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区得静眉心一拧,“别在此时跟我提晦气不晦气的事。”
区太夫人蹙眉一叹,“你真是糊涂,人家是未嫁的闺女,抱进你房里成何体统?这要是传出去,她还要做人吗?!”
闻言,区得静一怔,狐疑的看着她,“祖母?”
“把她送到秋草阁的客房去吧。”她说。
“是啊,静儿,你祖母说的对,夏姑娘可是未嫁的姑娘,就算日后要嫁进咱们区府,还是得按着规矩来。”赵净玉趁这机会帮了儿子一把。
区太夫人一听,斜瞥了媳妇一记,嘴硬地道:“谁说要让她嫁进区府了?”紧接着她又看向孙子,催促道:“快把她送去歇着吧。”
区得静感觉到祖母的态度已有所软化,心里很是欣喜。“孙儿明白。”
城中,特使行馆。
有人通报赤石城巨贾区得静求见,正在接待齐浩天的张初感到疑惑。
“世子,你的身分特殊,恐怕要请你暂时……”
“张大人,”齐浩天一笑,“我与区得静有点交情,见面无妨。”
闻言,张初一怔,“你认识区得静“是的,我与他相识已有五年,偶尔经过赤石城便会拜访他。”齐浩天说道:“他突然求见张大人,看来是有要事,大人赶紧传他一见。”
张初颔首,便要人传区得静入内。
过了一会儿,外面传来喀啦喀啦的木轮滚动声,张初疑惑的望向厅口,只见一名身形伟岸、风辨翩翩的男子领着两名仆役,推着一辆板车到了厅外停下,车上摆了三只大木箱。
“草民区得静参见张大人。”区得静恭谨一揖。
“免礼。”张初看他见到齐浩天在场,脸上没有一丝讶异,不禁心想难道他早知齐浩天在此?他不动声色地问道:“区当家,本使初来乍到便听闻区当家大名,不知这当家今天前来所有何事?”
“启禀大人,”区得静不疾不徐,不卑不亢,“草民前不久听闻有贡品遭劫,来自东瀛的贡品全数失踪,朝廷便派大人担任特使查办此事。”
区得静是怎么知道的?不过张初很快就想到了答案,定是齐浩天告诉他的。
“本官确实是为了遭劫的贡品来的。”张初说。
“草民做的是买卖,经常经手及接触南北奇货及商贾,前两天,有三人到布庄兜售一批稀有罕见的织品及布疋,草民察觉有异,便将其买下。”
张初眉心一拧,“这三人如今何在?”
“张大人放心,草民担心他们就是劫走朝贡的匪徙,便拖住三人的脚步,将他们留在城中的金风客栈。”
“你如何留住他们?”
“草民表明还想多买点奇货,跟他们维持长期的买卖关系,这么一来就能以交朋友的理由款待他们。”区得静一笑,“草民包办他们在城中的食宿,又差人天天带他们到辨花楼花天酒地,稍早据差去盯稍的人回报,他们三人昨晚在辨花楼喝得烂醉,现下还在客栈里呼呼大睡。”
张初听完,深深一笑。“区当家还真不简单。”
“若这些真是贡品,那便是国家之事,草民只是尽棉薄之力罢了。”区得静再度一揖。
“张大人,你手中可有东赢朝贡的清单?”一旁的齐浩天问道。
“当然。”张初点点头。
“要不大人先清点一下这些布疋数量是否符合?”齐浩天提议。
“也是。”张初命人取来清单,打开三只装有布疋的箱子进行清点。
清点过后,他发现织物少了三疋,却多出三件样式特殊、不曾见过的华丽衣裳“数量似乎有所出入。”张初说。
“多了还是少了?”齐浩天问。
“有多了,也有少了。”张初说道:“织物少了三疋,却多了三件衣物。”
齐浩天上前,与区得静对上一眼,神情严肃地道:“张大人,东瀛与我朝有着全然不同的风土人文,会不会在他们的认知,三件衣物也算是织物?”
张初的眉心微微一揪,“世子是说……”
“这三件衣物瑰丽华美,看来不似寻常之物,织工及图版也与其他织物十分相近……”齐浩天摩挲着下巴,“不知究竟是何物件?”
区得静神情自若地道:“张大人,就草民的了解,这三件衣物是和服外褂,是东瀛皇室或贵族女子所穿的衣物。”
张初微顿,“想不到当家的如此多闻。”
“不,草民并不懂。”区得静谦逊地道:“是草民认识的一位姑娘说的。”
“噢?”张初一脸好奇,“真不知道是哪位姑娘如此博学?”
“那位姑娘正是赤石城夏家的夏就赢姑娘。”区得静续道:“就是她告诉草民这些稀有布疋是为东瀛之物,例如这几正是鹤菱文样唐织,这三疋是花菱文样佐贺锦,这些是西阵织,而这些的图案则是用友禅染的方式染出来的”
张初越听越惊奇,“想来这位姑娘的出身绝非一般,她府上是……”
“启禀大人,夏姑娘家里做的是丧葬的行当。”区得静回道。
张初一听,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而后他突然哈哈大笑,“有趣,真是有趣!”
“张大人,”齐浩天提醒道:“既然已知那三人是盗匪,我们就赶紧赶到金风客栈擒住他们,直捣他们的藏身处,将这盗匪集团一网打尽。”
“正是。”张初自嘲道:“瞧我多糊涂,都忘了正事了。”
“大人哪里是糊涂,应是胸有成竹,十拿九稳,所以不慌不忙。”齐浩天吹捧道,“不知可有在下效力之处?”
张初笑叹一记,“世子真是折煞张某,若世子愿意相助,张某万分感激。
“那好,咱们即刻带齐人马出发。
“正有此意。”张初忽而想起一事看看齐浩天,再看看区得静,笑问道“区当家这件事,世子一直都知情吧今日来访,应也是……”
齐浩天微微勾起唇打断道:“这事,咱们就心照不宣了。”
张初微顿,与两人对上一眼,展眉而笑。
第8章(1)
张初在齐浩天及区得静的协助下,在金风客找逮到那三名醉得不省人事的盗匪,并顺利找到他们在离赤石城约十里路的小村里的巢穴,找回所有失物。
张初带着遭劫贡品返回京城,并奏请圣上赐匾以奖励区家。
皇上得知区家的新茶楼即将开幕,赐了两块黑底金字的贺匾给区得静,上头分别写着“骏丛肇兴”及“大业永昌”。
贺匾送抵赤石城时,城官率区得静等人亲自接匾,并接下圣诏,此事成了赤石城民众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寻获贡品并逮到劫贡匪帮,区家立下功劳还得到御赐金箔匾额,此等彰功显名之事对区太夫人来说必然不是寻常事情。
不说别的,这天下有哪家茶楼能高挂着圣上御赐的贺匾呢?冲着这两块匾而上门的客人可是络绎不绝啊!
区家得以化险为夷,夏就赢是最为关键的人物,为此,区太夫人十分欢喜,对她的好感又增加了不少。
她想,女儿说的对,夏就赢不是晦星,而是福星,而且是区家的福星。
于是由她做东设宴,邀请夏就赢过府做客。夏就赢真是受宠若惊,想当初区太夫人发现她在区得静房里时,气得彷佛想拿扫帚把她打出去,如今她却成了区府的座上宾。
那日她苦撑三天三夜赶出三件长褂,完成后便累得昏倒,再醒来时区得静已经出门,在床边照顾她的是潇湘苑的婢女迎春。
迎春对她十分客气,还立刻去请来区太夫人。
区太夫人对她其实并没有比较热情,但感觉得出来比往常都还要客气,区太夫人跟她道了谢,并说明区得静的去向,便差人驾车送她回家。
她原以为也就是这样了,没想到接到了区太夫人的邀帖。
这天掌灯时分,区府派来了马车,将夏就赢接往区府。
她被迎进大花厅内,区家所有人都位列席中。
夏就赢被安排坐在客座,与区得静正面相对着。
区府众人有些拘谨,区太夫人不开口也没人说话。
“传膳吧。”区太夫人吩咐道。
“是!”管事答应一声,大伙儿全动了起来。
绣户微启,湘帘半卷,那些仆婢们在门里门外来来往往穿梭着,他们手上托着银盘,将一盅一盅热气腾腾的山珍海味送上桌,然后大家便安安静静的用起膳来。
这样的吃饭气氛让夏就赢好不习惯,想她在家里,她和黄娘、夏全赢围着那一张小方桌,虽然吃着粗茶淡饭,可三人有说有笑,好不欢乐,但是在区家,明明桌上摆着的是各式珍馐,可每个人都面无表情,好像是在吃毒饲料一样。
夏就赢差点憋不住,想开口划破这让人如坐针毡的沉默,但又担心这么做会让区太夫人对她好不容易升起的微微好感又瞬间归零。
就在她犹疑之际,两岁的周晁光放了一个连环屁,众人一怔,随即很有默契地看向坐在他身边的傅传玉。
傅传玉一阵尴尬,连忙低声斥道:“晁光,你真没礼貌。”
“娘,晁光忍不住。”周晁光委屈的瘪着小嘴。
“今天有客人来,你实在失礼。”傅传玉说。
周晁光小小的脸蛋一皱,眼见着就要哭出来了。
见状,夏就赢将两只手放在桌下交握,用力将掌心中的空气挤压而出,发出噗的一声。
大伙儿一愣,十几只眼睛瞬间全都看向她。
夏就赢故作害羞地道:“不好意思,我也没能忍住……许是这些菜着太美味了。”
正要哭出来的周晁光瞪大眼睛看着她她对他眨眼一笑,“别哭,排气是因为你身体健康,不是丢脸的事。”
周晁光一听,眼泪收住了。
突地,区得静忍不住笑了,比起放屁这件事不雅之事,他的笑更教所有人吃惊其实区府上下每个人都发现了一件事,那就是自从区得静遇上夏就赢后,从来不笑的他有了笑容。
“祖母,还记得您先前因为不排气不打嗝,胃胀得难受吧?”他笑视着祖母。
区太夫人先是一愣,然后木然的点头。
“赢儿说的一点都没错。”区得静亳不避讳的在众人面前叫她赢儿,目的就是让所有人知道她在他心中有着相当重要的地位。“排气是健康的事,不必觉得丢脸。”接着他望向周晁光,“晁光身体健康,大家要觉得局兴才是。”
原本因为儿子失礼而觉得尴尬懊恼的傅传玉,终于露出放心轻松的表情,她下意识的看向夏就赢,像是在感谢她为他们母子俩解围。
“夏姊姊,”这时,周慕曦也说话了,“你好像懂得很多事,就连这次贡品之事,表哥也说要不是你识得那些东瀛织品,又会缝制东瀛仕女的衣裳,区家就她话未说完,区碧岚便轻咳一声打断了她。不因别的,只因这次闯下大祸的就是周慕曦的父亲跟哥哥,她斜睨了女儿一眼,警告她别哪壶不开提哪壶。
周慕曦意识到自己讲错了话,一脸尴见状,夏就赢立刻说道:“那些东瀛织品实在太好了,我要是有钱也会立刻买下,哪管它从哪里来。”
此话一出,周适才一家子全惊疑的看着她。
夏就赢爽朗一笑,又道:“话说回来,要不是误买了那些东瀛织品,区家也不会得到圣上御赐的匾额,对吧?”
她这一番话真真切切的替周适才父子俩解了套。
“以我治丧多年所悟得的道理,”夏就赢勾起一抹怡然的淡笑,“世界上没有一件事的发生是亳无道理的,每件事都是老天爷的安排,老天爷让区家误收贡品,或许就是为了给区家更多更珍贵的东西。”
听她这么说,除了区得静和周适才,所有人都露出惊讶或赞许的表情。
区得静一点都不意外她会说出这些话,他所认识的她,就是一个如此睿智又体贴的姑娘。
至于周适才,他完完全全笑不出来,因为误收贡品,他们父子俩成了笑柄,而他们的失误却成就了区得静跟夏就赢,从此他和儿子在区府的地位只会更低。
“嗯……”这时,一直非常沉默的区太夫人突然发出声音。
大家惊疑的看着她,都不晓得她要开口说什么。
区太夫人目光一凝,深深的看着夏就赢,“说的好,每件事的发生都非亳无理由,这确实是老天爷的安排,包括……你。”
夏就赢心头一怔,神情复杂的瞅着区太夫人,她实在无法从她老人家的表情看出她是怎么想的。
“若不是你,区家恐怕不好度过这个难关。”区太夫人朝她举杯,“夏姑娘,老身敬你一杯茶。”
夏就赢一惊,急急忙忙端起自己面前的那只青瓷杯,“不敢。”
“老身先干为敬。”区太夫人说完,饮下茶汤。
夏就赢连忙恭敬的喝下杯中温茶。
就这样,沉默的餐桌上开始有了交谈的声音,周慕曦对夏就赢的那些奇事非常有兴趣,一个劲儿的问个不停,大伙儿听她说着那些治丧时发生的事情,时而笑得开怀,时而又眼眶含泪。
第8章(2)
席毕,大家还意犹未尽,可时候不早了,未免失礼,夏就赢起身向众人告辞,尤其特别谢过区太夫人的款待。
区得静要马车先到大门候着,自己则与她慢慢的踱着闲适的步伐往门口而去。
“看来大家都很喜欢你。”他说。
“是吗?”她挑眉一笑,“大概因为我是客人吧。”
“不,是因为你有一种魔力。”他说得肯定。
“魔力?”她失声一笑,“因为我是从阴曹地府回来的女人吗?”
区得静突然停下脚步,转身凝视着她,他深沉而炽热的目光教夏就赢的心跳骤地变尹。
“赢儿,”他的双手扣着她的肩头,像是要永远擒住她一般,“不管你是从哪里回来的,都是老天爷安排来到我生命中的。”
闻言,她脸儿一热。
“没有一件事的发生是毫无理由,某个人的出现亦然。”他直视着她,眼底满是浓情炽爱,“一定是老天爷让你来到我生命中,让我有所不同。”
老天!又是如此醉人的言语,听着他这番话,夏就赢内心欢喜得一阵晕眩。
“我看得出来祖母对你的看法已经不同了,”区得静深深一笑,“看来她不会反对我娶你为妻。”
“咦?”她没听错吧?他刚才说了什么?他是在跟她……求婚?
“咦什么?”他促狭地道:“你对我上下其手,又亲又摸又搂,难道你不想负责吗?”
“是你占便宜耶,干么说得好像你吃了闷亏?”夏就赢羞恼地轻啐一声。
区得静温柔一笑,忽地将她一把拥进怀中。
她吓了一跳,全身僵硬,呆呆的任由他抱着。
“赢儿,希望你莫嫌弃我,嫁给我。”他深情地道。
夏就赢惊喜的抬头看着他。“你是认真的?你真想娶我?”
曾经,她是个不婚主义者,可这一刻,她却因他的求婚而感到欢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