没……没事。”
“没事就好。”
区得静露出一抹很淡很淡的笑意,却让夏就赢的心狠狠激荡,夂久无法平息。
位于区府东侧的静轩是区得静住的居院,此时在卧房里,高大夫正在为他诊疗腰伤。
区太夫人跟赵净玉则是神情紧张地守在一旁。
“高大夫,”区太夫人心急如焚地问道:“我孙儿的腰伤如何?!”
“区太夫人,”慈眉善目、身形瘦小的高大夫抿唇一笑,“您别担心,区爷这伤是需要一些时日才能痊愈,但不碍事。
听他这么说,区太夫人终于可以放下心来。“那真是太好了,祖上和德,袓先保佑……”
“老夫会开一些外用药给区爷活血化瘀,也会开方子供他内服,个把月应该就能痊愈。”高大夫又道。
区太夫人点点头,宽心一笑,立刻叫来管事领着高大夫到帐房领取诊金,并派人随高大夫去药铺取药。
局大夫前脚一走,区太夫人的神情一敛,有些不悦地问我听说你是为了救那个晦星才受伤的?”
区得静眉心一拧,“没有什么晦星,她叫夏就赢。”
“静儿,那丫头是从阴曹地府回夹的,不知道带了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接近她准没好事。”区太夫人看着孙子趴在床上,连想翻身都难,脸色更加难看,“瞧你,就是因为接近她才会受了这么重的伤。”
“袓母,高大夫刚才不是说了腰伤无碍吗?”
“既是伤,哪有无碍的?你可是区家三代单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区家血脉岂不就此断绝了?!”
“祖母,您又扯到哪里去了?”区得静无奈地道:“怎么每回您提到这事儿,孙儿就觉得自己像是血统纯正的种马或是种猪?”
听到儿子这么说,赵净玉忍俊不住的笑了。
区太夫人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你还笑得出来?”
赵净玉连忙敛起笑意,恭谨地道:“娘,方才高大夫说静儿只要好好休养就能痊愈,娘无须过度拒忧。”
“腰对男人何其重要,我能不担心吗?”区太夫人说完,两只眼睛又瞪向孙子,“我问过余慎,他说你这阵子常跟那个晦星见面,还让她把一个孩子的遗体放到你的马车上……”
区得静不悦的浓眉一皱。好个余慎,居然出卖他?“祖母,把桑儿的遗体放到车上的是我,不是她。”
“你——”区太夫人险色一沉,斥道:“你看看你,居然为了她跟祖母顶嘴?”
区得静为了不让“为了夏就赢跟祖母顶嘴”这个莫须有的罪名坐实了,决定闭上嘴巴,只听不说。
“静儿,祖母看你是被晦星给迷了心魂。”区太夫人说得煞有其事,“从今天起,你给我离她远一点,免得被她的晦气所伤,还将晦气带进区府。”
第3章(2)
祖母对夏就赢毫无根据的指控及偏见让区得静啼笑皆非也莫可奈何,但祖母年事已高,他也不愿气她、逆她,干是三言两语敷衍过去,草草结束这场无意义也不会有结果的争论。
只要一想到区得静紧抱住她,用身体替她挡住推车的那一幕,夏就赢就觉得呼吸不顺畅,脑袋有些晕眩,胸口热得像要爆炸了似的。
她从来不曾这样过,可是打从他对珠花伸出援手,从他抱起桑儿小小的身躯,温柔的将她放进他的马车里,从他用那种看来冷淡却隐隐蕴含着深意的眼神看着她时,她对他的感觉就越来越不同了。
她知道区家一定能也一定会找到最好的大夫为他治疗腰伤,可是她却无法什么都不做。她从来不曾如此急切的想看到某个人,可是现在,她体内的每个细胞每分每秒都在呐喊着他的名字。
她知道区家的人绝对不会让她进到府里探望受伤的区得静,可即使如此,她还是要试试。
夏就赢打听到一位专治跌打损伤的武师有家传秘方的放筋油,有助活血化瘀,修筋护骨,于是她立刻去找了那位武师,跟他买了一小瓶的药油。
而后她来到区府门外求见,果然不得其门而入。
“姑娘,你走吧!”家丁说道:“太夫人吩咐下来,绝对不能让你踏进区府一步。”
“我只是想看看区爷好不好,并跟他道谢,你不能再帮我说说情吗?”她低声下气的求道。
家丁面有难色,“姑娘,我也只是个卑微的下人,哪能在太夫人面前说上话,你就别为难我了。”
“这……”夏就赢其实也能体谅家丁的有心无力,“要不,你帮我把这瓶药油交给区爷?”她从腰间取出她买的药油递了过去。家丁立刻将双手背到身后,连声道:“不不不,你别害我啊,要是太夫人知道我帮你转交这个给爷,我可是要倒大楣的。”
“小哥,不能偷偷的帮我一下吗?”
她苦苦哀求道。
家丁用力摇着头,“姑娘,你行行好,饶了我吧。”
见对方如此怕事,夏就赢也不好勉强,她将药油收妥,垂头丧气地道:“那……若是你见着了区爷,请跟他说我来过。”
家丁点点头,“这忙我倒是能帮。”
“有劳了。”她弯腰鞠躬道了声谢,旋身沿着区府的高墙边离开。
走着走着,她听到前方不远处有人在叫她——
“赢儿姑娘!赢儿姑娘。”
那是道刻意压低的女人嗓声,而且听起来有点紧张。
夏就赢抬头一看,前方高墙转角处探出一颗头来,是珠花。
珠花向她招招手,示意她走快一点。
夏就赢连忙小跑步过去,“珠花姊,怎么是你?”
“你不是想见区爷吗?”珠花不安的不时四处张望,“快跟我来。”说完,她转身就走。
“咦?”夏就赢先是一愣,随即立刻跟上。
沿着高墙,她们来到区府东侧的一道小门,珠花推开门板,领着她进到府里,小心翼翼带着她穿过一座幽静的庭院,经过两道月洞门,步上回廊,几番曲折蜿蜒,终于来到静轩前。
“这儿是区爷的院落,平时没什么人出入。”珠花说话的同时还在不断地张望,“你快进去,稍晚我再来带你出府。”
“谢谢你,珠花姊。”夏就赢道了谢,快速钴了进去。
庭院种了一棵桐树,枝叶茂盛,底下有一张石桌跟几张石椅,桌上还摆了一盘棋,徐风习习,树叶发出沙沙声响,更显得午后时光静谧悠闲。
可惜她没有时间欣赏及感受,她加快脚步穿过庭院进到花厅。
她怯怯地喊了一声,“区爷?”
“谁?”区得静问道。
她循着声音来源,左转跨过两道门,这里是一处夹间,看来是沐浴用的,再穿过一扇门,入目的是一面绘着花鸟、十分风雅的屏风,屏风后是两道从天花板垂降而下的帘幕,穿过帘幕便是区得静的卧房。
此时,区得静光着上身,背着她侧卧着。
夏就赢的脚步猛地一顿,说来她又不是第一次看见男人光着上身,不管是老的少的、活的死的,她看得可多了,既然如此,她又为何脸颊涨红、心跳加速?她本来想转身,可是他背部精实美好的线条竟让她看得痴了。
区得静不好翻身,却知道有人进来,又问了一声:“谁?”
“我。”夏就赢怯怯地道。
听见她的声音,他心头一震,“夏就赢?”
“是的。”她回道。
区得静急着想翻身,但碍于腰伤,实在不好施力。
见状,夏就赢想也不想的上前,“要我帮忙吗?”
“先把上衣给我。”他说。
“喔。”她的大眼扫了一下,看见他的上衣就搁在一旁,立刻抓起往他身上随便一搭,“我扶你起来。”说完,她小心又使劲的将他扶起。
区得静坐起身,两手穿过衣袖,再简单的将衣带往侧边一绑,“方才上药,所以衣衫不整,见笑了。”
“哪儿的话,是我冒冒失失的闯进来。”夏就赢尴尬一笑,随即担心地道:“看来你伤得不轻。”
他慢慢的转过身,两脚平放下地,坐在床沿。
看着她,他脸上有着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喜悦。“大夫说无碍,只是需要时间休养……你是怎么进来的?”
“是珠花姊偷偷带我进来的。”她从腰间取出那瓶药油,“我给你带了药油,是位专治跌打损伤的武师家传的秘方,听说衙门的官差也都用他的药治伤。”
区得静的唇角不明显的一扬,“我知道,高大夫也给我带了一瓶来。”
闻言,夏就赢不自觉蹙起眉头,局促一笑,“看来是我多事了。”说完,她就想把那瓶药油再塞回腰间。
“拿来。”他朝她伸出了手。
她愣住了,迟迟没有动作。
区得静催促道:“给我。”
夏就赢把药油交到他手上的同时,呐呐地问道:“你不是已经有了吗?”
“有是有,但你给的跟大夫给的不一样。”他将药油紧紧握在大大的手心里。
一样的药油,只因为是她给的,对他来说就有不一样的意义,甚至是不一样的疗效吗?
他说得如此轻描淡写、若无其事,可她却感到胸腔里似乎有几百只鸟儿同时振翅,心湖也跟着荡出连圈的涟漪,她无法控制的羞红了脸,倒抽一口气,“还、还不都是药油吗?哪有什么不一样?”
觑着她涨红的小脸和不知所措的神情,再听着她那微微颤抖的声音,区得静哪里不知道她此刻的悸动,忍不住想再多逗弄她一番。
“当然不一样,你这是小瓶的,用得比较快,大夫给的是大瓶的,可以用很久。”
听完他的说明,夏就赢突然觉得脑袋一片空白,表情木然,过了一会儿,她羞恼的微微板起脸。
看着她千变万化的表情,区得静差点忍不住笑了。
“我看区爷也没什么事,我就不打扰你休息了。”她觉得好丢脸,刚才她一个人在心花怒放个什么劲啊!
见她似乎真的生气了,他马上讨饶,“别气,我闹你的。”
此话一出,他的心猛地一震,即使是跟他感情和睦的廖秋霜,他也不曾如此逗闹过她,可他不会说他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筋不对劲,因为……他知道。
从没有人像她这般,光是站在他面前就能教他心情飞扬,大家都说她晦气,可他却觉得没有人比她更恣意奔放。
“夏就赢,”他深深的注视着她,“你真是个特别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