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听到家属颤抖的道谢声音渐渐地转为啜泣,失去家人的痛苦悲鸣与死亡氛围,让蒋时予再也忍不住落下眼泪,转过身离开加护病房。
“你刚才跑到哪里去了,害我找好久。”连咏旭对着坐在副驾驶座上的蒋时予低声问着,见她哭得眼睛都肿了起来,让他原本因为找不到她而在医院晃了好大一圈的着急与不悦都瞬间消失,语气变得温和。
他赶紧坐上驾驶座,启动了引擎离开医院停车场。
“我本来想去你的办公室,可是有一些人可能觉得我很陌生,一直回头看我,最后我只好跑来你车子里比较安全。”今天的她心虚到最高点。
“因为你还穿着加护病房里的罩袍,在医院里这样子是不行的,所以一定会引起其它同事的注意。他们不是在怀疑你的身分,而是在想着不知道是哪个蠢学妹,穿着加护病房里的罩袍在医院里乱跑。”他看着她还穿在身上的罩袍,想起刚才忙着救人,压根儿忘了叮嘱她离开加护病房时要记得把罩袍脱掉。
“糟糕,那这隔离衣要怎么办?”她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身上真的还穿着罩袍,咏旭说这是用来保护病人,同时也是保护医疗人员的衣物。
“没关系,你等一下丢在车上就好,我星期一再拿回医院。对了,今天你的心情还好吗?有没有吓到?”他没有看向身旁的她,专心地开着车。
“什么意思?”
“我急救完出来时,有看到你还在。”
“你有看到我?”她看到他出来时,是直接走向那位病人的太太,并没有多将目光放在她身上啊。
“有。”他没有告诉她的是,他一离开那位逝世病人身边时,眼光不由自主地就往她病床的方向看去,想知道她是否还留在那儿。
“可是我只看到你一出来,就马上走过去跟他太太说话,没有看我啊。”
“他太太?你怎么知道她是他太太?”他不打算回答他的问题。
“我……我跟你说一件事,你听了,不要又说我是怪胎。”
“在遇见你之后,还有什么事比你更奇怪的吗?”
“你……”
“快说,我不会笑你的。”
“其实……我从小就有阴阳眼,有时看得到,有时看不到。”
“阴阳眼?”他抬起一边眉毛。
“我是认真的。”他的表情好机车啊。
“你跟智奇可以结拜了。”他说完,果不其然被蒋时予瞪了一眼,不过他怎么运气这么好,一次有两个阴阳眼朋友在身边。突然间,他想起了一件事,“小予,这是你读宗教系的原因吗?”
“嗯,是啊,而且你知道吗?你是第二个了解我的决定的人。”他好聪明,不愧是能考上医学院的聪明学生,连从小养她到大的爸爸妈妈,都还想不透她选宗教系的原因。
当初她的成绩明明可以进入国立大学的法律系,结果当她选择同校的宗教系时,爸爸妈妈一听到,差点昏了过去。
第5章(2)
“第一个了解的是谁?”是她的初恋男友吗?聊天时听她提过那个劈腿的家伙,如果他是第一个发现她内心秘密的人,会让他有些不是滋味。
不对!他在意这事情做什么?连咏旭甩了一下头,让思绪回复正常。
“奶奶。”
“奶奶?你爸爸不是法国人吗?”之前听正平提过她的爸爸有可能是法国人,因为正平曾经听过她的父母私底下有用法语交谈。
“你怎么连这个都知道?”他太神通广大了吧?
她虽然是混血儿,但因为爸爸是深棕色头发、深棕色眼球,所以她只是比一般人鼻子高了些,皮肤白了些,头发是深棕色,不像蓝发金眼的混血儿这么明显。
“快告诉我为什么是奶奶,我再考虑要不要告诉你,我是怎么知道的。”
“我所谓的奶奶其实是外婆,只是我妈妈不喜欢‘外’这个有点疏离的称呼,所以我都叫奶奶,不叫外婆。”
“那你们在讲到法国的奶奶时要怎么说?”
“mimi呀,这是法语对奶奶的昵称,就像我们在叫自己的祖母时会叫阿嬷或奶奶,而不是对她叫着祖母的意思一样。”
“嗯,继续。”他点了点头。
蒋时予的妈妈是台湾女孩,而她口中的奶奶其实就是外婆。现在越来越多人倾向不用“外”这个称谓来刻意把同样血亲分化亲疏。这样子他倒比较能理解了,否则一位法国老奶奶能理解东方的阴阳眼,也实在太奇妙了些。
“奶奶说我的能力应该是遗传自她,因为奶奶也看得到,偏偏妈妈完全没有遗传到,所以小时候每次跟妈妈说我看到的‘朋友’时,妈妈一开始以为是我虚拟的玩伴,但当我描述得越来越真实后,吓得她决定带我去看儿童心智科,为了怕她担心,后来我就不再跟她说了。
“直到有一次回奶奶家,我在路上看到一个头歪一边的红衣服阿姨一直跟着我们到奶奶家,奶奶在妈妈进门后,才拿东西赶走她时,我才问奶奶是不是也看得到那位阿姨,奶奶才跟我说她也看得到的事,并告诉我以后遇到奇怪的事,打电话跟她说就好,不要跟别人说。”
想起奶奶,蒋时予忍不住又红了眼眶。不知道妈妈有没有跟奶奶说她车祸的事?希望妈妈不要说,才不会让奶奶担心……
可是,以奶奶那么聪明的脑袋,只怕妈妈也没办法瞒多久。
“还满可怕的。”听到“头歪一边的红衣服阿姨”,连咏旭立即联想到民间广为人知,穿着红衣上吊的传说,莫名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那你看得到我们附近有什么‘好朋友’吗?”
说真的,除了时予,这辈子他真的还没见过、听过、感应过任何超自然现象。
“拜托,你车开这么快,就算真的有,他们也根本追不上吧!”她的视线转向了车上仪表板上的时速,赶紧又把眼睛移开。虽然他开车很稳,没有因为高速而有任何不适,但这样的速度实在会让她害怕再撞第二次。
“哈哈……”突然间,连咏旭的手机响了起来,他迅速又平稳地将车停在路边,将食指放在嘴唇上,示意她别说话后,才接起电话,“嗨,妈咪……我刚离开医院正要回家……不是,是我家,这阵子会比较忙,没办法回南投,现在这时间新的住院医师们……喂?挂我电话。”
连咏旭挑高了眉。他老妈也开始学着乱发脾气了?
“怎么了?”看样子连妈妈一定很气吧?
“她这阵子不知道发什么神经,一直要我带干妹去约会,我拒绝她几次后,今天连挂我电话的招数都出来了,哈哈哈……”他忍不住哈哈大笑。
“这不好笑吧?”蒋时予瞪大了眼看向身旁笑个不停的连咏旭。被老妈挂电话还能笑得这么开心是哪招啊?
“我妈是很温和的长辈,她刚才挂电话的举动是我第一次遇到,光想到那么温和有气质的她要做出挂电话的动作,我就忍不住想笑。”他没说的是心情好的最主要的原因,其实是不用被强迫着跟干妹“培养感情”外,还有可爱的她陪在身边。
“嗯嗯。”她很敷衍地嗯嗯了两声。这也没那么好笑吧?
“大便吗?这是什么回应?”他将一只手倚在车窗边,撑着头看着表情有些尴尬的她。
“脏。”她撇了撇嘴。什么大便,乱说一通。
不过他为什么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看得她有点不太自在。
“小予,我问你,今天你会哭,是不是因为亲眼看到一场生离死别?”他甚至好奇着她是不是有看到那位病人的灵魂,看到他所看不见的另一个画面。
“唉,他其实很难过,他一直哭,一直在道歉,哭到最后,甚至跪在他太太的身边想要抱着她的腿却抱不到,只能不停地哭喊着,但可以听到他的后悔与道歉的人,却只有我。”一想起方才那对才刚步入中年就失去彼此的夫妻,原本已经平复的情绪又起了波动,她的眼眶又忍不住涌上泪水。
“他比你早入院,酒驾车祸,是我帮他开的刀,而长期应酬喝酒、抽烟与饮食不正常,让那位病人的心血管、肺脏都出了问题,这一次手术虽然暂时保住他的命,但一直脱离不了呼吸器,反复的肺炎还是引发败血性休克,最后还是离开了。”他没有告诉她的是他还有两个孩子,一个小四,一个小二。
当他看到病人家属带着那两个孩子来为躺在床上的爸爸加油打气时,红了眼眶的不只是当事者家属,还有医护们。
“酒驾……虽然他是自找的,但看到他的太太,还有他后悔万分,却再也来不及的模样……这种生离死别,与挚爱永别的画面,对我而言还是很痛很痛……”她看向脸色变得凝重的连咏旭,轻声地问着,“醒不来的下场,是不是最后大都是因为感染而离开人世?”
他点了点头。
“所以醒不来跟离开,都是两难。”
“离开人世不绝对是坏事,有时候,看着挚爱的家人成为植物人,这对家属的身心折磨与经济重担,有时往往会超越死亡的伤痛更多。”他想告诉她最真实的一面,但如他所料,在听完他这一番话时,她的眼泪就开始溃堤,“不要哭,我相信你一定会醒来的。”
“万一还是醒不来呢?”她开始哽咽,“如果尽一切能力还是醒不来,躺在床上的肉体还能撑多久?就算撑下去了,但是没有灵魂的肉体,又有什么意义?”
“时予,相信我,我一定会尽一切力量让你清醒。”
“不,你不知道这一切有多么困难……”她泣不成声,眼泪不断地落下。
“再难,我都不怕。”他伸手握着她的双肩想安抚她,却只感觉到她的颤抖与无助,看着她难过的模样,他的心也跟着闷痛着。
“可是……”她的话被他温热的唇给完全堵住了。
在呼吸间,她嗅到了他身上的气味,是他的唇、他的鼻、他的男性气息,那彷佛是最原始的吸引与诱惑,逼迫她交出所有的理智与防御,接受他不容反抗的一吻。
连咏旭不断地吻着蒋时予,感觉着唇上的柔软,感觉着那原本颤抖的身体变得发烫,感觉着那让他几乎要遗忘的感情与欲望,感觉着所有感官不断地冲击着他的理智,将他曾经有过的怀疑与防备给粉碎得一丝不剩。
直到手机铃声再一次的响起,才让他终于愿意停止这一吻。
“别哭了,时予,再哭,我会再亲你一次。”他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后,接起了电话。
蒋时予双手紧紧捂着脸,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好?她偷偷看向连咏旭,却发现他的脸色在接到电话之后变得有些沉重。
“好,我马上就到。”他结束通话,立即将车子切回车道上。
“发生什么事了?”怎么他的情绪变得这么快?方才还有些意乱情迷的气氛瞬间消失一空。
“智奇那家伙倒在我们家大楼一楼。”
“什么?他发生什么事了?”天啊,他该不会也出了车祸吧?
“他不知道发什么神经喝了一堆酒,如果我再不赶快把他抓回我家,等一下警卫就要报警处理发酒疯的他了。”刚才接到大楼管理员来电,让他整个人瞬间“清醒”过来。
这家伙太会抓时间了吧!
第6章(1)
“她是什么东西,要的时候,我就得像狗一样赶过去摇尾巴,不高兴的时候,又把我像垃圾一样丢掉。”张智奇边嘟囔着边被两个人抬进电梯里。
“你可以不要说话吗?臭死了你。”连咏旭支撑着张智奇大部分的体重,可张智奇的另一只手却很自动地压在蒋时予的肩上,逼得她得帮忙撑住张智奇。
“天啊,你到底喝多少酒?”蒋时予也被张智奇身上冲天的酒气给醺得相当难受。张智奇是那样活泼开朗,像个大男孩般的人,一点都不像是会酗酒的人啊!
“这家伙根本没酒量,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年来,他常常就会喝成这样,明明该借酒浇愁的是被他给甩掉的那些女性才是。”连咏旭突然后悔起自己为什么要买高楼层,这时候被关在电梯里,想憋气也憋不了那么久,早知道这样,就买二楼三楼,而不是该死的十九楼。
“咏旭,你都不知道你有多好命……”张智奇突然觉得有些反胃,但又强忍住,继续说话,“如果我跟你一样,家里有本事盖医院,她或许就不会把我当宠物似的玩弄……”
“啊!好痛好痛!”蒋时予的惨叫声引起两个男人的注意。
“对不起,小倩,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张智奇发现自己不小心踩到蒋时予的脚,连忙移开自己的大脚丫,不断地赔不是。
“时予,我搀扶他就好,你站旁边一点。”连咏旭再使了些力,让张智奇身体的重心偏向他更多,在扶稳张智奇后,他腾出一只手掏出钥匙给她,“到了,你帮我开门,剩下的我来就好,再不离开这密闭空间,我会疯掉。”
电梯门打开后,蒋时予虽然微跛着脚,但还是努力地快步开门去。
当她一开大门那瞬间,原本坐在门口迎接他们的焦糖妹一发现回家的还多了一个张智奇,瞬间吓得毛都炸了起来,一溜烟就跑不见猫影了。
“连你也不喜欢我,雌性动物真是无情又善变!”张智奇醉虽醉,但焦糖妹炸毛落跑的过程,他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是怎样!他已经沦落到猫狗嫌的地步了吗?
“好了,你少说点话,我带你去浴室冲冷水清醒清醒。”连咏旭示意蒋时予赶紧将大门关起。
蒋时予把身上根本没时间脱掉的罩袍脱掉放在一旁的鞋柜上后,转身去将大门闺上并上锁。
“哎哟,你们在玩Cosplay吗?是不是玩‘学长,你好坏,学姊会看到’的戏码吗?我也要一起玩,我可以反串演学姊没关系。”张智奇眼尖的发现走回他眼前的蒋时予竟然穿着实习医师穿的白色短医师袍。
“拜托,时予穿这样,是因为我必须带她回医院做些测试,为了方便她混进去加护病房,什么Cosplay跟玩‘学长,你好坏,学姊会看到’,你是‘爱情动作片’看太多吗?开什么低级玩笑啊你。”
“我哪有开玩笑?我也是认真的,不信你看:‘学长,你想脱我的衣服吗?我的罩杯比那个学姊大多了,我来帮你做测试,一定更棒。’”张智奇怪腔怪调外加边抛着媚眼边作势要解开胸口的钮扣。