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当家季弦,和六当家一样,都是上一任老帮主所收养的义女,据说四年前到峒武帮后,她只在傍晚之后或者阴天才出现,因为她受过伤还在休养,白昼的阳光对她身体影响太大。”
“畏光!”关长天转过身,看着他道:“还有一种特性怕日阳之光,魄体未全之躯!”
“魄体未全?”
“人,三魂七魄俱在,才能形成有灵识能活动的躯体,再加上峒武帮内的阵法来看,这位五当家显然正是魄体未全,才会畏日阳之光。”关长天沉吟。“只是魄体未全,还有如此高的术法能力,这位五当家若原身俱在,只怕是个不下于本王师尊的高人。”
“但是依石统领所见,这位五当家年纪不过是位年方十八、九岁的少女。”
“十八、九岁的少女!”关长天面色沉凝,在紫晋轩朝内还有这样的年少高人?“这位五当家只怕不是表面所见之龄,更非……尘世人!”
他此生唯一见过修为已近成“仙”的高人,唯有水上神殿的前辈,无论岁月如何更迭、朝代如何变换,天仙般出尘脱俗的少女容姿,那是一张百年不变的容颜。
水上神殿内的前辈早在楚茵之前便失踪,此事仅他与兰若秋知情,因为这几年来,兰若秋为找出自己的师父,疯狂的用尽一切方式手段,甚至不惜放下身段与他商问异宝典录内的奇石所在,难道……可能吗?
“王爷,五当家到峒武帮的时间与王妃失踪相符。”
“你想到什么?”
“当初绣缎是一位从峒武帮离开的下人带出,对方到了京城变卖,辗转落到我方手中,而‘七里阁’的老板曾说过,购买那批绣缎和绣线的,来自一位大帮,带着点市井流气的女子,对方说要买回去给一位官家千金打发时间之用,属下也探过云当家的口风,她的回应相当闪躲,现在人证、物证皆确定,绣缎出自峒武帮。”
梁言纶一一推析这段时间所得到的讯息。
“王爷曾说过,王妃是身怀红花灵气的灵女,灵女的灵气可助长术法者的一切修为,这位五当家四年来不曾露过面,直到三年前云当家到峒武帮时,才渐渐开始有人见过这位神秘的五当家,虽不知王妃究竟当年落河是被谁救起,又或者被救起后,发生了什么事。”
“魄体未全之躯,若能力不足,无法纳天地之气休养元灵,便得借助外力。”
“因此属下只担心,万一这位五当家是位心思不正的术者,王妃的处境岂不相当堪虑?”
关长天蓦闭起眸,似见眉额有抹青筋跳动,睁开眼时,却又一如往昔的平冷。
“命令城外铁骑队,今晚调一半进城,另一半严守城外。”思索峒武帮在汴赞城的力量,得同时进行。“传令地方官张大人,戌时调入将峒武帮附近的街口全封守,亥时之后,任何人都不准再进出城门。”
“是。”
离去的梁言纶在走下桥时,忍不住回头,只见主子修挺的身躯再次伫立在桥上,看着湖上景色,敛凝的侧颜几乎是不带任何神情的淡然,向来,外人很难看出他心中的喜乐与想法。
从四年前,楚茵小姐跳河的那一夜,他看到主子有别以往的行为!
第二天,主子回报给太王圮的信件只表明——“人死于大婚,交易已算履行”,仿佛一场不幸发生的憾事;之后,主子便恢复如常,不曾表达过太多的情绪,也不再提起在府中生活了五年,却不幸短命逝去的小王妃。
让人意外的是,孟祥问不知是忽来的勇气,或者仅剩的女儿死亡终于打醒了父爱,竟冲上王府讨公道,最后被武卫们架出,他告上朝廷,因为这场大婚是由太王妃出面请皇上主婚的,在平王府当权的势力下,他做了一场徒劳无功的挣扎!
府中,平时在楚茵小姐身边照顾的下人,大多为她红颜薄命的下场悲伤与不平,惧于王爷府中的严格,也都只能私下感叹平王爷的冷漠寡情。
但梁言纶看得出主子其中异样,这几年主子的表情更淡、更冷,连王爷最在乎的焰枫郡主都无法进到他的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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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赞城的街道一如往常的热闹,一臂捞着胖狗小香肉的云窦开,悠踱在街上。
“小香肉,今天带你执行任务,看看敌人的踪迹怎么样了,完了之后,咱们就要往其他地方避上一阵。”
佯装闲散,双眼却四处溜的瞧着,前几天有人到峒武帮探底,这二天倒是挺不动声色的,但是街上属于平王爷手下乔装的人马,今天倒是变得更多,且有一半都在监视她。
她心里犯嘀咕,悠悠漫漫的走了几条街后,进了一间布行,布行老板也是属于峒武帮一份子的属下,以眼神示意后,进了布帘后,同时也听到老板以做生意的笑容挡着想跑进来的“客人”,她赶紧从后门闪人。
云窦开对这热门熟路的,专挑商家后巷走,这一带的人各个都与她熟,她四处打个叨扰的招呼,大伙儿也都回应着,早习惯了她云窦开的行为。
直到她走进一排较破落的矮房时,一个梳着二颗包包头的小女孩跑出来。
“云姊姊!”
“哟~~你们今天改到二宝家玩呀!”和这几条街的小孩子她都熟。
“小狗、小狗,好可爱。”小女孩快乐摸着她挂在臂上的小狗。
“你们今天玩什么?”
“画画。云姊姊,你会不会画画呀?”
“画画……这么有气质的东西,我……”
“算了吧!英英,云姊姊除了跑人和吃东西比较快一点,其他根本不行嘛!”另一个小男孩跑出来喊。“连教我们打架都很烂,还说未来要当大侠女呢!”
“你这可恶的二宝,本当家不露一手,还当我云窦开是泥做的,遇水则化是吗?”士可杀、不可辱!她堂堂峒武帮六当家,怎么能被小孩子看扁?
“不就是画图嘛!啐,小意思。”
“你上回也说放风筝是小意思,可以教我们窍门,保证赢过虎子他们,结果……你自己都放输人。”
“父母没有教你谦虚吗?云姊姊现在是在教你什么叫谦虚。”她弹一下臭小鬼的额头。“本当家怕赢得过火,被人家说成欺负小萝卜头,懂不懂?”不爽,再弹二下。
被弹得连连后退的二宝,气呼呼的要踹她,却被云窦开拉着耳朵哎哎大叫的进屋,屋内还有五、六个小男孩,张张稚气的脸都带着墨印子,围在小方桌边,轮流写写涂涂的。
“这和我给你们的文房四宝不同,从哪拿来的?”
二宝和英英家,双亲是做扛货的苦力和打水妇,其他挂着鼻涕的小萝卜头,父母也是附近做粗工,不太有办法供他们读书,偶尔她和玉鹃儿会来教他们读书、识字。
“醉八采的周掌柜借我们的。”
“干嘛突然这么奋发呀?”她看着桌上,张张歪曲的字配着丑丑看不出到底在涂什么的大小墨点。
“就是城南那边金爷的儿子,说我们城东这边小孩都是没有知识、没有程度的,我们定好几天后要比一比。”
城南都是汴赞城内富豪权贵住的,尤以富商金富贵,身家最为富贵,其子和与父一样嚣张跋扈。
“云姊姊,你能不能画那种很高尚,上头都有写好字的?”
“那叫落款题字,金富贵家的小鬼才不可能有那种程度。”她又不是没和金富贵交过手,他家就是金子和银子很有程度。“以你们的年纪,画它行了!”她将小香肉放上桌。
“什么——狗喔!”
马上一阵受不了的哀叫,连桌上的狗儿都低呜的想跳下桌。
“干嘛?瞧不起本当家的小香肉呀!”她没好气的叉腰,同时命令桌上蠢动的胖狗和桌边的小家伙们全部坐好。“这可是一只不一样的狗,很罕有、很富贵的,画它准没错。”
“乱讲,这明明是市场上那只常出来晃的黑宝生的小黑狗。”他又不是没看过。
“你这死二宝,老拆我台。”她拍过二宝的瘌痢头。
“拿来。”她直接拿过笔,沾上墨,俐落挥毫。“画,这种东西在于自己给它意境,哪有什么高不高尚。”
在桌边小孩的张口瞠目下,她边说边勾勒,简简单单藉由墨色的深浅画出一只坐在草地上的黑色小狗,看起来毛色蓬软,圆圆的眼骨碌的看着人。
“哇~~你这次不是乱盖的,你会画图耶!”二宝终于用发亮的眼睛瞧她。
“废话,都把我给你们的笔拿来,开始给我练。”她得意的拍着手要大家坐好。“纸不够的,去跟周掌柜拿,叫他买了赊我帐上。”
几个小男孩马上坐好,开始在她的指导下练画。
“英英。”见到坐在角落的小女孩,她走过去。“你不画吗?”
她怯怯摇头。“娘说,女孩子家要学女红,不要学男孩子写字画图,过几天娘会开始教我针线活。”
“那你不喜欢学写字和拿笔作画吗?”
她看着桌边的哥哥和几个邻居哥哥们奋力的模样,虽眼露羡慕,却还是羞怯摇摇头。
“我还是比较想要学针线活,尤其我看隔壁在绣坊工作的青姨,她绣的帕子好漂亮,英英想学那个。”
云窦开怔了怔,随即微笑起,拍抚着她的头。
“云姊姊送你一张图吧!”
她牵起英英的手来到另一边的小矮桌上,拿起笔,再次落笔作画,片刻后,她吹干了墨色。
“哇~~好漂亮的花和蝴蝶!”英英拿起图惊喜的喊,美丽的花朵上有两只蝴蝶在游戏。
“为什么小蝴蝶的翅膀……都多一对呀!”
“这样它们如果分开了,多一对翅膀,就多一分找到对方的力量。”
英英歪着小脸,听得不是很明白。“它们为什么要分开?”
“彩蝶双翼如双心相映……”她幽吟的像陷在一种凝思中。“但是其中一只蝴蝶发现……自己的双翼是假的,它曾经以为那是幸福的羽翼,可以带着它快乐飞舞,结果它发现那是它欺骗自己装上去的幻羽,终究它还是一只没有蜕变的蝴蝶,一只不被人……所看得起的小毛虫。”
“云姊姊……”这样的云姊姊,她没看过。
英英纯真的眼不解又担心的看着她,云窦开笑着摇头。
“它们不会分开,因为英英是最可爱的女孩子,这两只小蝴蝶舍不得分开,将来如果你学会刺绣了,就绣绣这个图案,绣完给云姊姊看,好吗?”
“好。”
稚气的脸庞朝她快乐的点头。
第十章
看到远方的夕阳,云窦开大感在二宝家耗掉太多时间。
“小香肉,我看现在走在街上不妥,得再想想办法。”街上,属于关长天的人马忽然消失不少,官兵倒是增加了。
在巷内偷瞧的云窦开,拍着手臂的胖狗,想着该怎么做才能更无声无息的到预想中的地方。
“阿开!”
忽然身后一声大喊,巨灵大掌随着来人大力拍上云窦开的肩膀!
“阿开,你没事吧?”
只见云窦开忽然瘫蹲下去,刀疤子吓得接住她手中汪叫滑落的小狗,就见她面色惨白,眉目扭拧的咬紧牙关,捂着右肩,像在忍什么!
“死……刀疤子,总有一天会死在你手中!”
“你什么时候这么脆弱,拍个肩你也虚成这样!”刀疤子扶起她。
“五当家要你别出来,你滚出来干什么——”
“你、你知道一天看不到你,老子就不舒坦,之前你养伤这么久,已经让我很思念了,再说汴赞城内是老子的天下,有什么好怕的!”刀疤子难得出现男子气概外的害羞。
“你这他妈的死混蛋,什么时刻了,你跟老娘我摆纯情男——”
“阿开,你直接骂粗话,咱们不是约定,要抬个名字出来绕话,听起来才不会那么粗,不过,说真的,听你骂老子的感觉还真不错。”刀疤子享受的道。
拉长他的大方脸,一张阴险带杀的脸逼到刀疤子眼前。
“你这颗只长肉不长脑的头,给老娘听好。”她狠瞠着眼,狰狞着声道:“本当家一定会将你拒听五当家命令的事上禀给大当家,你这刀堂主就改到其他边疆小乡镇当收集民情消息的小跑腿,一辈子都不用想再回帮内,更别说再看到老娘,知道厉害的话,现在,马上给老娘滚回去窝着,懂不懂!”
“懂懂懂,老子马上滚回去,阿开呀!你不要气太久,老子看了会心疼的。”
“他妈的!滚。”
在她又是一声怒喊下,刀疤子的结实大块头只好识相慢慢踱开,嘴上咕哝着,搞不懂,不过就是平王爷的交易而已,干嘛这几天帮中两个当家都这么紧张?
“等一下。”
马上,刀疤子双眼激动的凑到她眼前。
“阿开,第一次你舍不得我耶!”
“狗还我!”她用力抱过小香肉,这动作又牵到肩上的不适,她咬着牙关道:“数到三,再让本当家看到你,小跑腿等着你去当。”
云窦开才数出一,壮硕的身形已快快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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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末快近初冬的河真的很冷,空旷地的河水有的已开始冰冻,来到野林边的小溪,云窦开掬着沁寒的水,先拍到脸上,振作些后,才拿出怀中的帕子。
沾水绞干后,探进右肩的衣内,以冰凉的冷意压住有些灼痛的伤口,日前进“翠丰园”时受的肩伤,现在被刀疤子重拍之下,怕是伤口裂了。
被小平王打上一掌的内伤虽被弦姊以灵力治好,一剑射伤的肩也稳下七、八成,但为了她的伤,弦姊原就不稳的灵躯更因灵力透支,提早闭关。
隐藏于民间多年休养灵体的季弦,在好不容易将复原的关键之期,只怕会因她的拖累而出现变数,这点令云窦开内疚。
她,太冲动吗?之前梁言纶引她在溪边见面,就是一场蓄意探风的计,无奈是计也得踩,总得试试能否转移他们注意的方向与目标。
她叹息,将血红的帕子从肩上拿出,放入冷冽的溪中洗涤,冰寒冻人指骨,几乎让人不敢再碰。
“我没事。”一旁的小香肉跑过来舔着她指上的水珠,她安抚的拍着。
还记得她曾经在这么冰冷的水中挣扎,湍急的河水无情的激打着她的身躯,痛不欲生像万根针在扎刺的刮骨,以为被毒哑的喉咙喊不出半点声音,当水从口鼻灌入时,却还是在瀑流的水中想嘶喊,而至力竭的没入江底。
想到这,云窦开用力甩头,发狠的将大量的冷水泼到面上,最后跪到溪岸上,整张脸埋入彻寒溪水中……
“你真想就此死去吗?”
当时,她以为自己已死,但是一个温柔而平和的声却在她耳畔响起,熟悉又带着几分疼爱的女子声,她似听过,却又忆不起,但是当这声传来时,层层温暖包围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