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告诉我，几时去申请的？”
从撞见哥哥跟郭瑄瑄交往时。
注册的理由，是想保护帮哥哥创业的查美乐。而为什么想要保护她……他不想细究这动机背后的真正涵义。
“拜托跟我说吧。”美乐太好奇了。“我怎么都想不透你的动机，连我们自己都没想到要去注册商标，你竟然会想到？注册这个，对你有什么用啊？”
“好，我告诉你，因为我无聊。”
“无聊？”
“对，无聊。看你跟我哥那么积极经营面包店，我猜以你们那种智障的头脑，该不会连注册商标这么重要的事都没想到，我上智慧财产局查过，还真没注册。因为注册商标只要几千块，我有钱很闲，就注册了。”
“但是你都没跟我们说，而且你也用不到啊……”
“我考虑过，将来我可以将商标过户或转卖什么的。”
“转卖？难不成你还想赚亲哥哥的钱？”
“不行吗？”
“欸……”美乐看着他，像在看一只冷血魔鬼。
看她不敢苟同的模样，卓帝一冷看她一眼。“我跟你不一样。”转头，凝视黑暗马路，双手稳稳地操控跑车，神情淡漠。“我不像你，除了自己，别人都很重要。”
“噢。”
黑眸一凛，他说：“我是除了我自己，谁都不重要。”
“看得出来……”但她在那双执拗的眼色里，看见孤独。“你这样子，人缘会很差。”
“人缘好要干么？我靠自己就可以搞定所有事。”
多狂妄！美乐不同意。“朋友可以谈心，情人可以互相扶持，家人可以给你依靠，人怎么能只靠自己？”
他低笑，笑她太天真。“你真相信朋友情人亲人可以依靠？你现在还这么认为吗？”
美乐愣住，心中一紧，傻在座位，偏头望着车窗外，暗黑的马路风景。想到小时候，父母离异，没人带她走，他们都想要表现优异的哥哥。所以，她让自己变得很有用，所以更努力取悦身边所有的人，要证明自己的存在很有价值，需要随时被旁人需要和肯定……
但这样子，就不会被抛弃吗？她现在，不确定了。卓千寻还是背叛她，爱情还是失败了。可是，如果连家人朋友情人都不可靠，还能相信谁呢？因为这样，才更要珍惜并努力经营这些关系啊，不是吗？努力都不一定能巩固了，不努力，不就更容易被抛下？
看她想得皱眉头，卓帝一说：“我告诉你，这世上没有人是可以相信的，你只能相信自己。”他走在另一个极端上，他什么关系都不经营，完全任性做自己。
“难道，因为人不可靠，就不要努力维系任何关系？难道，就因为将来可能被背叛，就不要付出吗？”
“没必要迁就任何人，或是刻意付出什么，会喜欢的，就是会喜欢你。做人干么那么累？迎合别人讨好别人，最后要是被背叛了，所有付出都白费。”
“你说的不是完全没道理，但是人怎么可能做到那么自我？譬如，如果你在爱里面，你一定会想让对方高兴吧？有时委屈自己，都觉得没关系，只要那个人开心，就都值得了。”
“坦率点吧，如果只要那个人开心就值得，你前阵子就不会那么发疯了，哭到眼睛肿得像核桃，还在医院躺了几天，更不会气到来跟情敌呛声。就是因为不值得不甘心才疯狂的，不是吗？”
“我在爱的时候，在付出的时候，没办法想那么多……”她沮丧道。
“都说是为了真爱，把爱讲得很伟大，可是说穿了，还不是因为你怕孤单，怕被抛弃。因为你不喜欢跟自己独处，讨厌你自己，一点都不喜欢你自己，所以才会需要人陪，要别人肯定，所以做牛做马只要那些人满意，你就换到安全感，真可怜……”
“跟你聊天，都会这么‘愉快’吗？”她脸色骤变，恨他那双眼睛太精明，恨他看透一切。
他低笑。“敢跟我聊天的，大概心脏都很强吧。”她看不到自己的盲点，他却看得清清楚楚。
“你说错了，我不讨厌自己，我有十张证照，这辈子都不用担心失业。我能力很好，面包店不就让我开起来了吗？想找到像我这样十项全能的女人不多了，我干么不喜欢自己？莫名其妙！卓帝一，我很喜欢我自己。”臭小子，不知道查姊姊的厉害吧？
“喔。”
“喔？”
“嗯，随便……你喜欢就好。”
随便？他无所谓的态度，让查美乐很呕。“你很厉害。”
“怎样厉害？”
“每次跟你讲话讲到后来都很生气……但我其实很容易跟人当好朋友，只有你例外。”她不爽了。
他看她一眼，微微笑。“我们当然不是朋友，”他眨眨眼。“我们现在是情人。”
“那是假装的。”
“以我的条件，你一定很希望是真的。”
“你很恶。”
他大笑。“刚刚王姨跟郭瑄瑄又羡又妒的表情，你没发现吗？别告诉我你没有，你知道多少女人梦想跟我交往？”
美乐撇过脸去，懒得废话。
“喂？你说话啊？”他故意逗她。
要说什么？
“随便说点什么……其实跟你聊天很开心，要不要知道我有多少女人追？”
“厚！我受够了。”很臭屁喔。
“还是你想知道我的年收入？”
“没兴趣。”
“讲出来吓死你。”她越没兴趣听，他越爱讲，惹得她不断翻白眼。
“跟我无关，我干么听，无聊！”
“你知道你坐的这台跑车多少钱买的吗？”
“你很无聊，一定要炫耀就对了。”
“我不是泛泛之辈。”
“又怎样？我对你没兴趣……”她冲口说道。
是她多心吗？他不说话了，美乐转头，瞄他一眼，看见他表情很冷，她感到困惑。刚才说的那句“我对你没兴趣”，伤到他了吗？
气氛很僵，查美乐烦躁了。真是，她干么要有罪恶感啊？他讲话才刻薄咧，她不过讲了一句“对你没兴趣”，他就生气了吗？
美乐清清喉咙，打破僵局。“那个……衣服，我洗干净了冉还你。”身上的衣服，全是他跟设计师朋友借的。
他过了几秒，才回话。“这些衣服很高档，不能放洗衣机洗，你会洗吗？”
什么，真爱损人。“卓帝一，我是女生，洗衣服的事，我比你了。”
“我饿了……”他叹息，不跟她呕气了。
“吃宵夜吧，我请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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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帝一后悔了，查美乐这家伙，果然对食衣住行很随便。
半小时后，他们窝在路边烧烤店，红灯笼下，吃着日式烧烤。高脚凳木头椅，害坐惯高级沙发的卓帝一很不舒服。还有，不断因烧烤而扑来的烟雾，害他咳嗽。因为在路边吃，座位又窄，还要吹风，他浑身不爽，眉头揪紧紧。
“要吃什么尽量点，我请客。”美乐带他到旧家附近的烧烤店，七十几岁绰号老爹的老板，头发都白了，他看着她长大的。
“不用点了，我请，换个地方。”卓帝一起身就走。
“喂……”拉他回来。她低声斥责：“你真没礼貌，都坐下来了，你这样走，会让老板很没面子。”说着，美乐对探头过来的老板笑。
老板问：“怎么了？位子不舒服？”
美乐灿笑。“呃……没有，没有，位子很舒服。”
“丫头，你今天要吃什么啊？”
见卓帝一还站着，不坐好，美乐一使劲，将他硬是按回座位上。倚过去，在他耳边咬牙道：“给我坐好，呵呵呵……”她对老板笑。“我们讨论一下再跟你点菜喔。”
“好好好，慢慢讨论，今天有很新鲜的透抽，等一下免费请你吃。”老板去忙了。
“快点。”美乐拿筷子给卓帝一。“要吃什么？”
卓帝一不甘不愿地打开菜单，瞪着手写的，笔迹潦草的价目表。什么跟什么？如果要吃烧烤，他会去装潢高档的日本料理餐厅，空调佳，服务员彬彬有礼、训练有素，东西精致新鲜，座位舒适……那才是吃饭的地方。
美乐滔滔不绝地说：“这家店开好多年了，我以前住这里呢，物价一直涨，可是老板几乎没什么涨价，老爹对我就像女儿那么好呢，以前我忘了带钥匙，没办法回家，他还会给我桌椅做功课呢……”
卓帝一啥都没听进去，他瞪着菜单想，他绝不能坐在这里，但他为什么会让查美乐揽回来？他从不为谁勉强自己，可是当查美乐将他按回座位，他竟然也乖乖坐下来，最可怕的是，他竟然……
“我要虾手卷……鲔鱼生鱼片、叉烧拉面……”他听见自己用干涩的、不情愿的嗓音点餐了，他认输了，其实他想说的是，他要离开这个鸟地方。
“好，那我也都来一份。”美乐将菜单交给老爹。“麻烦喽，老爹。”
“马上好！”老爹很兴奋。
卓帝一头昏昏脑胀胀，他不习惯自己的改变，很快地，他发现这果然是错误的决定，不做自己的惩罚。他的虾手卷没来，送过来的是芦笋手卷。
“我是点虾手卷。”卓帝一跟老爹抗议。
老爹一脸惊吓地说：“什么？不是芦笋吗？我记得是芦笋啊？”
“是芦笋！”美乐将卓帝一往旁边一推，笑着跟老爹说：“没有错，我们是点芦笋手卷，你没记错。”她转头瞪卓帝一。“是你记错了，明明是芦笋手卷。”
“我明明……”
“芦笋也很好吃。”美乐抓了手卷往他嘴里塞，省得他啰嗦。“真的，你吃吃看，不输虾手卷。”
见鬼了，卓帝一皱眉，呸掉。“我讨厌吃芦笋。”
美乐又一次压低嗓音恐吓他：“你没看到老板很老了吗？七十几岁了，难免记错嘛，你忍心跟他计较？小心有报应。”
“听你的话才有报应！”卓帝一隐忍脾气。“我不过想吃我点的东西。”
“好好好，好好好……”眼看大王要抓狂了，美乐赶紧补点：“老板，芦笋很好吃，可是我们还想再加虾手卷，帮我们做一份。”
“虾手卷是吗？没问题！”老爹喜孜孜地答应。“没问题！”
我看问题大得很咧！卓帝一眉头越皱越紧，他的叉烧面送来了，老板的手，会不自主地抖抖抖，于是，卓帝一目睹那碗面，也被抖抖抖地溅出不少汤汁，桌面都油脏了。
他瞪美乐一眼，美乐嘿嘿笑，抽纸巾抹来抹去地，讨好地对大王咩咩叫：“这个拉面的汤头，是老爹用大骨熬十二个小时做的，快吃吃看，金地粉好吃。”怕大王生气，她讲话还装可爱。
卓帝一吃了一口，立刻摔筷子，怒道：“这没放盐！”
“是吗？”美乐尝了自己那碗，真忘了放盐。看他一眼，她嘿嘿笑。
他狠瞪她，一抬头，要跟老爹抗议。“你没放……”查美乐却捣住他的嘴。“唔……”
美乐速速往他的面倒酱油。“酱油加一加就好了，他老了，别让他以为自己没用，连盐都忘了加。”
什么？这什么烂道理？卓帝一瞠目结舌，瞪着查美乐什么都无所谓的笑脸。岂有此理啊，他不过要求一碗不太难吃的面，他不过想吃一碗面，他有必要吃到这么委屈吗？搞什么！
铿！老爹又来了。“加点的芦笋手卷好喽！”老爹笑咪咪地说：“我今天生意不好，多送你们两条芦笋，老板请客。”
“芦笋手卷？！”卓帝一跳起，怒吼。
美乐再次捣住他的嘴，将他按回座位，好脾气地对老爹笑。“老爹真好，谢谢你，我真高兴，我最爱吃芦笋了，这个芦笋对消化很好，吃了都不会便秘。”
“丫头，你今天也很漂亮喔，”老爹眨眨眼。“得真美欸，约会呴。我去忙，你们慢慢吃，不要急着走。”老爹去里边忙了。
“够了喔。”卓帝一推开她的手。
美乐唉声叹气。“唉，没想到老爹的状况越来越严重了。”
“难怪整间店只有我们，这么烂的东西谁要吃？菜单都记不住，记错一次就算了，两次都错，面还忘了加盐，他干脆退休算了。”
“小声点，你讲话一定要这么伤人吗？”
“我是来消费的，不是来表演同情心的。”
“今天我请客，你不吃，乖乖坐着安静就好，大不了改天再请一次。”
“算了吧，我请，我不想再受罪。”
“看在老爹面子上，别在这吵架。”美乐凛容，她真的生气了。
她严肃的模样，有种神圣的光辉，连大王都不敢这次了。
她说：“你吃过那么多山珍海味，为了一个老人的自尊，吃一次你不爱吃的，很困难吗？”
“我真的不想吃，但我不走，可以吧？”卓帝一缓了口气，他不气了，也不走开，但绝不吃芦笋跟没有味道的面，这已是他最大的让步了，他头一回这样迁就人。
“谢喽。”这就行了，美乐恢复笑容。“那你等我吃完吧。”
卓帝一不知自己中什么邪，竟然乖乖闭嘴，等她吃完。她把自己那一份吃完，又开始吃他那一份。
他问：“你很饿？”
“你都没吃，老爹会以为他煮得很难吃。”
“是很难吃。”
美乐捧起碗，呼噜噜将汤喝光，喊老爹结帐。“好好吃，我们改天再来。”
老爹开心了，结完帐，还一直送他们到车子前，看他们上车。
“很晚了，开车小心。”
“好撑……”在车上，美乐捣着肚子呻吟。
“活该。”卓帝一冷笑。
“喔，不行了，不行了，太撑了，呼……没办法动了……”饱到没办法思考了，神智不清，她靠着车窗睡。“到了叫我……”
她睡了。半路，下雨了。卓帝一听着她的鼾声。静静驾驶汽车，驶到目的地，他没叫醒她，将车子停在她家楼下。
点点水珠，密密吻着挡风玻璃。黑色柏油路，因为路灯和积聚的水渍，一汪一汪闪亮着。天空，因为光害，暗红着。一盏又一盏银色路灯，在纷纷密雨中吐露幽光。雨不停，越下越大，苍茫天地，雨声粗暴。
卓帝一侧身，左肘搁在方向盘上，右手搭在她靠着的车椅背，凝视她的睡容。
应该要叫醒她的……她的睡相，真不雅。整个人侧边边，双手掌，交叠在脸下，微张着嘴，呼噜噜打呼，表情像吃太饱就要懒睡的猫。他掐住她的鼻尖，制止她嚣张的打呼声。她吸不到空气，皱眉，挥开他的手，像挥开讨厌的苍蝇，然后咽咽口水，喃喃不知说什么，又昏睡了……
不是猫，她吃饱就睡，像只猪。
他笑了，可那笑容，在意识到自己太开心时，僵住了。他退回太靠过去的身子，收回那太温柔的表情，坐直身子，瞪着挡风玻璃外的大雨，用不带感情的声音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