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得她出世?而且为自己而活?她能吗?她还有机会吗?
“抛开过去,重新再来,你希望自己是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人生?”
云窦开从水中抬头,仰着首,无数的水珠纷纷从面颊与紧闭的睫毛上滑落。
“我……喜欢焰枫姊姊的开朗、坦率;希望有说书人的口才,江湖人……在在的爽朗:我……想要快乐的生活,有……真心照顾、疼爱我的家人,没有算计……没有……虚情,彻彻底底改变,活得像……自己!”
“我……只能是云窦开……只能是云窦开!”
“哪怕真实的你将隐藏在一张面具下,完全成为另一个人,你也愿意?”
“我愿意……”
不该再想了,过往就该埋葬在记忆中。
深深的长吸一口气后,她睁开眼,想要改变、摆脱过去的渴望,盖住了那份少女时的纯真无邪。
这几年她深刻体认,“希望”是给坚定的人,只有毅力比人强,才能得到这最后的结果,所以她要坚定的当改变后的自己,不可以流露出任何不对劲的失误,她不要回到那令她无法了解又伤痛的过去。
从暗袋内拿出金创药,小心擦着肩上的伤,衣服宽大的好处是可以四处藏东西。
暮色笼罩,天边仅剩残存的夕阳余晖,野林黑得更快。
“小香肉,走吧!”
整理好衣袍,却没听到汪汪的回应。
“小香肉!”这才发现小胖狗没在身旁,她忙起身唤。“小香肉,天要黑了,回去了。”
四处寻望,这才发现林子的另一头,它追着前方的飞蛾,汪汪的跑进林内的草丛。
“笨狗,就说在林子里不要乱跑,多危险呀!”
就在她低骂的说着时,听到草丛后传来小香肉呜汪的大喊,这只极少出声的胖黑狗,只有遇上事,才会这么大声呜喊,云窦开急得跑上,拨开草丛找狗。
“小香肉,怎么了?小——”
丛林后,只见梁言纶领着一排威风凛凛的武卫,手上拎着正四肢划动,汪汪大喊的狗儿。
“云当家,王爷有请‘翠丰园’一行。”
呃!看着仿佛大军压阵的场面,她咽了咽惶恐的口水,皮皮挤笑。
“这真是——太客气了,可、可惜近来有点忙,可能……没办法去。”呵呵。
“请。”梁言纶抬手示意,强硬请人。
“不了、不了,帮里众人都等着我回去晚餐,再见。”
她转身拔腿就跑,身后的狗儿见主人远去的身形,不禁发出更宏亮的呜呜汪叫,前头的云窦开听着很心疼,脚上却愈跑愈快。
呜,小香肉,只好麻烦你为主牺牲了。放心,记忆所及,这位“梁总管”比她像个人,虽不见得会杀了你烹煮狗肉,但也不会养你就是了,一定会把你原地放生,你就委屈一下,主子我等风头过了,再来找你,到时再买五花大香肉弥补你。
她没看到的是,在她跑人后,梁言纶弹弹手指,四名武卫马上冲出追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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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喂、喂——客气一点,本当家怎么说也是来自大帮,你们这么提来提去的摔——哎呀!”
被两个武卫架到“翠丰园”的湖上亭内,随即被粗鲁的抛丢进亭内,害她跌坐在地,痛得挥拳大喊。
“王八蛋——老娘——”捂着屁股起身,随即见到亭内,冷眼、冷脸、冷神态,独坐椅上的关长天,她忙清清喉咙,摆出礼教,省得被别人误会江湖人都很粗野。“咳,在汴赞城,隔壁老头的娘都叫老娘,本当家虽然没那么老,但怎么说也是一个大帮中的要人嘛!”
“那真是失礼了,云当家,请。”梁言纶要她入座。
“呃,坐……对面呀!”
有没有搞错呀?和小平王面对面,没有一定“勇气”,随便坐,很容易因为心跳力道不够,接不上那口气,人就过去了。
“耶……”她搓搓手,干笑着,“我想小民的来历也不是那么称头,这个……不敢和王爷您平坐,以免万一平王爷您太尊贵的气……冲煞到小民,那……”
“云当家,坐。”冷冷开口的声,带着绝不容抗拒的命令。
“是。”当下,云窦开马上识相坐下。
唉!她命格真不好,只要人家冷冷一瞪、跩跩一命令,她马上就听话。
小心偷瞥眼前冷傲而尊贵的小平王并没抬头,只是在下人斟酒中,迳饮着酒,举箸享用着下酒佳肴。
石桌上,精细茶点、茗茶、佳酿,但她一点胃口都没有,只是紧张的润了润唇,看到他额上的紫玉石额饰有些正对着她,嗯,稍为侧身一点角度,尽量减少正冲的可能。
“云当家。”
“在。”丧字脸王爷一开口,她马上谄笑回应。
“今夜本王希望开诚布公,否则今夜小当家和峒武帮的下场,不须多言。”
很轻、很淡、很冷的话,却是悚窜背脊。
“还、还请王爷明言。”
“本王的王妃,孟楚茵的下落。”
“原来王爷已经有消息啦!有什么需要峒武帮协助的?”极力端出霍然一亮又诚恳的脸。
“不要再和本王玩迂回游戏,否则贵帮的刀堂主,只怕会先付出这场对本王欺骗的代价。”
前方的湖岸边顿亮起火光,让她看清草地上,一个被缚绑跪在地的大汉,大嘴被缚着布条,无法出声又愤怒的想挣扭大吼,却被身边武卫以长枪压制着。
“刀疤子!”她惊愕。
“云当家是否想开诚布公了?”关长天平淡着声道。
“你——”
关长天放下手中名贵长筷,抬首看着她。
“云当家可知,本王这几年食不知其味、酒不知其醉。”
这句话一出,别说云窦开一怔,连候在亭外的梁言纶都一怔。
“这四年来,美酒、佳肴的味道都跟嚼蜡一样,唯一一次,酒和食物好像都又有了味道,就是得到楚茵的绣缎,知道她可能还活着时。”
“呃。”
“现在,本王只想知道楚茵的下落,无论这个答案要付出多少代价!”
“可是……我帮真的没有王妃的下落,要怎么告诉……”
话还没说完,大掌重击在石桌上的巨响,差点吓破云窦开的胆。
“绣缎出自峒武帮,布料绣线更是你到‘七里阁’所购,到现在还敢对本王说,没有孟楚茵的下落!”
“这……”
“本王今夜拿一个刀疤子开刀,后面还有峒武帮上下可继续,严刑酷罚究竟可以到什么程度,云当家可以一一见识,只要敢再对本王说不、知、道!”
被威胁和逼迫到已经退无可退的云窦开,终于也豁出去地卯起来喊——
“行!王爷想听,那小民就说实话——人尽皆知‘瀑汨河’的汹涌激烈,据说王妃落水时身中剧毒,再加上秋季的冰冷,王爷可知道这会是一个怎么样的痛和折磨,没有一个正常人受得了——”
“大男人落河都不见得能活下,更何况一个女子,这要真能苟全活下来,也很难四肢不断、身体不损的——就算救起来,神智也该崩溃,王爷真要找,应该从街道上断腿、断胳臂的疯妇开始找,他妈的——或许——”
“住口!”
瞬来的一掌,重重掴过云窦开,娇小的身躯摔出位上,撞上亭柱!
这重重的一掌,鲜血从她唇角迸洒淌下,牙齿都像在摇一样,但更让她咬紧牙关,撑住冷汗直冒的是,肩上的伤口这下绝对裂开。
“低贱市井之气,再敢放肆,断肢、断腿的疯妇就是你的下场!”关长天危险的神态是恨不得将她大卸八块。
“王爷,请您息怒,江湖人毕竟粗率成性。”一旁的粱言纶走过去要扶起云窦开,却见她白着脸色,明显抗拒的避开。
“谢……了,来到……坏人的地方,我自己认了。”
非到不得已,她不想轻易让人发现肩上的伤,只是舌头痛到她几乎难以讲话,应该是那一巴掌让舌头撞到牙齿,撞破了皮,真痛。
拿袖子擦唇边的血,却是擦了一次又一次还在淌,她吸吸鼻子,痛得她超想掉泪,不想承认这一掌打起她心中封存的回忆。
不行!不能在这种地方掉眼泪,掉给不珍惜她的恶人看,有什么用?回去掉给自家人看才有看头。
“云当家见过青邪老和方恶的死法,希望刀堂主不会是下一个让你亲睹,何谓断其五感的死法。”
“看来……无辜二字从不在王爷的思考中。”
“本王只想知道答案,再不说出楚茵真正的下落,今夜只怕不只一个刀堂主,连峒武帮上下都会是陪葬品。”长眸透出骇人的眼神,警告道:“如果云当家认为一个懂玄学术法的五当家就可以扭转这一切,本王只能说:天真所带来的代价,将超乎你的想象。”
“难道平王爷想残虐的屠杀一个帮派,而不在乎朝廷闻问?”
“云当家可试试,本王办不办得到。”
迎视着他严寒的神态,她忽低笑起,挑衅道:“如果孟楚茵早知道这样的平王爷,该当……避之唯恐不及吧!”
话才说完,便发现自己被凶狠的指掌扣住颈项,将她腾空钳举起,几乎要扼断她的颈骨与气息,岸边的刀疤子见状震惊又气得拚命挣扎!
“王爷……以王妃的下落为重。”
梁言纶深恐主子在一个失控下杀了这关键的人物,据方才得到的消息,峒武帮内主要的人都不见了,只剩几个打扫整理的老仆人,可见幕后有高人早一步安排府中上下撤离。
“楚茵是本王之妃,她的名字,不是你这种草野贱民可直唤!”他狠目怒瞠残狞的面目,对她憎恶已极。“楚茵在哪——说!”
云窦开咬牙不吭声,回以同样的狠瞪。
“看不出你云窦开有这样的硬骨!”狠甩过掌中的人,不理那瘫软在地的身躯,关长天坐回位上,冷然下命,“言纶,命令上刑,断刀疤子五感!”
“慢着!”巍颤站起的云窦开,擦过唇边再次淌下的血渍。“我说,本当家……就完整的告诉平王爷,你想知道的答案与一切。”
关长天和亭外的梁言纶凝神以对,因为眼前的云窦开不再轻佻、不再笑谑,甚至神色有些肃敛与一丝自我哀戚的笑叹。
她站在石桌边,并不就坐,只是迳行拿起酒壶斟上一杯酒。
“先敬王爷你这段时间对峒武帮的照顾。”
见对方毫无理会之意,她也不在乎的自行饮下一杯酒。
随即再斟第二杯,继续朝眼前高傲孤冷的小平王道:“今夜月光如画,秋寒落叶萧萧,小人忽雅兴大发,有几句古词相赠。”
关长天不作声,只是冷睨着她的言行,也意外于此时的她,端敛的神色竟透出一股不同于往常的……优雅气质。
云窦开拿着酒杯走到亭栏边,凝望月夜下平静的湖水,落叶纷飘,倒映湖上灯火,美丽的庭园秋夜,却是随时汹涌将起。
“纷纷坠叶飘香砌。夜寂静,寒……声碎。”
背对的身形似拿着酒杯对月幽吟,声却有着不稳的悸动,令关长天警慎的眯起眼。
“真珠帘卷玉楼空,天淡银河垂地。”
眼前的背影虽为一袭过大的衣袍所掩,但在皎浩清透中,衣袍下隐隐勾勒出一份纤雅,带着熟悉。
这个身形、这种感觉,心底像有某处被尘封的印象开始唤起,已至亭亭玉立时的楚茵,很喜欢在美丽的月色下,以茶代酒的吟着诗词,一杯又一杯的敬他。
“年年今夜,月华如练,长是;:人千里。”
倚着木栏杆前的人回头,手中的酒朝他一敬,夜风扬起了她蓄意扎得满头盖眼的乱发,月光下,一双清璨泪意浮现的双瞳。
“愁肠已断无由醉。酒……末到,先……成泪。”
已至梗然的声,随着双眼的泪缓缓淌落,一坠便如断线之珠纷落。
“你——”关长天愕然起身。
云窦开仰首一饮,举着空酒杯道:“平王爷,请你高抬贵手,放过峒武帮,也放过……孟楚茵吧!”
当她手中的酒杯砸落地,同时从右手宽大的衣袖内扬抛而出的,是在夜空画出银白烁亮的百穗刃,绕上亭柱!
“慢着——”
关长天冲身出手要拉住将跃出亭内的身形,却见到无数红花瓣雨从她胸口拿出的小紫囊内飞散开,小小紫囊像藏有天地乾坤,不停的飞撒出红花,瞬间,漫弥整座亭台,阻挡了外边与亭内关长天的视线。
“王爷!”
亭外梁言纶众人大惊,想冲进亭内,却在红花外围众人的身躯像僵定住般,难以举步,只听到云窦开的声道——
“临渊之水伏降天华,红花灿影,现玄坤之形——”
红花流影益渐扩大,而至蔓延整座湖,众人皆分不清方向。
“楚茵……你是楚茵吗?”
红花术影中,关长天想抓住她的手腕,却被不停迸扬出,已成瀑水之流的花影给冲断阻隔!
眼前的云窦开颤着唇,像要说什么,却是鲜红的血丝再次淌下唇瓣,被他一而再、再而三的伤害,早已入骨烙心。
“不准走——不准你走——”
灿影红花后的人影逐渐朦胧起,关长天撼动整座府宅的大喝声,迷离纷飞的幻境登时碎开般,眼前湖光水月一片清朗,岸边的武卫惊讶于长枪压制下的刀疤子竟然不见了。
“王爷!”
梁言纶和侍卫忙进亭内关切主子安危。
“云当家就是楚茵小姐!她的外貌……易容吗?”难怪那日在溪水边,见他盯着她没被乱发遮住的眼看时,她赶忙又拨乱额上的发,唯有那双眼是无法由易容改变的。“没想到,短短四年,小姐不但会武,甚至有了……这么大的改变!”
梁言纶至今还是无法相信,记忆中,那位柔弱纯真,几至弱质纤纤的少女,会是如今的云窦开。
“只是没想到小姐拥有能……困住王爷的术法!”王爷有武罡浩气,向来连兰若秋这等高明术者,都难以真正影响到主子,楚茵小姐短短四年有这样的能力,实难置信!
“能困住本王的术法,世上只有一人,水上神殿内的前辈,也就是三百年来被轩朝唤作‘仙者’的人。”想着云窦开紫囊中放出的术法,关长天沉声道。
“云窦开是仙者?!可是,她不是楚茵小姐吗?”梁言纶震惊且不解,“王妃若是仙者,怎么可能会让自己从小到现在……陷于如此困境?”
“不,她背后的高人才是‘仙者’前辈。”
“背后的高人……王爷是指,峒武帮那位五当家?!”这个答案同样令人错愕!
“通知兰少相,告诉他,本王有一件他绝对感兴趣的消息。”
仙者想从中阻挠他和楚茵吗?既然如此,就请兰若秋和仙者来场感人的“师徒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