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周适才也觉得儿子做了一笔稳赚不赔的大买卖,赞赏的道:“这买卖做得好。”
周学贤一脸自满,“爹,你早该把一些辨购的事情交给我了。”
“嗯。”周适才点点头,将手上那沉甸甸的布疋交给伙计放回高价品的货架上,又问道:“他们还有货吗?”
“我不知道,得问问。他们说还有一些其他的货品要销售,会在城里多待几日。”
“原来如此……”
“爹,您是不是还想跟他们买布?”
周适才摇摇头,“这些货也不是寻常人买得起的,要视销售状况而定,不过这样的供货线可不能断了。”
“爹放心,我会再去拜访他们的。”
周学贤自觉干了一桩天大的买卖,一脸神采飞扬。
午夜时分,区得静的书房外传来几声啾啾鸟叫。
他放下手中即将阅毕的书册,勾起一抹微笑,对着窗外问道:“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这时,窗口出现一名俊朗粗犷的黑衣男子,闲适的靠在窗边,有点玩世不恭的味儿。
“怎么知道是我?”黑衣男子问。
“除了你,还有谁会大半夜不经大门通报直接入侵区府?”区得静从书案后方站起身,“进来吧。”
黑衣男子动作俐落,足尖一点,一个轻纵,从窗子跳进书斋里,他大剌剌的盘腿坐在窗边的长椅上,“最近如何?!”
“老样子。”区得静说。
“还没娶第三任妻子?”黑衣男子语带促狭地问。
他眉心一皱,“你是特地来消遣我的?”
“哪是消遗?我这是关心。”黑衣男子脸上带着孩子气的笑容。
区得静深呼吸一口气,笑视着他,“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吧,堂堂的侯府世子,到现在还在游戏人间,不思安定。”
此黑衣男子正是平康侯府的世子齐浩天,虽是庶出,但极受重用,然而他性好自由,又喜欢结交五湖四海的朋友,总是四处游历。
“我哪里游戏人间了?”齐浩天挑挑眉头,“我现在可是有皇命在身。”
闻言,区得静微顿,“噢?”
“我奉圣上之命,正在追查官吏涉及贩卖人口的案子。”他说。
区得静神情一凝,转为严肃,“这一、两年来,在黑市贩卖人口的事情层出不穷,确实是该查明。”
“可不是吗?!”齐浩天一脸正经地又道:“这些时日我四处明查暗访,才知道此事的严重性,你绝对不信,就连侯府都牵涉其中。”
区得静陡地一震,“是哪位侯爷?”
“事情还不明朗,我也未敢断言。”
证据不足,齐浩天也说得保守。
“看来这事比想像中严重……”
“确实。”齐浩天一叹,“查得越深,越教人心惊呀。”
区得静凝视着他,眼底有着期望,“圣上将此重任交于你,必是认可你的能力及才智,你一定要将那些恶人揪出来严惩。”
迎上他期许的目光,齐浩天颔首一笑,忽地,他想起一事,顺带提起,“对了,我在葛城遇到了张初张大人。”
“你是说曾经在三叠关之役带着三十精兵杀入敌营,身负重伤救回人质七皇子的张督军张大人?”
“正是他。”齐浩天抿唇一笑,“那次重伤让他无法再上战场杀敌,圣上将他留在京城作为特殊任命。”
“特殊任命?”区得静不自觉提高警觉,“所以他此番出京是为了什么事?”
“有几车来自东瀛的贡物遭劫,圣上震怒,便命张大人为特使专责查办。”齐浩天看着他,“张大人已来到赤石城追查贡物的下落,你人脉广,这些时日可有来路不明的货物流通?”
“这倒是没发视,不过你这么一说,我可要警醒点了。”
第7章(1)
翌日一早,区得静视察绮丽及绮云两家布庄,遇到正好又来买腰带用料的夏就赢。
“这回买什么?!”他问。
“做腰封的布料。”她说,“想找块有花色的料子。”
“要我帮你桃吗?!”他一笑。
“当然好。”她颔首,“我娘都夸你挑布的眼光好。”
“我只是见多了。”说着,他便领着她挑选着料子。
这时,两人同时发现柜台后头的架上多了几疋稀有罕见、织工精细、图版华丽的料子。
因为从没见过这般艳丽华美的布疋,区得静心头不禁一震,连忙问道:“那些布是谁进的?什么时候进的?跟谁进的?”
掌柜见他神情严肃,小心翼翼的回答,“是表少爷进的。”
“可以给我瞧瞧吗?”夏就赢问道。
区得静微顿,吩咐伙计取下让她过眼。
夏就赢看了看那几疋布,惊讶地道:“这都是稀有的东西呀!”
区得静眉心一拧,“你知道?”
“嗯。”她点头,“如果我没看错,这些应该是西阵织跟友禅染,都是来自日本的好东西,在中原绝不常见。”
“日本?”他露出困惑的表情。
夏就赢想了一下,补充说明,“是东瀛倭国的东西。”
区得静一听,目光一凝,再次确认的问道:“你是说真的?”
“是啊。”她一脸“我非常确定”的表情瞅着他。
他想起齐浩天跟他说过特使张初为了那批失窃的贡物已经来到赤石城,若这些布疋来自东瀛,极有可能也是遭劫的贡物。
直觉不对劲,他立刻命令掌柜跟伙计,“快把布下架收到后面。”
“爷,这是怎么回事?!”掌柜边急忙收着,边疑惑的询问。
“这些布疋有卖出去的了吗?”区得静问道。
“有,已经卖掉三疋了,都是城北温府的二夫人买去的。”掌柜回道。
闻言,区得静的眉头紧紧皱起,“不好。”
“嗯,”夏就赢见他神色凝重,忍不住拉了他的衣袖一下,关心的问道:“怎么了?”
他沉声回道:“这些布来历不明,弄不好就算不杀头也恐有牢狱之灾。”
她一惊,“这么严重?那……那赶快把卖掉的布追回来呀!”
“嗯,我正是这么想的。”
“我跟你去!”她坚定地道。
迎上她毅然的目光,区得静愣了一下,须臾,他点头一笑,“走。”
就这样,他们立刻赶至温府求见二夫人,打算以高价买回那三疋布,可是温二夫人说前天已经把布送到羽裳坊裁制,两人一听,又连忙赶了过支。
然而羽裳坊的老板早已将布料裁剪好,虽然还未缝制,但衣版都已成型。
区得静一见,苦恼不已。
夏就赢拿起那些料子,细细研究了一下,突然心生一计。
“有了!”她拍了区得静一下,脸上竟有着笑容。
看着她那过分兴奋灿烂的笑脸,区得静有些痴了。
“你相信我吗?”她问。
“当然。”他不加思过地回道。
“既然如此,这事就包在我身上吧!”夏就赢拍拍胸脯,自信满满。
区得静追问道:“你有什么想法?”
“让我将这几件半成品改头换面,华丽变身。”她说。
他难掩疑惑,“我……不太明白。”
夏就赢将他拉到一旁,悄声问道:“这些来自东瀛的布究竟是什么来历?!”
“东瀛向朝廷进贡的朝贡。”
她一惊,“既然如此,这些布怎么会在你家布庄里?!”
“说来话长,你先说说你有什么想法。”
夏就赢点点头,严肃地道:“既是朝贡,应该会有明细列表,例如布有几疋、刀有几件之类的吧?”
“你怎么知道有刀?!”区得静盯着她问。
“我猜的。”她说,“他们的武士刀也是逸品,我想应该有。”
他一脸惊讶的看着她,“我不知道姑娘如此博学,失敬。”
“博什么学?”夏就赢没好气的嗔他一眼,接着又把话题带回正题,“总之,布卖了三疋,就会少三疋,但如里三疋布变成列表上没有的三件华丽和服外褂,应该可以蒙混过去。”
“和服外褂?你是说……”
“我会做东瀛的和服外褂。”她说。
区得静更吃惊了,“你……”
“你在区府里弄个房间给我,我尽快把这些半成品改一改,这期间你该做什么补救措施就赶紧去做吧!对了,你差个人帮我去跟我娘说一声,免得我娘和弟弟担也。”
他望着她,胸口窜着一股暖意。
不知为何,他深深的相信着她,确定她能教区家化险为夷,有她做他的后盾,他宽心不少。
“赢儿,”他轻声唤道,“有劳你了。”
潇湘苑中,区太夫人一脸惊怒,“竟然有这种事情?”
她怒瞪着自知犯了大错而低头不语的周适才及周学贤父子俩。
“你们父子真是太糊涂、太荒唐了!”她的口气极为严厉,“竟然私下买进贡品,还光明正大的放在布庄里卖,这事要是传出去,区家就算不满门抄斩、诛连九族,也难逃财产充公或牢狱之灾!”
“娘,他们不是存心的,也是被奸人所骗。”区碧岚虽知两人犯了天大的错误,可他们毕竟是她的丈夫跟儿子,她实在无法不为他们求情。
“区家自祖上经商便有明训,绝不买卖来路不明的物件,难道你们忘了祖训?”区太夫人恼得一阵晕眩。
见状,赵净玉急忙上前一扶,劝道:“娘,保重。”
“保什么重?”区太夫人怒视着两人,“区家真让你们害惨了。”
“祖母,”区得静趋前,心平气和的劝道:“稍安勿躁,事态虽严重,但不至于已是绝路。”接着他望向周学贤,目光一凝,“学贤,卖主是谁?”
周学贤抬起脸,怯儒心虚地回道:“我……我不知道他们的来历,但他们就住在金风客栈,还说他们手上另有稀有物件要抛售……”
“他们还在城里?”
“是的。”他点头。
区得静稍感放心,“那好,你现在立刻跟我到金风客栈去,切记保持冷静,千万别引起他们的怀疑。”
“静儿,你打算怎么做?”区太夫人问道。
“这事我会处置,祖母暂且不用忧心。”语毕,区得静抓着周学贤便要离去,走到门口,忽而想起一事,遂停下脚步,“对了,赢儿现在就在静轩,记得为她送膳送水,但不要去打扰惊动她。”
区太夫人难以置信,“你是说……”
“是,就是她。”区得静目光凝沉的直视着祖母,语气和缓却又强势。“祖母,赢儿她现在正在帮区家远离这场风暴,希望祖母听孙儿一次劝,在她走出房门之前,都不要进静轩一步,也不要试图或冲动得去干扰她。”说罢,他旋身拉着周学贤走了出去。
区太夫人一脸错愕,咀嚼着他刚才的那番话,也回想着他面上的神情,他是那么的认真、严肃且焊然。
要是以前,她哪里管得了他说了什么,必定在他前脚一出潇湘苑,她便杀到静轩将那晦星撵走。
可现在,她还坐在这儿。
不只因为他的警告,也因为在她知道夏就赢的善举后,对她有了不一样的感受,再加上孙子刚才说她正在帮区家远离风暴,光听这句话,她便明白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净玉。”她唤了媳妇一声。
“是,娘。”赵净玉答应着。
“记得叫人给那晦……姑娘送膳。”
赵净玉先是一愣,旋即微笑点头,“媳妇知道。”
第7章(2)
夏就赢念专科的时候是学服装设计的,她的毕业展作品便是一件日本宫廷仕女的和服长外褂。
她还记得当时是个穷学生的她根本买不起昂贵的日本布,只买了一块仿日本花鸟图样的国产印花布。
样子是有了,但质感跟气势却怎么都撑不起来。
她没想到自己能有机会碰到这些美丽的古织品及染品,它们美得让人惊叹,美得让人忍不住凑近去细细品味着它的华美艳丽。
布已被裁下型版,因此她必须做一些改变,但这对她来说并不困难。
念书时有缝纫机,作业速度飞快,可眼下她只有针线剪刀,得一针一针细缝。
为了能尽快完成,送来的饭菜她都用最快的速度吃完,也不敢躺上床睡,顶多趴在桌上打个盹又起来继续赶工。
期间,有时是区府奴婢送膳,有时是区得静。
区得静进来的机会是少的,在她赶工的这段时间,他也有许多事情必须去处理,偶尔进来也不敢打扰她,只是关怀几句,要她累了便先稍事休息。
她哪敢休息?她多怕一休息就睡得昏天暗地。
虽说这批贡品是无心误买,但在古代这可是重罪,弄不好杀头也是可能的,若要帮助区家躲过这场灾祸,她必须尽快完成三件和服长外褂。
第一天,她的精神还不错,也拚命的完成了一件。
第二天,她觉得疲惫,常常一不小心就扎破了手,怕血弄脏了布料,还用纱布缠着伤口。
第三天,她开始觉得身体不属于自己,偶尔会出现灵魂出窍的情形。
她知道自己需要休息,她的生理及心理都已经在快要举白旗投降的边缘,她甚至几度失去意识,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继续进行手上的工作。
她一心只想着能帮上区得静的忙。
如此纯粹、如此明白的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她喜欢他,无法自拔的喜欢着他。
因着这单纯的爱恋,她撑过了三天三夜,完成了三件华丽的和服长外褂。
看着案桌边缘的那个摇铃,那是区得静给她的,只要她需要唤人来便可摇铃,门外总有人不分昼夜的轮班守着。
于是,她拿起摇铃晃了两下。
听到铃响,门外一名婢女问道:“夏姑娘,有什么吩咐?”
“完成了,请告诉他完成了……”夏就赢只剩下说话的力气,连站起来都办不到了。
她的脑袋恍恍惚惚,不时出现空白,她想,她真的太累太累了。
“是吗?”门外的婢女难掩惊喜,“奴婢立刻去通知爷。”
说完,婢女快步来到正在潇湘苑跟太夫人商讨面见特使张初事情的区得静。区得静一听完婢女的通报,立刻起身赶回静轩。
“赢儿!”他一把推开门扉,只看见夏就赢坐在案桌旁,已将三件和服长外褂折妥,“都完成了?”
她看着他,脸上是笑,眼神却已经涣散。“嗯,完成了……”
看她疲惫得连话都说得不清不楚,他一阵心疼。“谢谢你。”
她摇头微笑,随即失去了意识,纤细的身子像柳絮般晃晃悠悠地倒下。
区得静一个箭步上前,稳稳地接住了她,唤道:“赢儿?”
可她的心神已经进到很深很深的地方,任何声音都听不到了。
他将她拦腰抱起,走出房外。
这时,赵净玉陪着区太夫人来到,见儿子抱着夏就赢走出来,两人都是一惊。
“静儿,夏姑娘没事吧?”赵净玉担忧地问道。
区得静抿唇一笑,“她没事,只是累坏了,让她好好睡一下吧。”说完,他便要将她带回自己房里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